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想不到興平君殿下會專程從戰場趕回來,真是令本君意外啊!」長新君樊威慊一踏進大殿便似乎滿不在乎地關上了大門,饒有興味地打量著練鈞如的神情,「此間的來由相比兄長已經告訴了殿下,怎麼,殿下是來說降還是別有他意?」他毫不客氣地坐在了上首周侯專用的椅子上,眸子中閃動著熠熠光彩。
練鈞如見對方沒有避忌的意思,心中不由一動。他卻並不坐下,反而是緩緩拾階而上,走近了樊威慊身側。「長新君大人,我也不賣關子,我那姑父百般求懇,便是讓我前來說和的。至於所謂的降或是不降,不過是外人眼中的東西罷了,大人乃是當世梟雄,難道還會在乎區區污名或是謠言?」他一手扶在桌案上,一手輕輕地在那國璽之上輕輕撫過,「如今我那姑父已經真正控制了孟明所率的周國大軍,足足數十萬人,若是真的計較起來,怕是你們兩人只有兩敗俱傷一途而已。」
樊威慊輕蔑地一笑,隨手取過桌上的一份奏疏,抖手丟了過去。「殿下不妨看看上頭說些什麼,那些將領的聯名效忠書都在此地,就算他們迫於形勢屈從了我那兄長,將來也是要吃虧的。再說了,除了那些周國軍隊,我還有不少後手,白白放棄這一次的大好機會,我豈不是自尋死路?殿下應該知道我那兄長的脾性,別看明面上是什麼明君賢臣的那一套,暗地裡卻是相當自負,我若是退讓,他能輕易放過我?」
「大人錯了,姑父是騎虎難下,所以只能忍氣吞聲,而你也是一樣。」練鈞如屈指在那奏章上彈了一下,又想起了外間孔懿和明空適才的吩咐,「那些將領即便會服從你,但是底下的士卒早已在看到姑父的時候便沒有了戰意。這些年來,姑父雖然並未大肆徵召軍士,卻是對立功的將士大加犒賞,其親民之舉更是天下稱道,大人此次乃是推翻一位『明主』,到時候不但史書會加以口誅筆伐,就連陛下那裡,也會有人前去告狀,說不得會驚動了其他三國諸侯,到時候,富甲天下,強盛一時的周國又會如何?」
樊威慊終於沉默了,誠然,他還有不少未曾使用的砝碼,可是,正如同練鈞如所說,倘若周國真的陷入內亂而無法自拔,那麼,得益的就是別人,一旦被外兵入侵,那麼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而已。可是,他心底還有最後一絲疑惑,眼前的這位興平君殿下適才毫無懼意地侃侃而談,和先前在周國上下君臣面前表現出來的矜持和淺薄難以相比,難道此人先前一直在藏拙?
「哈哈哈哈,殿下真是說得通透,好,我也是爽快人,如今情勢一時不明,我縱是退讓一步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周國不是他樊威擎一個人說了算,這一點我可是要說在前面,至於豐都麼,我也不稀罕,讓給他也就是了,不過,我那封地太小了,怕是容不下我那些隨從和臣子吧!」樊威慊狡黠地一笑,討價還價的口氣就出來了。
此時,練鈞如的目光正好撞見了樊威慊的眼神,兩人竟同時大笑了起來,似乎極為暢快。練鈞如從袖中取出一物,像是揣著燙手山芋一般將東西丟了過去,臉上的神情卻是平淡得很,「此物乃是行前姑父給我的,乃是這一次談判的底線,我也沒打算拆開,大人不妨看看,估計條件就這麼多了,再增加的話怕是也難以成功!」他轉身伸了一個懶腰,施施然地找了一個地方坐下,這才好整以暇地打量著對方的舉止。
眼見練鈞如這麼痛快,樊威慊心中的疑惑就更深了,卻只是不動聲色地拆開彌封,一目十行地掃視起其中內容來。突然,他重重一掌擊在扶手上,霍地站起身來,逼人的神光緊緊瞪著練鈞如的眼睛,身上也散發出一股懾人的殺機。
「大人不用這副做派,我可是膽小之人,禁不起這樣的驚嚇!」練鈞如一手捂著胸口,舉止頗有些做作,「那可是姑父給我的東西,斷不會有什麼太大的出入,長新君大人若是真的覺得不妥,我可以回去向姑父覆命,好歹我也是走了一遭,也對得起姑母向我父王的進言了!」
樊威慊本意就是想詐上一詐,看看兄長和練鈞如究竟還有什麼玄虛,誰料練鈞如竟絲毫無懼。他也是聰明人,聽到最後一句時便明瞭這位華王義子的用心,神情也逐漸緩和了下來。「殿下如此熱心,原來是為了這個,不過,你如此大方將底線都露給了我,就不怕我那兄長反悔麼?須知幽夫人可不是尋常角色,不僅將我那兄長玩弄於掌心,就是陛下也對她言聽計從。立儲之事乃是天下大事,她會如此輕易地認承你?」
「我自然不信,否則又豈會將希望寄托在長新君大人身上?」練鈞如輕輕叩擊著扶手,面色終於變得有些凝重,「我雖然年幼,卻也知道天下諸侯無不對中州大位虎視眈眈,所以絕不會輕易答應這種事情。這些年來,怕是安居在各國中的王室後裔絕不在少數吧?長新君大人,我既然能把底子透給你,自然便是有所求,若是將來你真的為我臂助,那麼,周國的內鬥還有懸念麼?姑父此次遣我前來,不就是認為以我的身份,大人你不敢留難麼?他又何曾真的為我著想?」
「好,好!」樊威慊終於爽快地點了點頭,「殿下真是聰明人,知道該如何決斷最有利益。」他這才頗有些得意地重新落座,一條一條地說出那絹帛上的條件來,不說還好,一一聽過之後,練鈞如愈發感到不安。此次被人迫出豐都,論理應該是周侯夫婦的奇恥大辱,又怎會這樣輕易善罷甘休,甚至還允諾了這麼多優厚條件?他起初未曾拆開彌封,本就是為了足以取信樊威慊,現在卻不由有些懊惱,早知如此,剛才就不應該把話說滿才對。
「看來殿下也覺得蹊蹺了,不是麼?」樊威慊突然發問道,笑容中也現出了幾許譏誚,眉頭卻舒展了開來,「若是他口口聲聲都是讓我認罪,那興許我還會覺得心安,可是,他除了晉封我屬下不少親信的爵位之外,便是劃了好大一塊地方給我自治,甚至還準備冊封欣遠為我的嗣子。這條件過於優厚便是反常,事有反常即為妖,這點道理我還是明白的。不過,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既然殿下能夠如此信任我,我就勉為其難應承下來好了。」
他微笑著取出了一枚精緻的玉符,這才感慨道:「此物乃是我用來聯絡心腹屬下的信物,欣遠那裡也有一枚,殿下用此可以尋求幫助,當然,各地信使會隨時和我聯絡,殿下若是有什麼過分的要求自然不可能兌現。」他略略頓了一頓,隨後的話語便有一些含糊,「將來若有機會,殿下證實了您真有天子的氣度,或者我真正登上了周侯之位,自然可以另外結下盟約。」
練鈞如上前鄭而重之地接過那玉符,賞玩了好一陣子便收入了貼身的錦囊之中,又從懷中掏出一柄看似平常的匕首,輕輕地擱在了桌案上。「這乃是我生父曾經送給我的東西,於我而言珍貴非常,便以此作為交換。長新君大人,今後倘若你能真正制衡姑父,能夠掌控北狄,讓父王在四位諸侯之外再冊封一位諸侯也不是不可能,一切,都取決於實力和氣度,這就是我此來的緣由。」那柄匕首並非鑲金嵌玉的俗物,看上去卻有幾分雋永的意味。
樊威慊先是一訝,隨即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手指只是在其上輕撫了片刻,便冷不防地將匕首抽了出來。然而,入目的一切讓他大吃一驚,只見那鋒刃上藍汪汪一片,分明是淬過劇毒,看得他暗中倒吸一口冷氣。
「長新君大人,如今你應該知道,此物不是我杜撰捏造來矇混過關的吧?」練鈞如似乎有些不捨,許久才勉強移開了目光,「身處廟堂之高,也正如同這匕首一般,要麼藏拙,要麼則是雷霆一擊毒辣無比不留後路,大人,我說得對不對?」
樊威慊先是沉默不語,隨即竟將匕首脫手朝練鈞如擲去,差之毫釐地從對方耳畔擦過,匕首頓時深深地陷在了地上的青磚上。「殿下既然有此決心,我自然奉陪到底!想不到今日能夠一睹殿下的真形真性,真是值得浮一大白!」
練鈞如剛才是壓根就沒反應過來,待到看清地上的匕首時,他已是幾近腿軟了。他當然不會以為樊威慊會痛下殺手,但是,以他的年齡閱歷又何曾應付過這樣赤裸裸的威脅和試探?良久,他方才苦笑著搖頭道:「長新君大人,你若是想要對飲,大可不必如此,我敢不奉陪?」他一邊說一邊舉袖擦去額頭汗珠,彷彿是吁了一口氣。
「好,我就先灌醉了你,否則這談判過於輕易,豈不是讓我那兄長小覷了去?」樊威慊哈哈大笑,上前輕易收起匕首後,猛地擊掌三下,大殿的門終於被人緩緩推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