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魯克漸漸冷靜下來。
司機小吳曾說起,曹老闆的女兒曹靜文是唯一的生還者,一個還在讀書的小姑娘,慘遭飛來橫禍,父母雙亡,精神受了很大的刺激,被送往第一人民醫院救治。劉子楓為什麼單單對她手下留情呢?想到這裡,魯克心中疑慮重重,他恨不能脅下生出雙翅,飛到她身邊問個究竟。
魯克立刻叫了一輛出租車,趕到西昆市第一人民醫院。他先到住院部的問訊台打聽曹靜文的病房,當那個稚氣未脫的實習護士問他是病人什麼人時,魯克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哦,我是她的男朋友。」話一出口,他就怔住了,難道在他的潛意識裡,曹靜文已經佔據了相當重要的一個位置?魯克有些惶恐。
年輕,高大,沉穩,舉手投足有明星的氣質,他就是曹靜文的男朋友?那實習護士猶豫了一陣,不敢自專,急忙給護士長打了一個電話。護士長正好在值夜班,她趕到問訊台,上下打量著魯克,懷疑地問:「你……是曹靜文的男朋友?」
魯克只好硬著頭皮繼續裝下去:「是啊,我這段時間在外地出差,今天才趕回來。曹靜文的父親是沼北飯館的老闆,母親叫陳蓉,是這裡骨科的護士長,你一定認識吧。」他操著一口標準的普通話,聲音略帶一些沙啞,聽在耳朵裡非常舒服。
護士長確認了魯克的身份,領著他朝病房走去,一路同情地說:「曹靜文的情況不大好,一直處在昏迷之中,這幾天除了市議會的劉秘書夫婦來探望過她,再沒有其它人了。她父母雙亡,又沒有親戚照顧,真的很可憐……現在探視的時間已經過了,不過你可以呆上半個小時,不能留太久了!」
魯克點點頭,默默地跟在她身後。
曹靜文住在5115病房,那是一個貴賓級的單間,有護理室、衛生間、淋浴、電視、飲水器等一套設備,每天的費用非常昂貴。劉秘書特地關照院長,住院和醫療的一切費用都由他來承擔,派最好的醫生,用最好的藥,一定要把她治好。可是事與願違,曹靜文始終處在昏迷中,水米不進,身體其它機能一切正常,只能靠吊水維持生命。
當魯克第一眼看到她時,幾乎不敢認,短短幾天工夫,她已經瘦得落了形,顴骨高高聳起,眼窩深深摳下去,頭髮乾枯,臉色蠟黃,躺在病床上像一具乾癟的屍體。他忍不住問道:「怎麼瘦成這樣?」
護士長歎了口氣,搖搖頭說:「主治醫師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她的病例很奇特,以前從來沒有碰到過。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吸她的精血。」
這句無意識的話提醒了魯克,他的心怦怦跳動起來,一種不詳的預感立刻湧上心頭。他咳嗽了一聲,懇求道:「我想單獨跟她呆一會,好不好?」
護士長猶豫了一下,她看見魯克的神態,似乎承受不住如此沉重的打擊,惻隱心動,於是答應了他的請求。她轉身掩上了門,悄悄走開,把魯克留在曹靜文身邊。她猜想,這個年輕人會抑制不住心中的悲傷,痛哭一場,然後紅著眼睛走出來的。
魯克立刻撲到床頭,目不轉睛盯著曹靜文的眉心,那裡有一道若隱若現的黑氣,像蛆蟲一樣扭動著!
為什麼曹靜文能夠倖存下來,為什麼劉子楓手下留情,現在魯克完全明白過來了!劉子楓在她的纖弱的身體裡種下了另一條屍蟲,當屍蟲吃空了她的內臟,完全發育成熟,西昆市的末日就來到了!他突然覺得全身乏力,身不由己靠在牆壁上,慢慢跌坐到地上。
那個在城隍廟裡俏笑倩兮、美目顧盼的女子正在一步步走向毀滅,就像一朵花,沒有完全綻放就要凋謝,世上還有比這更殘酷的事嗎?魯克的鼻子有些發酸。
但為什麼劉春生死了,曹靜文還活著呢?魯克記起蘇標對屍蟲的描述,心中又燃起了一絲希望,他對自己說,「是了,劉子楓把一枚高級的屍蟲卵種在曹靜文身體裡,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發育成熟,現在還來得及,只要在它成熟以前殺死它,就能挽救她的性命……」
他深深看了曹靜文最後一眼,毫不猶豫地離開了病房。
那實習護士正陪著護士長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她看見魯克下來,板著一張稜角分明的臉,眼睛像黑夜裡的寒星,深邃而幽遠,一顆心不爭氣地跳動起來。她有些羨慕曹靜文。
護士長迎上去問了一句:「怎麼樣?」
「還在昏睡,改天我再來看她……」魯克沒有停住腳步,頭也不回朝外面走去。
護士長暗暗點頭,心想:「他很堅強,他不敢停下來,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一不小心就會淌下來。唉,真是天作孽呀!」她對這個強忍住眼淚的年輕人大有好感。
魯克衝到醫院外最近的電話亭,給蘇標掛了一個電話,說明曹靜文的情況。蘇標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什麼難題,過了片刻才說道:「屍蟲的厲害,你是很清楚的。現在的曹靜文就像一顆定時炸彈。你想清楚沒有,打算怎麼辦?」
魯克深深吸了口氣,苦澀地說:「我需要你的幫助,想辦法殺死屍蟲,同時保住她的性命。萬一不行的話,那就只好……毀了她!」
這個回答出乎蘇標的意料。從西昆高級中學第一次見面開始,他就一直在關注魯克,他知道他們二人互有好感,他本以為魯克會感情用事,正犯愁該怎樣說服他,沒想到他竟如此堅忍!蘇標越來越欣賞魯克了,明斷利害,冷靜到近乎冷酷,又不失溫情,他會是一個得力的助手!
「好吧,我會幫你一把的,明天我就去醫院探望曹靜文,看有沒有辦法延緩屍蟲的成熟。」
「能不能徹底根除呢?」魯克心中燃起了一線希望。
「我需要時間。……魯克,你身邊沒人吧?」
「是的,我在街頭的電話亭裡。」
「我收到一些機密的消息……聽好了,你正處在極度危險之中,你的敵人不僅僅是瘋狂的劉子楓!」
「還有誰?」魯克已經有些麻木了。
「沼北飯館的慘案讓軍方高層受到了極大的震動,他們本來打算以毒攻毒,利用劉子楓對付你和楊天成一夥妖怪,沒想到他竟然受夔核的控制,濫殺無辜!現在,一支特別行動小分隊已經趕往西昆市,處理劉子楓闖下的大禍,他們中包括了李兵,慧真,以及……顧清翥!」
魯克喃喃說道:「好嘛,特種機夔部隊的精英全部都出動了!」
「不止這些!同行的還有莉莎、史帝文和勞拉,你對這三個名字應該很熟悉吧!」
「……當然。他們是我可憐的兄弟姐妹!」魯克的嘴裡嘗到了苦澀的味道,他已經殺死了戴維,難道他們還要逼他殺死其它半妖人?
「他們受到微型芯片的操縱,是非常凶悍的肉搏機器,力量和速度都不遜色於機夔戰士。魯克,軍方已經下定了決心,要一勞永逸地解除西昆市的危機!」
魯克沒有說話,他默默地掛上了電話。抬頭望去,西昆市的天空被烏雲籠罩,夜正黑,沒有一絲光。
他邁開兩條修長的腿,踩著堅硬的柏油馬路往回走。從第一人民醫院到算盤巷的那一段路程,成為了魯克畢生都難以忘懷的經歷。他沉浸在兩種截然不同的心情中。
關心則亂,曹靜文已經成為他生命中的羈絆,除非能夠狠下心腸,把她徹底拋在腦後,否則的話,他將陷入人類感情的蛛網裡,越陷越深,無法振翅飛翔。但與此同時,魯克也朦朧地意識到,感情也是人類生活的一部分,如果他僅僅當一個旁觀者的話,是永遠也無法體會到真正的人生的。
魯克的心開始有力地跳動起來,彷彿接近了生命的真諦。他對自己說:「只有把整個身體沉沒在水裡,才能真切地感受到被水淹沒的滋味,這是浸入一根手指或一條胳膊的人永遠都無法體會的。我不用刻意去迴避,要順其自然,接受命運的安排——無論曹靜文將帶來什麼,幸福或者噩運,這都是生命的一部分,必將成為一段值得懷念的過去。」
魯克下定決心,加快了腳步。
東方漸白,魯克回到了算盤巷,他突然收住腳步。楊天成和年北橋站在門外,臉色鐵青,牙咬得咯咯響,塗鳳看見魯克的身影,驚呼一聲,撲進他懷中,瑟瑟發抖。魯克心中不由一沉,急忙問道:「發生了什麼?」
塗鳳反手指了一下,顫抖著聲音說:「趙大哥……他……」
楊天成冷冰冰地說:「你自己看吧!」
魯克朝裡面望去,只見客廳裡吊著一隻血淋淋的大蜘蛛,開膛破肚,內臟灑了一地,鮮血兀自滴滴答答,濺得到處都是。那是蜘蛛精趙琿春!他還沒有死透,嘴裡還噗嚕噗嚕冒著血泡。
「到底是怎麼回事?」
楊天成深深吸了口氣,咬牙切齒地說:「是劉子楓干的!連一個瘋了的人都不肯放過!」
「他在玩貓捉老鼠的遊戲!」年北橋神情疲憊,彷彿在短短一夜間衰老了很多,「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死去,不知道下一個會不會是自己……劉子楓在折磨我們的神經,他希望我們意志崩潰,陷入歇斯底里的狂亂中!」
魯克的目光從大家的臉上一一掃過,深深感覺到自身的弱小。下一個會是誰呢?他能夠阻止瘋狂的劉子楓嗎?死神的腳步漸漸逼近,魯克卻沒有任何把握!
他必須變強大,前所未有的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