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春飯店之所以有名,完全在於它有一個非常好的廚師,那位師傅姓戴,浙江人,今年六十出頭,曾經在御膳房掌過廚,民國之後,又做過袁大總統的廚子,袁大總統垮台後,他在自己的老鄉四海春老闆顧長為的慇勤邀約下,來到了四海春掌廚,四海春飯店這才在海上聲名鵲起。
戴師傅自己帶出了兩個徒弟,分別在四海春和和平飯店掌廚,至於他自己,已經很少下廚了,平時,也最多在廚房轉轉,東看看,西瞧瞧。
然而,今天,他卻穿起了自己那身許久沒有穿上身的戰衣,親自下起廚來。由於是警備司令張大人請客,顧長為老闆千請萬求才讓戴師傅出了山。
上海的警備司令雖然管不到租界來,但是,誰也不可能一輩子就呆在租界不出去。再說,得罪了司令大人,就算不出租界也不安全,誰知道會不會被人打黑槍呢?張司令已經發話了,希望戴師傅掌廚,雖然是不是戴師傅掌廚,他也未必吃得出來,可是萬一要是讓他知道了不是戴師傅掌的勺,萬一張司令因此生氣了呢?那後果的嚴重性就不是顧老闆可以估量的,因此,即便不是很情願,今天,四海春的廚房內還是多了一個六十歲的戴老頭。
戴師傅很生氣,他之所以生氣,是因為他想做這頓酒席,那個姓張的軍閥還罷了,主要是吃他這一頓飯的還有日本人。
對於日本人,老戴是非常痛恨的,他之所以如此痛恨,倒不是因為日本人對他做過多麼過分的事情,而是因為光緒帝。
正因為甲午海戰被日本打敗後,光緒帝才開始決心變法,誰知道一變法就惹惱了老佛爺,一句「寧與外寇,莫與家奴」,就把好好的一個光緒帝圈禁起來,最後,鬱鬱而終。光緒帝最喜歡吃老戴做的糖醋魚了,為此還接見過他,打賞了一些銀子,對此,老戴是深懷感激的,所以,對光緒帝的死,他非常難受,而這一切都是由於日本人造成的。
雖然,把光緒帝的悲慘遭遇怪在日本身上,好像過分了一點,但老戴的第二個恩主袁大總統的悲慘下場就和日本人脫離不了關係拉,要不是和日本人簽的那二十一條,大總統又怎會落得眾叛親離的下場,臨時還戴上一頂賣國賊的帽子。
反正,不管是誰,和日本人沾上關係都沒有好下場,這是老戴活了幾十年得出的結論。
雖然,已經到了知天命的年齡,但是,對給日本人做菜,老戴還是非常牴觸的,要不是自己那個老友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求他,他才不會這樣做。
戴師傅很生氣,後果自然很嚴重,廚房裡上到大廚,下到洗菜的雜工,幾乎都被他罵過了,因此,偌大一個廚房,除了戴師傅的吼叫聲外,幾乎聽不到一點人聲。
整個廚房的夥計都陰沉著一張臉,或者暗自擔心,生怕被戴老頭點名臭罵,惟有跑堂的張青面帶微笑,就像平白揀了好大根金條一般。
張青是浙江人,和顧老闆來自同一個縣,都是保安縣出來的,他今年二十歲,去年進的四海春。這個人,做起事情腿腳伶俐,見事也快,反應敏捷,唯一的缺點就是不怎麼安心在跑堂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上,時常請假,和一些小青皮在十六鋪一帶去廝混,不過,看在大家都是老鄉的份上,顧老闆也沒說他什麼。
這是最後一道菜了,戴師傅的招牌菜糖醋魚。戴師傅雖然很討厭日本人,不過,這道菜還是做得很不錯的,雖然,他很想往菜裡吐口水,不過,做為一個有職業道德的廚師,那想法即便再怎麼誘惑人,他還是沒有這樣做,他只是做完這道菜後,臉色鐵青地把它甩給張青,然後,自己氣鼓鼓地離開了廚房。
張青端著那道糖醋魚笑嘻嘻地走出廚房,穿過樓下的走廊,在走廊的盡頭,也就是樓梯前,他突然回過頭,往身後看了一眼,竄進樓梯旁邊的雜物間,沒多久,就竄了出來,先小心地四下望了望,沒發現有什麼不對勁,然後,仍然笑嘻嘻地端著那道菜上了二樓。
「張大帥,這是大日本帝國駐大唐民國領事館的武官田中浩二先生。」
田中站起身,向張爾雍鞠了一個恭,嘴裡說道,請多多關照。張爾雍則像江湖中人一樣站起身,抱了抱拳,嘴裡念道,久仰久仰,至於久仰什麼,他就沒往下說了。
「大家不用客氣,都是好朋友,請坐下說話。」
高橋典已操著一口流利的唐話,笑著說道,於是賓主同時坐下,開始把臂同歡,當然,如果說成虛以尾蛇,似乎也沒有什麼錯。
客人只有兩位,兩個日本人,高橋和田中,主人只有一位,那就是張大帥,如果,把在一旁陪坐的莫老夫子也算上的話,主客的人數正好相當,都是二對二。
寒暄的話,說了沒多久,正宗的江浙菜就一道接一道流水一般端了上來,待菜上齊之後,雙方的言語就開始涉及正題了。
「高橋君,對於大日本帝國對我們大帥表達出的善意,我們大帥當然感激不盡,不過,我們大帥希望在這次援助之後,能和貴國達成長期的友好的合作關係。」
莫老夫子雖然中過秀才,不過,也並非腐儒一個,對於時事也是非常關心的,所以,並沒在這樣的場合下賣弄子乎者也,而是直截了當地提出了要求。
話裡的意思就是,這次你們支援的軍火,下次是不是再支援點什麼?
高橋和田中互望了一眼,彼此的想法在眼神的交流中得到了響應。對此,他們早就有所準備,這些支那的軍閥就是這樣,異常貪婪,卻又非常短視,他們雖然很瞧不起這樣的人,卻非常願意和這樣的人打交道。
「好說,好說!」
高橋打了個哈哈,然後,繼續說道。
「其實,這次我們的合作,非常愉快,如果大帥還有繼續合作下去的意願,我們當然樂於如此,是不是,田中君?」
田中浩二沒有出聲,而是點了點頭,他這次前來,主要是觀察張爾雍這個人,如果大日本帝國要在支那選定一個代理人的話,就需要多接觸這些北方的舊式軍閥,他們這些人,比起南方的軍政府,民族主義的想法要淡薄許多。
國家固然要愛,不過,比起自己的利益,國家的利益未免太虛無縹緲了,如果為了虛無縹緲的國家的利益,而丟掉實實在在的自己的利益,那也未免太蠢了!
這樣的想法,在那些大小軍閥的腦袋大有市場。
看來,眼前的這個人的腦袋裡絕對裝著這樣的想法!
莫一白看了看張爾雍的臉色,然後說道。
「我們大帥說了,如果貴國能我們,我們一旦掌控了整個東南,就會保障貴國在我國東南的利益。」
「如果,張大帥真能如此想,那就是你我兩國人民的福氣啊!」
東南王?難道這個姓張的心願僅僅只是這樣嗎?
保障你們的利益?這些小日本,能利用就利用,不過,也不能太相信了,小日本都是餵不飽的狼。
事情初步定了下來,具體的合作計劃當然不是在一頓飯的時間就可以達成的,雙方對此都心知肚明,於是,正事至此,姑且不談,在一陣客套的話語中,四個人開始享受美食起來。
「這是曾經做過御廚,也曾經做過大總統的廚子,四海春的戴老師傅的拿手菜,糖醋魚,據說光緒帝非常喜歡這道菜,還專門為它命了一個名,叫富貴魚,這次,因為我們大帥的面子,那位戴老師傅才肯重新下廚,兩位,請品嚐!」
對支那這個地方,有許多東西高橋和田中都不是很喜歡,但是,同樣,也有很多東西他們非常喜歡,比如唐國的美食。
所以,聽了莫一白的介紹,兩人食心頓起,同時把筷子伸向了那條魚。
放在嘴裡嘗了嘗,的確不錯,於是兩人的第二筷幾乎是同時伸向了那條魚,很快,那條魚上面的肉就被消滅乾淨了。
「來,來,我們給它來個鯉魚翻身。」
莫一白笑著,用筷子給盤中的魚翻面,豈料,「噹」的一聲,一把兩寸來長的,亮晃晃的小刀從魚肚中掉了出來,落在瓷盤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四人面面相覷,田中往旁邊一閃,手已然抓住那把放在一邊的武士刀,然後,神情緊張地四處張望,莫一白的筷子由於過於驚惶,脫手而出,掉在桌子上,張爾雍面色鐵青,手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高橋仔細看著那把刀,然後,伸出手去,在那把刀的旁邊,揀起了一個小蠟丸,輕輕捏開,是一張寫著字的小紙條,他小聲地念道。
「小心狗命!」
與此同時,四海春飯店的跑堂張青笑嘻嘻地走出了飯店的後門,在那裡,一輛黃包車等在門前,拉走了他。
那個時候,是晚上八點三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