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之途 第四集 第九章 死裡逃生
    「你走了以後,楊天成還是老樣子,纏住趙得勝喝酒,整天醉醺醺的。」昏黃的油燈下,顧清翥開始講述發生在莫桑湖畔紫籐廬的意外。

    在一個大雨滂沱的深夜,林泉派襲擊了他們。為首的是神耆童和泰逢,但他們有大妖怪的尊嚴,不屑向卑微的人類動手,妖獸巴蛇、英招和狴犴展開了一場單方面的大屠殺,它們狂笑著,像折斷稻草一樣奪走生命,整個紫籐廬被濃郁的血腥氣味籠罩。

    顧清翥不能隱瞞實力,她啟動了嗜血機夔,把能量實體鎧甲化,在群妖的圍攻下堅持了整整五分鐘,還剜去巴蛇的一隻右眼。她的表現令在場的所有妖怪都感到吃驚,無論是力量、速度、反應還是身體的抗擊打能力,這個人類女性都足以跟最強大的遠古妖獸相抗衡。

    泰逢伏低了身子,像炮彈一樣竄出去,重重撞在顧清翥的小腹上。能量鎧甲擋住了這致命的一擊,顧清翥眼前發黑,夔化程度急劇下降,她拼盡殘餘的體力,順勢滾下山,跳進了莫桑湖裡。

    楊天成和塗鳳落在了林泉派手裡,生死未卜。

    死亡的威脅籠罩在頭頂,顧清翥不敢大意,她在莫桑湖底潛行,從西南角的蘆葦蕩上岸,辨明方向,星夜兼程,趕到最近的一個小城鎮。她首先聯絡上R集團軍軍長方振華,方振華正在天羽號巡洋艦上,他用不容置疑的口氣命令她向K集團軍軍長熊昀報告,服從他的一切指示,但不能洩漏機夔的秘密。

    顧清翥感到詫異,方振華和熊昀一向是競爭對手,究竟發生了什麼,把他們兩個推到了一起?她又撥通了熊昀電話,她感覺他對發生在紫籐廬的殺戮毫不在意,熊昀只是命令她,立刻搭乘直升機飛往睢安市,在那裡,上百萬人口正面臨著滅頂之災。

    究竟發生了什麼?顧清翥忐忑不安。

    直升機飛臨睢安市上空,遭到了酸霧的腐蝕,當即墜毀。顧清翥正好趕上了這場浩劫。即使是強大的機夔戰士,在茂密的牒荼森林面前,也渺小得像螻蟻一樣。她能做的就是運用嗜血機夔的力量從地面打通防空洞,讓更多的人躲進這個臨時的地下避難所。

    K集團軍C師師長祁連贇向她簡要解釋了牒荼子體和牒荼樹的關係,這讓顧清翥感到震驚,她立刻想起了傳說中四十個晝夜的暴雨和一百五十天的洪水。

    「那麼你們呢?你們怎麼會到這裡來的?」

    魯克簡單講了他跟蘇標走散的經過,他獨自來到睢安市,救下曹靜文,用雷鳴機夔挖出一條通道,進入了地下避難所。

    顧清翥留意到一個細節,她追問道:「你說,一旦暴雨停止,太陽露出雲層,牒荼樹就會恢復植物的本性,停止一切攻擊?」

    魯刻苦笑一聲,說:「是的,不過那也以為著牒荼子體在地下的另一次繁殖開始了。」

    「我們有機會離開這裡,到安全的地方去!」顧清翥微微鬆了口氣。

    「能到哪裡去呢?」

    「距離睢安市四十公里有一個R集團軍的軍事基地,地下掩體非常堅固,可以抵禦核武器的轟炸,等雨停了,我們就撤到那裡去。盤古智能計算機系統會告訴我們怎麼做的。」

    「把希望寄托在一台冰冷的機器上,這實在有些可笑。」

    「魯克,他比我們所有人加起來都要聰明,如果他認為人類完了,那我們就真的完了!」

    魯克聳聳肩,並不認同她的觀點,不過他沒有反駁,超級計算機的功能非常強大,也許他能用現有的情報分析得出有用的結論,旁觀者清,他們需要一個絕對客觀冷靜的頭腦。

    防空洞突然顫抖起來,似乎隨時都會崩塌,人群彼此推擠,驚呼聲彼伏不斷。

    「怎麼了?」曹靜文臉上微微變色。

    魯克鬆了口氣,說:「是好兆頭,雨水停止了,陽光刺激牒荼樹開始下一輪的繁殖,現在到地面上去的話,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了!」

    祁連贇竭力讓大家安定下來,但牒荼子體不斷膨脹,接連湧進防空洞裡,留給人們的空間在逐漸縮小。他排開眾人,衝到顧清翥跟前,大聲問:「怎麼辦?我們會給牒荼子體活活擠死的!」

    顧清翥當機立斷說:「盧定一,你留下,其他人都出去!」

    祁連贇見識過她的能力,輕輕一拳能把柏油馬路砸出一個深不見底的大窟窿,他立刻托著曹靜文退了出去。黑暗之中,他睜大了雙眼,人群在逐漸向他擠過來,有人被踩在腳下,悲慘地嗥叫著,有人聲嘶力竭地呼喊著自己的親人,他神經質地搖著頭,心急如焚。

    曹靜文感受到他緊張的心情,安慰他說:「一切都會好的,你要相信小盧子!」

    「什麼?你說什麼?」祁連贇沒聽清楚。

    一連串沉悶的雷聲響起,剎那間把整個防空洞裡喧鬧的聲音全部湮沒,緊接著一道雪亮的電光劃破黑暗,空氣溫度突然升高,一股焦臭的氣味衝入鼻孔,讓人情不自禁摒住呼吸,下意識地用手摀住嘴鼻。

    祁連贇聽見了顧清翥疲倦的聲音:「祁師長,讓他們過來吧,我們到地面上去,現在已經安全了!」他急忙朝聲音發出的方向走去,只見密密麻麻的牒荼子體中間,一條寬敞的隧道向斜上方伸展,溫暖明亮的陽光照射進來,光柱中無數灰塵自由地飛翔,就像一個個遊戲的精靈。

    他的眼眶裡充滿了淚水。

    顧清翥和魯克當先來到地面上,四周都是茂密的牒荼森林,出口在一片焦黑的空地上。雷鳴機夔和嗜血機夔聯手開出一條隧道,餘威一直穿透地面,燒焦了大片的牒荼樹。顧清翥用複雜的目光注視著魯克,暗暗為R集團軍惋惜,為什麼機夔總是青睞那些無法控制的天才呢?

    人群在K集團軍C師戰士的組織下,有條不紊地離開了防空洞。祁連贇仰望著初冬的暖陽,心裡充滿了劫後餘生的感激。

    「有不少人被踩傷了,行動不便,怎麼辦?」一個戰士跑上來問道。

    「讓青壯年先走,老弱和傷勢不重的人跟在後面,把那些無法行動的傷員留在防空洞裡,等待軍隊的救援。不要讓戰士背負受傷的人一起走,把他們分散安插在隊伍裡,隨時應付突發情況,維持正常的秩序。」魯克從枝頭跳下來,冷靜地說道。

    「為什麼?」祁連贇詫異地問道,在他的概念裡,應該優先護送傷員離開。

    「我們必須在太陽下山前離開這片森林,沒有了陽光,這些牒荼樹會停止繁殖,重新變成殺人的機器!不能因為照顧傷員而放慢速度,這會危及剩下的人。祁師長,你的戰士有更重要的任務。」

    「什麼任務?」

    「這條小路崎嶇不平,兩旁的牒荼樹長滿了倒刺,難免會有人受傷絆跤,或者因為體力不支倒下來,後面的人是把他們扶起來,堵塞唯一的通道,還是從他們身上踩過去?戰士的任務就是盡快消除意外,保持小路的暢通。」

    「如果把傷員丟下不管,他們就死定了!」祁連贇對魯克的冷酷相當不滿。

    「倖存者大概有一萬,但小路只能容納兩三個人並肩行走,離開的速度越快,我們就能挽救越多的生命。祁師長,這些人的命都在你手上,如果心軟的話,死的人會更多。」魯克向曹靜文招招手,讓她到自己身邊來。

    祁連贇回頭望著黑壓壓的人群,心中一片茫然,他問:「顧清翥上校呢?她在哪裡?」

    「她在前面開路。這些牒荼樹非常堅硬,樹幹和枝條上長滿了倒刺,沒有合適的工具,普通人是對付不了它們的。我建議你不要打攪她。」

    祁連贇擠到最前方,他看見黑壓壓的牒荼森林中有一條狹窄的小路,只夠兩三個人並肩走過,兩旁是藍灰色的牒荼樹,堅硬如鐵,佈滿了銳利的倒刺。顧清翥纖弱的身影在遠處晃動,她的手臂閃爍著淡紅色的光芒,把一棵棵粗壯的牒荼樹推倒,動作顯得非常吃力。

    「盧定一是對的……顧清翥是R集團軍的秘密武器,她的手臂比鑽探機的鑽頭還要堅硬……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倖存的人組織起來,有秩序地通過這條救命的小路……只能狠心把行動不便的人留在防空洞裡,他們的親人只有兩種選擇,要麼留下來陪他們,要麼遺棄他們。必須保證這條狹窄的小路暢通無阻,必須保證我們能在天黑前離開這片該死的牒荼森林……」

    祁連贇回過頭,向戰士們下達了殘酷的命令,不管理解還是不理解,所有的人都必須服從。倖存的人們沉默了片刻,什麼都沒有說,他們費力地挪動腳步,在戰士們的指揮下走進那條通往希望的小路。

    但是其中一些人突然爆發出來,大聲咒罵著:「為什麼要丟下我們的親人?我可以背他們離開!」

    「是的,你可以這麼做,但是你必須留在最後。不能因為一兩個人拖慢整個隊伍的速度,一旦太陽下山,這些牒荼樹將把我們全部殺死。」祁連贇斬釘截鐵地回答道。

    「你們是軍人,你們有義務留在最後,護送傷員離開!」

    「不行!作為一名軍人,我的職責是挽救更多的人,而不是其中的某幾個!」

    祁連贇痛苦地瞪著雙眼,斷然拒絕了他們的要求。他毅然背負起所有的指責和不滿,這是他唯一能為顧清翥分擔的。

    抱怨和憤慨都無濟於事,只要是勉強還能走動的,都竭力支撐起沉重的身體,跟在隊伍的最後,但還是有數百人因為傷勢沉重,絕望地留在了防空洞裡,他們中有平民,也有戰士,有婦女,也有兒童。

    「親愛的,求求你,帶我一起走吧!」

    「兒子,養你這麼大,你就狠心不管我們了嗎!」

    「別,別丟下我們……」

    他們聲嘶力竭地呼喊著,無數雙手臂在揮舞,拚命想抓住些什麼,可是一番猶豫之後,少女告別了戀人,丈夫離開了妻子,子女遺棄了父母,誰都不願陪伴親人留在這片危機四伏的牒荼森林裡,或者背負起他們走在最後,人性中最殘酷的一面赤裸裸顯露出來,比死亡更令人心寒。

    曹靜文目睹著這一切,觸動心事,她情不自禁摟住魯克的胳膊,問道:「如果我是他們中的一個,你會留下來陪我嗎?」

    「不管發生什麼,我都會盡一切可能照顧你!」

    這個回答讓曹靜文感到由衷的欣慰,她把頭靠在魯克肩頭,低聲說:「換成是我,也會這麼做的!」

    但是魯克心裡卻想得更深更多。是的,如果受傷的曹靜文,他會留下來照顧她,因為他是一名足夠強大的機夔戰士,牒荼樹傷不到他,他有能力保護她。但是,如果他僅僅是一個普通人類,還會願意留下來照顧自己的愛人嗎?愛一個人,真的要陪她一起死嗎?

    魯克對自己說:「愛情是生命的調味品,而不是必需品。我有自己的生活,即使失去曹靜文,我還有塗鳳,生活還是會繼續下去的。我愛她嗎?究竟什麼是愛?」

    曹靜文的依戀讓他感到惶恐不安,魯克拍拍她的肩膀,低聲說:「顧清翥累得快撐不住了,我去幫她一把。你在這裡等著,她回來了照顧一下。」他輕巧地躍上枝頭,飛鳥一般在枝葉間穿梭,迅速接近顧清翥。

    嗜血機夔不斷釋放出高度壓縮的固化能量,但身體已經到了極限,再怎麼集中精神,夔化程度還是不斷下降。顧清翥的動作慢了下來,她乾脆關閉了機夔系統,閉上眼睛,任憑西斜的陽光照在臉上,長長舒了口氣。她有些懷念過去的日子,兩臂左右開弓,渾身充滿了活力,似乎永遠不知道疲倦。她已經不再年輕,也許是時候收個徒弟了!

    魯克接替了顧清翥繼續工作,他能堅持的時間更長一些,這得力於半妖人強悍過人的體質以及不受外界干擾的堅定意志。在顧清翥看來,魯克簡直就是KU合金製成的機器!

    兩名機夔戰士共同努力,奇跡般開出一條通往生存和自由的小路,在K集團軍C師戰士的指揮下,人流有條不紊地穿過牒荼樹林的腹地,來到酸霧瀰漫的安全區域。當最後一縷夕照消失在地平線下,八千多名倖存者聚集在一起,喝了幾口帶著苦酸味的河水,略加休息後,趁著皎潔的月光,踏上了前往軍事基地的最後一段旅程。

    四十公里的路途,他們跋涉了整整一天一夜,這一次,祁連贇沒有放棄任何一個平民,每一個戰士,包括他自己在內,都背負起搖搖欲墜的老人和兒童,艱難地前行。當R集團軍基地的警告牌出現在眼前時,他們一個個像抽掉了脊樑骨,頹然摔倒在地。很多戰士就再也沒有爬起來。

    唯一讓祁連贇感到欣慰的是,所有的平民都平安抵達了目的地。

    酸霧還沒有傳播到這裡,基地是安全的。鐵門緩緩打開,R集團軍參謀長沈劍迎了上來,向顧清翥行了個軍禮,沙啞著嗓子說道:「上校,你辛苦了!」

    顧清翥勉強笑了一下,背靠著鐵門回頭望去,人們相互攙扶著,踉踉蹌蹌進入了基地。當生命不再受到死亡威脅的時候,他們重新伸出援助的雙手,一切美好的感情又回來了。她由衷希望,這樣殘酷的考驗不要再發生了!

    「他們需要休息,需要水和食物。」祁連贇筋疲力盡地說道。

    沈劍用敬佩的目光注視著他,握住他的手說:「你放心,基地有足夠的儲備。祁師長,你辛苦了!」

    祁連贇喃喃說道:「為什麼只有到大難臨頭,R集團軍和K集團軍才能拋棄成見,共同抵禦外敵呢?」

    「……因為我們是人類呀!」沈劍沉默了片刻,感喟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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