絳梅 正文 第五章
    一前一後回到房中,浣兒始終縮在角落,打死都不敢靠近他。

    「浣兒,過來。」

    用力搖頭。才不要,過去一定會被扁。

    「浣兒,過來。」褚尋陽又說了一遍。

    「褚大哥想打我屁股對不對?不要嘛,我知道我不乖,我下次會聽話——」「浣兒!」碰上她,歎息已成習慣,「我幾時傷害過你了?」

    真不曉得她哪來的念頭,老以為他會打她屁股,在她心目中,他就真的這麼暴力嗎?

    「好像沒有耶!」印象中,他一直是以無盡的包容在看待她所做的每一件蠢事,比所有人都還要疼她、寵她。

    這是不是代表,她的小屁股是安全的?

    「好嘛,我過去就是了。」怕他翻臉,浣兒一副貪生怕死的模樣,慢吞吞地挪著小碎步前進。

    褚尋陽倒也有耐性,等她慢慢走近,這才探手將她抓入懷中。

    「你這搗蛋鬼也知道自己不乖?」

    「褚大哥也不好!」

    「嗯?」他挑眉。

    「是你自己先去那種地方的。」

    「你不會忘了自己是女人吧?那種地方可不是女人能去的。」他皺了皺眉,動手卸下她束起的發,任一頭烏絲如雲瀑般瀉下,穿過他修長的十指,回復純真女兒貌。

    他凝視了一會兒,這才滿意地微笑,掌心柔柔撫著她一頭青絲,感受綢緞一般溫軟柔滑的觸感。

    「反正人都回來了,那就別計較了嘛!」浣兒開始祭出撒嬌攻勢,嫩臉兒像只初生的小狗,直往他胸懷蹭。

    「你呀!」他發現,他竟拿這芳齡一十五的小丫頭沒轍。

    留意到她不尋常的舉動,他偏頭看向靠在他肩上的浣兒:「你做什麼?」

    「編發。」

    「你編你的發,幹麼扯我的頭髮?」瞧她幹了什麼好事?閒著沒事做,居然把腦筋動到他的頭髮上來。

    「好了。」浣兒滿意地收手,甜甜地道,「這樣我們就不會分開了。」

    褚尋陽訝然,望住那條融合了他與她的發的辮子,一股說不出來的悸動扣住心房。

    「浣兒……」他低抑道,「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結髮——為夫妻啊!

    「浣兒想一直和褚大哥在一起,但是浣兒笨笨的,要是不小心惹褚大哥生氣……這樣就不怕你跑掉了。」

    他該斥她胡鬧,或者,也該笑她傻氣的,但他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與她一生相隨——他訝異地驚覺,自己並不排斥這樣的念頭,甚至,心中還湧起了絲絲溫柔與甜蜜。

    會嗎?清純嬌憨的小小丫頭,竟扣動了他平靜多年的情弦?他之前甚至還只將她當成了半大的孩子罷了……心緒紛紛亂亂,他牽強地扯出一抹笑:「別鬧了,快解開,我答應你,不會一聲不響地丟下你便是。」

    「你自己說的哦!」如願挖來他的承諾,浣兒這才甘心解開她親手系的髮辮。

    「對了,你還沒告訴我,怎會突然跑去迎香院?」

    還沒審完啊?浣兒苦著小臉:「就說是你不好嘛!人家煮好藥膳,卻見不到你的人。你要是別亂跑,我就不會去那裡找你了。」

    「藥……藥膳?」現在重點不是迎香院,而是……他將視線移向桌面,難道天意注定,他今天是在劫難逃?

    「對呀!」浣兒掙脫他的懷抱,奔向桌前。

    「咦?」瞧了瞧,她的笑容瞬間垮了下來。

    「怎麼了?」

    浣兒將皺巴巴的小臉轉向他:「有人偷吃。」

    「不會吧?」其實他想說的是:誰會這麼不要命,存心找死?

    「是真的!」

    「無妨的。」褚尋陽上前摟了摟她,安慰道,「我不吃也沒關係。」

    呼!真是萬幸,又讓他逃過一劫——

    「誰說的?這裡還有啊!」幸好這食盅有保溫的功能,沒冷掉。她再度漾開笑容,舀了滿滿一碗遞給他。

    「啊?」莫非天要亡他?

    「快嘛、快嘛!這是我辛苦熬了好久的,嘗嘗看味道如何。」

    盯著手中被硬塞來的碗,他嚥了嚥口水,艱困地道:「先問你一個問題。你在熬這個……什麼當歸枸杞子雞湯的時候,有沒有遇到什麼事?」

    浣兒偏頭想了下:「沒有啊!」

    「認真點想!」攸關性命耶,不認真行嗎?

    雖然覺得他很噦嗦,連喝個湯都要問東問西的,但她還是很聽話地用力回想了一遍,「真的沒有嘛——啊!遇到忠伯,聊了一下,這算不算?」

    「有遇到其他事?」好,這下身家性命的問題,值得再商榷。

    只要有其他事曾分散過她的注意力,他這條命就多一分危險。

    「你的話我都回答了,你快喝嘛,這是我特地為你做的耶,冷了就不好喝了。」

    「真——真的要嗎?」天可憐見,他不想交年早逝啊!

    眨巴著眼,很期待地看著他。

    迎視她澄亮的笑顏,成串的話哽在喉中,偏偏沒志氣地就是說不出口。

    也罷,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他認了!

    為了不讓她那朵桀然笑靨黯然失色,他居然拿命去賭。老天爺,他是真的覺得自己瘋得很徹底。

    咬咬牙,他硬著頭皮端起碗,正欲喝下之際——「二姑娘,你回來啦?」

    是店裡的夥計。褚尋陽停下動作。

    「阿財哥,你找我有事嗎?」

    「不是我找你,是忠伯。他問你說,你把他那帖藥拿到哪裡去了?還有——」夥計瞥了眼桌上的膳食,「你那些中藥還在廚房,你到底是加了些什麼東西?」

    「我有啊!」浣兒愣愣地翻動食盅,「看,藥全在這兒。」

    「你想——」褚尋陽有些頭皮發麻,乾澀而虛弱地擠出聲音,「有沒有可能,是你加錯了?」

    「咦?」她用力眨了幾下眼,「會嗎?」

    「忠伯那帖藥,是做什麼用的?」

    「他說是清腸胃。」

    「那不就是瀉藥?!」他整個人跳了起來,失態地驚吼出聲。

    「咳——也可以這麼說吧!」

    「天!」這丫頭居然給他灌瀉藥!褚尋陽扶著頭,感到頭暈目眩。

    「褚大哥,你身體不舒服嗎?」

    她還有臉問!再舒服的身子,給她一搞都很難舒服得起來。

    幸好他還沒喝,要不然……老天!他想都不敢想。

    今天是瀉藥,那明天是什麼?砒霜?還是鶴頂紅?

    他這條命早晚會被她玩掉。

    「褚公子——」明知在這時候不宜雪上加霜,但夥計阿財仍是硬著頭皮說了,「您的隨從剛才在找您,之後也不曉得怎麼搞的,就一直在跑茅廁,方纔我要來時,見他又跑進去了……」沒想到陰錯陽差,竟讓觀濤當了他的「替死鬼」?!

    下意識地,他瞥向浣兒。

    「奇怪,徐大哥是吃壞肚子了嗎?」不知是真蠢還是裝蒜,她納悶地喃喃道。

    天!他服了她了。

    他閉了下眼,有氣無力地道:「建議你自己去問他,如何?」

    「褚大哥,你很累嗎?眼睛都睜不開了……」這回,他連歎氣都省了,「拜託,先出去!」

    「可是……」

    「出去!讓我休息一下,行嗎?」他需要一點時間,努力培養對屬下的愧疚感。

    褚大哥在生氣嗎?他臉色不大好看耶。

    浣兒怯怯地瞄了他一眼,不敢再多問什麼。

    搞了好久,浣兒那顆永遠不曉得轉彎的小腦袋,總算弄懂事情的始末了。

    但,那時的徐觀濤,早已拉到虛脫。

    見他被她的無心之過給弄得慘兮兮,浣兒都快愧疚死了,為了表達歉意,這陣子她時時往徐觀濤那兒跑。

    見著推門而入的她,徐觀濤臉色一變,整個人跳了起來。

    「你不要過來!」親身「領教」過後,他簡直怕死了這尊小瘟神。

    浣兒失望地垂下小臉:「徐大哥還在記恨,對不對?」

    慘了,她該不會是預備放聲大哭吧?

    「沒有、沒有,我一點都不怪你,真的!」他緊張地迭聲道。

    又不是不清楚侯爺有多寵愛她,簡直把她當成了心頭寶,她要是有一丁點的不痛快,侯爺都會心疼得半死,他哪敢招惹她?

    「可是你的表情很難看。」浣兒指控道。

    「哪有,你看,我這不是在笑嗎?」徐觀濤用力地扯開臉部肌肉,貢獻出名為「微笑」的東西。

    「原來是我誤會了。」浣兒笑逐顏開,緊接著遞出手中的托盤,「給你,補身用的。」

    補身?!徐觀濤臉色又變了。

    那真的不能怪他,任何人在經過一碗補身湯補到虛脫在床的經歷後,都不會有勇氣再來這麼一回的。

    「這、這是、你做的?」很孬種地,聲音就是掩不住顫抖。

    「不是,是我拜託忠伯幫我弄的。」

    呼,那還好。

    徐觀濤吁了口氣,放心地接過。只要不是她親手烹調,任何人都無所謂。

    「不過,你要是想吃我做的,我也可以幫你弄。」

    浣兒冷不防又冒出這一句。

    「噗——」一口湯噴了出來。

    「小心點嘛,真是的。」浣兒還很體貼地替他拍背。

    「你——咳、咳!你……」她該不會是認真的吧?

    「隨便說說的啦!上次已經惹褚大哥生氣了,我不敢再下廚。」說到這個,口吻竟有些哀怨。

    「有嗎?」他可不以為疼她疼到不合常理的侯爺會去生她的氣。

    「有。因為我害你變成這樣,褚大哥在怪我。」

    「這樣最好了……」他本來就不希望主子和她太接近,免得哪天一條命就這樣被她給玩掉了。

    「你說什麼?」

    「啊?」怎麼一不小心就講出心裡的話來,「我、我說這樣真是太不幸了。」

    「對呀,我也覺得我好不幸。」浣兒認同地附和。

    到底誰比較不幸啊?徐觀濤真想昏倒。

    「所以我才會想來問你,到底要怎樣才能讓褚大哥不再生氣啊?」

    原來她這陣子這麼巴結他,是有目的的?

    「這——我也不知道。」

    「那,你認識褚大哥比較久,他有沒有什麼特別喜歡的事物。」

    想討好侯爺?哼,想都別想。

    「不知道。」

    「你怎麼什麼都不知道啊!」浣兒皺著小臉,「我倒是知道一個。褚大哥是不是喜歡和女人交配?」

    「交……交配?」差點被口水嗆到。

    緊接著,他臉紅脖子粗地大嚷:「你胡說什麼!」

    褚尋陽是他最崇拜的人,可容不得他人誣蔑。

    「我才沒有胡說,他明明自己一個人偷偷跑去迎香院。」浣兒不服氣地反駁回去。

    「才不是你想的那樣!他……反正他是我見過最光風霽月的君子,你少亂說話,破壞我家少爺的名聲。」

    「問問而已嘛,你凶什麼凶?」這人脾氣真壞,褚大哥就從來不會這樣吼她。

    「誰教你——」

    「那你告訴我實話不就得了?」

    「不要!」

    「不然我就當褚大哥真的喜歡交配哦!」

    「你——」

    「說嘛、說嘛!」

    「不要、不要!」

    「你到底說不說啦!」

    「你到底煩不煩哪?」

    一聲又一聲,綿延不絕的爭論由房內傳出,看來,這場角力是沒那麼快落幕了。

    由外頭回來,褚尋陽第一個念頭,便是尋著那可人的小丫頭。

    「褚公子,您回來啦?我弄了壺冰鎮梅子湯,你要不要——」無視於喬織艷柔情似水的慇勤探問,他開口便問:「浣兒呢?」

    嬌妍麗容上的光彩微微一黯,旋即又牽起一抹笑:「在後院纏著您的隨從呢。」

    褚尋陽眉心一蹙:「觀濤?」

    「是啊,這兩人的感情近來特別好,老見他們膩在一起有說有笑的。」她有意無意地說著,一邊留神觀察他的反應。

    「觀濤——和浣兒?」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他竟疏忽了。

    是啊!細細回想,這陣子浣兒似乎不再動不動就來纏他,老是不見人影,卻沒想到,她是找觀濤去了。

    「我看,就別打擾他們了,讓小倆口好好培養感情,也許過不了多久,就有樁喜事傳出來了呢。」見他失神,喬織艷主動地伸手握住他。

    喜事?!真是活見鬼了!他一點都不覺得那是喜事,他只想殺人!

    胸口彷彿壓著什麼,沉沉悶悶的,這該死的小丫頭,居然——居然這麼不把他當一回事!

    看也不看喬織艷一眼,他一旋身,直奔後院。

    被遺落下的喬織艷望著餘溫猶存的掌心,怔忡黯然——「快說啦!你不說我就一直煩、一直煩,煩到你發瘋為止哦!」

    「喬浣兒,你不要老是跟著我行不行?」至少她有一點說對了:他的確是被她煩到快發瘋了。

    這喬浣兒真是不死心,一天到晚追問他要如何討好褚尋陽,要是不想辦法讓他消氣,她就沒辦法像以前那樣賴在他身邊打轉了。

    哼,要他做這種「出賣」主子的事,他徐觀濤可辦不到。為了侯爺的安危著想,他打死不說!

    他寧可浣兒和侯爺保持距離,以免他往後得餐餐「銀針試毒」,或者是「以身試毒」來保護主子安危。

    「唉,你很小氣耶,說一下又不會死。」浣兒硬是不死心,跟前跟後地繞著他打轉。

    「喬浣兒,你夠了吧?拜託你有點女孩家的樣子好不好?成天到晚纏著我問交配的事,你羞不羞藹—」聲音卡在喉嚨裡,忍無可忍地甩頭想走之際,正好對上褚尋陽那張陰鷙的臉龐。

    「少……少爺。」他吶吶地喊了聲。

    褚尋陽視而不見地略過他,灼灼黑瞳望向後頭的浣兒。

    「褚、褚大哥。」她低垂著頭,縮在徐觀濤身後。

    他果然還在生她的氣,瞧,臉色有夠難看。

    這幾天,她每天早上一睜開眼,最想見到的人就是他,可是又怕他氣還沒消,忍耐得好辛苦,可現在……慘了,看這情勢,她更不敢去煩他了。

    本來她是想,只要當事人原諒了她,褚大哥自然也就不會和她計較了,可問題是,她都已經想辦法讓徐大哥原諒她了,他卻反而更抓狂,真不曉得他在氣什麼。

    褚尋陽瞥了她一眼,目光停留在她揪著徐觀濤衣角的小手上,然後眼神極冷、不發一語地轉頭就走。

    「褚——」她想迫上去,又怕更加惹怒他,僵住的步伐為難著,不知該跨出還是收回。

    徐觀濤也愣住了。

    跟著侯爺出生入死了數年,從未見過他這種神情,冷得令人發寒。

    他可不認為一鍋「補身」藥膳,會讓向來冷靜沉著、鮮少動怒的侯爺氣成這樣,尤其那鬱怒不完全是針對浣兒,甚至包括了他……下意識裡,他低頭看向褚尋陽目光停留的地方。

    不就是浣兒的小手,還有他的衣擺嗎?沒什麼嘛……等等!

    一線靈光敲進腦海,徐觀濤因突然的領悟而震驚得回不了神。

    這怎麼可能?他那優秀出色的主子——會看上她?!開什麼玩笑!侯爺是那麼的英明睿智,眼光怎會長在腳底板下……呃,好啦好啦!他承認,這浣兒姑娘也不是真的那麼不可取,她雖迷糊,但迷糊得很可愛;人雖然傻呼呼的,但也傻得很善良,心思直來直往,從不懂算計那一套,待人真誠無欺,這是她最大的優點。

    這樣的她,其實也給週遭的人帶來了不少歡笑,也許,侯爺便是戀上了她清靈無邪、純真嬌憨的氣質吧?

    那現在——糟糕,侯爺誤會了!

    「你杵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快追過去撤個嬌,解釋一下!」他真的會被她給害死!要是侯爺真誤以為他在和他搶女人,那他可十條長江都不夠跳了!

    撒嬌她會,但——「解釋?!呃,噢,好,我知道了!」她似懂非懂地點頭,傻愣愣地任他推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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