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卷珠簾 第一折 (第十八場)暴露
    越跟曹娥秀交往,秀兒就越覺得那天在關府見到了嫻靜優雅的曹娥秀只是個假象,真實的她可能與她刻意在人前包裝出來的形象完全相反。

    比如這番揭露行業黑幕的話,對一個未曾及笄的女孩說,是不是就太那個了一點?

    曹娥秀還在滔滔不絕地講著那些伶人與大佬們之間的骯髒勾當,秀兒終於忍不住略帶抗議地叫了一聲「姐姐」。

    曹娥秀住了嘴,然後望著秀兒問「聽到這些,你還想進入這個圈子嗎?」

    秀兒楞住了,連她自己都還沒釐清的心事,曹娥秀就一眼看穿了?

    有些事,她只是循著自己本能去做,並沒有認真細想過到底要達到一個什麼樣的目的。比如,刻意接近曹娥秀。

    但曹娥秀這麼一點破,秀兒也不得不羞愧地承認,她這麼盼著曹娥秀回家,這麼噓寒問暖曲意巴結,除了對名伶的仰慕之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心中那份隱隱的期待也許,可以通過曹娥秀進入那個圈子,或上台唱戲,或台下打雜。若曹娥秀看她勤謹,肯留她在屋裡做個灑掃的丫頭,也行。

    她家就要山窮水盡了。爹連著好幾天,天天出去找事,可回來後從沒聽他提起過有什麼進展。一個落魄的富家公子,又年紀一大把了,估計一般的人都不敢招攬吧。

    如果沒進項,肯省著一點花,也許還可以撐一段日子,可是家裡還是有那麼多零食,飯桌上也依然豐盛。若不是那天偶然聽到了爹娘的對話,秀兒絕不會想到家裡已經虧空到這種地步了。

    依著爹娘的性子,不到娘的首飾典當殆盡,家裡真的揭不開鍋,他們是不知道發愁的。

    想到這些,秀兒鼓起勇氣對曹娥秀說「我還是想去。如果姐姐肯收我為徒的話,秀兒感激不盡。」

    口裡這樣說的時候,眼睛注意看著曹娥秀的表情,見她沒有明顯反對,當即跪了下去。

    曹娥秀一把拉住道「你我年紀相差不大,拜師禮就不敢當了。如果你真的想進行院,入樂籍,我可以帶你進去。」

    秀兒躊躇了,囁嚅道「姐姐,可不可以不入樂籍,就像上次在關府那樣,以票友的身份上台串戲?」

    曹娥秀沉吟著「這個嘛,也有人這樣做過,只是人家這樣一般只為好玩,不靠這個掙錢的。而且既然是票友串戲,也就是偶爾串串,哪有天天串的?」

    「是這樣的」,秀兒解釋道「我想先求姐姐帶我串幾出戲,如果反響好,我再落籍。不然,白白落了籍,最後又不能靠這個吃飯,豈不冤枉?」

    曹娥秀說「你唱戲肯定是沒問題的。只是能當好票友的,不見得能當好伶人。因為,票友只是好玩串串,唱完就走,沒人敢歪纏。就是歪纏也可以不理,反正又不靠這個賺錢吃飯。如果你要靠這個賺錢,就得忍。」

    「我忍。」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曹娥秀搖頭歎息道「我就是因為不能忍,有一次差點送掉小命,要不是遇到現在的這個男人,我恐怕早就不在人世了。就因為感念他的活命之恩,我才委屈自己跟了他,做個無名無份的外室,連小星都算不上,小星還是過了明路,正式登堂入室的妾呢,我什麼都不是。」

    看她如此傷感,秀兒除了再給她倒上一杯水,也不知道能怎樣安慰了。這種事,旁人也根本無法安慰。

    曹娥秀喝了幾口水,不好意思地對秀兒說「讓你見笑了,我這幾天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總愛鑽牛角尖。其實,就算他想娶我,我也不見得會答應。戲班裡的姐妹除籍嫁人的,我就沒聽到過誰有什麼好結果。在台上唱戲的時候人家拿她當角捧著,真娶回家去,幾天就膩味了。」

    又發了半天感慨後,才對秀兒說「如果你真的想去,我就跟師傅說說吧,我師傅就是芙蓉班的班主。」

    「那就多謝姐姐了。」

    從曹娥秀屋裡出來,秀兒邊走邊想著她說過的那些話,還有她憂鬱的眼神,滿腹的辛酸。世人眼中的名角,多少男人傾心愛慕,可是她的日子快樂嗎?

    一抬頭,卻見自家屋門口停著一輛大車子,看樣子像是關家的。當時心裡就想肯定又是關家的太太們來串門了。

    還沒走進屋子,就有人劈頭問了一句「你上哪兒去了?你娘剛才到處找你。」

    秀兒隨口答道「去隔壁曹娥秀姐姐家了。」

    「你說什麼?」那人一把抓住秀兒的衣袖。

    「啊?沒,沒說什麼,我就是到隔壁家玩了一會兒。」怎麼是這個傢伙跑來了呀。

    「不老實,你剛才明明說去曹娥秀家了的,是不是,娥兒也住在這一塊的?」

    「你想她想瘋了,出現幻聽了吧,我哪有說?」曹娥秀不想別人知道她住在這裡的,怎麼一下子口快說漏嘴了呢?

    「你不說,我自己去找。」

    說完大踏步地衝了出去,菊香捧著一把瓜子跟在後面攆著「少爺,你要上哪兒去啊,小菊剛給你剝好了瓜子,你怎麼就跑了。」

    秀兒急得跑到他前面,孩子似地伸開雙臂擋著說「不許去!」

    要是讓這個傢伙去騷擾了曹娥秀,別說秀兒求她辦的事黃了,秀兒自己以後也沒臉見她了。

    「不許去?真好笑,你憑什麼不許我去啊。」

    「少爺,瓜子。」菊香想把剝好的瓜子仁捧給十一,十一用胳膊肘子一擋,不耐煩地說了一句「走開啦,這會兒還吃什麼瓜子。」

    「少爺,人家剝了半天了。」菊香泫然欲泣。

    「好啦,拿過來吧。」十一依舊是不耐煩的語氣,但菊香已經破涕為笑地捧過瓜子仁,開心地答應著「是,少爺慢慢吃,別噎著了啊。」

    「囉嗦。」十一接過瓜子仁,滿滿的一大把就往口裡倒,然後就使氣發狠地猛嚼起來。

    秀兒終於忍不住解頤一笑。每次看到這主僕倆都會心情大好,真是極品主子,極品僕人。

    心情好了,說話也就放軟了「不是我不許你去,而是曹娥秀不希望別人知道她住在這裡。」

    「為什麼?」

    「原因我不能告訴你,因為這事關人家的隱私。她最初連見到我都假裝不認識呢。後來可能看我也住在這裡,左鄰右舍,瞞也瞞不過,這才告訴我的。但她叮囑我一定要為她保守秘密。」

    十一馬上說「我也能為她保守秘密啊。」

    秀兒還是搖著頭說「那不同的。如果是你偶然遇到她,她主動告訴你她的秘密,然後要你替她保密,那當然沒問題。可是如果你把這個秘密告訴了我,就是對朋友不忠了,對不對?」

    十一不言語了,過了一會兒,又眼睛發亮地說「要偶遇是吧?那好辦,設計一場就是了。」

    可是菊香不幹了,抗議道「少爺,可不可以換一種,老是偶遇美女,小菊都看得有點膩味了啦。而且少爺每次說的台詞都差不多……」

    「菊香,你想死了?」

    菊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自家主子「少爺,哪種死法?」

    「菊香!」十一大喝一聲「當著一個姑娘的面,你在說什麼?」

    秀兒終於笑出了聲。十一突然回頭對她說「那天在萬寧橋遇到你可不是我故意設計的哦,一來,我不吃窩邊草;二來,你不是美女。」

    秀兒氣結。

    十一卻樂滋滋地朝菊香一招手「她不說,我們就一家家去喊門,就問『請問曹娥秀住在這裡的嗎?』」

    秀兒氣急敗壞地追上去「你成心跟我作對是不是?」

    「是。」

    「你到底要怎樣?」

    「很簡單,你只要告訴我她住在哪一家就行了。放心,我絕不會供出你的,我會讓她以為我跟她是偶遇,是緣分。緣分這個詞不知是哪個傢伙發明的,還真的很好用呢。」

    「少爺,不要了啦,現在每次聽到你跟哪位姑娘說你倆有緣分,小菊都有點想吐了。」

    「菊香,先找到了我心愛的娥兒,再回去收拾你!」

    「少爺每次說收拾我,都不兌現,讓小菊小心肝亂跳,結果白高興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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