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血機夔感應到危機已經消退,重新陷入了休眠狀態。似乎有什麼東西從身體裡抽離,曹靜文呻吟了一聲,瑟瑟發抖。
「一切都過去了,別擔心!」魯克撫摸著她的秀髮,長長舒了口氣。
黑暗之中,曹靜文突然問道:「小盧子,你……到底是不是妖怪?」
「你痛恨妖怪嗎?」
曹靜文品味著他話裡的含意,沉默了片刻,說道:「是的,劉叔叔跟我悄悄說起過,殺死我父母的是妖怪,人是做不出這樣殘忍的事的。我痛恨妖怪,如果他們根本就不存在,那麼現在我還跟爸爸媽媽在一起……」
「你想殺死他們為你父母報仇嗎?」
「是的,可是我沒有這樣的能力……小盧子,告訴我,你是妖怪嗎?」
「不是,我不是妖怪族的。」魯克平靜地說道。可是,這有什麼分別?他也不是人類,他是一個在實驗室裡長大的半妖人!魯克在心默默對自己說:「從呱呱墜地起,就注定要成為試驗用的小白鼠,囚禁在牢籠裡,暴露在攝像機的監控下,失去隱私和尊嚴。我沒有見過自己的父母,在睜開雙眼看到這個殘酷的世界前,他們已經過世,被冰涼的手術刀解剖得面目全非,變成栩栩如生的標本。我的命運就是被隔離,豢養,觀察,研究,進行交配試驗和武器試驗,用身體換得生存下去的權力。」
人類同樣殘忍。他感到憤怒和心酸。
「那麼你的手臂為什麼能釋放出一面淡藍色的盾牌,擋住那些殺人的枝條?」
「我是一名機夔戰士,擁有特殊的能力。靜文,你跟我一樣,你的身體裡也植入了機夔!」魯克開始向她講述R集團軍開發的秘密武器——機夔系統,他沒有隱瞞細節,提到了機夔部隊的指揮官顧清翥為了搭救她的生命,把嗜血機夔植入她右臂中,從此她也擁有的特殊的能力,當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機夔會自發啟動,張開能量盾保護她。
機夔,屍蟲,金屬手臂,盤古智能計算機系統,整個故事驚心動魄,就像一部科幻電影的情節。曹靜文感到困惑,問道:「顧清翥為什麼要救我?」
「我求她這麼做的。靜文,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走向死亡,什麼都不做。」
曹靜文胸中湧動著暖流,她仰起頭,在他臉頰上溫柔地吻了一下。
「傀儡師事務所,不會回短信,去南葵市截一隻三足銅鼎,這些都是騙人的吧!你不是普通人,你是一名機夔戰士,有任務要完成,是不是?為什麼以前一直瞞著我?」
「……這是紀律。」魯克支支吾吾憋出這麼個理由。
「在我植入嗜血機夔後,你就不應該再瞞我了。」
「我不想你陷進來,我希望你當一名普通人,過平淡的生活。」
「平淡的生活嗎?」曹靜文嘴角露出一絲苦笑,「你有沒有嫌我煩,纏人,什麼都要問得清清楚楚,弄得你挖空心思編理由出來敷衍我,很辛苦?」
魯克的手指滑過她光潔如玉的臉頰,沒有回答她。他知道,曹靜文也不需要是或者否的回答。她的心敏感而細緻,她完全能夠感覺到。
「小盧子,有時候我覺得對你一點都不瞭解,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你心裡到底有沒有我。我覺得很委屈……我長得不算難看,也不是沒人追,我願意跟你好,可你好像認為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不把我放在心上。女孩子都喜歡有人哄,揣測她的心思,陪小心,時不時有個小驚喜,你倒要我反過來哄著你!」曹靜文自言自語,但語氣裡卻洋溢著歡喜,「不過現在我完全明白過來了,你在軍方的機密機構供職,瞞著我是迫不得已!」
魯刻苦笑著說:「現在已經沒有隱瞞的必要了,你只有掌握了嗜血機夔的特性,才能保護自己,頑強地活下去。睢安市已經變成了人間地獄,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僥倖逃脫性命,靜文,這將是一場史無前例的大災難……」
曹靜文蜷縮在他懷中,嗅到他身上男子的氣息,心中不由一蕩,臉頰發燙。她隨口問道:「你是說那些殺人的怪樹嗎?它們是從外星來的嗎?」
「它們叫牒荼樹,是土生土長的植物,基因工程的產物。我這次去南葵市就是調查它們的來歷,沒想到……南葵市遭到它們的攻擊,十萬平民無一倖免,現在輪到睢安市了!如果不能及時阻止它們的話,不用妖怪族動手,人類就將面臨滅絕的命運!」
「你能阻止它們嗎?」曹靜文的語氣裡透露出崇敬。
「不知道,我想試試看……」
魯克啟動雷鳴機夔,一道淡藍色的光照亮了他們容身之地。那是一個被樹根包裹起的狹小空間,到處都是籃球大小的牒荼子體,嵌在潮濕的泥土裡,鮮血沿著四通八達的根須輸送到子體中,默默儲存著下一次瘋狂繁殖的能量。
魯克用力拉了一下樹根,皺起眉頭說:「它們非常堅韌,只有屍蟲的鉗子才能撕開。」
「有斧子什麼的就好了。」
「沒用的,它們能釋放出酸霧,腐蝕一切金屬。」魯克摸著牒荼子體兜了一圈,突然注意到某個角落裡傳來一絲新鮮空氣,他停住了腳步,蹲下來細細觀察著,手指戳進泥土中,穿過樹根的縫隙不斷向前延伸,大約有十多米遠,似乎感覺到一個溫暖的空間。
「前面好像是一個地下防空洞。」魯克猜測著,「我們沿著這個方向往前挖,也許能遇到倖存的人!」
「沒有工具,怎麼才能挖過去呢?」曹靜文犯起愁來。
「用機夔。」魯克簡潔地說了一句,他收起能量盾,控制夔核的運轉,高度壓縮的固化能量迅速釋放出來,一道道耀眼的閃電亮起,爭先恐後地鑽進泥土中,牒荼子體開始萎縮,被高壓電流灼燒成焦炭。
雷鳴機夔連續工作了一段時間,夔化程度漸漸下降,電流變細弱,威力大減。魯克喘了口氣,把焦枯的根須扯斷,估算了一下,說:「不可能一次性挖出一條通道,機夔需要休息一段時間。你餓不餓?」
曹靜文搖搖頭,說:「要不要我來試試看?」
「不行,你沒有受過專門的訓練,操縱機夔是非常危險的舉動,稍有不慎,身體會受到巨大的傷害。我不想你冒險!」
大約隔了一個多小時,魯克再次啟動雷鳴機夔,這一次,夔化程度恢復到百分之六十上下,他一鼓作氣,向前突進了七八米,在密密麻麻的牒荼子體堆裡開出一條通道。
二人俯下身子鑽了進去,用臂肘和膝蓋支撐著緩緩向前挪動,就像兩條天牛的幼蟲。空氣變得溫暖而新鮮,正如魯克預料的那樣,他們進入到了一個較為寬敞的空間內,風從遠處吹來,夾雜著二氧化碳獨特的氣息。
「我們在什麼地方?」曹靜文的手上沾滿了草根和淤泥,她不禁皺起了眉頭,從衣袋裡抽出一張餐巾紙,小心翼翼擦拭著。
「是廢棄的防空洞。」魯克舉高手臂,淡藍色的光照亮了四周,防空洞的牆壁上嵌滿了大大小小的牒荼子體,靠近他們的一端已經崩塌了,被泥石堵得嚴嚴實實,另一端向黑暗中延伸,不知道通往什麼地方。
「風是從那邊吹來的,應該不是死路。」魯克舉步向前走去,曹靜文急忙奔上來,緊緊挽住他的手臂。
防空洞裡迴響著他們的腳步聲,一道黑影突然從他們身旁竄過,曹靜文本能地閉上眼睛,尖叫道:「是什麼怪物?」
魯克拍著她的手說:「是一隻老鼠,沒事的!」
曹靜文定了定神,感到有些不好意思。過了片刻,她問道:「什麼事情都不能幫你,小盧子,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沒用?」
魯克微笑著說:「你是女的,我是男的,我當然應該照顧你呀!」
曹靜文咬了咬嘴唇,心想:「我的手臂裡也植有機夔,為什麼不能成為像小盧子一樣的機夔戰士呢?如果我變得足夠強大,就能找到兇手,為爸爸媽媽報仇了!」她的心怦怦直跳,這個念頭像一道閃電,照亮了她的天空。
「前面好像有人!」魯克收起了機夔,在黑暗中慢慢向前走去。
「是誰?」一名戰士警惕地喝問道,他手裡緊握著一根木棍,瞪大了眼睛在黑暗中搜尋著。
「僥倖活下來的人。你是哪一支部隊的?K集團軍還是R集團軍的?」
那戰士詫異地叫了一聲:「咦,你們竟然……」他搖著頭,覺得不可思議。在此之前,K集團軍C師的一個偵察小分隊已經到前面探過路,他確認防空洞已經被堵死,這兩個男女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呢?
魯克猜到了他的疑惑,解釋說:「我們被困在不遠的地下,從樹根的縫隙裡挖出一條通道,硬擠過來的。」他向聲音發出的方向邁出一步。
「站在原地別動!」那戰士警惕起來,問道,「報上你的身份!」
「我是盧定一,受K集團軍軍長熊昀委派,特地調查地面上那些殺人怪樹的。我要見你們的指揮官,有很重要的情報。」
腳步聲響起,似乎有人被驚動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問道:「發生了什麼?」
那戰士急忙回頭低聲說了幾句,片刻後,一團微弱的火光亮起,照亮了K集團軍C師師長祁連贇憔悴的臉。魯克急忙招呼道:「祁師長,是我,盧定一。」
祁連贇手裡舉著一根燃亮的火柴,迅速晃了一下,只見他們身上沾滿了濕乎乎的泥土,模樣狼狽不堪。他愣了片刻,靠在牆壁上,疲倦地說:「又是你!你這個喪門星,走到哪裡都是一場災難!」
火柴熄滅了,四周重新陷入一片黑暗中。
「熊軍長在嗎?」
「不在。」
「他出事了嗎?」魯克心中一緊。
「烏鴉嘴!熊軍長應該平安撤退了。」
「姜團長呢?」
一陣傷心湧上心頭,祁連贇難過地說:「他……犧牲了!」
「那麼現在這裡是誰在指揮?」
「R集團軍的上校顧清翥,她受方軍長和熊軍長的委派趕到睢安市,正好遇上了這場災難。要不是她及時打開防空洞,我們早就變成那些牒荼樹的肥料了!」
這個回答出乎意料。顧清翥?她竟然趕來了!那麼楊天成和塗鳳呢,他們在哪裡?魯克心中飛快轉著念頭,隨口問道:「有多少人活下來?」
「不超過一萬,全都聚集在防空洞裡。」
「能不能帶我們去見顧清翥?她認識我的,我們交情很深。」
「你應該去見她,也許能想出什麼辦法來!」祁連贇從戰士手裡接過一根木棍,向他伸過去,說道,「抓住木棍跟我走,小心點,這裡很黑。對了,你旁邊的女的是誰?我好像從來沒見過。」
「一個朋友,她到睢安市聽講座,被我救下來了。」
「真是幸運啊!」祁連贇低聲嘀咕了一句,引著魯克和曹靜文向防空洞內走去。走出十多步,空氣越來越混濁,沉重的呼吸聲不絕於耳,人體散發出的氣息撲面而來,曹靜文急忙摀住口鼻。她緊緊抓住魯克的手臂,生怕他把自己丟下。
祁連贇又劃亮了一根火柴,魯克看見防空洞裡擠滿了人,男女老少,緊緊貼在一起,就像沙丁魚罐頭。絕望的情緒在蔓延,他們孤立無援,閉緊了嘴巴,不敢發出任何聲音,生怕噩運隨時都會降臨到頭上。
無數張驚慌的面孔一閃而過,魯克的心像被什麼東西重重敲擊了一下。
「看清楚他們的臉,這些都是你造成的!自責於事無補,我希望,你能夠把他們平安地救出去!」祁連贇用低沉的聲音一字一句說道。
他們磕磕絆絆從人群中穿過,足足走了半個多小時,來到一個較為空曠的房間裡。裡面點著一盞古老的油燈,燈光下,顧清翥站在牒荼子體前,用手輕輕撫摸著,似乎在思考什麼難題。
「上校,盧定一來了。」
顧清翥慢慢回過頭來,掃了他們一眼,臉上流露出失望的神情。「蘇標沒有跟你在一起嗎?」
「我們在南葵市就失去了聯繫。他一向機警,應該不會有事的。你不是在紫籐廬嗎?怎麼會到這裡?楊天成和塗鳳呢?」魯克心中充滿了疑慮。
顧清翥對祁連贇點點頭,說道:「謝謝你帶他們來。祁師長,你也累了,要不找個地方合休息一會吧。」
祁連贇知道他們有話要商量,自己在不大方便,儘管心裡有些不舒服,他還是點點頭,轉身離開了這唯一的光亮之處。他邁著沉重的腳步消失在黑暗中,肩頭的責任把他壓得喘不過氣來,他唯一能倚仗的,就是籠罩著一層神秘色彩的顧清翥和盧定一。
顧清翥走到曹靜文身旁,從懷裡掏出一塊手帕,為她擦去臉上的污穢。兩人差不多高,臉色蒼白,嘴唇薄而缺少血色,皮膚光潔,泛出特殊的光澤,形貌非常相似,就像一對孿生姐妹。
「謝謝你救了我!」曹靜文由衷地感謝道。
「他跟你說了機夔的事嗎?」顧清翥並不感到意外,她清楚魯克跟曹靜文的關係,戀人之間,是很難保守秘密的。
「是的。」
「機夔是R集團軍的最高機密,你不能跟任何人提起,否則的話,後果將不堪設想,記住了嗎?」
曹靜文點點頭,說:「我會守口如瓶的。你能教我使用機夔嗎?我想變強大,不想成為他的累贅。」她望著魯克,眼中充滿了柔情。
顧清翥觸動心事,良有感觸地說:「跟另一個人在一起就意味著全新的生活,誰都不能永遠生活在過去,沒有什麼是不能改變的。」
曹靜文咀嚼著她裡的含意,一時間不禁癡了。這是過來人的忠告。她對自己說:「我不要整日依偎在他身旁,乞求照顧和呵護,為失去他而擔驚受怕。要堅強,獨立,一點一滴改變自己,勇敢地面對生活,要讓魯克愛上我,離不開我!」
魯克卻聽出,顧清翥在感歎自己跟蘇標的關係。
曹靜文迎上了她的視線,她從顧清翥的目光中看到了期許和欣慰。她心中不禁一動,情不自禁地對自己說:「需要多少時間,經歷多少世事,才能像她一樣成熟而知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