千鈞 第七卷 中州驚變 第十六章 明志
    在夏國派出蘇秦為使之後,商國和周國也先後派出了使者。然而,與其說這些人是來打探中州景況,還不如說是來訴苦告狀的。周國上卿孟韜在拜謁華王姜離時,直截了當地大肆抨擊長新君樊威慊,但凡能用在亂臣賊子身上的話都被他說盡了;而商國司士遙辰則是糾纏於當初天子放回信昌君湯舜允之事,痛心疾首地替自家主子惋惜。

    一來二往,華王姜離就徹底沒了接見這些使臣的興致,乾脆交待練鈞如全權處置,自己則想方設法地思慮立儲一事去了。他心中不是沒有犯過躊躇,畢竟,姜偃流離在外多年,如今除了練鈞如之外,群臣能夠接受還在其次,最重要得是,他當初曾經答應過別人以立儲為謝,如今一旦出爾反爾,還不知事情要發生什麼樣的變故,因此不敢露出任何口風。

    「唉,邊境炎國已經退兵,如此一來,恐怕伍形易歸來是指日可待的事,難道這事情就得一直藏著掖著麼?」姜離喃喃自語地歎息著,臉上寫滿了疲憊和無奈,「事到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陛下,您今夜歇在哪兒?」趙鹽等姜離把話說完,這才趨前兩步小心翼翼地問道,「小人聽說舒姬這些時日鬱鬱寡歡,已經宣過多次太醫了,陛下您……」

    姜離勃然色變,冷冷地瞪了趙鹽一眼,「趙鹽,朕的家事什麼時候用你操心了?舒姬雖然曾經得蒙眷寵,但她位分低微,總不成她一點小病也要朕親去探視吧?」他陡地察覺到自己在言語間未留一點情分,頓時有些不自然地緩和了一下語氣,「朕的事情自己會處置,用不著你提醒,你待會命人送些滋補之物過去,讓舒姬好生養著就是了。」

    「小人該死。小人該死!」趙鹽早在姜離出口斥責時便嚇得俯伏在地叩頭不止,待聽到最後兩句話時才鬆了一口氣,「陛下體恤之心。小人一定稟告舒姬知曉,今後絕不敢妄言。」

    且不提姜離如何為立儲一事傷透腦筋,練鈞如自己這邊也在費盡心思地設法拉攏王軍中人。在月前石敬等人的行動中,他清楚地察覺到中間那些可用的中低級將領,可是,這些人往往涉及世家大族,想要完全掌控,他要冒的風險實在太大,問題是,如今的世道下。手無兵權早晚會壞事,他可不認為自己次次都有這樣的好運。

    柔和的月光映襯著練鈞如頎長的身影,可他卻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心安。他早已將身邊能用的人都打發了出去辦事,就連孔懿也自告奮勇地去了王宮,因此只有一個人孤身站在那裡出神。秋日的涼風已經帶上了幾許寒意,練鈞如卻仍舊穿著單衣。不知怎地,他突然憶起了遠在炎國的那個靈秀身影,目光不禁有幾分迷離,他和她,似乎注定是沒有緣分的。臉色怔忡的他並沒有注意。一個白衣身影出現在了他的身後。

    「殿下如今代陛下秉政,怎麼還是這樣愁眉苦臉?」

    練鈞如乍聽那熟悉的聲音,心中不由猛地一跳,倏然轉過了身子。

    「原來是許兄,你可真是神神秘秘的。幾乎嚇了我一跳。」見是許凡彬,他的心稍稍放了下來。「我不過想些旁的心事而已,倒是你才算真的愁眉苦臉。怎麼,還在為炎侯退兵一事而不高興麼?」

    許凡彬搖了搖頭。這才伸出了藏在身後的右手,一股清冽的酒香立刻傳了出來,只是片刻,整個花園便瀰漫在難言的香氣之中。「前些天在城裡轉悠時發覺了這一家酒鋪,所以搬回來一罈子,誰想到今日就派上了用場。」牽動臉上肌肉露出一個苦澀的表情,他變戲法似的拿出了兩個小巧玲瓏的白瓷杯子,「那一日的喝法我不敢再試,今日就和殿下小酌一番如何?」

    練鈞如一向欣賞許凡彬為人,自然不會拒絕,爽快地坐在了石凳上,笑吟吟地看著許凡彬斟滿了兩個酒杯。「此番事畢之後,許兄可是準備回國?」

    「唉,不瞞殿下,也許我真的回不去了!」許凡彬黯然飲下了第一杯酒,露出了自嘲之色,「就在昨日,父侯用靈鳥送來了書信,用詞極為嚴厲,觀其語氣,似乎是疑我至深。想不到伍形易居然會送無忌公子歸國,真是好計策啊!」

    練鈞如儘管知道此事,但並不甚清楚其中關節,見許凡彬似乎極其悲憤無奈,不由又追問原委,隨即大吃一驚。

    「父侯和師尊雖然是堂兄弟,彼此在國事上合作默契,但其實卻早有心結,為的就是在無忌公子的處置上。」許凡彬自忖此事練鈞如遲早會知曉,因此也沒有隱瞞,「無忌公子之母待我師尊有一點恩情,因為這一點,師尊對於父侯將無忌公子送來中州為質很不滿。再加上父侯除了小妹一女外別無子嗣,所以師尊始終主張立無忌公子為炎國儲君。這一次的事情無疑是火上澆油,如今父侯回國,和旭陽門一定會發生衝突,屆時我又如何自處?」

    「唉,一為義父,一為恩師,許兄夾在其中,著實難為了。」練鈞如勉強安慰了一句話,卻再也找不出其他言辭。就像當日孔懿被迫做出抉擇的痛苦一樣,許凡彬也勢必要有所覺悟,一味退縮只會陷入更窘迫的地步。只是,炎國之亂正是他想要看到的,更沒有立場出口勸說,只能沉默地舉杯一飲而盡。

    「這都是我的命數吧,知己不能相守,君恩師恩孰輕孰重,難啊!」許凡彬仰頭望著天上明月,對自己的命運生出了極度不確定地感覺,「算了,不說這些,借酒消愁吧!」

    一條人影悄悄在夜幕中掠動穿梭,幾個起落轉折便出現在了華都東城的一處荒屋外。在反覆確定無人跟蹤後,他輕輕振動衣袖,如同大鳥一般躍過了牆頭,轉眼便出現在了荒廢的正屋內。本就陰暗的房中只點了一盞油燈,搖曳的燈火朦朦朧朧地映著角落中人影,頓時更顯得陰森可怖。

    「師尊的諭令你做得很好,如今炎侯陽烈和旭陽門主陽千雋紛爭一起,許凡彬勢必要做出選擇,不管他站在哪一邊,都會招致無窮殺機,到時候只要你用柔情圈住他,自然就會為我們帶來一個頂尖內應。」來人掃了一眼角落中的身影,哈哈大笑道,「師妹,你凡事都得多用點心計,同為師門嫡系,你一旦有所成就,長老之位決計跑不掉的。」

    「是麼?」角落中傳來了一個冷漠的聲音,哀莫大於心死,明萱知道,她早就沒了曾經的志向和決心,「師尊也是這個意思?」

    「那是當然!」萬流宗傲然答道,彷彿不經意地瞥了瞥周圍環境,微微皺起了眉頭,「華都隱秘的地方多得很,你何必要找這個破落的地方見面。」

    然而,這句話問上去卻許久都不見回答,萬流宗終於不耐煩了,幾步走上前去查看,卻見明萱的嘴角隱現血跡,不禁大驚之色。閃電般在她胸口一連點了數指之後,他狠狠一掌擊在她背心,迫使她吐出了一口黑血,而後又迅速取出一顆藥丸投入她的口中。

    「師妹,你這是什麼意思,你莫要忘了師門規矩,未得上命自裁乃是天大的罪孽!」畢竟和明萱從小一起長大,久違的惻隱之心再次重現,萬流宗痛心疾首地怒喝道,「你不是一直喜歡許凡彬那個傢伙麼,為何要以死抗爭師命?」

    「師兄,你為什麼……為什麼要救我?」明萱沒有答話,淒然吐出幾個字後,終於昏厥了過去。

    「你這個傻瓜!」萬流宗搖頭歎息,一邊源源不斷地將內息輸入明萱體內,一邊迅速思考起解決之道來。一刻鐘後,他放下了死死抵在明萱背部的手,將她打橫抱了起來,腳下一發力,立刻竄出老遠,轉瞬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儘管這一次並未飲下太多酒液,但許凡彬回房時,卻依舊是醉醺醺的。

    推開自己房門的一剎那,他的酒卻突然醒了大半,原本應該空無一人的房間中赫然是一個黑巾蒙面的人,手中還抱著另一個人。大驚失色的許凡彬慌忙運轉真氣,隨即看清了對方抱著的那個人影,頓時如遭雷擊。

    「閣下對明萱小姐做了什麼?」許凡彬勉強壓制住內心的恐慌,厲聲喝問道。

    「許凡彬,師妹為了你,竟然不惜以死相抗,你將來若是負了她,休怪我不客氣!」萬流宗說著便將明萱凌空拋擲了過去,自己則穿窗而過,一閃而逝。

    「明萱!」醒悟到對方的言下之意,許凡彬立刻二指搭上了明萱腕脈,不禁勃然色變。「你為什麼這麼傻,我有什麼好,值得你一死明志?」聰明如他又怎會猜不透明萱心中的彷徨,倘若真的對他無意,她自可遵照師門指令行事,哪會落得如今的窘境。

    「我一定會救你,一定!」許凡彬仰天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嘶吼,斬釘截鐵地立下了誓言,「我不會辜負你的,明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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