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鈞 第四卷 亂起變生 第六章 奇襲
    「主上親至戰場,兒郎們,讓那些狄人看看我等的勇武!」左翼偏軍之中,一個將領突然用盡真力高聲喝道。一時之間,不少因帥旗落地,王旗升起而陷入慌亂的中軍將士再度氣勢昂然,身為一國之君的周侯竟然親臨戰場鼓舞士氣,他們自然不會再有任何多餘的疑問。

    因帥旗意外倒地而驚魂未定的孟明顧不得思考周侯為何會驟然出現,眼見戰局似乎有所轉機,他在吁出一口長氣的同時,立刻喝令散陣合擊,這個時候,他已經沒有了後顧之憂,料想其他的周軍將領也不會錯失良機。震天的戰鼓聲陣陣響來,號角的高鳴響徹耳畔,當原本始終處於觀望的周軍側翼同時投入戰場時,戰局終於逐漸扭轉了過來。

    潞景傷環視不斷逼上來的周軍,突然仰天狂笑,手中的攻勢卻愈發猛烈,一往無前的凶悍風格,大異於他往日對戰的情形。儘管眼看攻勢受阻,四面即將合圍,他卻仍然率著麾下親衛朝孟明所在的中軍殺去,絲毫沒有後退的意思,而那些經過精心訓練,悍不畏死的北狄勇士,也沒有一個拉下,這五百餘人便如同尖刀一般刺向對手的心臟,正是以矛刺盾之法。然而,面對中軍陣勢中一字排開的車陣和長矛陣,還有隱藏其中的眾多弓弩手,他們成功的期望理應極其渺茫。

    高居長空的練鈞如等人已是顧不得隱匿行跡,幾聲叱喝之下,他們的坐騎便朝周侯那邊飛去,但隔著十幾丈距離便能感覺到一陣冰寒的殺機。只見周侯樊威擎身後的兩隻三足青鳥上,各自坐著兩名黑衣男子,儘管他們看似平淡無奇,但身上的凌人氣勢竟是令練鈞如等人心中一凜,就連身下坐騎也發出了陣陣鳴聲。

    周侯樊威擎卻只是向練鈞如等人頷首示意,隨即挺直了身軀,彷彿絲毫無懼於空中的陣陣狂風。倏地,他高喝道:「有誅殺北狄夷首者,賞千金,爵封上大夫!活擒北狄夷首者,賞萬金,爵封上卿!諸將士,寡人便在此看爾等為國殺敵,建功立業!」練鈞如清清楚楚地看見,那四個黑衣人始終閉著眼睛,但周侯的鼓舞士氣之語卻隨之傳遍了整個戰場。

    孟明眼見敵軍越迫越近,已經到了弓矢可及的範圍,又聽到了半空中周侯的激勵,夷然不懼地揚聲大喝道:「弓弩手聽令,放箭!所有孟氏親衛,散居側翼,準備隨本將出擊!」隨著他的這一聲令下,僅剩的近萬中軍終於動了,那整整齊齊殺氣畢露的步卒方陣嘩地現出了陣形,而孟明的近千親衛則是飛速繞到了側翼,長槍佩劍的錚錚寒光耀目無比,此時此刻,他們有十足的信心一舉殲敵。

    接下來的戰局並無太多懸念,儘管潞景傷是以騎兵對步卒,但側翼有孟明親率的輕騎不斷侵擾,前方有拒馬和戰車阻路,這區區五百名北狄勇士很快就傷亡殆盡,連同猛攻兩側的近萬輕騎也是死傷慘重。然而,縱觀戰場的練鈞如卻不由皺起了眉頭,這突然扭轉的場面雖然令人可喜,但是,他總覺得有那麼幾分蹊蹺之處。正在他埋頭沉思之時,明空所率的三千五百無鋒將士卻早已迂迴到了後方空虛的左中路,戰陣齊齊整整,一副嚴陣以待的架勢。

    「天狼王,天狼王會為我等報仇的!」兩桿長槍刺進潞景傷的身軀時,他突然聲嘶力竭地高喊了一聲,最終含笑氣絕。那些圍住他的騎兵不是沒有想過生擒,豈料此人竟不顧身上的傷勢強行攻擊,最終只能下了殺手。不過,這「潞景傷」臨死的一句話卻讓所有人都皺起了眉頭,所謂天狼王便是此人的尊號,那又為何……

    「糟糕,中計了!」就在孟明恍然大悟之時,遠處突然響起了一陣震耳欲聾的馬蹄聲,如迅雷般朝這邊馳來。只聽那隆隆聲響和滾滾煙塵,剛剛經歷過一場大戰的周軍便臉色大變,此時此刻,他們誰都未曾有氣力阻擋一陣。而趁著對手詫異的那功夫,收攏來的北狄數萬輕騎也在大將破邪的帶領下匯合到了一處,井然有序地朝後側方退去。略顯慌亂的孟明除了佈置中軍的戰車和拒馬外,竟是連整軍的功夫都沒有。

    「吾王威武!」隨著虎豹營那五百人的齊聲高呼,其他人終於注意到了明空那三千五百人的變陣。只見那拒馬槍的方陣內,一隊一隊的步兵早已準備好了鋒銳的兵器,而騎兵則是份屬另一隊,這正是以步克騎的戰法中,最為通用的一種。敵攻一面時,就從兩翼出擊,側襲進攻之敵;敵攻兩面時,就分兵迂迴敵後襲擊;敵攻四面時,就列成圓陣,分兵四面奮力阻擊。敵若敗走,則令騎兵追擊,並速令步兵隨後跟進。

    只是片刻功夫,王師無鋒的三千五百人就和北狄輕騎的前鋒再次展開了交戰,一時戰況並未有任何不利。趁著盟友這稍阻敵軍鋒銳的功夫,剩餘的周軍也以最快的速度開始整頓,很快就結下了數道陣勢層層羅。這一場並非劇戰,來敵雖然氣勢洶洶,卻只是來回纏鬥,直到退出戰場的北狄輕騎全都成功遁走之後,這些原本看似前鋒的騎兵才展開了真正狀若瘋虎的攻擊。

    在高空中的練鈞如看來,秦鋒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個血人,而虎豹營的陣勢仍舊絲毫未亂,即便是不久前曾經身受重傷的那四名軍士,也仍舊在前方浴血奮戰。終於,在扔下了一地屍體之後,僅餘的這數百騎兵終於被孟明等人率軍團團圍住,今日這一戰過於古怪,誰都未曾料到,潞景傷竟會用上了替身法,難道,就連那逐日強弓射出的箭,也不過是幌子麼?

    「什麼,潞景傷率軍劫掠了陪都風楊,而後揮師自沁城退走?」長新君樊威慊幾乎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實在近乎天方夜譚,「這個男人氣勢洶洶地揮師南下,難道就是為了財富和女人,這根本不可能!」他怒聲吼道,隨手將一隻白玉鎮紙摔得粉碎。

    信使早已嚇得心驚膽戰,而一側的洛欣遠卻是聽得五味雜陳。周侯樊威擎不但未曾有事,反而出現在了前方軍中,而且看情形竟是掌握了軍權,這就意味著,他的義父失去了大義名分,也再沒有了一貫的倚仗。他究竟該如何是好,是照著洛家上下的意思去做,還是一如既往地追隨義父?

    樊威慊似乎沒注意洛欣遠神不守舍的模樣,冷冷哼了一聲,把那信使遣了下去。「我帶兵不是一兩年了,樊威擎這個只知道坐在宮中的傢伙又如何能輕易掌控大局,欣遠,你大可不必擔心,我心裡有數!」不知不覺的,他又把前幾天掛在口中的寡人二字去掉了,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父親,可是線報中,幽夫人並未隨行,倘若她去了中州求援,那麼……」洛欣遠思慮良久,終於還是說出了自己的擔憂,此時此刻,多年的父子親情還是佔了上風,「如今商侯無暇他顧,而炎國正在虎視眈眈,一旦天子有所諭命,說不定炎國大軍會趁機而動,到那個時候,我周國難道不會淪為他國附庸?還請父親三思,趁著您尚未真的宣告天下,還是和主上妥協吧!」

    「你是讓我把罪過歸於他人,然後再迎回那傢伙?」樊威慊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睛,突然發出一陣長笑,「欣遠啊欣遠,你以為我和他都是傻瓜麼?如今我們兄弟二人的嫌隙之大已經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我只差沒捅穿最後一層紙,他也只差未曾直言我是叛逆了,你認為還有轉圜的餘地?」

    「啟稟大人,興平君殿下求見!」一個侍從在門外高聲報道,心裡直嘀咕。如今豐都已是變了天,外頭的狀況也只有幾個領頭的貴族知道,這興平君姜如乃是華王義子,前不久才和大軍一起離開,此時回來究竟是什麼意思?

    練鈞如面沉如水地候在大殿之中,心中卻是七上八下並不安定。他之所以會答應周侯的請托前來說和,並不僅僅是為了王姬離幽所說的立下大功以為將來繼承王位,而全然是為了自己的真實將來而考慮。周侯樊威擎已經擺明了不是容易相與的角色,王姬離幽則是更加難應付,如此一來,隱忍不住在這個時候發難的樊威慊,其城府心性都要稍稍淺薄一些,更何況,洛欣遠可是要比樊嘉好對付多了。

    「父親,興平君殿下已經來了,那便說明事情有轉圜的餘地,畢竟,這周國倘若內鬥一起,便宜的只是外人而已。」洛欣遠已是隱隱約約察覺到了事情的一點轉機,因此連忙上前勸說,「您不妨聽聽他說的是什麼,只要有利,您就可以先退一步,此次之事雖然未必成功,卻能夠順勢要挾更多條件。大不了父親您和主上明說要共治周國,相信主上一時無法,也只能答應。」

    樊威慊沉默良久,終於重重點了點頭,臨去之際,他伸手在義子的肩上輕輕一拍,語重心長地道:「欣遠,你做得很好,這一次也是為父對你的考驗。若是你一味盲從洛家的意思,永遠成不了大氣候!」

    洛欣遠一人呆呆地站在殿中,背上已是為冷汗沁透。他決計沒有想到,自己本家那背地裡的算盤,早已為人摸得清清楚楚。剛才若是一念之差,是不是就真的會為洛家帶來滅頂之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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