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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十月在莫斯科
  10月9日我到達莫斯科——我們在克里姆林宮的第一次會見——半張紙——10月11日我致總統的電文——斯大林出席英國大使館的宴會——我給哈里·霍普金斯的消息——巴爾幹的糾紛——10月11日我對東歐問題所擬的信稿——10月12日我給內閣的報告——俄國與羅馬尼亞——大不列顛與希臘——10月13日我與波蘭人的會見——莫斯科大劇院舉行招待演出——俄國對日作戰計劃——10月15日在克里姆林宮的第二次軍事會議——寇松線——10月16日我吳英王的電文——波蘭國慶節——10月22日我電告總統——德國的未來——與蘇聯的接觸比以往更為緊密。

  我們在10月9日下午飛抵莫斯科,受到莫洛托夫和許多俄國高級人員用全套禮儀盛情迎接。這次我們住在莫斯科市內,備受關照,起居舒適。我住在一幢設備完善的精選的小房子裡,安東尼住在附近的另一幢。我們對讓我們單獨在一起膳宿這一點感到滿意。當天夜裡十點鐘,我們在克里姆林宮舉行第一次重要會議。會上只有斯大林、莫洛托夫、艾登和我,由伯爾斯少校和巴甫洛夫擔任翻譯。大家同意邀請波蘭總理、外交部長羅默先生和格臘布斯基先生,一位鬍子灰白、頗有魅力和才幹的老院士,立即前來莫斯科。為此我電告米科萊契克先生,說我們希望他和他的朋友前來與蘇聯政府和我們,以及盧布林波蘭委員會進行討論。我明確指出,不肯前來參加會談等於是對我們的建議的斷然拒絕,這將使我們不再承擔對倫敦波蘭政府的責任。
  當時的時機適於商談問題,所以我便說:「我們來解決巴爾幹地區的事情吧。你們的軍隊在羅馬尼亞和保加利亞,我們在這些地方也有我們的利益,有各種派遣團體和代理機構。
  不要為了枝節問題致使我們意見相左。就英國和俄國而論,怎樣做才能使你們在羅馬尼亞佔百分之九十的優勢,我們在希臘也有百分之九十的發言權,而在南斯拉夫方面則平分秋色呢?」我乘著正在翻譯這段話的時間,在半張紙上寫出:
  羅馬尼亞
  俄國……………………………………………90%
  其他國家………………………………………10%
  希臘
  英國……………………………………………90%
  (與美國一致)
  俄國……………………………………………10%
  南斯拉夫…………………………………50—50%
  匈牙利……………………………………50—50%
  保加利亞
  俄國……………………………………………75%
  其他國家………………………………………25%
  我把字條遞過去給斯大林,此時他正在聽翻譯。稍停片刻,他拿起藍鉛筆在紙上勾一勾表示同意,然後把字條遞回我們。一切就這樣解決了,比把它寫下來還要快。
  當然,我們對我們的主張已經長期操心考慮過了,這時只不過是處理一下眼前的戰時安排而已。一切較大的問題雙方都打算留待以後再說,當時我們所希望的是戰爭勝利之後能有一個和平會談。
  這之後沉默了一陣。鉛筆劃過的紙條放在桌子中央。最後我說:「似乎我們在處理這些與千百萬人生死攸關的問題上,用這種草率態度,這不至於被人說是玩世不恭嗎?讓咱們把字條燒掉算了。」「不,你保存著。」斯大林說。
  我也提起了德國總問題,會上同意由我們的兩位外長以及哈里曼先生對此進行深入研究。我告訴斯大林,在我們今後進行討論時,美國人會把他們的1945年太平洋作戰計劃向他作略述。

         ※        ※         ※

  於是我們給羅斯福發去一封聯名信,介紹第一次會談的情況。
                            1944年10月10日
  我們同意不在我們的討論中涉及敦巴頓橡樹園會議的問題,這些問題須待我們三方會見時再予提出。我們必須考慮採取最好的途徑來取得一個對包括匈牙利和土耳其在內的巴爾幹各國的一致政策。我們已作出安排讓哈里曼先生以觀察員的身份參加一切擬處理重大事務的會議,並安排迪恩將軍出席一切有關軍事問題的會議。我們已對我們的高級軍官和迪恩將軍之間在軍事方面的技術性接觸作了安排,並對我們兩人和兩位外長今後可能有必要同哈里曼先生一起商談的會議都作出了安排。我們會親自把我們取得的進展情況詳細告知你。
  借此向你致以衷心祝願,並對美軍的英勇善戰以及艾森豪威爾將軍在西線指揮作戰表示祝賀。
  我接著私下向總統作了報告。
                            1944年10月11日
  我們感到這裡有一種特別誠意的氣氛,我們兩人已向你發出了聯名信。你完全可以相信我們在處理一切事情時不會使你受到約束。我們為艾夫裡爾所作的安排,我認為是會使他感到滿意的,而不會有礙於必要的私人接觸,因為這是我們取得成效所必須的。關於這些情況,我會向你如實報告。
  2.絕對有必要的是:在巴爾幹半島各國的問題上,我們要盡量取得一個共同的觀點,這樣我們才可能防止一些國家發生內戰,避免在內戰發生時也許你和我同情這一邊,而約大叔同情另一邊。我會不斷把這一切告知你,所有英國和俄國之間取得的初步協議,如果未經同你進一步討論並和你協調一致,任何事情都不會確定下來。在這種基礎上,我相信你對我們試同俄國人作開誠佈公的會談不致有什麼介意。
  3.我尚未接到你的說明,不知道對你們的太平洋作戰計劃有哪些部分我們可以向斯大林及其軍官們提及。我希望對這點心中有數,否則在與他交談中我可能會越出你認為可以說的界限。同時我會十分謹慎。我們沒有談及敦巴頓橡膠樹園會議,除了按你的希望說會議的事先放一邊。然而斯大林在今天的午宴上對會議及會上已取得極大程度的一致意見表示讚賞。斯大林還在這個午宴上嚴厲譴責日本是一個侵略國。
  根據我們會談的情況,我對他在擊敗德國後將立即對日本宣戰這一點很少懷疑。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艾夫裡爾和迪恩應當都能夠不僅要求斯大林做某些事情,而且最少還能扼要地告訴他有關你自己想做的以及我們想協助你做的那一類事情。

         ※        ※         ※

  10月11日晚上斯大林來到英國大使館參加宴會。這是英國大使首次成功地做出這樣的安排。一切戒備都由警察擔任。我的一位客人維辛斯基先生在走過那些在階梯上的俄國秘密警察的武裝衛兵時說:「顯然,紅軍又取得了另一個勝利,把英國大使館都佔領了。」我們在一種無拘束的氣氛中進行了全面的討論,直至凌晨二三點鐘。除開其他問題外我們還討論了下一屆的英國大選。斯大林說他深信大選的結果是保守黨得勝。在政治舞台上,真是知己不易,知人更難。

         ※        ※         ※

  我也把若干問題電告哈里·霍普金斯。
  首相致哈里·霍普金斯先生               1944年10月12日
  這裡的一切都十分友好,然而巴爾幹半島各國卻處於可悲的混亂狀態之中。鐵托得到我們的保護在維斯島住了三四個月,突然潛逃,不留地址,可又在他的洞穴留下守衛,讓人以為他還在那裡。隨後他跑到莫斯科來了,就在這裡商談,昨天莫洛托夫先生已向艾登先生承認這個事實。俄國人把這種無禮舉動說成是由於鐵托的多疑的農民教養所致,並說他們沒有通知我們是出於尊重他要求保密。保加利亞人對待我們很不好,逮捕了我們一些還留在希臘和南斯拉夫的軍官。我看到一篇關於他們如何殘酷對待那些成了俘虜的美國軍官的描述。俄國的態度是,他們當然願意向保加利亞指出許多不當之處,但只不過是以一種慈父的口吻說說——「這個事傷我的心比傷你的還多。」他們現在對匈牙利深表關切,他們錯誤地提及:這個國家是他們的鄰居。他們要求對羅馬尼亞負有完全責任,但對希臘準備採取公允的態度。所有這些問題正在由艾登先生與莫洛托夫盡力磋商解決之中。
  2.在我們的嚴厲要挾之下,我們規勸米科萊契克和波蘭人接受我們從俄國人那裡硬爭來的邀請。我們希望他們明天就到達這裡。
  3.我們常常和艾夫裡爾見面,明天晚上他準備舉行一個宴會,按德黑蘭方式行事,即那裡只有幾個不露面的人物。他正在參加軍事討論和關於德國前途問題的談判,當然波蘭對話一開始他也會參加。我們目前對巴爾幹半島各國既然有這麼多的有爭執的問題,所以我們寧可把事情在稍為深入一點的兩人之間會談,這樣比起大型會議更能坦率地交換意見。我在一兩天內會把有關的一切電告總統。是否煩您把這情況轉告他?我很樂意聽取他的意見。
  總統給我們送來了令人鼓舞的訊息。
  羅斯福總統致首相及斯大林元帥           1944年10月12日
  感謝你們10月10日發來的聯名信。
  我無比欣慰地得悉你們雙方正在就國際政策問題取得一致意見,鑒於我們當前與今後必須共同努力阻止世界戰爭,我們對這些國際政策都是關切的。

         ※        ※         ※

  在我們第一次會談之後,我對我們與俄國在整個東歐的關係作了回顧。為了澄清我的主張,我就這個問題向斯大林草擬了一封信,夾附一份備忘錄,申明我們對那個在桌面上被接受的百分比的理解。後來因為考慮到事情已經辦得滿不錯了,不要再去管它,所以我沒有把這封信發出去。我把這封信印出來僅僅是把它作為我的思想的一個真實的記錄而已。
  莫斯科                          1944年10月11日
  我認為英國和俄國必須在巴爾幹半島各國的問題上有一個共同的、使美國也可以接受的政策,這一點十分重要。英國和俄國訂有二十年的盟約這個事實,對於我們廣泛協作和易於信任地一起共事,具有特別重要的意義。我認為我們在這裡所能做的事情,不外是為我們三方共同聚集在勝利的桌面上採取最後決定而作準備。儘管如此,我仍然希望我們能夠取得互相諒解,並且在有些情況下達成協議,這樣將有助於我們處理緊急的意外事情,並為世界持久和平提供一個堅實的基礎。
  我所寫下來的百分比只不過是這麼一種辦法,即借此在我們的思想上看清我們彼此之間的接近程度如何,進而抉擇必要的步驟以便我們取得全面協議。正如我說過的,倘若這些東西一擺出去讓各國外交部和外交家一推敲,就會被認為是草率的,甚至是不合情理的。因此這些東西絕不能作為任何公開文件的基礎,尤其當前更是如此。然而這些東西可以作為處理我們一些事情的指導方針。一旦我們把這些事情處理得妥善,我們也許可能制止一些有關的小國家發生內戰、流血事件和爭執。我們的大原則就是讓各國建立符合本國人民意願的政府形式。我們絕不打算把君主政體或者共和體制強加給任何巴爾幹國家。我們畢竟已同希臘國王和南斯拉夫國王建立了一定的信任關係。他們向我們要求保護以免遭受納粹敵人的危害,我們認為一旦正常的穩定狀態得到恢復,敵人一經趕走,這些國家的人民就應當有一個自由的公平的選擇機會。也許甚至需要在大選期間在那裡派駐三大國的監督人員,以便監督人民確有一個真正的自由選擇。這一點是有些好的先例的。
  儘管如此,除了體制問題之外,在所有這些國家之中還存在著極權主義式的政府與我們稱為由普選制約的自由事業兩者之間的意識形態問題。你們自己宣佈反對試圖以武力或共產主義宣傳來改變各巴爾幹國家現有的制度,我們對於這一點深感欣慰。讓他們在未來的歲月裡掌握他們自己的命運吧。我們無論如何也不能允許的唯一的事,就是任何形式的法西斯主義或納粹主義。這些東西給勞苦的民眾帶來的既不是你們的制度所提供的保障,也不是我們的制度所提供的保障,相反地,這些東西將導致在國內建立暴政,在國外進行侵略。原則上我覺得英國和俄國應該對這些國家的國內政府感到放心,一旦他們和我們自己所經歷過來的這場可怕的血洗成為過去,社會安寧重新恢復之後,我們兩國也不應當對這些國家感到擔憂,更不應對他們進行干涉。
  基於這個觀點,我力求對我們各自在這些國家所感到的關切程度描出個輪廓,我們這樣做要取得對方的完全同意,還得經過美國的認可,因為美國可能會長期間跑得遠遠,可是隨後卻會出人意料之外地以雷霆萬鈞之勢回到這裡來的。
  在我向你寫信時,由於你富有經驗和智慧,我用不著與你進行大量的爭論。西歐對於這個咄咄迫人、誘人離經叛道的共產主義懷有的普遍恐懼心理,希特勒一直企圖加以利用,而眼前他的失敗卻是注定無疑的了。然而,你很清楚,這種恐懼存在於每個國家,因為無論我們不同的制度是好是壞,沒有一個國家願意採取流血革命的手役,儘管在人們社會的生活、習慣以及觀點產生激烈變化之前,這種手段肯定是必要的。我們覺得我們正確地理解了你們取消共產國際的做法就是表明蘇聯政府不干涉別國內政的決定。這一點愈是深入人心,事情的進展就愈是順利。另一方面,我們(我肯定美國也是如此)有著建立在非常廣闊的基礎上的政府,這裡面特權與階級是在不斷經受檢查和糾正的。縱觀橫看一下,我們覺得我們在制度之間的分歧將趨於越來越小,而我們為謀求群眾生活得更富有更快樂的共同基礎卻是逐年增大。也許只要有五十年的和平保證,這些當前可能引起世界嚴重麻煩的分歧,就會成為只是一些學院式的討論而已。
  基於這點,斯大林先生,我要求你深信,在英國的心目中,有這麼一個偉大的願望,即在我們兩國之間,建立長久的堅實的友誼和合作,這樣,再加上美國,我們就能把世界的火車頭納入軌道。
  我給國內的同僚們發出如下信件:
                            1944年10月12日
  百分比的方法並非想要規定參加各個巴爾幹國家的委員會的名額,而是表示英國政府和蘇聯政府在接觸這些國家的問題時所抱有的關切和感情而已;這樣,兩國便能通過一種彼此可以瞭解的方式開誠相見。這充其量只能當作一個指針;
  當然絕不會給美國加上任何約束,也不是想要確立一個利益範圍的嚴格體系。可是,當問題全部擺出來時,這個方法有助於美國看清她的兩個主要盟國對於這些地區的感覺如何。
  2.由此可見,蘇俄很自然地在黑海沿岸的一些國家是有著重要利益的,其中之一就是羅馬尼亞,蘇俄一直遭受到羅馬尼亞二十六個師的極為瘋狂的進攻;另一個國家就是保加利亞,蘇俄與她有著悠久的關係。英國覺得應該將外尊重俄國對這兩個國家的觀點,也應該格外尊重蘇聯希望以共同事業的名義,實際上領頭指導這兩個國家。
  3.同樣地,英國和希臘有著悠久的傳統友誼,而且作為一個地中海的強國對希臘的前途也有直接的利害關係。在這次戰爭中,英國在抵抗德意入侵希臘時喪失了三萬人,現在英國仍希望在引導希臘擺脫當前困厄之中起領導作用,同時保持與美國緊密一致,這種一致至今為止還在這個區域顯示著英美政策的特徵。英國會在軍事意義上率先幫助現存的希臘王國政府在盡可能廣泛與統一的基礎上建立於雅典,這一點在這裡也取得諒解。蘇俄也將像英國承認俄國和羅馬尼亞之間的親密關係那樣,承認英國有這種地位和職責。這樣便可防止希臘境內由於敵對派系的發展而彼此發生內戰,進而避免英俄政府之間的爭論糾紛以及政策上的接觸。
  4.至於南斯拉夫問題,數字標誌五十比五十是用來作為目前兩個密切介入進去的大國之間的聯合行動和一致政策的基礎的,以便於在那裡的各種成分在驅逐納粹侵略者中最大限度地聯合起來之後,創建出一個統一的南斯拉夫。這樣做是為了防止,譬如說,一方是克羅地亞人與斯洛文尼亞人,另一方是強有力而人員眾多的塞爾維亞人雙方之間發生武裝衝突,同時也便於制訂一個對待鐵托元帥的共同的友好的政策,同時保證提供給他的武器用來反對共同敵人納粹而不是用來打內戰。這樣的政策如為英國和俄國所共同遵奉,而毫無偏私利己之意,就能真正於事有益。
  5.由於蘇軍正在取得對匈牙利的控制,主要影響自然會來自他們,然而終究要得到英國也許還有美國的同意,儘管我們沒有直接參與在匈牙利的作戰,可我們是把它當作一個中歐國家而不是當作一個巴爾幹國家看待的。
  6.必須強調指出,蘇聯與英國對上述國家的感情的明確表態僅僅是作為最近的將來的戰爭期間的臨時性指針而已,因而將由三大國在停戰之後或在和平桌上對歐洲問題全面解決時再予審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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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月13日傍晚五點鐘,我們在名叫斯皮裡多諾夫卡的蘇聯國家迎賓館開會,聽取米科萊契克和他的同僚們闡明立場。談判是為下一步會議作準備的,英美的代表將在會上與盧布林波蘭人會見。我力勸米科萊契克考慮兩件事,就是事實上接受寇松線,包括居民互為交換,和同盧布林波蘭委員會進行友好商討,以便成立一個統一的波蘭。我說,變化就要發生,但要是統一的問題能在當前戰爭即將結束的時候實現,那是再好不過的了,因此我要求波蘭人當天晚上仔細考慮這個問題。艾登先生和我將聽候他們的意見。與波蘭委員會接觸,接受寇松線作為初步的協議,以便於提交和平大會討論,這對他們來說是最重要的。
  同一天晚上十點鐘,我們會見了所謂波蘭民族解放委員會的成員。我們馬上就看透,盧布林波蘭人只不過是俄國的走卒而已。這些人把自己的台詞練習,預演得太認真了,甚至連他們的主子也顯然覺得過分做作。譬如那個領頭的貝魯特先生就講出這樣的話:「我們在這裡代表波蘭提出要求,利沃夫必須屬於俄國。這是波蘭人民的意志。」當這些話從波蘭語譯成英語和俄語時,我瞧了瞧斯大林,看到他那富有表情的眼睛在會意地一眨一眨,似乎是說:「我們蘇聯教得不差吧!」另一個盧布林頭頭奧索布卡—莫臘斯基作了一通冗長的發言,同樣令人感到沉悶窒息。艾登先生對這三個盧布林波蘭人的印象真是壞透了。
  整個會議開了六個多鐘頭,可是收效甚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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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日,大劇院舉行招待演出,開始是一場芭蕾舞,接著是歌劇,最後由紅軍歌舞團表演精彩的歌舞。斯大林和我坐在貴賓包廂裡,全體觀眾對我們發出了一陣熱烈的鼓掌。戲看完後,我們在克里姆林宮進行了一次最有趣的最成功的軍事討論。斯大林由莫洛托夫和安東諾夫將軍陪隨,哈里曼隨帶迪恩將軍,我由布魯克、伊斯梅以及我們在莫斯科的軍事使團團長伯羅斯將軍等人陪同參加。
  我們一開始就把我們對西北歐、意大利以及緬甸的意圖告訴他們。迪恩將軍接著發表了關於太平洋戰役的講話,並大略提到了一旦蘇聯對日作戰,蘇聯可以提供什麼樣的特別有價值的支援。之後,安東諾夫將軍對東線的形勢作了一番坦率的闡述,提出了蘇軍所面臨的困難以及他們今後的計劃。
  斯大林不時插話,把特別重要的各點加以強調,末了他向我們保證蘇軍一定大力進逼,直搗德國,並要我們不必有絲毫顧慮到德國人可能從東線抽出任何部隊。
  無庸置疑,蘇聯打算在戰敗德國之後,一俟它能在遠東集中必要的兵力和物資,就立即參加對日作戰。斯大林不願意保證一個明確的日期,他只說要在德國戰敗之後的「幾個月」期間內。我們的印象是這大概可以理解為三四個月之內。
  俄國人同意立即著手儲備糧食和在自己的遠東油田儲備燃料,並讓美國人使用他們戰略空軍所需的沿海各省的機場和其他設施。斯大林似乎並不擔心這些準備對日本人將會產生什麼影響。事實上,他希望他們會來個「不成熟的攻擊」,這會鼓舞俄國人起來竭力奮戰。他說,「俄國人必須懂得他們為什麼而戰鬥。」
  15日我發高燒,無法參加那天晚上在克里姆林宮召開的第二次軍事會議。艾登代替我去,由布魯克、伊斯梅和伯羅斯等人陪同;斯大林除莫洛托夫和安東諾夫陪同外,遠東蘇軍參謀長捨甫琴科中將也參加了。哈里曼又再次出席,同迪恩將軍在一起。會上只討論蘇聯參加對日作戰問題,實質性的決議終於達成了。
  斯大林首先贊成我們應協調我們的各項作戰計劃。他要求美國幫助在遠東儲備兩三個月使用的燃料、糧食和運輸工具,他說如果這點能夠做到,一些政治性問題能夠澄清,蘇聯就可以作好準備在擊敗德國後三個月左右對日作戰。同時他答應在沿海一些省份為美國和蘇聯的戰略空軍準備機場,並立即接受美國的四引擎飛機和教官。蘇聯與派駐莫斯科的美國軍事人員的會議可以立即召開,而且他還答應親自參加第一次會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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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一天天過去,唯獨蘇波事務這個膿瘡少有改善。波蘭人準備承認寇松線「作為俄國與波蘭的分界線」。俄國則堅持要使用「作為俄國與波蘭雙方國境線的基礎」這些字眼。雙方都不讓步。米科萊契克宣稱他會被自己的人民所拋棄,而斯大林在我和他單獨進行兩小時又一刻鐘的談話結束時說,在那些與他共事的人當中,贊成對待米科萊契克「溫和」一點的只有他和莫洛托夫兩人。我確信在這個背景裡面存在著黨和軍隊兩方面強大壓力。
  斯大林認為國境線問題如果未經取得一致意見,就不好著手組織波蘭統一政府。倘若這個問題得到解決,他十分樂意讓米科萊契克來領導新政府。我自己認為,在討論波蘭政府與盧布林波蘭人合併的問題上,一定會碰到同樣棘手的困難,盧布林的代表一直給我們留下極壞的印象,因此我對斯大林說,他們「只是蘇聯意志的表達而已」。他們無疑地也懷有統治波蘭的野心,因而充當了吉斯林一類的角色。既然如此,最好的辦法就是讓這兩個波蘭代表團回到原來的地方去。
  我深深感到我和外交大臣有責任為蘇波問題的解決擬出一些提案。即使是只把寇松線強加於波蘭都會引起責難。
  在其他方面卻取得了巨大的成效。蘇聯政府決心在消滅希特勒之後攻擊日本這點是顯而易見的。這對整個鬥爭的縮短有著無可估量的意義。對巴爾幹半島各國所作的安排,我確信是再好不過了。這些安排再配合上軍事行動方面的成功,現在在拯救希臘上必然是有效的。同時,鑒於鐵托的行為和俄國指揮的俄國部隊和保加利亞部隊開到並支援他的東翼的情況,我確信我們協同奉行對南斯拉夫五十比五十的政策,對解除我們的困難是最好的。
  無庸置疑,在我們的狹小範圍裡,我們進行了兩國之間從未有過的無拘無束、自由自在和誠心誠意的交談。斯大林幾次表示了個人的敬意,這些我覺得確實是真誠的。可是我更加確信的是:他絕非只是個人說了算。就像我回國時對我的同僚們所說的:「騎馬者的後面,總坐著個陰沉而憂慮的人。」1
   
  1這句話出自羅馬詩人霍勒斯(Horace)的一首詩。——譯者
   
         ※        ※         ※

  首相呈英王                  1944年10月16日
  首相恭祝陛下躬臨荷蘭慰勞三軍,旅途暢遂,視察成功,今已安抵國內。但願陛下經過此次跋涉後,一切平安。
  2.莫斯科氣候既晴朗又寒冷,政治氣氛十分融洽。此種情況過去從未有過。首相和艾登先生在幾次與斯大林元帥和莫洛托夫先生的交談中,都能以毫不挫傷感情的坦率和真誠態度處理一些最微妙的問題。首相觀賞了一場專門演出的十分精彩的芭蕾舞,受到了許多觀眾的長時間的鼓掌歡迎。當斯大林在這戰爭期間第一次來到包廂站在我的身旁時,立即受到全場幾乎是狂熱的歡迎。無論是在漫長的宴會席間或席後,藉著熱情洋溢的頻頻祝酒,都能以輕鬆的方式談及許多重大的事情。夜晚熬得很晚,甚至到了凌晨三四點鐘,首相也同樣堅持到很晚,而且一過中午就開始大量的工作,還有各種各樣的會議。
  3.我們花了三個鐘頭對整個軍事局面進行研究。在布魯克陸軍元帥和首相分析了形勢並解釋了西方、意大利和緬甸的計劃之後,美國的哈里曼先生和迪恩將軍對太平洋戰局的過去、現在和未來進行了全面介紹,斯大林對此深感興趣。隨後,俄國的副參謀長把俄國對德作戰計劃的許多情況告訴我們,這是我們從未聽說過的,其中的要點十分令人滿意。為了保密起見,在我回國之前,暫不進一步談及他所說到的一切。今晚六點我們期待俄國發表一個對遠東戰場的聲明,這個聲明很可能是令人滿意和極為關心的。
  4.前天是「波蘭國慶節」。我們的那些從倫敦來的人,正如陛下所知,看起來莊重正派,但卻軟弱無能,可是對盧布林代表,就我們對這些人的看法,是不能寄以任何幻想的。在我看來,這些人純粹是工具,講話像背誦台詞一樣,精心訓練得準確無誤。我相當嚴厲地盤問過他們,斯大林在某些問題上也支持我。今天我們要與我們的(倫敦)波蘭人奮鬥一天,我們要取得一個解決辦法是有些希望的。否則,我們只好把事情秘而不宣,延遲到(美國)總統大選之後再說。1
   
  1羅斯福先生於11月7日以超過三百五十萬選票的多數第四次當選美國總統。
   
  5.還有許多問題需要討論,譬如德國未來的處理問題。
  陛下之忠僕卑職丘吉爾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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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月17日晚上我們舉行了最後一次會議。正好得到消息說因為德國在匈牙利的戰線瀕於崩潰,作為預防措施,霍爾蒂海軍上將已被德國人逮捕起來。我表示希望盡快到達盧布爾雅那山峽,並且進而說明我不認為戰爭會在春季之前結束。接著我們舉行了對德國問題的第一次會談。我們對摩根索計劃的優缺點進行了討論,決定歐洲咨詢委員會務必詳細研究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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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飛回國的途中,我把我們會談的更多詳細情況告訴了總統。
  首相致羅斯福總統                  1944年10月22日
  在我們逗留在莫斯科的最後一天,米科萊契克見到了貝魯特。貝魯將承認了自己的困難。上個月他的人有五十名被處決了。許多波蘭人寧願逃到森林裡去而不願參加他的部隊。
  在俄國軍隊使用一切運輸工具向前推進的時候,戰線的後方在冬季臨近的條件下是困難重重的。然而他堅持說如果米科萊契克出任總理,他(貝魯特)必須在內閣裡佔有百分之七十五的人選。米科萊契克提議五個波蘭政黨都要有各自的代表,在這些政黨的五名優秀人選中,要有四名由他挑選一些人品不致使斯大林感到討厭的。
  2.後來在我的請求下,斯大林會見了米科萊契克,同他進行了一個半小時的極為友好的談話。斯大林答應幫助他,米科萊契克答應組織和領導一個對俄國人完全友好的政府。他解釋了自己的計劃,但斯大林明確的表示盧布林波蘭人必須佔大多數。
  3.克里姆林宮宴會之後,我們直截了當地向斯大林提出,除非米科萊契克取得五十對五十的比例再加上他本人,否則西方世界無法確信這個和解的辦法是有誠意的,也無法相信一個獨立的波蘭政府業已組成。起初斯大林表示他是同意五十比五十的,可是一下子又自己糾正過來,提出一個更糟糕的數字。同時,艾登也採取同樣的立場,同莫洛托夫商討,後者似乎更為通情達理。我不認為一旦其他的一切都解決了,政府的組成問題還會成為一個無法解決的障礙。米科萊契克事先已向我解釋,可能會有一個聲明來挽救盧布林政府的威信,而且在幕後在這些波蘭人中間另外有一個安排。
  4.除上述情況之外,米科萊契克打算力勸他的倫敦同僚們接受寇松線,包括把利沃夫給俄國人。我希望在下兩個星期之內我們能夠取得一個解決辦法。倘若如此,我會把準確的文本電告你,以便你決定此件是否需要發或是暫緩一下。
  5.在主要戰犯問題上,約大叔採取了一種意想不到的極為可敬的方針,即未經審判不得處決,否則全世界將認為我們不敢審判他們。我指出國際法中的一些困難,可是他回答說如果不經審判就不要判處死刑,只能判處無期徒刑。
  6.我們也對未來德國的劃分問題進行了非正式的討論。
  約大叔要把波蘭、捷克和匈牙利組成一個反納粹、親俄國的國家的獨立區域,前兩個國家可以合併起來。與他先前表明的觀點相反,他希望看到維也納成為南日耳曼聯邦的首府,聯邦包括奧地利、巴伐利亞、符騰堡和巴登。如您所知,把維也納變為一個大多瑙河聯邦的首府,這個主意一直吸引著我,然而我還更希望加上匈牙利,儘管斯大林對這一點是強烈反對的。
  7.至於普魯士問題,約大叔希望把魯爾和薩爾分離出來,使其不起作用,或者置於國際管轄之下,組成萊茵蘭的一個單獨的國家。他同時希望把基爾運河國際化。我對這個主意也不反對,然而,你可以相信我們在三方會議之前並沒有作出確定的結論。
  8.我從約大叔那裡欣悉你建議11月底左右在黑海的一個港口舉行三方會議。我認為這是一個好主意,希望你在適當的時候把有關情況告訴我。你們雙方願意在什麼地方開會我都願意奉陪。
  9.約大叔也正式提到了蒙特勒公約1,希望作些修改以便俄國軍艦自由通行。對這個問題我們原則上沒有什麼異議。
  修改顯然是必要的,因為日本是一個簽字國,而且伊諾努也於去年12月喪失了市場。我們把這個問題留下來,由俄國方面去制定出詳細的提案。他說他們會做到恰如其分。
  10.關於承認目前法國行政機構為法國臨時政府問題,我回國後將和內閣商討。聯合王國的意見是十分強烈要求立即承認的。戴高樂不再唯我獨尊了,而是比以前更好駕馭了。我仍然認為一旦艾森豪威爾宣佈把一個很大的內政地區移交給法國,那麼這種有限的承認方式就不可能再拖延了。毫無疑問,戴高樂有著法國國民的大多數作其後盾,而且法國政府需要得到支持以便對付廣大地區所潛在的無政府狀態。總之,我會從倫敦再次電告你。
   
  1指1936年7月20日訂立的《海峽制度公約》,由土耳其出面邀請有關國家在蒙特勒簽訂關於達達尼爾海峽、馬爾馬拉海和博斯普魯斯統稱「海峽」的通行和航運的規定條例,該公約對各國軍艦通過海峽有一定限制。——譯者
   
  此刻我正在給人幸福回憶的阿拉曼上空,謹致衷心問候。
  他的回電:
  羅斯福總統致首相             1944年10月22日
  欣悉你在莫斯科為波蘭問題的折衷解決方案取得了進展。
  一旦解決的時間和條件到來時,務必與我商量在這樣的觀點上推遲大約兩個星期發表是否恰當。你懂得這個意思。
  當前這裡的一切都很好。
  你所說的約大叔日前在對待戰犯、德國的未來和蒙特勒協議等問題的態度令人感到非常有趣。我們會在即將到來的三方會議上對這些事情連同我們在太平洋戰爭作出的努力一起進行討論。

         ※        ※         ※

  經過這次十分有趣的兩周時間,我們和我們的蘇聯盟友比以往,或者說從今以後,更加密切了,因之,臨別之時我給斯大林寫道:
                            1944年10月20日
  艾登和我現已離開蘇聯,我們從我們和你,斯大林元帥以及你的同事們的多次討論中得到了鼓舞和勇氣。這次令人難忘的莫斯科會見表明,只要我們開誠相見,友好討論,我們之間的事情並非無可調整的。俄國的好客一向聞名遐邇,這次在我們訪問期間,招待之周,遠非一般能比。無論是在莫斯科或是在克裡米亞,我們都度過了令人愉快的時刻,處處都為我和我的一行人員的舒適而精心考慮。對此,我向你和所有那些負責這一切安排的人員表示衷心的感謝。希望我們很快再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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