絳梅 正文 第六章
    「放精明點,知不知道?」最後一次慎重地交代完,徐觀濤敲了下房門,不等她反應便迅速地將她推了進去。

    要是徐觀濤對她瞭解得夠透徹,將會明白,再怎麼交代都是白搭!

    瞧,這會兒,她還不是只會傻呼呼地盯著褚尋陽看。

    「你進來做什麼!」一見是她,褚尋陽立即沉下臉。

    看吧,她就說褚大哥很生氣,徐觀濤還要她過來送死,真壞心。

    她吞了吞口水,急忙撇清關係:「是徐大哥要我過來的,他說你在生氣,所以——」所以千萬不要覺得她不識相,要怪就去怪徐觀濤。

    門外的徐觀濤差點一頭往牆上撞去。

    這個白癡女人!她到底是來解釋,還是火上加油的?

    褚尋陽躁怒地打斷她:「所以觀濤要是不叫你過來,你便壓根兒全忘了還有我這個人了嗎?」

    這話是什麼意思啊?自認不夠聰明的浣兒,實在參不透其中的玄機,但她至少明白一點:那就是他非常、非常生氣。

    她很用力地搖頭:「我沒有忘記啊!浣兒雖然不是很精明,但一直都記得褚大哥,不會忘的。」

    「看不出你腦袋瓜小小的,惦著的人倒不少。」

    他冷哼。

    不知死活的浣兒居然還點頭附和:「那當然。像姐姐、忠伯、阿財哥、路口賣糖葫蘆的順伯,因為順伯很好哦,常常請我吃免費的糖葫蘆……」手指頭扳呀扳的,就連動物都抓來湊數,「還有喵喵、咪咪,說到咪咪就會想到隔壁的王嬸……啊,對了,還有徐大哥,最重要的是——」「夠了!」褚尋陽光火地拍桌一喝。

    本來還想說:最重要的是褚大哥,誰都比不上褚大哥重要。但是讓他這麼一吼,嚇得她不敢再發出一丁點的聲音。

    他很憤怒,比看到她和徐觀濤打情罵俏更加憤怒!

    這算什麼?拿一群閒雜人等來和他做比較,在她心目中,他就只是那眾多人數中的一名,微不足道,無足輕重?

    真是該死!他居然讓一名小丫頭把自己的情緒攪得一團糟,最可笑的是,她甚至不曉得他在氣什麼,一派的無辜狀!

    直到這一刻,他再也無法否認,他是動了情,連他都不敢相信,他會愛上一個全身上下沒一丁點女人味、要姿色沒姿色、要氣質沒氣質的野丫頭!

    但是——唉,承認吧!他就是戀上她的無偽、她的純善、她的嬌俏明媚,只要一記粲然甜笑,就足以勾動他全然的柔情。

    浣兒被他失控的音量嚇到,縮了縮脖子,怯憐憐地望著他。

    徐觀濤還說什麼褚大哥只要一看到她就不會生氣了,才怪!他不但更生氣,而且好像還想宰了她的樣子。

    「徐大哥騙人……」不知不覺,便說出了心裡的話。

    「不要給我滿口的徐大哥,要真的這麼喜歡他,那就去找他啊,不要來煩我!」開口閉口的徐觀濤,就連在他面前都這麼念念不忘,她究竟是把他褚尋陽置於何地了?

    浣兒被他凶得好委屈,小小聲地道:「可是——我比較喜歡你啊!」

    褚尋陽抿唇不語,雙拳握得死緊。

    他多希望她說的是「只」喜歡他,而不是「比較」喜歡,在她心目中,他一直都不是惟一,他所扮演的角色,始終是可替代的。

    「反正你喜歡的人隨便抓就有一堆,有我沒我都無所謂,不是嗎?」他生硬道,話中有一絲苦澀。

    他的心思太複雜,浣兒不懂。就因為不懂,所以顯得好為難。

    「褚大哥的意思是,喜歡你就不可以喜歡他們嗎?可是,他們都對我很好,浣兒真的沒辦法不喜歡他們呀……」「夠了!喬浣兒,你給我出去,想喜歡誰是你家的事,我一點都不在乎!你聽清楚了沒有?!」他受夠了,愈是看她那張清純無辜的小臉,就愈讓他覺得他所付出的感情是多麼的可笑且愚蠢,她根本不懂,也不會珍惜!

    「褚大哥……不要讓浣兒喜歡嗎?」她失望地垂下臉蛋,「可是……浣兒真的好喜歡、好喜歡褚大哥……比喜歡任何人都還要多……」聲音愈來愈小,再也聽不見。

    心弦一揪,他狠下心腸將臉別開。

    「我管你喜歡我還是討厭我,我不稀罕!」他不要那種可以有無盡複數的「喜歡」,她到底明不明白?

    「那……我知道了。」

    一直到身後傳來關門聲,褚尋陽將頭抵靠在冰冷的牆上,無力地閉上了眼。

    不一會兒,門再度開啟,他想也沒想地吼道:「我叫你不要來煩我,你聽不——觀濤?!」

    「侯爺這麼對待她,不怕浣兒姑娘傷心?」徐觀濤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冒著被痛宰的危險也要跳出來說句話。

    褚尋陽冷冷地挑眉:「怎麼,你心疼?」

    「會心疼的人不是屬下吧?」徐觀濤別有所指地回道。

    褚尋陽神色一僵,咬牙別開臉。

    浣兒臨去前,那抹深受傷害的表情,深深地印在他的心版上,揮之不去。

    他也知道他傷了她,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無法忍受自己所付出的情意,卻換來她的無知,也因為無法面對這樣的難堪,他選擇了逃避她。

    「容屬下直言,侯爺喜歡浣兒姑娘吧?」徐觀濤直言不諱。

    褚尋陽臉色一沉:「觀濤!注意你的身份!」

    他從不以尊卑身份壓人,但那並不代表他能容許部屬以下犯上,揭他最隱晦的痛處。

    也許真是太不知死活,徐觀濤居然有勇氣說:「侯爺就從不曾用這種態度對待過浣兒姑娘。」

    而他居然到現在才頓悟。

    從一開始,侯爺對所有人都是一貫的疏離冷漠,惟獨待浣兒例外,容許她賴在他懷中笑鬧無狀,容許她揭去他凜然威儀的形象,寵她、逗她,那樣的縱容疼惜,要說無半分情意,誰信呢?

    「那是我的事,徐觀濤,你管過界了!」讓人一語道破心事,褚尋陽備覺慍惱。

    「但屬下有必要解釋。」心知褚尋陽的忍耐已到極限,徐觀濤連忙解釋,「侯爺誤會屬下與浣兒姑娘了。她纏著我,只是想打探你的事,瞭解你的嗜好,好讓你開心罷了。她是真的很在乎你,否則依浣兒姑娘大而化之的性格,哪會刻意費神去討好誰呢?」

    褚尋陽渾身一震:「你說什麼?浣兒她——」原來他從一開始就誤解她了?!

    「浣兒姑娘對你的用心,屬下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她喜歡的人或許多,但卻不曾對誰這般認真過,就因為她年紀輕,不懂男女間的複雜情愛,侯爺便惱她嗎?這對浣兒姑娘並不公平。」

    褚尋陽怔忡失神、無言以對。

    是啊!他在做什麼呢?明知單純無憂的她,全然不識何謂情滋味,他何苦為難她?

    她在乎他,這是毋庸置疑的事,而他卻用殘忍的言語,將那個單單純純想親近他的女孩驅離,擰碎她小小的芳心……見她落寞,他又何嘗不心疼?

    既然愛她,就該包容一切,可他這麼做又算什麼呢?

    她年紀輕,不懂情,那他就教她啊!他真正該做的,是耐心守候她,引導她領略兩情相悅的美好,就衝著她那句「喜歡褚大哥比任何人都多」,那不就是一句最有力的承諾了嗎?

    她那種凌越所有人的喜歡與珍視,便已是明確的情感表達,只怪他當時氣昏了頭,直往死胡同裡鑽,居然沒能深思。

    思及此,他急忙問道:「浣兒人呢?」

    徐觀濤往某個方向比了比:「朝後院——」話都還沒說完,褚尋陽已不見人影。

    他現在最想做的,是將她摟進懷中,給她滿滿的憐惜與珍寵,伴她走過未來的每一個晨昏!

    一路尋來,未見浣兒身影,褚尋陽開始急了,正欲揚聲喊她,耳畔傳來嬌嬌細細的呢喃,「喵喵,你不要亂動嘛!」

    循聲望去,才發現那道小小的身子正蜷坐在大樹底下,腳邊躺著她口中那只「像貓的狗」。

    好哇!他為她緊張了個半死,她卻悠閒地在這裡陪小狗玩,虧他還滿心憂慮,怕她被他傷透了心,如今看來,倒是他自作多情了,她根本一點都不難過嘛!

    正滿心不平衡地在心裡抱怨,又聽她低低地自言自語道:「喂,我養你這麼久了,現在我心情不好,想要你聽我說說話,你都辦不到啊,沒良心的狗狗!和褚大哥一樣,只會欺負我!」

    愈說愈委屈,牢騷一發不可收拾:「不喜歡我就早講嘛,害我喜歡你好多、好多了,現在才說不要讓我喜歡,那我怎麼辦哪?」

    腳邊的狗兒嗚嗚咽咽,比她更委屈,好似在告訴她:欺負你的人又不是我,怎麼對著我開罵呢?

    「閉嘴,不要叫,我都還沒哭,你叫什麼!害我這麼傷心,讓我罵一下會怎樣?不要給我喜歡就算了,誰稀罕啊!我討厭你……唔,也不是真的那麼討厭啦,只有一點點而已,其實你以前對我很好,我還是很喜歡你的,就算你變得對我好壞好壞,我就是喜歡你嘛,嗚……我是不是很沒志氣礙…」愈說愈傷心,她將臉埋進雙膝之中,整個人哀怨得無以復加。

    「別告訴我,那隻狗長得像我,所以你就把它當成我了?」

    突然加入的聲音嚇著了她,整個人驚跳了起來:「你、你、你——」「我怎樣?」褚尋陽挑高眉,好整以暇地望住她。

    「賴皮鬼!你怎麼可以偷聽人家講話!」

    「誰偷聽你講話了?是你自己講得那麼大聲,我想不聽都不成。」

    「你——哇!你是壞人啦,就會欺負我!」委屈兮兮地指控完,豆大的淚珠幾乎滾落。

    褚尋陽一驚,不敢再鬧她,連忙張臂將她摟進懷中拍撫:「好好好,都是我不對,浣兒別哭。」

    「咦?」懸在眼眶的淚珠忘了落下,她驚疑地仰起頭。他好像又變回那個對她很好、很溫柔的褚大哥了耶!

    「怎麼了?」他明知故問,笑笑地親了親她紅通通的鼻頭,「小愛哭鬼。」

    浣兒也由著他取笑,反正那不是重點。

    「你——不氣了嗎?」她好小心地問著。

    「那你呢?氣不氣我?」

    她不假思考地搖頭:「我永遠都不會氣褚大哥的。」

    「那我們以後誰都不要跟誰慪氣,好不好?」

    怕他反悔,浣兒頭點得又快又用力,「可是……」怯怯地抬眼覷他,又很快地垂下。

    瞧出她的欲言又止,褚尋陽拉了她一同坐在樹下,寵溺地圈抱住她:「有話就說啊!」

    「你不是……不是……」

    「不是什麼?」

    「不是不讓我喜歡了嗎?」

    「你不是也說沒辦法不喜歡我嗎?那我就算說不讓你喜歡又有什麼用?」他笑她、糗她。

    是這樣嗎?浣兒似懂非懂地思考著:「那……我可以也喜歡其他人嗎?」

    「只要你記得把我擺在第一位,不讓別人取代。

    辦得到嗎?浣兒。」

    舒舒服服地枕在他肩上,「那你也會把我擺在第一位嗎?」

    褚尋陽拉起她的手,平貼在心口:「我把你擺在這裡。」

    盯著掌下的胸膛,浣兒滿足地笑了:「永遠、永遠哦!」

    「嗯,永遠、永遠。」

    稍晚,褚尋陽出來用餐,並且認真思索著接下來的打算。

    此處一無所獲,尋人之事仍要進行下去,那浣兒呢?她會願意跟他走嗎?

    浣兒在此成長,此地有她太熟悉的人、事、物,要她為他拋捨這兒的一切,他深知是為難她了,她肯嗎?

    也因為不肯定,他遲遲無法開口。

    「褚大哥!」正想著她呢,浣兒就端著托盤跑向他,「喏!」

    褚尋陽瞟了眼送向他的飯菜,挑眉道:「要我餵你?」

    說著,他果真端起碗筷——

    「不是啦!因為姐姐身體不舒服,晚上都沒吃東西,所以……」褚尋陽懂了。

    他淡漠地放下碗筷:「那你該端去她房裡,不是端來我面前。」

    「可是……可是姐姐好像比較想看到你。」

    褚尋陽擰起眉。

    這小笨蛋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喬織艷的心思已經那麼明顯了,她還在後頭推波助瀾,她到底把他當成什麼了?

    「她想看我,你就讓她看?」褚尋陽口氣不佳。

    他就這麼廉價啊?這丫頭根本不把他當一回事!

    「只是送飯而已呀,又不會怎樣。」浣兒不懂他表情怎麼怪怪的。

    「你實在——」他頓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看來她真看成了單單純純的「送飯」,沒去深思這背後的涵義。

    怎會忘了她是一根腸子通到底,壓根兒不會轉彎,哪有他們這些曲折複雜的心思呢?

    「不關我的事,我沒必要為任何人的食慾負責。」

    他再度聲明。

    「可是我肚子餓時,你明明——」他不但會逗她、哄她,還會餵她吃呢!現在只是要他替姐姐送個飯而已,他為什麼不要?

    「那也只有你喬小姑娘而已。你以為我很樂意當任何人的老媽子啊!」

    浣兒眨眨眼:「你的口氣好像很委屈。」

    「知道就好。」她終於有所覺悟了,真是欣慰。

    「那姐姐的晚餐——」

    這小妮子真是不死心。褚尋陽隨眼一瞥,正好望見對坐神色僵硬的徐觀濤。

    這可有趣了,每當提到喬織艷,他這隨從的表情總是很不自然,難不成……褚尋陽勾起唇角,以眼神向浣兒示意。

    「咦?」浣兒順著他的視線看去。褚大哥的意思,是要徐大哥代勞嗎?

    好吧,試試看好了,反正褚大哥比她聰明,聽他的準沒錯。

    「徐大哥——」浣兒甜甜地喊了聲,口氣有夠獻媚,聽得徐觀濤全身寒毛全豎了起來。

    「喂,你——」他很快地跳開一大步。

    他真是怕死了這女人了。

    古有明訓:紅顏多禍水,他總算是見識到了。

    就算是眼前這個沒有禍水條件的小禍水,本質上終歸仍是禍水,要不,怎會害得他們主僕一度差點因為她而血刃相見?

    「少爺——」求救的目光望向褚尋陽,但那毫無江湖道義的主子,居然直接當做沒看到,別開臉悠閒地品茗。

    「別這樣嘛,人家只是要拜託你幫我送飯過去給姐姐而已。」

    徐觀濤神情有一剎那的窘然,旋即粗聲回道:「為什麼是我?」

    「因為我很忙。」

    「你忙什麼?」哼,閒到可以抓蒼蠅來玩的人,居然有臉說她忙?

    「我忙著陪褚大哥。」她說得臉不紅、氣不喘。

    徐觀濤一窒,簡直啞巴吃黃連。

    一旦扯上他主子,他哪敢吭上半聲?縱是向天借膽,他也不敢指責她和褚尋陽談情說愛是不務正業的行為啊!

    「不要囉嗦了,快去快去。」將托盤塞到他手中,浣兒趕蒼蠅似地揮著手。

    直到徐觀濤認命地端著飯菜走遠,褚尋陽輕笑,伸手摟住她:「我現在才發現,原來我的小浣兒也可以很聰明。」

    「哪、哪裡。」她被誇得好害羞,「褚大哥可不可以告訴我,為什麼不要給姐姐送飯?」

    褚尋陽剝著花生,一顆入口,一顆順手餵她。

    反問道:「如果你姐姐也和你一樣賴皮,我要不要也抱她、哄她?」他邊說邊留意她的反應。

    浣兒垮下臉:「能不能只送飯就好,不要抱她?」

    褚尋陽滿意地笑了:「浣兒並不希望我把對你的好,分給其他人,是嗎?」

    浣兒不安地抬眼:「我是不是很小氣?」

    「傻瓜!」他以深深的擁抱,回應了她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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