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
山洞外的樹林掩住了一黑一白兩個高大挺拔的身軀。
雨水早已將這兩人的衣衫打得盡濕,而這兩人卻絲毫不曾察覺似的,高大的身軀朝著山洞方向佇立了良久,誰也沒有說話。
直過了有半盞茶的功夫,兩人才異口同聲地歎了口氣,對望一眼,在夜幕中彼此朝著對方彎了彎嘴角。
「我已經依你所托,將那四個字告訴她了。」寒洛先自開了口
「如此,多謝了。」楚炎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答道。
「我不明白,你既選擇了離開,為何又要勞我將原因告訴她知道呢?」
楚炎聞言一愣,想要咧嘴笑笑,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低了頭答道:「她便是這副性子,若是不將緣由說與她知道,怕是這一輩子都會記掛在心上放不下了。如今她知道了原因,知道此生無望了,或許便能放下了。」
「原來你是這麼想的。」寒洛點了點頭,「你不會後悔麼?做出這樣的選擇?」
「那你呢?你不也作了和我同樣的選擇麼?」楚炎不知可否地反問道。
「我?我的情況與你不同。你也知道,我與她有血肉之親……」
「而我則無緣伴她終老。」楚炎接口道。「這麼說來。你真地不會後悔?那看來是我多話了。」寒洛斜挑了挑眉。
「什麼?」
「我將當日在大漠中看到的那一幕也告訴了她。」
「你,你怎麼能……」
「我只答應你會向她轉告你的話。要不要我來說是你的事,可要怎麼說,卻是我的事。」寒洛嘴角邊正溢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忽然面色一凜,凝耳聽了一會兒,正色道:「有不速之客到了,左右無事,你我不妨去瞅上一瞅。」
同一時間。在山洞中。
木芫清出神地望著手中的風鈴。這只風鈴是她特意留下來的,正是她爹在三百年孤寂地歲月裡,用山中的石片精心雕鑿而成,預備著再見他娘時想送的禮物中的一隻,造型小巧,模樣精緻,一眼看去便知是用了心的。如今她擁有的爹娘的遺物,除了那根簪子,便只有這只風鈴了。
木芫清隨手搖了搖。風鈴發出石器特有的聲響,叮叮咚咚很是悅耳動聽,在這靜寂的山洞中迴盪開來。
「娘這一生雖然短暫,卻能遇到爹。由爹這般寵著愛著,便是去了三百年,也一直念念不忘,想來該是幸福地吧。」木芫清出神地聽著風鈴聲,口中喃喃道。「而我呢?我這一生。可還會像娘那樣死心塌地地愛上誰麼?」
說著說著。忽覺得臉上有些微的涼意,觸手時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居然哭了出來,淚水順著臉龐一路下淌。留下一片濕意。
「原來我竟還會哭泣?我這眼眶裡竟然還會有眼淚淌得出來!」木芫清胡亂抹了抹臉,嘿嘿傻笑著出了聲。
哭泣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沒哭出來的時候,那眼淚就在眼眶中打著轉轉,良久都不會溢滿出來;倘若這淚水一淌出了眼眶,那便如決了堤地洪水,勢頭正猛,一時半會便氾濫蔓延開了去。
木芫清心裡那一汪滿盈盈的苦水已經醞釀了多日,只因為連日來事多情雜,倔強的她也不願叫身旁的人平白替她擔那個心,是以一直強忍著憋在了心裡。此時在山洞中一片黑暗,除了靜靜躺在墓穴中的爹娘以外再無旁人,既然好不容易哭出了來,那索性便敞開了哭吧,將連日來悶在心裡地委屈、煩悶、擔心、懊悔一股腦地都化作晶瑩地淚水,嘩嘩地從眼眶流到下巴,啪嗒啪嗒滴在地上,潤濕了一小片。
她這一哭也不知哭了多少時候,直哭地雙眼紅腫乾澀疼得不行,方才抽抽泣泣著漸漸止了哭聲。
木芫清正拿衣袖胡亂地擦著臉上地淚水,卻不妨身旁傳來幾不可聞的一聲輕歎,一方手帕悄無聲息地從斜刺裡遞了過來。
「啊!」木芫清心中大驚,情急之下身子也坐不穩了,晃了兩晃幾欲摔倒,還好身旁男人應變極快,連忙伸手將她扶穩了,口中安慰道:「芫清,別怕,是我,御汜。」
「御,御汜?你是什麼時候來的?」木芫清定了心神,依然心有餘悸。南宮御汜是什麼進來地,她竟一點也未察覺到?幸好來的人是南宮御汜,若是敵人,她這條小命怕是早就沒了。是她的警惕性越來越低了,還是南宮御汜的本事越來越高了,竟能切斷了氣息悄無聲息地接近她?
「來了有一會兒了。見你想事情想得出神,我便一直站在山洞外面沒有進來。後來見你哭得止不住,心裡有些擔心,便進來瞧瞧。」南宮御汜的回答中並沒有笑意,確實充滿了擔憂之情。
這讓木芫清有些泛紅的臉色稍稍緩了一緩……一想到自己剛才哭得那個淒惶樣全都被南宮御汜看到了,她就很是不好意思。說來也怪,她那邋遢迷糊很沒形象的德行也不是什麼秘密了,在寒洛、楚炎他們面前也不知上演過多少次了,她也不曾在意過。可偏偏是在南宮御汜跟前,她就是有一種沒來由的緊張感,和他說話時,總感覺到有一股無形的壓力縈繞著她,叫她拘束的很,生怕說錯依據做錯一分。
好在洞中黑暗,不必擔心她那臉紅的模樣也被南宮御汜瞧了去。木芫清如釋重負般地噓了口氣,暗自慶幸道。
不對!
木芫清心中又生疑竇,凝眉問道:「奇怪了,御汜。你是什麼來的?這夜裡洞中光線黑暗,伸手不見五指,怎麼你站在洞口就能知道我在想心事?你看得到我麼,那麼遠?」
「看得到啊。難道我竟沒有告訴過你,我可以暗室視物如同白晝麼?」南宮御汜解釋道。「羅斯塔他說,這是血族天生的本領。」
「血族的人居然有這麼多的天賦?真沒想到,你從一個普通的人類一下子成了血族,本事竟然高出了這麼多,比我這個半吊子妖不知強上多少倍。我看,恐怕連寒洛也未必便是你的對手。」木芫清隨口接過話來。她偏著頭想了想,又奇道,「御汜,你有沒有覺得。蘿蔔這傢伙有些神神秘秘的?」
「神秘?」
「不錯。每次我問他血族地事情時,他馬上就打岔別過了話題。而且,當初我問他為什麼要讓你成為血族時,他只推托說日後便知分曉。就是不肯告訴我他真是的目的,就算我們一起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情,早已經算是可以推心置腹相互信賴的朋友,他依然不肯說出口,每次都支支吾吾的。我看。其中定有蹊蹺!」
「或許吧。」南宮御汜不置可否地答道。「或許羅斯塔他也有他的難處吧。說起來,最初那些日子,我真的是恨他恨到了骨子裡。因為他。我不得不接受自己妖的身份;因為他,我不得不拋棄過去地生活,有家不能回;因為他,我不得不每月受著良心的譴責飲血。但是這些日子以來的相處也叫我看到,他對我確實是傾心以待,是以我心裡,早就不再怪羅斯塔了,況且也是因了他,才叫我逐步認識到了妖族的另一面,原來妖族和人類一樣,也有著七情六慾,也經歷著愛恨癡癲;因了他,我才能跟著你們一起經歷這麼些從前想都想不到地事。」
「說到飲血,御汜,眼瞅著又快到月中了,丹粟果還夠用麼?」
「夠的。羅斯塔很聰明,他已經掌握了如何種植丹粟草,還說要把丹粟草帶回族裡去,往後血族的人便再不用背負著無端殺戮的罪名了。芫清,或許羅斯塔有時是有些古怪,不過我覺得,他真的是個盡職盡責地一族之長。」
「這也是沒辦法地事,當你坐在那個位上,就只能一門心思為著自己肩上地責任了。」木芫清頗有些任命的聳了聳肩,言道,「下午時寒洛跟我說,他要回妖狐族了。而我打算留在樹妖族裡幫著外公打理,畢竟娘已經不在了,少主的責任便該由我來承擔。可是不瞞你說,御汜,我自問沒有寒洛那般驚才絕艷地本事,能不能做好這個少主,心裡委實沒有底氣。」
「只要學起來。這世上沒有誰一出生便什麼都會的,你這麼機靈,我相信,樹妖族在你的治理下一定會很快恢復元氣的。」南宮御汜忘了木芫清不像他一樣可以暗室視物,扭過頭回給木芫清一個鼓勵的笑容,示意她不必妄自菲薄。
木芫清被他這麼一說,也覺得開懷了許多,抿了抿嘴,抬頭正要說話,忽見一團紅光飄忽在眼前,驚得她「咦」聲出口,不由問道:「這是什麼?」
那紅光其實也並不怎麼明亮,不過指甲大小一片暗暗的深紅,只是在這漆黑一片的山洞中才有些顯眼罷了。那位置也是巧了,正在木芫清眼前,與她的視線平行,這才叫她看了個真切。看那形狀,依稀在哪裡見過似的?
是哪裡呢?木芫清撫了撫額頭,使勁回憶著。
對了!木芫清一拍腦門想了起來,這團紅光的形狀,正好便是南宮御汜耳朵上那塊雲狀胎記的模樣,因為天天見到,反而倒一時想不起來了。只是,什麼時候,南宮御汜耳朵上的胎記,竟都紅得發光了?
南宮御汜也反應了過來,不在意的撫了撫耳朵,淡淡解釋道:「羅斯塔說,大概是因為成了妖的關係,身體也會有些相應的變化,所以這塊胎記便格外醒目了些。」
又是蘿蔔說的?怎麼一遇到有關南宮御汜的事情,這個蘿蔔就跟個百事通似的,什麼都能說得頭頭是道的?木芫清暗自疑道,卻不便說破,只是哈哈一笑,便將這事帶了過去。
兩人並排坐著靜默了一會兒,木芫清忽又說道:「御汜,今天我終於知道楚炎為什麼離開我了。你知道是什麼原因麼?哈哈,可笑的很。」
說完也不等南宮御汜答話,搶著說道:「那個傻瓜,竟是因為知道他活得天數比我少,不想我難過孤老,才要離開我的。哈哈,朝露蜉蝣?倘若我明日便死了,那我的這一生,不也仿若朝露蜉蝣一般?明日如何,誰也不可能清楚,又何必要想的那樣久遠呢?真真是庸人自擾,庸人自擾!」話雖是笑著說的,確任誰都能聽出其中的淒苦悲涼。
「既然楚公子心裡一直有你,何不去找他說明了,也好過你們這樣各自神傷。」南宮御汜的語氣很輕很淡,聽不出任何感情來。
木芫清聽了一愣,默了良久,終於失神歎道:「罷了,以他那一根筋的個性,決定了的事斷沒有回頭的道理。他既是為著我好,我便,便,便承了他這個情,不要叫他為難吧。」
頓了頓,又問道:「御汜,你有沒有問過蘿蔔,血族的壽命有多長久?幾百年?幾千年?還是上萬年?」
南宮御汜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問這個,愣了一下回答道:「大約上萬年吧。羅斯塔說血族的壽命比著一般的妖族要長一些的。」
「哦,是麼?那正好了。爹臨終前說希望我幸福,要我嫁門好親事。」木芫清扯著嘴角,笑得有些古怪詭異,或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呵呵,御汜,要不,我們在一起吧?寒洛說我們樹妖族的壽命也有上萬年。如此一來,便沒有朝露蜉蝣的問題了吧。」
南宮御汜初聽她說這話,眼中精光頓顯,閃了兩閃灼灼有神。待到將她的話聽完全了,眼中的光芒早已泯滅,他雙眼大睜,雙拳緊了又鬆,鬆了又緊,這麼著過了好一會兒,終於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伸手輕輕拍了拍木芫清的手,風輕雲淡地答道:「芫清,我這一世,能與你做個長長久久的朋友便已知足了,其他的,不敢奢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