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安心與江傲捧著滿滿幾竹籃子爆米花兒從廚下走出來的時候,許多雙目光都注視到了他倆身上,不是這些達官貴人與富商臣賈們沒見過世面,實在是這甜香的氣味太誘人了,即便是不喜甜食之人,心裡也有想要嘗試嘗試的慾望。安心微然一笑,招呼夥計取來幾十個碟子,將竹籃中的爆米花分碟裝盛後送到每個桌上,說是今日太白居額外附贈的,自然惹起一片讚美之聲不絕於耳。安心略為心虛地瞅了瞅這些正在品嚐「異味」的客人們,其實,這時候的海洋沒有污染,海水也是很乾淨的,應該不會吃壞肚子吧?安心在爆的時候,還是加了些糖與奶油,滋味香甜中帶著隱約的鹹味,別有一番風味。奶油,大宋人很少食用,但在契丹等部落卻是常見的。安心早在剛開太白居的時候,便囑咐廚子學會了這些奶製品的作法,以便於在一些菜餚中使用。因此,若是換了別處,即便是能夠將這爆米花兒爆將出來,少了奶油這一味配料,香味與滋味都會相差好多。這時安心提著剩下的一籃子爆米花兒走到了司馬父子的桌旁——方纔她早都打聽好了,原來司馬光的父親叫司馬池,此時正是這餘杭郡的知州,是個為官清正,愛民如子的好官,因此想要結納之心更甚。「司馬大人!」安心緩緩施了一禮,將那竹籃子爆米花兒擱在了他們的桌上。「這——」司馬池遲疑道。「這是小店今日特送的下酒小食,還請司馬大人嘗嘗。」安心一點也不見外,自顧自便在空椅上坐了下來,江傲自然更不客氣,坐在她的身旁。「姑娘是這太白居的東家?」方才掌櫃與安心的對答司馬光都聽見了,倒也覺得好奇,這女子看上去與自己差不多年紀,也真是好本事,竟能開出這樣一家聲譽極佳的酒樓。安心點了點頭,笑著將竹籃向他倆人面前推了推。司馬池年紀大了,稍硬的東西便不大咬得動,因此胃口不算好,但此時見那潔淨的竹籃底鋪著一層碧綠的荷葉,葉上托著膨鬆鬆散發著香味兒的爆米花,倒也覺得食指大動。輕輕拈了一枚投入嘴中,只覺入口便化,滿嘴香甜,甜中還微微帶著點兒鹹味,甜而不膩,不由得又伸手拈了幾枚。司馬光見父親吃得津津有味,也嘗試了一下,當下讚不絕口,奇道:「這是什麼物事做的?怎會如此鬆脆而又入口即溶?」安心先是狠狠瞪了一眼坐在一邊忍不住悶聲笑到臉快抽筋的江傲,爾後換上一副笑臉道:「這是海外特有的一種叫『玉米』的食物做出來的,中原是吃不到的。」「玉米?」司馬池念叨了幾聲搖了搖頭,活了這麼大年紀還未曾聽說過,想是遠道運來,價格不菲,當下歉意笑道:「生受了!」司馬光卻在納悶,不知江傲在那裡笑些什麼,再看看父親與自己,也沒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想問,卻又不知怎生開口。安心卻知道江傲在笑那些苞谷粒兒被海水侵泡過,當下打岔道:「這天氣也炎熱的很,可惜這大暑天的沒有冰塊,否則倒是可以做些別緻的飲品甜食讓兩位嘗嘗。」司馬光頗有興味地問道:「什麼飲品?要用到冰塊麼?很容易呀,滿大街上都有賣的『冰雪』,即便是要自己製冰,也不是什麼難事。」丫丫滴!不難?自己看江傲做一小塊冰出來,可是要費好大的氣力,滿大街賣的「冰雪」安心倒是見過,那是一種類似於現代「沙冰」的冷飲,將冰塊刨出冰屑,爾後摻上水果或是果汁,看上去倒也清爽可口。只是,安心一直以為那冰塊是從河裡打撈上來,冬天貯存在冰窖中,夏天拿出來販賣,感覺不潔,是以從來沒有嘗試過。現下聽司馬光說製冰不難,倒是深感興味,不由探問道:「怎麼製冰?」「真的很是簡單。」司馬光一笑道:「取一大缸,放半缸的水。將大缸置於一池中,池中放滿生硝,再倒些水入池,靜置半晌即可!硝石溶於水時,可大量吸熱,使水溫降低以至結冰,這是夏天常用的製冰法子,姑娘莫非不知?」這番話從司馬光嘴裡說了出來,頓時令得安心感覺汗顏無地。身為二十一世紀的新新人類,竟然只知道利用二氧化硫、氨或氟里昂的循環來致冷的冰箱原理,卻不知道硝石這種在中藥中常用,更是製造黑火藥必不可少的礦石也能夠用來製冰!安心滿臉苦笑——讓一個知識落後了自己上千年的古人給比了下去!這種滋味不太好受,一下子將她站在時代前端的優越感給打了下去!看來,無論生活在哪個年代,沒有足夠的知識都是不可能更好地生活下去的,安心能夠有今日,靠的不是二十一世紀在此處毫無用武之地的現代文明,而是蘇子揚教授給她的醫毒之術!古人,並不比現代人愚笨!當然,安心是絕不低頭放輸的,被打擊的後果便是——更揚起了她想要小小「炫耀」一番的不服氣心態。當下拖上江傲這個人力製冰機加人力攪蛋機,袖子一卷,大有一副要與人拚命的架勢,再次旋風般捲進了廚下。苞谷粒,磨成粉,備用。雞蛋,去蛋清,加上少許香料與白糖交給江傲打成蛋黃醬。牛奶加奶油,燒開,蛋白一樣打成成奶油狀,不停攪拌攪拌再攪拌。待到兩人雙手都已麻木,終於製成了冰淇淋漿,接下來製冷的事情,自然又是交給了江傲,這一時半會的,哪裡找生硝去?還是這個人工製冰機方便實用一些。取幾個小碟,碟底鋪上新鮮水果,爾後將制好的冰淇淋用勺子勺成圓球形置於碟上。安心抹了抹額角的汗珠,深深吸了口氣,向著江傲甜甜一笑,而後托著碟子當先走了出去。司馬光父子兩個早都吃完了那竹籃子爆米花兒,正坐在那裡無聊,若不是想瞧瞧安心還有什麼新奇的東西做出來,只怕早已結帳走了。此時見到安心終於露了面,這才長長出了口氣。安心瞇著眼,盯著司馬光父子倆拿著小勺舀冰淇淋吃,他們——若是敢說出一個「不好」來,安心準備立刻將剩下的冰淇淋連碟子一塊砸到他倆的臉上!天哪!以前看媽媽做冰淇淋的時候,也沒感覺到會有這般辛苦!早知道便不賭這口閒氣了!「這——這是什麼甜品,竟如此細膩冰爽,還有濃濃的奶香味兒,比街上賣的『冰雪』還要更勝一籌!」司馬池老頭兒今兒吃得不亦樂乎,他沒有幾個牙了,卻嗜甜,今日這兩樣新奇的吃食算是合了他的胃口,吃得儀態都丟了一半,搖頭晃腦極為享受。夏日,又在吃了那麼多爆米花後正覺口渴,一碟子冰淇淋,讓人暑氣全消。「冰——」安心正要答說冰淇淋,卻轉念一想,心下不服氣,因為她看過資料,中國早在元朝便有了「冰酪」,在冰中加上果漿與牛奶,即為冰淇淋的原身。後被馬可amp;#822;波羅將其配方帶回了意大利,又傳入法國,幾經改良才成了現代的冰淇淋,明明是中國發明的東西,為什麼要叫外國名字?於是安心頓了頓斬釘截鐵道:「冰酪!」「冰酪!」司馬光默念幾聲記下了。他哪裡會知道,就是因為他這麼一記,日後將此妙物傳揚了開來,這才有了後世的冰酪與冰淇淋。安心卻也沒有想到,這冰淇淋的發明者,追根究底竟然會是她自己!「司馬光!我記得你是陝州夏縣人氏,怎麼跑到這裡來了?」安心突然想起這個傢伙是她非常崇拜的,立刻又換了一副欣喜的表情,沒頭沒腦地問了這麼一句。司馬光被安心這一問,頓時懵了,怔了半晌才問出一句:「你認得我?」「認得!認得!」安心一臉花癡的表情,若不是有江傲在旁冷著臉兒,她都快上去勾肩搭背,稱兄道弟了。「我——」司馬光想要說些什麼,卻想到自己在前兩年剛剛中了進士,一直只是個小官兒,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女子怎會認得自己?況且此時官民等級嚴明,一般的平民百姓見到官場中人,無論官大官小,總是點頭哈腰奉承不已。提起「官」字,便心下忐忑,若是沒有必要,絕對是不喜歡與官府中人主動答話的。這個女人卻彷彿他鄉遇故知,親切不已,且不提她先前那一連串怪異莫名的舉動了,即便是現下,這模樣也夠引人側目的。因此沉吟不語。別人見外,安心卻一點也不見外,催促道:「你什麼?是不是因為要照顧你父親所以才來了?在平江府麼?嗯,我會讓慕容浩多多照顧你的。」方才司馬光與他父親司馬池的對話,安心都隱約聽見了,平江府現在也是她的地盤,自然要好好招待司馬光,不能讓這位偉大的文豪吃苦受累呀!反正,知會慕容浩一聲便了,又不用她花錢!司馬光還未答話,司馬池已在旁清咳了兩聲道:「姑娘的好意,我等心領了。我這孩兒還正年輕,自當讓他吃些苦頭好生歷練歷練。就——不勞姑娘費心了!」這個女子真是奇怪,偷聽到了別人的談話,不說假裝沒聽見,還光明正大的說出來——那個慕容浩,又是什麼人?丫丫滴!老古板呀!不過,司馬池真是個好官,難道怕自己沒安好心,用金銀來腐蝕司馬光不成?安心輕笑,好酒好菜是可以招待的,往人家懷裡砸元寶的事情她還沒學會,更不想學!江傲不是才子,只是個江湖浪子,又不像安心那般對這年代有名的人物瞭如指掌,是以多少有些煩悶。好在別人不與他搭話,他也不高興湊過去摻合,只是在一旁瞧著。雖然不知道對面坐著的兩個人都是怎樣有名的人物,看安心先前興奮的表情也能猜到,但人生何處不相逢,見過便罷,此時見安心鬧得夠了,示意她也該走了。安心笑笑,倒不以為意,平白無故的,大街上若是有人對她慇勤示好,她也會覺得不自在,懷疑人家沒安好心。當下笑道:「兩位別見怪,我只是有件事情想打聽打聽。」這,也是她與司馬父子搭話的緣由呢!「何事?姑娘請講!」司馬池問道。「不知這幾個月,李元昊在大宋邊境折騰得如何了?」安心前月收到飛鴿傳書,得到的消息,前前後後也相差了一兩個月了,戰場情形千變萬化,她倒是想先問問眼下情形如何,再考慮下步怎生打算。司馬父子且不論職位高低,好歹也是官場上的人,消息應該更真確一些。司馬池仔細打量了安心幾眼,見她一本正經,面上隱隱帶些擔憂之色,不禁也頗為欣懷,道:「姑娘倒也是個有心人!若說眼下,情形卻是不太好呢!元昊大軍已包圍了延州,朝廷大將劉平、石元孫奉命增援,現下該到三川口了吧!」延州?三川口?安心不記得具體這場戰爭的結果如何了,但是在印象裡卻是覺得不太好呢!當下向著司馬父子施了個禮道:「謝過兩位告知,天下無不散的筵席,我等先告退了!」說著便拉著江傲要走,她要急著趕去延州瞧瞧呢!「姑娘——」司馬光站起身來,眼中隱隱有著憂色。安心嫣然一笑,論理,這兩父子還真是個文人士子的脾氣,兩國戰爭的事情,該不講給外人聽才是,萬一她是夏國奸細呢?即便不怕這些,也要擔心民心惶恐,當下回頭笑道:「司馬光,你放心,這事我不會到處宣揚的,我要趕著去瞧瞧,後會有期!」司馬池怔了怔,隨即又笑了,捋著花白的鬍鬚連連點頭又搖頭,輕聲歎道:「年輕人,果然性急。但這份為國為民的心思,卻也令人感佩啊!」不知他若是知道安心是趕去瞧熱鬧的,心裡又會怎生想法!司馬光更是啞然無言,站在那裡看著這個來去如風,瞬至又瞬沒的女子,心裡感慨與新奇交集——真是個奇怪有趣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