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夜裡大哭過一場,木芫清這一晚上都覺得眼睛乾澀紅腫的要命,時不時就忍不住想要去揉揉眼睛,可是也不知是白日裡太累了還是睡覺睡的夢魘了,只覺得四肢軟弱無力,整個身子彷彿是飄浮在海面上一般,晃來晃去搖得她骨頭架子都快散了,懶懶地絲毫不想動彈。也就任由眼睛乾澀下去,醒一陣睡一陣的睡得很不踏實。
就在這半夢半醒之中,又叫她見到了許久不曾夢見過的那兩個人——那個被喚作阿參的女子,和被她稱為明商的男子。
然而此番夢見的這兩人,卻不似從前那般好的蜜裡調油似的你儂我儂的模樣。
男子胳臂上淌著殷紅的鮮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他卻全然不顧。手擎著一把三尺來長寒光爍爍的冷劍,面色暗似冬季裡的陰雲一般,定定地望著對面的女子,冷冷地開口問道:「阿參,我一再相讓與你,你,你竟真的忍心傷我?」
女子手中的短劍上還殘留著男子溫熱的臂血。她被男子這麼一問,決絕的臉上飛快地閃過一絲驚慌失措的裂痕,但也只是那麼一恍惚間而已。
女子一挑柳眉,恨聲道:「仲明商,你們妖族殺我族人,傷我父兄,奪我土地,毀我家鄉,如此深仇血恨不共戴天,我卻為何不能傷你?」
男子黑沉著臉,咬牙切齒說道。「你口口聲聲說我妖族如何如何,那你們呢?你那爹爹,你那哥哥,他們領著你地族人一夜之間將我朔北妖族屠殺殆盡,這樁事,怎不聽你提起?阿參啊阿參,想不到我一番情意,最後卻換得你如此這般對我。哈哈。既然如此,阿參,我們便刀劍上見分章!只是這次,我再不會像先前那般相讓與你。你以為,你還能從我的劍下討得便宜去麼?」
「我今日既然來了,便沒想過要活著回去!」女子揚著頭,毫不退縮道。
「好,好,好!」男子昂頭向天。一連聲叫了三聲好,話音甫一落下,也不見他如何動作,身形忽地拔高。整個人如撲兔矯鷹一般凌空而下,手中冷劍挽著朵朵劍花,白光爍爍,殺氣逼人。
女子大概不曾料到他會說著說著便促其發難,略有一剎那的失神。待反應過來時。劍尖已經離著她的眉心不過尺許距離。
這女子也是好本事。眼看已經來不及後退躲避,便在原地硬生生使了個鐵板橋,險險地避開了這致命的一擊。接著手臂順勢上揚。手中握著的寒鐵短劍靈巧地避過長劍劍鋒,一路而上,向著男子胸口處如破竹之勢般狠狠地刺了進去。
溫熱的鮮血從胸口的傷處噴射而出,瞬間,女子身上地一襲白衣上便開滿了朵朵殷紅。
男子重傷之下,想也不想便一掌拍了出去。
女子身形尚未站穩,哪裡接的住這一掌。只聽得砰的一聲悶想,這一掌正擊在女子胸口。女子身軀也被他這一掌推了出去,哼也不哼,消瘦的身影便如一朵隨風而落的梅花一般輕飄飄蕩了出去,拍的一聲,摔在十餘丈外。她身子落下後又在雪地上滑了數丈,這才停住。女子掙了兩掙,終於甚是艱難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只見她皺了皺眉頭,痛苦地努了努嘴,喉頭像是吞嚥了什麼東西似的蠕了一蠕。面色卻很是平靜,一反初時淒厲決絕的神情。
只可惜站在十幾丈開外處的男子卻看不到女子地臉色。
他被女子那一劍傷得很重,只能單腿跪地,一手擎著冷劍勉強支撐著整個身軀不立時倒下,另一手則捂著胸口,臉上怒氣勃勃,大睜著雙眼不可置信地瞪著女子,一眨也不眨。
過了許久,男子攢了攢氣力,甚是費力的開了口,語氣冷過萬年不化的寒冰:「你父兄口口聲聲說我妖族冷酷無情,反覆難常,呵呵,如今究竟是誰冷酷誰無情?阿參哪阿參,打從一交手,我便沒打算傷害於你,便是剛才那一劍,我也並不是真的要取你性命……想不到我對你地一片真心到頭來竟只換來了你衝著我胸口的這一劍!罷了罷了,眼下我重傷在身,再沒氣力與你相鬥了。你要取我性命,倒不如趁此良機,一劍結果了我吧。」說完一屏氣,拔了刺在胸口的劍,一提手腕向女子擲去。
「仲明商,你拍向我的那一掌,力道也使得不輕哪。」女子揚手接了短劍,聲音清冷,然而那一雙似水的眼眸中卻柔情無限,蒼白地嘴角邊上,似乎還勾嵌著一絲怪異地笑容,「你說你重傷在身,難道我便是完好地麼?我已是不能再戰了,你的性命,我改日定再取。你走吧。」
男子低頭默了一會兒,終於下定了決心,抬頭對著女子斬釘截鐵地說道:「方纔你刺我一劍,我也打了你一掌,我們這便算作是兩不相欠了。你我往日的一番情意,也在這一劍一掌之間化為烏有吧。改日再見時,便是勢不兩立地敵人,我定不會再如今日這般手下留情,你要當心了。」這個我自然明白。請吧。」女子擺了擺手,側過身去不再與男子對望。
男子轉身就要離去,剛行了兩步,卻又停了下來,也不回轉身子,黯然道:「雖你今日負了我,我卻實不願再與你像今日這般交手。唉,但願參商永隔,相見無期。」
女子身形晃了兩晃,冷聲應道:「好,但願如你所說,參商永隔,相見無期。」
「從此刻起,仲明商便算是在這世上消失了,從今往後。我地名字,叫做仲尤。你保重。」男子說完,再不做片刻的停留,決絕而去。
女子望著男子背影消失的方向,呆立了許久,忽地仰天長笑道:「參商永隔,相見無期?哈哈,參商永隔。相見無期!」
「仲明商,你心裡有我,不忍傷了我分毫,我又不是傻子,哪裡會不明白?」女子低頭撫著手中的短劍,已是泣不成聲,「只是族人之請,父兄之命,我怎能違背?我刺向你胸口的那一劍。離你心口要害之處尚差三指之距,難道,難道你卻瞧不出來麼?」
「這樣也好。如此一來,你我恩斷義絕。從此後你心中沒有了我,便不會再有所顧忌,夾在我和族人之間,左右為難了。咳咳咳咳。」女子心中情傷難忍,剛才被她強行壓下的鮮血再也抑制不住了。喉頭一甜。嘴角邊隨之也現了血色。
女子卻全然不覺。待咳嗽止了,又繼續自語道:「明商,我若不在了。爹和哥哥,還有你,都不用再顧及擔心什麼了吧。明商,你知不知道,自人類和妖族交惡以來,我每日裡便夾在你和族人之間,活得很是矛盾痛苦。我不明白,人類和妖族之間,像從前那般和睦共處不好麼?為什麼一定要殺得你死我活呢?上神既造就了我們,又為什麼忍心看我們自相殘殺而坐視不管呢?明商,你說往後參商永隔,相見無期?不錯不錯,這也是我一心所求的,今日一別,你再也不會見到我了。」
「不行不行,你那一掌雖拍得我筋脈盡斷,命不久矣,然而我卻不能叫你知道我是死在你的掌下,不然你豈不是要後悔一世?」
女子略一遲疑,掂了掂手中握著地短劍,沉吟道:「罷了罷了,早晚是死,莫若我自己了斷吧,也好過叫明商他知道了自責一生。」
嘴上說著,反手便將手中的短劍向自己的胸口狠狠刺了進去。
一時間血花四濺。
「喂,喂,你別死,別死啊!」木芫清忘了自己身在自己所做的夢中,見那女子自盡,大驚之下脫口而出道。
更奇的是,此時的她,雖心知自己只是一個旁觀者,卻偏偏也覺得胸口處傳來撕心裂肺般的疼痛感,彷彿剛才女子那一劍並沒有刺向她自己,而是刺入了木芫清的胸口,疼得她四肢發涼,險些喘不過氣來,豆大的汗珠立刻便佈滿了額頭。
女子一時還未死絕,提著最後一口氣,又將短劍拔了出來,遠遠地拋了出去。只見劍上凝了一縷血色,從劍柄直到劍尖,一路蜿蜒曲折,留下一道觸目驚心地殷紅。
「這是,赤血劍!」木芫清大口喘著氣,眼不錯珠地盯著被女子拋遠了短劍驚道。那劍身上殘留的一抹血色,與木芫清片時不離身的赤血劍真真是一般模樣。
「你究竟是誰?你為什麼我總是能夢見你!你和赤血劍之間,到底有什麼聯繫?」木芫清大驚之下,根本顧及不到那女子能不能聽到她說話,大聲質問道。
而那女子仿若竟真的聽到了她地話一般,一雙迷茫的大眼眨了幾眨,絲毫不管胸口處若流水般嘩嘩淌著的鮮血,四下裡回顧了一番,末了,也不知道眼睛究竟在望著什麼,臉上露出一抹如見親人般的笑容,甜甜地招呼道:「原來是你,這一夢也不知過了多少年,我終於能夠等到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