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鈞 第六卷 風雨飄搖 第十五章 盛會
    中州華離王二十二年六月十六,這是一個不平常的月夜。天空中的渺渺銀輝紛紛揚揚灑落於地,雖在六月初夏,帶給人的卻有幾分森冷的氣息。入夜的洛都城平民區內一片靜寂,就連巡夜的梆子聲也隱隱約約的,只有街頭巷尾間或傳來一兩聲犬吠。然而,權貴家的夜宴卻只是剛,剛開始,那一片天空中不時傳來羽翼振翅聲,載來的都是洛都炙手可熱的王公貴族。斗家新婿孟准儘管尚未接受夏國官職,但誰都不敢輕視那一份薄薄的請柬,因此前來趨奉的非富即貴,倒是讓往日門庭森嚴的斗府忙碌萬分。

    斗府的真正主人卻早已離開了城內,離洛都幾十里外的蓬山月牙泉邊,疏疏落落的樹木中掩映著幾個人影,給往日冷清寥落的景致帶來了幾許生機。

    儘管月牙泉的寒氣早已減弱了八分,但對於那幾位養尊處優的貴人而言卻仍舊是不可輕忽,因此每個人都裹上了厚厚的外袍。周國長新君樊威慊、商國信昌君湯舜允、夏國孟嘗君斗御殊,這三人在各自的國內都是國君以下覆雨翻雲的第一號人物,此刻卻全都丟下了表面的矜持。

    「想不到約定二更天,兩位都來得這麼早,我忝為此地東主卻落了後,實在是慚愧!」斗御殊笑吟吟地走近了湯舜允和樊威慊,隨意尋了一塊乾淨的青石坐了下來,「興平君殿下竟能找到這樣的人跡罕至之地,我這個夏國人竟是白當了!」

    湯舜允儘管年紀最輕,但多年的坎珂經歷早已磨練了他的性情和城府,因此只是置之一笑而已。「斗大人在夏國一言九鼎,這樣的清淨自然是難享的。不過,此地在初夏時節還這麼陰冷,換了別的季節又有誰敢前來賞玩?」望著那看似平靜無波的泉水,他微微皺了皺眉頭。又仰頭瞧了瞧天上月色,「二更快到了……」

    話音剛落,明亮的天空中便多了幾個陰影。不過片刻功夫,兩隻博樂鳥便翩然落地,練鈞如和孔懿嚴修先後躍了下來。早早等候在這裡的三撥人見練鈞如只帶了兩人,臉上都現出了幾許異色,但又立刻掩飾得嚴嚴實實。示意身旁的護衛遠遠退去之後,他們便一起笑容可掬地迎了上去。

    幾句寒暄過後,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嚴修和孔懿身上,須知今日之事非同小可,一旦議成,他們帶來的護衛一流回去之後也都是要滅口的。所以格外注意練鈞如的從人。然而,待他們看清楚其人面目之後,臉上驚愕就再也難以掩飾了,原來,恢復了舊貌的嚴修早就在各國探子的影圖之上,如此一來。練鈞如的身份便再無疑問了。

    「殿下真是瞞得我們好苦!」樊威慊苦笑著搖搖頭道,「怪不得我想不到陛下從哪裡得來這樣優秀的王子,原來是出自御城的殿下,唉,我真是看走眼了!」他見其他兩人微微一愣就恢復了常態。心中不禁一動,卻擺出了最長者的態度,指著那塊碩大無比的青石道,「我此次來得最早,所以早就擇定了地方。大家就到那上面詳談吧!」

    斗御殊和湯舜允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跟了過去。練鈞如卻輕聲對孔懿和嚴修交待了兩句,然後才最後一個躍上了那塊巨石。他心裡清楚,樊威慊乃是真正謀逆過的人。早已沒了心頭的包袱和負擔,因此反客為主這一招使得爐火純青。

    「我蓄意欺瞞也是迫不得已,還請三位見諒!」練鈞如學著三人將斗篷鋪在身下,盤膝坐定之後方才致歉了一句,「今日之會不可太長,我也不想拐彎抹角。我欲在近日潛回華都,各位都是國中手握實權之人,是否願意提供協助就看各位的意願了!」

    斗御殊早在先前就表態過,因此這回毫不猶豫地答道:「這個容易,殿下只要開口,我斗家絕不會坐視。」

    「互惠互利,這點小事自然不在話下。」樊威慊高深莫測地點了點頭,面上笑意越來越深。

    湯舜允儘管當年在華都為質時和練鈞如打過交道,但自從回國之後卻不得已斷了往來,如今見其他兩人都是爽快應允,他根本連考慮的時間都沒有,直截了當地點頭道:「殿下放心,你回華都一事,我必當竭力相助!」

    這本就是用作試探的小事一樁,練鈞如壓根就沒想過三人會出言反對,因此只是道了一聲謝而已,隨之帶出了正題。「各位現在應該知道,我當初被遣出華都,身份任務雖然好聽,卻不過是哄人的勾當。陛下那時聽了伍形易的讒言,又不想過分受他鉗制,所以才允了此事,只不過我這個誘餌的身份卻是坐實了!」

    他瞟了若有所思的斗御殊和樊威慊一眼,這才長歎了一聲,「陛下遇刺一事傳得沸沸揚揚,但是,從我收到的華都密信來看,一切都只是一個開始而已。這天下,怕要變天了!」

    一句赤裸裸的變天從練鈞如這個使尊口中說出,不由令在座三人心悸到了十分,饒是他們盡皆城府深沉喜怒不形於色,此時也都是臉色鐵青。練鈞如卻顧不得旁人的觀感,輕描淡寫地說了自己被伍形易脅迫坐上使尊之位的經歷,又很有技巧地用了似是而非的口吻,這才冷笑道:

    「各位如今應該明白了吧,什麼天降吉兆,我這個使尊降世使得闔村之人盡遭屠戮,有什麼吉兆可言?若是天下正統真的牢不可破,各位也不可能都坐在這裡!然而,在小民百姓心中,大義名分卻不可或缺,這也是伍形易百般掩飾自己野心的目的所在。我不妨把話挑明了,如今我沒有別的強大實力,擁有的就只有一個大義名分而已,各位坐擁強權,缺的就是這輕飄飄的一道旨意。合則力強,大家的存亡將來,也就只看今夜的結果了。」

    其他三人同時陷入了沉默,練鈞如的心中也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他選擇了單刀直入不留餘地,就是為了設法解決一攬子問題。與其藏著掖著一個棘手的難題,還不若讓眼前這三個老奸巨猾的傢伙好好參詳參詳,橫豎伍形易也暫時沒空搭理他們。再者,練鈞如也心知肚明,在這些人的心目中,比起心狠手辣握著權柄的伍形易來,他不過是剛剛起飛的雛鳥而已。

    「殿下回去之後,是準備把伍形易趕下台麼?」湯舜允驀然睜大了眼睛,一字一句地問道,「倘若如此,恕我直言,殿下可有辦法將王軍握在手中?」

    「自然沒有。」練鈞如先是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而後嘴角的譏誚之意更濃了,「雖然巫術和秘術這一類神秘的東西流傳很廣,但我絕不相信,以伍形易的謀略見識會按照典籍上所說養著一支完全的活死人王軍!我現在可以斷定,王軍八師之中,六師都是經過精心訓練的精銳甲士,至於其他兩師才是用使役之術和賦魂之術淬煉過的。

    我雖然登上使尊之位不久,但是,那兩師王軍我可以用秘術牢牢掌控住,至於其他六師則要看狀況了!」

    「擒賊擒王,殿下打的是這個主意麼?」樊威慊突然插話道,「既然如此,我們能夠暫時為殿下提供的,就只有牽制而已。一旦牽制了伍形易的主力,興許殿下就能夠用雷霆之勢一舉功成。但是,潛入華都的人手非同小可,若非具有絕對實力者,尋常人進去不過是送死而已,伍形易那八大使令精通武學和秘術,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潛入這一方面沒有任何問題,我斗家在華都的暗線可以竭力相助,不會露出任何蛛絲馬跡!」斗御殊自信地一笑,「想來現在也應該定下計劃了,信昌君和長新君大人座下雄兵無數,可以陳兵中州邊境以吸引王師。而後,我斗家暗線趁機接應殿下一行回華都,負責動手對敵的人想必殿下都應該安排好了。」

    「事成之後,我會迎回被伍形易軟禁宮中的陛下,各位可以適時上書歷數國君無道之處,或者可以趁亂先斬後奏,到時也不過一道旨意而已。」儘管心驚於斗御殊的縝密安排,但練鈞如知道,此刻,他們仍舊是需要一起奮力一搏的盟友,「三位若是覺得沒有問題,我們可以先簽署一個盟約,至於今後之事,則各看天命了!」

    樊威慊等三人幾乎是同時點了點頭,在彼此都處於後院未定的情況下,多想未來徒然無益。望著那一卷早就備好的空白絹帛,負責執筆的斗御殊一邊不斷和其他人商議著條條款款,一邊奮筆疾書,不過一個時辰功夫,四塊謄抄得一模一樣的絹帛便出現在了四人手中,至於那用作草稿的絹帛則是在眾人眼皮底下燒得乾乾淨淨。為了免於陷入一般國之盟約的含糊俗套,四人應該負責的一切都寫得明明白白。

    重重簽下自己的名字並咬破手指按下指印之後,四人不約而同地大笑起來,陣陣聲浪在寂靜的月牙泉上迴盪不已,那些如同泥塑木雕般的護衛,卻仍舊立在那裡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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