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萬年滄海桑田,轉眼就來到了那個終結一切新紀元年。在那場全世界的末日浩劫中,宛丘同樣不能倖免,遭受了滅頂之災。一切證明輝煌文明的痕跡都不復存在。也許是上天的眷顧,幾個以「風」為姓,羲皇嫡系子孫的人倖存了下來。
據說後來他們在神的指點下,開啟元神力量,獲得了掌握仙術的能力,並且在廢墟上建立起了宛丘城。這一點當然已經無從考證,從古至今,人類向來就喜歡神化自己。不過,當地的人們對此卻是深信不疑,對建立城邦的先驅者由衷地崇拜,畢竟是他們給自己帶來了新的希望。
經過數百年的努力,這個原本就位於中原要衝的城邦,逐漸成為中原地區聲名顯赫的強橫勢力之一。而風姓家族憑借其歷史地位以及超凡的仙術本領,在這幾百年的時間裡一直牢牢佔據著統治地位。其他姓氏的名門根本沒有辦法對他們形成威脅。
或許是因為他們真的是神在這個世界上遺留下的最正統的子孫,或許是他們真的得到了神靈賜予的仙術秘訣,總之,風姓家族的人一般一生下來,就擁有了能使用木系、風系兩種仙術的能力。
更可怕的是,只有他們家族的人會使用木系仙術中一種極為神秘的術——葉障術。傳說中,會這種術的人能附著在樹木之上去任何地方。換言之,只要有樹木的地方,他就能夠到達,而且沒有任何人能夠發現他,沒有任何結界能阻止他。
在宛丘城裡,大部分的修仙者也都是修習木系仙術,他們做夢都想要學到這個傳說中的術。但風姓家族對這個術守口如瓶,決不外傳。要想有機會學到這個術,首先就要打入他們的內部,而最好的方法,自然就是通過婚姻。
於是,風姓家族的男女一旦到了婚嫁年齡,就會遭遇名門子弟狂熱的求婚,甚至還包括臨近小城邦那些希望鯉魚躍龍門的富家子弟。無數帶著豐厚彩禮、衣著光鮮的公子哥兒們在城主大宅門口排起長龍,為了爭個好位置而大打出手的火暴場面,已經成為宛丘城一道獨特的風景線。
然而,風姓家族對入贅之人的要求非常嚴格。之前都會進行一系列的考察。只有確認對風家不會造成威脅,不可能學到風家秘術的人,他們才會接納。所以,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儘管不時有外人加入這一家族,卻一直無法學去他們的秘術,撼動他們的統治地位。
時光流逝,很快就到了新紀六百九十八年。
此時,統治著宛丘城的是此時風姓家族中最傑出的代表風祥雲。而風之彥,就是他的小兒子。
這一年,風之彥二十歲,已經是城邦兩大元帥之一。由於他長著一張娃娃臉,個子又不高,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的樣子,所以在戰場上頗能迷惑敵人。當他們發現輕敵時,已經悔之晚矣。
當然,這絕對不是風之彥小小年紀當上元帥的原因。事實上,他從小就展示了過人的天賦,不到十五歲就掌握了風姓家族所有的仙術——包括那神秘的葉障術。
他的真正可怕之處就在於他那驚人的能力和與年齡不相符合的冷酷。在戰場上,他從來沒有失敗過。在敵人眼中,這個原本看起來十分可愛的娃娃臉,完全就是一個最最可怕的阿修羅。
儘管在這個時候,他還不是父親的對手,但是他還年輕。超過父親只是一個時間問題。對此,風祥雲都深信不疑。他為有這樣一個兒子而自豪,城民們也為他們擁有這樣一個未來的強力城主而驕傲。
誰都相信,風之彥的前途不可限量。
可是,偏偏在這時候,一個人到來了。他的出現,改變了宛丘城,也改變了風之彥的一生。
這個人,就是華少奕。
那一年,似乎一開始就顯得不那麼太平。風之彥的姐姐風鈴兒原本打算在過年的時候與相戀兩年、並且已經得到風姓家族認可的一個普通青年結婚,來個雙喜臨門。
可沒想到的是,就在結婚的前日,一個曾被風鈴兒數次拒絕的名門子弟在灌下數杯烈酒後,醉醺醺地提著一把鋒利的菜刀來到那青年家,敲開門,紅著雙眼大吼著一刀就捅了上去。青年死了,婚事自然也辦不成了。事後兇手雖被處決,可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
那一年的年夜飯,風之彥至今都清楚記得是何等的苦澀。姐姐不肯吃飯,一直哭。誰勸也沒有用。她的嗚咽伴隨著窗外傳來的人們喜悅的歡呼和鞭炮聲,深刻地印在了風之彥的腦海裡。
好容易等到姐姐從悲痛中恢復過來,風祥雲決定給她重新物色一個男人。畢竟,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風鈴兒已經二十四歲,不能再拖下去了。而且,最重要的是,一段新的感情是忘掉舊傷最好的辦法。於是,他決定公開徵婿。儘管人們都知道風鈴兒的事,可應徵的人卻絡繹不絕。他們大部分的人,當然不是為了風鈴兒,而是覬覦著風家的秘術,風家的地位。
儘管來應徵的人一撥接著一撥,聲勢浩大,幾乎所有臨近城邦未婚的名門子弟都聞風而來,有的甚至還是一家幾兄弟傾巢出動。但歷經海選、復選挑出來的所謂精英、極品們,風鈴兒卻愣是一個都看不上。就在一家人一籌莫展的時候,華少奕來了。
中原的形勢與都廣野這邊完全不同。各個大城邦勢力均衡,互相牽制,並簽訂和約。故戰事極少,相對要和平得多,對外來人口也不怎麼限制,所以華少奕什麼時候來到宛丘城,風之彥到現在都還不知道。總之,那個時候,這個讓他一生都無法忘記的男人第一次出現在他面前。
風之彥儘管對華少奕有著刻骨銘心的仇恨,可他也不得不承認,這個人擁著任何人都無法模仿的獨特氣質。你也許不會喜歡他,但是你不可能不會注意到他。
華少奕非常高,一米九的身高足以讓所有普通的民眾仰望。但偏偏他又很瘦,而且臉色一直都是蒼白之色,看起來總像是病懨的。更罕見的是,他還長了一雙藍色的眼睛,深邃的眼中時不時透露出讓人心疼的憂鬱。如果你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那麼或許會以為他是一個天性浪漫的吟遊詩人或是一個被愛情所傷的癡情種子,而決不會想到他竟然是一個叱吒風雲的絕頂高手。
或許正是華少奕那種憂鬱的病態美,才能夠吸引剛從悲痛中恢復過來的風鈴兒。她不可救藥地愛上了她認為和她同病相憐的古怪男人。儘管風祥雲和風之彥都隱隱覺得這個異鄉人有些詭異,但是卻又查不出什麼來。在一次次的勸說無效之後,他最後只得認了女兒的選擇。
華少奕做了倒插門的女婿之後,風祥雲對他並不放心,時時派人監視。但他很快發現,華少奕不僅沒有做出什麼對他們風家有害的事情,反而成為了他的得力助手,在戰場上屢立奇功。
在此後一年多的時間裡,華少奕、風之彥兩大好手各自帶軍征戰,一時間橫掃周圍諸小城邦,望風披靡,名震中原。風之國已初現雛形。事實上,此時建國在中原地區已經算得上是大型城邦發展的大趨勢,只不過宛丘城仗著這兩員天才將領,率先走出了第一步而已。
春風得意的風祥雲對華少奕印象大變,對他也日漸倚重,很快就將華少奕升到了將軍的位置。畢竟,這樣強有力的臂膀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風祥雲是何等聰明的人物,他深知如何拉攏人心,將其為他所用。而他在內心,對華少奕卻從來就沒有放鬆過警惕。
雖然華少奕在此時還不是他的對手,可他還年輕,遲早有一天會超過自己。這樣厲害的角色,就是一把雙刃劍,用好了,可以幫你爭得天下,一旦失敗,卻可能奪走你的性命。
所以他在物質上盡量地去滿足華少奕,封他高官厚祿,封他良田千畝,賜他黃金萬兩……但就是不給他實權,不給他傳授風家的仙術。他需要的只是一隻兇猛聽話的獵犬,而不是一個可能反噬主人的魔物。
倘若換了別人,這樣的待遇足以令他滿足,至少,能暫時地安心替風祥雲賣命。可偏偏,華少奕是一個異數。除了天下和仙術,他什麼都不感興趣。他之所以願意來娶風鈴兒,原因也正在此。而這兩樣,又恰恰是風祥雲無法給他的。雖然兩人間的關係表面看來非常和諧,但他們的決裂其實從一開始就注定了。
華少奕升任將軍後不久,自以為勞苦功高的他就開始有意無意地向風祥雲提出了要學習風家仙術的要求。風祥雲自然都予以拒絕。但他沒想到的是,華少奕居然開始偷窺風家子弟的修煉。風祥雲無意間撞破了華少奕這個秘密,大發雷霆。兩個人大吵一架,不歡而散。從此,風祥雲對華少奕更加警覺,處處提防。翁婿倆從此貌合神離。
誰也沒有想到,一場悲劇也由此拉開了序幕。
風之彥至今都清晰地記得那天發生的事情的所有細節。那一天,新紀七百年十二月三十一日,一個寒冷的冬日。
原本,這應該是個喜慶的日子。
四天之前,臨近大城邦大朱城悍然出兵,攻陷了風之國邊陲小城,並繼續進逼。風之彥奉命率領兩萬大軍前去解圍。他的軍隊勢如破竹,不但立即驅走敵軍,而且還乘勝追擊,接連攻下大朱城庇護下的兩個小城邦,打得大朱城城主當下修書賠款求和。
打點好一切,在三十一日的清晨,全身披掛的風之彥威風凜凜地端坐在馬蛟背上,率領著大軍浩浩蕩蕩離開了邊陲小城。城邦城主帶領全城百姓一臉虔誠地分列道路兩旁朝他們頂禮膜拜,敲鑼打鼓恭送回都。
那一天大雪紛飛,雪花翩翩聯聯、輕輕悠悠地在空中飛舞著,四周山川、樹木、房屋全都籠罩上了一層厚厚的白雪,茫茫無際,在陽光照耀下銀光閃耀,輻射著眩目的彤輝,儼然成了一個粉妝玉砌的夢幻世界。
風之彥望著美麗的雪景,心情大好,愈發地意氣風發,自得意滿。他一路前行,不時還與左右的兩個副將開著漫無邊際的玩笑,發出爽朗的笑聲。
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能遙望見宛丘城的城池了。風之彥想像著父親看見他凱旋歸來的高興樣子,開心地笑了。在這一年的最後一天,送給父親這樣一份厚重的新年禮物,還有比這更完美的嗎?
然而,當他們一行來到城門前時,風之彥臉上的笑容立刻凝固了。
城門洞開,卻沒有一個人出來迎接。
城門裡的世界,一片混亂。地上橫屍無數,血流成河,不少士兵在忙碌地清理著。
顯然,城裡經歷了一場大戰。
風之彥臉色陡然大變。他身旁的副將也是神色凝重。
難道,大朱城用了調虎離山之計?那一瞬間,風之彥腦海中浮現出了這個念頭。但很快他自己就否定了這一點。要攻入宛丘,必須得通過他那一關。沒有理由在他不知不覺間就能殺到宛丘。那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只覺心在狂跳不止。他來不及細想,一拍馬蛟就衝入城中。大軍趕緊跟上。
城門口的守衛這才注意到一隊人馬殺入。正惶惶間,發現是少主,立刻就圍了上來。
風之彥望著守衛,額前青筋亂跳,急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守衛們臉上交織著悲憤和驚恐,向他哭訴「少主,你要是早點回來就好啦,華少奕殺、殺了大王和公主,我們沒用,無論如何也攔他不住,他逃、逃走了……」
「什麼!」風之彥聞此噩耗,頓覺天旋地轉,當即從馬蛟背上跌落。
馬蛟嘶鳴,驚恐地低頭看著突然倒在地上的主人。
「元帥!」那幾個守衛失聲叫著,趕緊上前,七手八腳地將風之彥扶起來。
然而,風之彥臉色蒼白如紙,雙目緊閉,渾身癱軟無力,已然是昏了過去。
一個副將趕緊上前,扶住風之彥,狠狠地在人中上掐了一下。好一會兒,風之彥才緩緩張開了雙眼。
「元帥,你醒了!」副將和士兵們驚喜地叫道。
風之彥神情呆滯,茫然地看著眾人。他只覺胸口像是被千斤鐵錘擊中,呼吸艱難。他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他和風祥雲不同。雖然他也猜得出華少奕入贅他風家肯定是為了學他風家仙術,但他經過和華少奕多次攜手出征,並肩作戰,對此人的身手欽佩不已,頗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他萬萬沒有想到,華少奕居然會對他的家人下如此毒手!
半晌,他顫抖著聲音,吃力地說「帶……帶我回去看看……」
一行人拖著沉重的步履走向風家大宅。
一路上,到處都是斷壁殘垣,仿若被雷擊的痕跡。顯然,這樣可怕的雷系法術只有那個男人才使得出來。
大雪紛飛,寒風凜冽。雪還是一樣的雪,可此時在風之彥眼中看來,卻已和先前完全不同。風夾著雪花,像刀子一般割在他臉上,也割在他的心裡。他只覺渾身冷森森地刺骨,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風家大宅的門口圍了無數政府要員和全副武裝的軍士。他們看到風之彥的到來,都默默地閃開一條道。
兩個家將帶著他來到了習武場。
風絞著雪,紛紛揚揚,迷漫了這片空曠的場地。迷濛中,依稀看得見一個模糊的身影,跪在練武場的中央,迎著漫天風雪,巋然不動。偌大的習武場,只有他一個人,顯得是那樣的孤獨,那樣的無助。
「那是……」風之彥瞇著眼,看不真切。
一個家將小聲答道「是……是蒼水大人……」
蒼水?
風之彥心頭一陣抽搐。
他緩緩地走上前,發現果然是蒼水。這個他最好的朋友,緊緊抱著他姐姐的屍體,淚流滿面。鮮血浸濕了他的衣襟,他都渾然不覺,只是神色淒然地仰望天空,默默地流淚,宛若一尊雕像。此時的他形容枯槁,面如死灰,哪裡還有一點「宛丘第一美少年」的影子?
雪花飄,紛紛落在他的臉頰,化作冰冷的雪水,交融著淚水淌下,滴落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