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芫清閉上眼睛還沒迷糊多大一會兒,就被怦怦響起的敲門聲驚起。不耐煩地起身打開門,原來是箕水巴巴地過來討要縫補好的黑袍。
木芫清滿心不悅地將堆在桌上團成一團的黑袍塞進箕水手裡,也不容她細看說話,惺忪著睡眼推了她出去,頭一栽又倒在床上睡起來了。
早上集合整裝出發的時候,木芫清特意偷偷瞥了一眼楚炎,因他的衣服款式都是一個模樣的,除了有新舊深淺之分,別的再沒什麼區別,因此木芫清便只留意他的袖口,卻不曾見到袖口上有加菲貓的繡樣,想來怕是他也覺得袖口上繡只模樣古怪的肥貓未免有些不倫不類,雖是箕水繡給他的,也委實不好意思穿出來吧。
一想起箕水看到她費了一晚上的功夫,頂著箕水的名頭就只添了那麼只難看怪異的大貓在楚炎的衣服上,偏還繡的甚是結實,就是現拿剪子絞也來不及再繡上新的了,更何況剪完之後還有歪歪扭扭的痕跡,不好跟楚炎交待,那張俏臉一定被她給氣成綠豆色了。
然而木芫清心裡頭卻並沒有覺得有多麼的高興。不管她再怎樣刁難捉弄箕水,箕水和楚炎還是兩情相悅,蜜裡調油似的好上了,而她的小心眼小性子,也只會叫楚炎的心,離開她越來越遠。一想到從此以後,楚炎那憨厚的笑容,能包容一切地寬厚手掌。可以叫人放心依靠的堅實臂膀都都只屬於箕水一個人的了,她的心就一揪一揪地痛起來,偏這份痛還是那種找不到醫治之法壓制不住的隱隱作痛,叫她在疼痛之外,又添了一份無休無止的絕望淒涼。
淒涼絕望之後,木芫清也算是相通了。感情這種事,本就是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既然命裡沒有這份緣,不如就放手好了。忘了是誰說過地。有時候我們感覺到太累,並不是因為旅途的辛苦,而是我們自己給自己肩上放了太過的負擔。既然她已經走得這麼累了,那就把大包袱大負擔楚炎放下吧,讓他自由自在地去尋找他的幸福,而她。也該輕裝上陣,去尋找屬於她的幸福了。
然而說起容易做起難,木芫清想是想通了,可每次一見到楚炎和箕水,心裡就像堵了塊大石頭似地不舒服。為此,之後的幾天裡,木芫清對楚炎和箕水是能避則避能躲則躲,當真避無可避之時。也冷著臉不睬他們,生怕自己一開口恍了神。克制不住心頭的激動而開罪了他們,叫他們不痛快,自己也不痛快。
此前眾人一直都是白日飛行,夜間也下榻在阿蘭等打前站的人提前覓好了的宿處,雖然趕得辛苦。卻也算是順暢。過了石次山。就是一望無垠的漠漠黃沙萬里,風沙險惡。旅途艱危,但見煙塵滾滾,日色昏黃,哪裡還有尋得什麼人煙所在。不僅如此,就連御劍飛空也不行了,大漠朔風吹得甚是凜冽,御在半空中被大風吹得東搖西晃,幾乎拿捏不了方向,而飛沙走石打到臉上更是生疼,眾人無法,只好老老實實地落在地上,靠著兩條肉腿一步一捱地跋涉在茫茫大漠之中。正是「一過石次山,兩眼淚不幹,前邊是戈壁,後面是沙灘」。
木芫清遙想當年外祖父領著族人歷盡千辛萬苦走過這片沙漠,又涉過暗沼密佈地大澤淵,最終定居在浮山幽境,心裡邊止不住地激動,一來感歎「五嶺逶迤騰細浪,烏蒙磅礡走泥丸」的氣概,二來也為其中的艱辛苦難心酸。
中途打尖休息的時候,原本該當由阿郎小娥去前方探路察勘,木芫清卻不願意和楚炎箕水圍坐在一起吃飯喝水看他們兩個濃情蜜意笑靨如花,便攔下了阿郎小娥,自告奮勇要替他們去探路,任誰勸說也不肯改了主意。眾人無法,只好依了她。南宮御汜不放心她一個人,恐出意外,硬跟了她一同而往,留下其他人在原地休息補給。
木芫清心口堵著一口氣,也不與南宮御汜多說話,悶著頭一路疾走,而南宮御汜見她不願說話,便也不招惹她,默默地陪著她行了一路。此時早已是初夏時分,大漠中日間比著別處更加炎熱,眼看時近中午,烈日當空,兩人走得又快,不知不覺中都出了一身的熱汗,水隨汗出,不多時都已經是乾渴難耐了。
察覺到嗓子眼干的要冒出火來了,木芫清才猛然停下了腳步,搜刮出一點唾沫梗著脖子嚥下潤了潤喉嚨,自失地一笑,自嘲道:「我這是怎麼了?像是在跟自己置氣似的。」
南宮御汜也停下腳步,看著她謙和地笑笑,答道:「誰知道呢?你近來是有些反常,總是神神叨叨的。」
木芫清彷彿才發現還有南宮御汜這個跟班似地,大睜著眼睛愣了良久,忽然拍拍他肩膀,大大咧咧說道:「你也是,我反常我神神叨叨,你既覺察了,就該提醒我阻止我才是,怎麼就跟著我一起瘋一起自討苦吃呢?大熱天的站太陽底下曬肉乾很舒服麼?」
「你要做什麼自然有你想做地理由,我又幹嘛要阻止你?若是自以為不妥,左右跟了你護著你不叫你出事就是,又有什麼好多說的呢?」南宮御汜不以為然的搖搖頭,守指了指前方一處大一點的沙丘,不慌不忙說道,「你若是覺得大熱天站在太陽底下曬肉乾不舒服,不妨到前面沙丘的背日頭處歇一歇腳,我試著用御水術召喚些淨水過來給你解暑。只是這裡一望萬里都是黃沙,不知道能不能召喚得到清水。」
木芫清隨南宮御汜走到沙丘背面,一屁股坐在沙子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雖是依然覺得酷暑難當,然而頭頂上地太陽已被沙丘遮住,多少解了些暑氣不像剛才那般曝曬了。此時歇了下來,才覺得背上干了地汗水黏乎乎的,身上也沾得滿是沙塵,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難受地乾淨地方。想到自己剛才那副傻瓜一般的舉動,不由得面紅耳赤又窘又臊。她偷眼去瞧南宮御汜,看他如何反應,有沒有在暗中笑話她,卻見南宮御汜一本正經,並沒有譏笑打趣之色,眉宇間還有淡淡的憂鬱失落,簇在眉頭凝成小小一個結,卻不知道是為著哪般的心思。
南宮御汜見她朝自己看過來,回應了一個溫文爾雅的笑容,凝神聚氣,施展開御水術來。不多一會兒,木芫清感到空氣變得潮濕起來,溫度也沒有那麼高了,定睛朝南宮御汜看去,只見他的右手中已經有細細的冰渣凝成,旋即,冰渣凝成冰塊,冰塊又凝成一把小小的冰劍,玲瓏透明,冒著絲絲寒氣,喜得木芫清禁不住拍手叫好,一個勁讚道:「這個好這個好,大夏天還能見到這般透骨清涼的大冰棒子。御汜,等趕明兒事情辦完,我們一起開上一家刨冰店吧,嗯,我負責配料,你負責製冰,怎麼樣?鐵定火!」
南宮御汜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是含著寵溺地笑容,將手中的冰棒遞了給木芫清,不放心的囑咐道:「當心,有些涼,別被寒氣給激了。」又運氣凝出下一個冰棒來給自己解暑。
木芫清吮著冰棒,只覺一陣清涼,直透心肺,令她心曠神怡,胸襟爽朗,也不為自己的失意落寞難受了,彷彿南宮御汜制的這冰給她打開了一道通往嶄新世界的大門,讓她覺得其實這世界上美好的值得慶幸珍惜的事情還是有很多的,例如在炎炎夏日中吮舔這麼一支涼涼的冰棒,就夠愜意夠舒坦。所謂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世上的事原就有千千萬萬種不同的看法,就看你是帶著什麼樣的心情去看待了。生活中不是缺少快樂,而是缺少發現快樂享受快樂的心境。
那冰水的甘美之中還帶有微微甜氣,也不知南宮御汜是從哪裡召喚來的這甘冽清新之水。木芫清一時好奇,不由得開口問道:「御汜,這茫茫萬里黃沙之中,你是從哪裡召喚來的水呢?味道還恁般的好。」
南宮御汜被她問得一愣,一不留神,手中擎的冰化出的水滴在了衣服下擺上,在青衣上洇出一塊深綠色的水漬。
木芫清見了,忙好心地張羅著要幫他去擦,身子已經探過去了,忽然覺得不妥,弓著腰又要退回來,偏巧南宮御汜也正要低頭去擦,她這一動,額頭恰好撞到了南宮御汜的下巴,痛得兩人一齊驚呼出聲,呼完,相互望了望,又一齊放聲大笑,一個捂著腦袋一個捂著下巴樂不可支。
南宮御汜本就生得唇紅齒白,此時又剛吮了冰棒,嘴唇上的肌膚被冰氣所激,愈發顯得豐嫩櫻紅起來。木芫清見了,一時口呆目瞪,心搖神馳,一時又縹渺恍惚,如夢如醉。聯想到上元節時她曾經為了阻止他吸血,竟然和他在街頭當眾擁吻起來,雖說當時是情勢所逼她也沒做他想,可是此時回想起來,卻又無端端品出了另一番的滋味來,禁不住心神一蕩,臉上一陣發燒,低了頭扭捏了半天,聲音低地比蚊子還小,慌亂道:「你,你還沒回答我的話呢。這水是,是從哪裡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