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亮,魯克混在人群中進入了睢安市。
他沒有去找熊昀。鄭蔚所說的話在他心頭投下深深的陰影,他把戰爭提前了,他把人類的命運推到了懸崖邊上!這一切都是事實,豳榕僅僅是進行一次試驗,檢驗基因重組計劃的成果,無意發動全面戰爭,如果他沒有發現牒荼子體的弱點,用海水把它們局限在隔離帶內,那麼它們不可能進化為吞噬十萬條性命的可怕怪物!
作為個體,半妖人的體質再加上機夔戰士的異能,魯克比任何人類都要強大,但面對數以萬計的牒荼樹,他無能為力。
睢安市的街頭陽光明媚,人流穿梭,看著一對對相視而笑的情侶,魯克不禁記起了曹靜文。他從衣袋裡掏出手機,找到那條短信:「你在哪裡?過得好嗎?我很想念你克覺得心頭一陣溫暖,他情不自禁撥通了曹靜文的號碼。
鈴聲響了幾下,手機接通了,曹靜文幽怨的聲音通過電波傳到他耳中:「是小盧子嗎?你終於想到打電話了!」
「不好意思,我到山區去了,充電器忘在招待所裡,手機用來照明,一會兒工夫就沒電了。」魯克用早已想好的話回答,這是他唯一覺得合情合理的解釋。
「收到我的短信沒有?為什麼不回?」
「收到了,不過我不大會用手機,只會看,不知道怎麼回短信。」
「真是服了你了!算了,你現在在哪裡?」
「在睢安市,可能要過幾天才能回來。」
電話那頭響起了銀鈴般的笑聲:「呵呵,很巧啊,我也在睢安!」
「咦?」
「是這樣的,睢安大學法律系的錢教授剛從鐵沙國訪問歸來,為了祝賀新校區的落成,在報告廳作專題講座,題目是天原國法律史。西昆大學和睢安大學是兄弟學校,關係很密切,校長邀請我們去參加,本小姐正好入選!」曹靜文心情很好,開起了玩笑。
「什麼時候的報告?」
「上午九點半,就要開始了吧,不過我不想去聽了,我想見你。」
「你在哪裡?」
「睢安大學的新校區,你打車過來吧,我在校門口等你!」
「好的,我馬上過來!」
魯克招手叫了一輛出租車。他迫切想見曹靜文,想從她那裡得到一些安慰。
二十分鐘後,出租車在睢安大學新校區外停了下來,魯克付了車錢,從車廂鑽出來,街道,行人,商舖,一切都沐浴在燦爛的陽光下,充滿了溫馨和睦的氣氛。魯克深深吸了口氣,陶醉似地閉上了眼睛。
他聽見腳步在背後接近,小心翼翼,然後,一雙溫暖柔軟的小手蒙住了他的眼睛,曹靜文那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猜猜我是誰?」
魯克心中突然湧起一種激動,沉重的心情突然消失無蹤,他回過身去,張開雙臂把她擁抱在懷中。曹靜文臉漲得通紅,她沒想到小盧子竟這樣衝動。他的雙臂是那樣有力,憑她的力氣一定是推不開的,還是別掙扎了,反正掙也沒用……她陶醉在他懷中,這些天來的苦苦相思終於得到了回報。
在睢安市的街頭,情人們相互擁抱是常見的一幕,沒有人大驚小怪,魯克卻有些不好意思,他感覺到胸前柔軟的身體,嗅到少女的體香,他忙放開她,訕訕地說:「我們又見面了……」
曹靜文嫣然一笑,拉著他的手說:「我知道!走,別傻站著,找個地方坐下來,我有很多話想問你。」
他們肩並肩沿著繁華的街道向前走去,拐進了不遠處的一家快餐店,二人坐定下來,點了飲料和主食,曹靜文迫不及待地問:「你到哪裡去了,電話都沒一個!」
魯克有些犯難,他決定編些半真半假的話敷衍她。「我們去了南葵市,你知道那個地方嗎?」
曹靜文搖搖頭。
「就在睢安市的東面,靠近海邊,是一個不開化的小鎮,除了駐紮在那裡的軍隊就是少數民族,說的話都聽不大懂。」
「你們去那裡幹什麼?」
「追查一件文物的下落,被一個文物販子偷運到南華國去了,南葵市是離境前的最後一站。」
「什麼文物?找到沒有?」曹靜文看來要打破沙鍋問到底了。
「截住了,在山裡,離邊境線已經很近了。一隻三足銅鼎,破破爛爛的,我也看不出有什麼好。」
說話間工夫,服務生把主食端了上來,一大碗肥牛面,一鍋酸菜魚片,一小碗米飯,上面還撒了黑芝麻。魯克把牛肉揀到曹靜文碗裡,岔開話題問道:「最近西崑市有沒有什麼新鮮事?」
「劉叔叔的夫人和女兒失蹤了,刑事署已經介入了調查,鬧得沸沸揚揚。」
「市議會的秘書劉明驊嗎?」魯克愣了一下。
「是的,他夫人袁燁,還有女兒劉若馨。我跟你說起過,劉若馨是我的同班同學,也是學法律的,這次我就是頂替她來睢安市的。」
「他們失蹤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曹靜文咬著筷子想了片刻,說:「好像是一個多禮拜以前吧。」
魯克推算了一下時間,覺得差不多,他鄭重其事地問道:「你認不認識西昆市議會的議長趙槐?」
「不認識……對了,他好像去世了!」
「去世?怎麼回事?」魯克有些吃驚。
「報紙上登出來的,心臟病發作,死在賓館的套間裡。」曹靜文猶豫了一下,微有些臉紅,低聲說,「據說當時他背著老婆孩子,跟一個服務員做不正經的事,出了事以後,那服務員嚇瘋了,光著身子就跑出來了……」
魯克搖搖頭,他可以肯定,趙槐絕不是死於心臟病發作,殺死他的兇手是林泉派的妖獸!在牯牛山樹妖族的秘密基地裡,木華曾說起,他們綁架了趙槐,對他施展讀心術,估計趙槐本來就有心臟病,受到強烈的刺激後一命嗚呼,於是林泉派把他的屍體丟在賓館裡,偽造出死亡的現場,以掩人耳目。袁燁和劉若馨也十有八九落在了他們手裡,只是還不清楚他們的圖謀到底是什麼。
「吃著碗裡的看著盆裡的,虧他還是議長,一點都不注意自己的形象!」
「吃著碗裡的看著盆裡的?什麼意思?」
「你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曹靜文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魯克心裡有些發毛,笑笑說:「我是鄉下人,不大懂城裡的俗語。」
「吃著碗裡的,看著盆裡的!」曹靜文用筷子敲敲他的碗,又敲敲自己的,「形容男人貪心不足,明明有老婆,還在外面找情人,不道德!」
魯克一瞬間產生了錯覺,似乎曹靜文已經知道了他跟塗鳳的關係,臉色變得有些尷尬。
曹靜文「撲哧」笑了出來:「我又不是說你,這麼緊張幹什麼?來,吃一片魚,這是我夾給你的,不算你貪心!」
固體酒精在鍋下燃燒著,煮得酸菜魚片不停翻滾。魯克慢慢咀嚼著魚片,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曹靜文的每一句話彷彿都在隱射他腳踩兩隻船。她有沒有發現什麼?還是出於無心?魯克想試探她一下,但他們的關係還沒有熟稔到開這種玩笑的程度。他硬生生把念頭壓了下去。
吃過飯以後,他們手挽著手在漫步在街頭,像一對情投意合的伴侶。天氣已經轉陰,但曹靜文的心中充滿了歡喜,她興高采烈光顧著路邊的小店舖,流連於服飾掛件之間,不時向魯克抱以微笑。魯克注視著她活潑的身影,突然感到一絲倦怠,他感到一種虛度光陰的空虛,一種無法克制的寂寞,就算有曹靜文陪在身旁,還是提不起精神。
曹靜文敏感地注意到他的反應,這讓她有些生氣,不過她很快在心裡原諒了他,小盧子剛剛從遙遠的南葵市回來,應該洗一個熱水澡,好好睡上一覺,要他陪自己逛街,恐怕是勉為其難了。她收起了興致,故意打了個哈欠,說:「好累啊,我們回去吧,明天要搭早班的火車回西昆市!你什麼時候回去?」
「還要過一兩天吧,臨時接到一個任務,要在這裡調查一宗案件。」
「又有什麼案件?」
「商業機密,不過這次不是幫人找失蹤的小貓小狗了!」
二人邊走邊聊,魯克把她送回睢安大學校門口。在重重疊疊的樹陰裡,曹靜文調皮地把食指按在紅潤的嘴唇上,然後在他臉頰上飛快點了一下,害羞地說:「早點回來,我在西昆市等你……」
「我知道,一下火車就給你打電話。」魯克摸著臉頰,微微笑了一下。
曹靜文朝他揮揮手,低聲說:「我要走了……」
魯克一陣衝動,伸手把她拉進懷裡,捉住她的肩膀。「別,別在這裡,有人……」曹靜文的心怦怦亂跳,她略微掙扎了幾下,慢慢閉上了眼睛。
魯克盯著她半明半暗的臉龐,低頭吻了下去,嘴唇和嘴唇接觸,她的呼吸一下子停滯了。但是魯克沒有激動,他的意識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他知道自己在吻曹靜文,她算得上是人類中的美女,她的嘴唇吻起來就像兩片肥肉,她沉醉在自己一心營造的夢幻中。
「為什麼沒有慾望呢?」魯克悲哀地問自己,「難道是她不夠美麗?還是她不夠豐滿?」這些都不成為理由!真正的原因是,他開始意識到,對這個人類的女孩來說,他什麼都無法提供!他不能給她幸福,不能全身心地投入人類的生活中,哄她,陪她,欺騙她一輩子。她是人類,而他是半妖人,無論魯克如何努力地學習人類的感情,他終究無法改變種族的烙印,他們之間是不會有結果!而正是這一點讓他感到無奈。
曹靜文從陶醉中清醒過來,她睜開了眼睛,把頭埋在他胸口,夢魘一般說:「小盧子,我做夢也想不到我們會有今天……真好!爸爸媽媽死後,我還是第一次這麼開心!別離開我,抱緊我……」
魯克感到沉重的負擔和責任,他幾乎要透不過氣來。他含含糊糊地說:「不會的……有人過來了,你進去吧,晚上我打電話給你……」
曹靜文深深吸了口氣,彷彿想把他身上的氣息永遠保留在記憶裡。她踮起腳尖,在他嘴唇上親了一下,說:「再見!」像蝴蝶一樣,頭也不回地消失在校園裡。
空中彤雲密佈,風聲呼嘯,一場大暴雨即將來臨。遠處似乎飄起了迷霧,街道和建築都變得有些模糊。魯克大吃一驚,急忙叫道:「靜文!」
曹靜文收住腳步,回過頭問道:「怎麼了,忘記了什麼?」
「快回來!」魯克的聲音的都變了。
她跑回魯克身邊,魯克一把拉住她的手,叫道:「快跟我走,再遲就來不及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曹靜文皺起了秀氣的眉毛。
「酸霧來了!」魯克招手叫住一輛出租車,拖著曹靜文鑽進去,對司機說:「快,向西開,出城去!」
那司機有些猶豫:「你倒是說清楚,要到哪裡去?」
「西昆市,你一直開到西昆,隨便多少車費都行!」
「西昆市?那很遠,少於一千二百塊我是不去的。」
「一千二就一千二,快開車吧!」魯克焦急萬分,眼看著酸霧快速蔓延過來,他的一顆心不住往下沉。熊昀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費,沒有什麼能夠擋住牒荼子體的傳播,它們從南葵市出發,長途奔襲,穿過肥沃的農田,終於抵達了睢安市的地下!
做成了一筆大生意,那司機暗暗竊喜,生怕他們後悔,急忙轉動鑰匙,但引擎呻吟了一陣,卻遲遲沒有點著火。
「來不及了!」魯克推開車門,拖著曹靜文逃出去。那司機有些著急,大叫道:「你們還去不去西昆市了呢?」話音未落,出租車被突如其來的酸霧吞沒,轉眼間就融化成一堆廢鐵。那司機目瞪口呆,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曹靜文被魯克拉著向西飛奔,她覺得胸悶腿軟,氣喘吁吁,酸霧在身後緊追不捨,她偶爾回頭望見,頓時嚇了一大跳。她上氣不接下氣地問道:「那……那到底是……什麼……東西?」氣一岔,劇烈咳嗽起來,腳步不知不覺慢了下來。
頃刻間,酸霧把他們吞沒,分辨不出方向,伸手不見五指,項鏈,手機,發卡,胸針,一切金屬的物品都開始溶解。
魯克長長歎了口氣,難過地說:「睢安市將變成第二個南葵市,沒有人能夠倖免!」他彷彿看見了,牒荼樹從地下鑽出,柔韌的枝條變成殺人利器,無辜的生命在呻吟,沒有人能逃過殺生大禍。
曹靜文抱住他的胳膊,用力搖晃著,大聲問道:「你在說什麼?到底發生了什麼?」
魯克俯下身,對曹靜文說:「來,伏在我背上,抱緊我,千萬不要鬆手!」
「你不說清楚,我就不上來!」曹靜文用力跺了一下腳,倔強地說道。
「到了安全的地方,我自然會告訴你……」話音還沒落,黃豆大的雨點已經從天而降,重重砸在他們的頭上和身上。
「快找個地方躲雨吧!」曹靜文催促著魯克。
「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靜文,你將看到一生都難以忘懷的一幕……」
雨水把金屬離子衝入了地下,牒荼樹鑽透柏油馬路,一棵棵拔地而起,迅速拔高長粗,開枝散葉,就像電影裡的快鏡頭。無數枝條在半空中試探,尋找著人類的血肉之軀,那是它們養分的來源。
魯克大吼一聲,啟動右臂中的雷鳴機夔,淡藍色的能量盾迅速擴大,把他和曹靜文團團圍住。牒荼樹的枝條蜂擁而來,重重撞擊著能量盾,卻被高壓電流灼傷,軟綿綿垂了下去。
曹靜文目瞪口呆,她不由自主地倒退幾步,顫抖著聲音叫道:「你……小盧子……你是不是妖怪?」
她的背心靠近了能量盾最薄弱的地方,幾根藍灰色的枝條閃電般刺了進去,硬生生把能量盾撕開了一道小口子。眼看尖利的樹梢即將刺進她的身體,植入她手臂中的嗜血機夔瞬間激活,自發啟動,張開淡紅色的能量盾,幫助她度過了這一次危機。
魯克猛一回頭,發現曹靜文眼珠變成了血紅色,指尖長出了利爪,嘴角突出獠牙,臉色白得嚇人。她看著自己身體的變化,突然尖叫一聲:「小盧子,我……我這是……怎麼了?」
魯克無暇回答她,他集中全部力量,把雷鳴機夔的威力發揮到極至,重重一拳擊打在地上,一道耀眼的電流沖天而起,形同張牙舞爪的巨龍,把方圓三米內的牒荼樹盡數燒焦。大地裂開了一道深不見底的溝壑,魯克把曹靜文攔腰抱起,縱身跳了下去。
牒荼樹的根須從他們頭頂穿過,子體膨脹生長著,轉眼工夫就把溝壑堵死。他們被困在地下,陷入一片濃稠的黑暗中。
魯克緊緊摟住曹靜文,安慰她說:「好了,我們暫時安全了。」
大地在顫抖。頭頂上隱約傳來了腳步聲,呼喊聲,慘叫聲,突然掐斷,只剩下死一樣的沉寂。魯克能夠想像,牒荼樹的枝條刺進無辜者的身體,拚命吮吸著鮮血。睢安市完全變成了它們的世界,人類是肥料,是養分。
曹靜文纖弱的身體瑟瑟發抖,她把頭埋在魯克懷中,抽泣著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