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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希臘文明的發展與傳播

(公元前334-前221年)
 

  公元前334年,亞歷山大越過達達尼爾海峽。當然,我們並不把這一年視為希臘文明發展和傳播的起點。此時,這一文明早已成長起來,並至少已傳播了4個世紀之久。這一歷史進程起始於公元前8世紀,當時希臘文明在長時期的醞釀之後漸臻成熟,綻放出花蕾。但是,當希臘人侵入並征服了波斯帝國之際,他們便有意識地大規模傳佈他們的文明;他們使自己必須對兩種截然不同的對付異族臣民的政策作出選擇;他們大規模地擴展並改變著他們自己的生活環境,其突然性與激烈性,使得他們必須創造出新的哲學思想,以便使他們在面對社會與倫理道德的諸多未知領域時,辨明方向並獲得力量。

  在亞歷山大東征之前的4個世紀裡,前幾代希臘人已經為他在那僅僅四分之一世紀中所要從事的事業鋪就了道路。作為商人,他們時常出入於敘利亞和埃及;作為僱傭兵,他們服務於埃及、巴比倫和波斯帝國的軍隊;而作為流放者,他們則被遠逐到東北方向遠及烏滸河畔的粟特。在亞歷山大大帝之前,希臘城邦的錢幣流通於波斯帝國市場,與帝國貨幣形成競爭。就此點而言,希臘人更善於經商,而不精於務農,他們被限制在敘利亞的阿爾米納(亦稱波塞迪姆?)和尼羅河三角洲的諾克拉提斯。但是,希臘人用武力開拓了意大利南部沿岸,西西里和昔蘭尼加地區,以及進入黑海的達達尼爾海峽和博斯普魯斯海峽兩岸。他們還沿著黑海海邊建立了許多商站。到公元前334年時,西西里島腹地倖存下來的本地人也已習慣於講希臘語,並習慣於在希臘式的城邦中生活,其時,意大利的埃特魯斯坎人、阿普利亞人和其他非希臘民族,都不同程度地接受了希臘的生活方式。

  既然波斯帝國廣大的領土已為希臘軍隊所征服,那麼征服者就必須作出抉擇:在被征服的人民中間,他們是否應該使自己充作統治民族,抑或是與他們非希臘的民族夥伴平等相處並互相通婚。亞歷山大的前任教師亞里士多德提出了一個毫無人性的非科學命題,他認為希臘人生來就應是主人,而非希臘人生來就應作奴隸;儘管如此,亞歷山大本人和亞里士多德的學生泰奧弗拉斯托斯卻選擇了平等相處的政策,並且,就在亞歷山大過早地去世之前,為了他的伊朗臣民的利益,他已經開始把這種極為寬宏大度的思想政策付諸實施。他為希伊的重修舊好舉行慶典,提倡並獎勵希臘人與伊朗人及其他亞洲人通婚。似乎亞歷山大已然認定,他提出的民族融合的文化結構理所當然地應當是希臘文化,而這正是亞歷山大政策的基礎,這一政策是由他的繼承人塞琉古一世完成的,後者把從波斯帝國掠奪到的最大一塊領土據為已有。希臘人與伊朗人之間的融合,最遠擴及烏滸河——藥殺水流域,那裡置於一些當地的希臘統治者治下,大約公元前250年,這些統治者脫離了繼承波斯帝國國業的塞琉西王國的控制。在另一方面,在托勒密統治下的埃及,這個王朝與它的希臘代理人,其舉止就彷彿他們真是一個統治民族似的。在這裡,除去最不關緊要的行政職位以外,王國政府將一切事物和職位都掌握於希臘人之手,埃及的所有希惜人都與托勒密政權合作,共同剝削當地的埃及人。

  公元前221年,希臘人在埃及的這種狹隘政策仍在有效地運行,但是絕大多數的埃及人則已不再甘心於被視為一個劣等民族。的確,埃及文明至少在兩個重要的意義上優於希臘文明。埃及婦女比希臘婦女據有較為優越的法律地位,此外,埃及很少有奴隸,被剝削的埃及農民都是自由民。儘管在埃及富有的希臘村社成員都擁有奴隸,但托勒密政府仍採取措施防止它自己的臣民淪為奴隸。

  移居者只可以攜帶他們僅有的動產,而不管他們是作為追隨亞歷山大而來的希臘人那樣的征服者,還是250年以前作為囚徒從猶太被逐趕到巴比倫的猶太人那樣的流放者,均一視同仁。如果這些移居者在一個異族人口數量佔優勢的新環境中,希望保待他們的社會與文化特性的話,他們隨身攜帶的少量財產,就肯定是他們自己認為最貴重的財產,以便於在他們經歷了遠離他們所根植於斯,從而結下不解之緣的祖先的土地,遠離他們所熟悉的那個傳統文化環境所帶來的巨大創痛時,得到鼓舞和慰藉。一名猶太教的流放者不得不放棄他的禮拜儀式,因為這種儀式只能在耶路撒冷的神廟中才能正確地舉行;而一名希臘移民則不得不拋棄他在故鄉本土的保護女神的神殿。與公元前6世紀的猶太人一樣,公元前334年前後的希臘人繼之而來陷於同樣的心理困境。一名希臘移民所擁有的奴隸,從文化意義上說,只是一群便於攜帶的經濟財產。希臘人是不可能倣傚猶太人散居各地而仍能倖存的絕技的,因為希臘人不像猶太人那樣擁有具有很高思想價值的、便於攜帶的精神財產。

  戲劇寫作和志同道合的哲學家社團,是雅典希臘文化的兩大遺產,儘管已得到證實,其並非是從雅典移植而來。希臘哲學發端於愛奧尼亞,並在其落腳於雅典之前,曾移傳至意大利,但是,蘇格拉底、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卻把希臘哲學固定在一座雅典的墳墓中。在戲劇寫作方面,幾乎為雅典人所壟斷,雖然在西西里和意大利也曾有過希臘喜劇和滑稽劇學校。然而,在雅典生活和工作過的劇作家和哲學家,卻不一定就是雅典本地人。

  公元前5世紀,三位最負盛名的雅典悲劇作家和喜劇作家阿里斯托芬,都是雅典本地人。但是,在雅典的新派喜劇作家中,只有一位米南德(約公元前342-前291年)是本地人。狄菲洛斯(約公元前318-前274年)是從錫諾普來到雅典的;菲萊蒙(公元前301-前263年)來自錫拉庫薩;亞歷克西斯(約公元前357-前274年)則來自意大利半島「靴子尖」上的圖裡。

  在開設於雅典的四個主要哲學會社的創始人中,只有柏拉圖是地道的雅典本地人。伊壁鳩魯(公元前341-前270年)是雅典移民的後代,他的雙親遷徙到了薩摩斯,當薩摩斯於公元前322/321年獲得解放時,他們則被驅趕了出去。伊壁鳩魯的同仁們在雅典居住的庭園,是公元前306年由他在蘭薩庫斯的富有的弟子們為他們學派的奠基人買下的。亞里士多德的家鄉是斯特吉洛斯,晚年他覺得雅典過於炎熱而無法居住。亞里士多德的追隨者們在宗師去世之後,由他的弟子泰奧弗拉斯托斯(公元前372/371-288/287年)主持定居於雅典的呂克昂,後者的家鄉在萊斯沃斯島的埃裡薩斯。至於說斯多葛學派的創始人芝諾(約公元前326-前264年),他於公元前320-前314年期間,從他的家鄉塞浦路斯的基提翁城來到雅典。基提翁是腓尼基人的一個殖民地,在公元前4世紀期間,用迦南文(又叫希伯來文)鐫刻的碑銘,遠比希臘文的多。在各位宗主身後負責執掌這4個學派的繼承人,則來自泛希臘世界的各個地區,甚至來自希臘世界以外的地方。例如,於公元前127/126-前110/109年在雅典執掌柏拉圖學院的漢尼拔-克萊托馬科斯,就來自迦太基,他與芝諾一樣,也是一個殖民地的腓尼基人。

  此外,在雅典創作的戲劇也能在別的地方上演,而設在雅典的哲學社團也可以在其他地區招徠信徒。其中,泛希臘巡迴演出劇團聯合會就是這種把泛希臘世界聯繫在一起的組織之一。在雅典人所供奉的古希臘戲劇之神狄俄尼索斯的保護下,那些巡迴演出的藝人,在所有擁有劇場的希臘城市中上演希臘戲劇。公元前5世紀的劇作家歐裡庇得斯筆下的悲劇,與他在晚年創造的古希臘風俗喜劇一道,在希臘劇壇上發揚光大。

  開設於雅典的兩個前亞歷山大時期的哲學家社團孤芳自賞,遠離世俗;後亞歷山大時期的兩所學院,則是應當時知識界和社會的需求應運而生的。伊壁鳩魯與他同時代的中國道家哲學家莊子一樣,倡導他的學生規避公共生活。伊壁鳩魯把他的財富化入他的私人友誼。芝諾則像孔夫子那樣,教誨他的學生在一種新的社會環境中如何保持高尚的個人行為準則。因為,在這種新的社會環境中,作為君主城邦國家的一個公民,個人已不再可能依賴於道德來支持或約束他的責任。這都是些布道式的哲學,所以,從較大程度上來說,都是犬儒學派。犬儒學派的創始人安提西尼(約公元前445-前366年)是具有一半色雷斯血統的雅典人,他居住在雅典的快犬健身房裡。錫諾普的第歐根尼,或許是與亞歷山大同年去世的。他是安提西尼的信徒。與佛陀一樣,他也認為精神自由的價值就在於從物質財富的藩籬中解脫出來。後亞歷山大時期的犬儒派哲學家們,四處雲遊,用他們的主張號召民眾。他們不僅用他們的口,而且通過身體力行傳播他們的苦行主義。

  後亞歷山大時期的希臘文化財產中最易於傳播的,莫過於希臘語言中的雅典方言的國際形式,即古希臘共同語。古希臘共同語的雛型大概形成於雅典帝國(公元前454-前405年)存在的半個世紀中,而更為幸運的是,腓力二世國王採用它作為馬其頓王國的官方語言,卻把馬其頓當地的希臘方言棄之腦後。從那以後,古希臘共同語使作為官方用語、世俗文學和日常生活用語通行於希臘世界。這是一種不斷變化著的活語言,以適應不斷變化著的希臘生活對它提出的要求。儘管如此,雅典希臘語同時仍然以其「矯揉造作的」形式,在雅典文學家伊索克拉底(公元前436-前338年)的作品中得到體現並四處傳播。

  古希臘共同語的雅典語,是傳達思想與情感的實用語言,伊索克拉底的雅典語,則是語言藝術家為使思想內容服從於文字風格,而對文學作品進行潤色的素材。古希臘共同語是後亞歷山大時代希臘科學和學術所使用的語言,其時的科學和學術中心已不是雅典,而是尼羅河畔的亞歷山大城,科學家們在那裡獲得了一些傑出的發現。賽裡尼的厄拉多塞(公元前276-前194年或前264-前202年)是亞歷山大博物館的圖書管理員,他通過精巧的觀察和測量,大致準確地計算出了地球的周長;薩摩斯的阿利斯塔克(約公元前280年)認為不是地球而是太陽是宇宙的中心。但是,尼西亞的喜帕恰斯(約公元前190-前121年)卻又把地球重新置於它過去的錯誤位置上;而在錫拉庫薩,阿基米德(公元前287-前212年)為把他的科學理論應用於民用和軍事技術的粗俗行為而表示歉意。

  與政治征服一同進入波斯帝國所遺棄的領土的希臘文化,同樣也需要一種便捷的社會載體,亞歷山大和他的繼承者從前亞歷山大時期希臘文明的主流社會體制中發現了這一載體,這就是城邦制度。在前亞歷山大時期的希臘城邦中,幾乎沒有一個城邦最終完全保持其獨立。羅得島則是成功地保持了獨立的突出例子。公元前305-前304年,羅得島在她的「救星」托勒密一世的援助下,擊退了德米特裡一世(「圍城者」)發動的進攻。希臘世界的向東擴展,使得羅得島在海上交通網中佔據了一個舉足輕重的地位。羅得島控制了愛琴海通向托勒密王朝的首都亞歷山大城和位於奧龍特斯河畔的安條克的港口塞琉西亞佩裡亞的海上通道,後者是塞琉西王國的西部首都。儘管腓力和亞歷山大以及他們的繼承人們吞併了大多數前希臘城邦的領土,他們卻又依據一種新的樣式,新建了329座城市。不僅僅是他們,而且安息和其他塞琉西領土的征服者,遊牧民族帕勒人和伊朗人,通常也對希臘城邦施之以禮遇。公元前348年腓力對奧林索斯以及公元前335年亞歷山大對底比斯的破壞,均屬例外的暴行。其中,底比斯又於公元前316年,為亞歷山大的第二代繼承人中兩個最為殘暴者之一的卡山得重建。其他一些城邦對底比斯的復興也作出了貢獻。當公元前227年羅得島毀於地震之際,希臘世界各地的國王和城邦都為救災作出了慷慨捐贈。一個喪失了主權的城市,是很便於行政當局施行行政管理的。如果它是一個新建立起來的城市,未糾纏於任何對於過去主權獨立的富於誘惑力的回憶,面對著的只是依附於城市的一些非希臘的農業居民,那麼這個城市便很容易效忠於創建它的王室。最早由王室創建的城市是腓力二世時期的菲利皮,這個城市鎮守著腓力王的金礦;最著名的還要算亞歷山大創建的位於尼羅河畔的亞歷山大城(其後,許多新建的城市也都用這個名字命名)。在亞歷山大的繼承人中,最勤奮地致力建立新的希臘城市的人,是烏滸河——藥殺水流域的塞琉西和希臘君主們,他們擺脫了塞琉西王國的控制,並最終征服了印度西北部。每一座希臘城市,不管是新的還是老的,都有一處會場、一所劇場,並至少有一座體育館。劇場和會場是用於各種目的的集會場所。體育館是散居在外的希臘人聚居的場所,相當於猶太人的會堂。在非軍事化的城市中,體育館則成為知識分子以及運動員的俱樂部會所。

  發達的城市不僅是希臘文化得以傳播的載體,而且也是馬其頓的老兵及其接受過最初的公民素質教育的子孫們與散居在外的希臘人、非希臘籍的士兵、商人和工匠們的混合聚居之所。

  通過這些散佈於各地的眾多的傳播載體,到公元前221年,希臘文明已遍佈於除埃及之外的、前波斯帝國的整個版圖之內。在埃及,托勒密王朝像與其同時代的秦王朝那樣,實行了直接的行政統治,他們只在底比斯建立了一個新城——托勒密城,再加上他們從前輩那裡繼承的另外兩個城市——亞歷山大和諾克拉提斯。公元前334年,波斯帝國境內的希臘居民點只有小亞細亞西海岸的一些城邦,還有少數城邦散佈在小亞細亞的南部和北部沿岸,以及昔蘭尼加、諾克拉提斯和遠在東北方向的一些希臘人流放地。在公元前3世紀中,城邦的發展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也是很有限的。新建的希臘殖民城市儘管數量不少,但對於由非希臘人口匯成的汪洋大海來說,僅只是一些散佈其中的孤島。這些城市周圍農業地區的農民都是非希臘人,甚至在城牆之內也有一些非希臘人的居住區。在敘利亞,阿拉米共同語作為日常生活用語成功地取代了迦南語(希伯來語),而希臘共同語在這方面則顯得遜色很多。希臘共同語只是曾一度取代阿拉米共同語,成為各地通用的官方用語,而在伊朗東北部地區,希臘字母則通常被鐫刻於一些官方的碑銘,用以表達伊朗的地方方言。儘管如此,阿拉米文字最終戰勝了希臘文而普遍流行於幼發拉底河以東的前波斯帝國統治下的廣大地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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