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朝軍隊30多萬官兵,冒著狂風暴雪,在零下20℃的嚴寒中,流血犧牲,忍饑受餓,克服各種難以想像的困難,連續八晝夜不間斷地攻擊,把戰線向南推進達80-lbo公里,其前鋒到達了三七線。
l月5日,中國共產黨的機關報,也是新中國發行量最大的報紙《人民日報》第一版顯著位置的大字標題是:《朝中軍隊發動新攻勢,光復漢城向南疾進!》同時,發表了題為《祝漢城光復》的社論:「漢城的光復
,又一次證明了中國人民志願軍和朝鮮人民軍的強大。美國絕對優勢的空軍、海軍、坦克和大地,在偉大的中朝人民面前,無論在進攻和防禦中,都已證明無能為力。中朝人民軍今天已經向全世界表明了自己是強大的和平力量。他們完全有力量消滅與起走美國在朝鮮的侵略軍,恢復朝鮮的和平。」
社論在最後用前線指揮官的口氣這樣號召:「向大田前進!向大丘前進!向釜山前進!把不肯撤出的美國侵略軍趕下海去!」
勝利的消息令中國百姓歡喜若狂,奔走相告。如果說在朝鮮戰爭開始的時候,中國的普通百姓還對自己的軍隊是否應該跑到異國去打仗,是否是強大的美國軍隊的對手持有一些懷疑,兩個月之內三次戰役連續的勝利,特別是第三次戰役對南朝鮮首都漢城的佔領,令在歷史上飽受列強欺辱的中國人民第一次感到自己國家和軍隊是如此強大,特別是中國軍隊的交戰方是有15國之多的外國聯軍,於是,對民族實力驕傲的熱情驟然席捲了整個中同大地。
中國的苗都北京組織了聲勢浩大的慶祝遊行。在新年瑞雪飄飛的北京街頭,工人、農民、學生和婦女們的遊行隊伍川流不息。慶祝遊行的熱浪立即蔓延到全中國的城鎮和鄉村。中國人民紛紛自發捐獻出錢物慰問志願軍,各界團體以及青少年寫的慰問信更是雪片一樣飛向千里之外的朝鮮。
當國內的報紙到達朝鮮前線彭德懷手中的時候,他由於睡眠極少和緊張不安正處在極度的疲勞和焦躁之中。他看了報紙後,緊張與焦躁更加嚴重:「大遊行,慶祝漢城解放,還喊口號,要把美國侵略者趕下海去……有些人只知道我們打了勝仗,不知道我們取勝的代價和困難。速勝論的觀點是有害的。我們的報紙怎麼能這麼宣傳?解放個漢城就這樣搞,要是丟了漢城,怎麼交代?」
彭德懷所說的「勝利的代價和困難」,是指自中國出兵朝鮮後三次戰役打下來的損失。部隊傷亡是巨大的,主力部隊,尤其是中國人民解放軍中的精銳部隊第三十八、第三十九、第四十、四十二等軍,戰鬥傷亡尤其大。很多連隊中的戰鬥骨幹損失大半,基層幹部的犧牲比例令人痛心。不少部隊目前的兵員數量減少了三分之一。在與武器裝備現代化的聯合國軍作戰中,中國軍隊贏得勝利的恨一夥辦以有一次又一次地前赴後繼不怕犧牲。正如美軍戰史中所描述的:「在地面密集的炮火和各種火器編織的密不透風的封鎖下,在天空上鋪天蓋地的飛機的航空炸彈、凝固汽油彈和機關炮所構成的死亡的大網下,中國士兵一波一波地進攻潮水般湧來,在照明彈慘白的光芒中,聯合國軍士兵驚恐地看著這些後面的士兵踏著前面士兵的屍體毫無畏懼地向他們衝擊而來,這些中國士兵義無反顧,毫不退縮。」彭德懷和其他志願軍將領都是經歷過抗日戰爭和國內解放戰爭的軍人,戰爭中的傷亡似乎已經不能再令他們過分地傷情;但是,朝鮮戰爭中中國士兵和基層軍官傷亡的速度和數量已經超出了他們感情的承受能力。朝鮮戰場上的每一次戰鬥的勝利都是用中國優秀的年輕士兵的鮮血和生命換來的,作為這些士兵的指揮官他們對此刻骨銘心。
當中國軍隊的前鋒越過漢江,繼續向南突進的時候,彭德懷下達了一道頓時引起了各方激烈爭論和迷惑不解的命令:「全軍立即停止追擊!」
聯合國軍在朝鮮戰場上的長距離的撤退,再次引發了西方陣營中政治態勢的混亂。包括英國在內的幾乎所有的西方大國均因朝鮮戰局的再次惡化,尤其是漢城的丟失,而感到一種不可名狀的驚慌。盟國幾乎異口同聲地質問杜魯門:聯合國軍是不是打不下去了?還不撤出那個該死的遠東半島?東京的那個傲慢的美國老頭到底是個什麼人?麥克阿瑟是反共的老英雄還是通敵的老間諜?
就在中國軍隊發動第三次戰役,聯合國軍的前沿迅即崩潰的時候,麥克阿瑟給華盛頓發去一封電報,要求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重新考慮他被否決了的針對中國的行動,揚言不然聯合國軍就要付出被迫撤退的代價。麥克阿瑟所說的「針對中國的行動」,是他在朝鮮戰爭一開始就提出的一系列擴大戰爭的主張:封鎖中國的海岸,襲擊中國東北的機場,蔣介石參戰和騷擾中國東南大陸等等。對於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來講,麥克阿瑟電報的內容是預料之中的:面臨戰場上的失利,這個老傢伙肯定會打來這樣的電報,繼續表達一個威脅性的信號:要麼將戰爭擴大,要麼就是失敗。
戰後,美軍方有人重新讀了戰爭時期麥克阿瑟打給參謀長聯席會議的數十封電報,得出的結論是:麥克阿瑟是一個脫離現實的指揮官;一個希望把戰場上的每一個勝利都歸功於自己,而不承擔任何失敗責任的指揮官。他的每一封電報都附加著這樣的條件:要麼給我我需要的東西,否則後果由你們承擔。
l月9日,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經杜魯門總統批准,給在東京麥克阿瑟回電,電報措辭極為含糊:「不大有可能發生政策轉變或其他外來不測事件以致有理由要加強我們在朝鮮的努力」,「封鎖中國也要等到美國在朝鮮的地位穩定之後,同時還需要和英國等盟國的商談」,「因為要考慮英國經過香港同中國進行的貿易和聯合國的同意」。「至於對中國本土的攻擊,恐怕只有待中國在朝鮮之外攻擊美國部隊時,才能授權進行」。電報明確拒絕了麥克阿瑟邀請蔣介石部隊參戰的要求。最後,關於朝鮮戰局的發展,電報這樣說:
「在保障體部安全和保衛日本的根本使命這一首要考慮之下,逐步堅守陣地,盡可能給救人以重大的打擊。
如果根據你的明確的判斷,為避免人員和物資的嚴重損失而必須撤退的話,那時可以將你的部隊從朝鮮撤至日本。」
麥克阿瑟接到電報後「憤怒之極」,他認為這是給他的一個「陷阱」,要求他做出「完全矛盾的選擇」。什麼叫做「逐步堅守陣地」,否則就「從朝鮮撤至日本」?
第二天,麥克阿瑟在回電中憤怒地說:要我既守住朝鮮陣地又保衛日本,我們沒有這麼大的力量。如果華盛頓不擴大戰爭規模,以美軍現有的兵力,其部隊在朝鮮的軍事地位就支撐不下去。他說:「聯合國軍在長期艱苦的征戰中已經精疲力竭,並因為那些無端指責他們在被曲解的後退行動中的勇氣和戰鬥素質的可恥宣傳而感到苦惱。士氣在急劇下降,作戰效率受到嚴重威脅,除非要求他們以生命換取時間這一政治基礎,得到了明確的說明、充分的理解以及緊迫到了作戰的危險可以欣然接受的程度。」
他再次向華盛頓的決策人物發出質問:「根據你電的合理解釋,敵人的優勢實際上倒是一個決定性的尺度。因此,我的疑問在於:目前美國的政策目標究竟是什麼?是在於目前的有限時間內盡可能保持在朝鮮的軍事地位,還是在能夠實施撤退時就立即撤退以盡量減少損失?」
麥克阿瑟把前途描述得一片黑暗:「在受到非同尋常的限制和被迫面臨種種困難的情況下,本軍在朝鮮的軍事地位是難以保證的,但是它能堅持一定的時間,直至全軍覆滅,如果壓倒一切的政治考慮這樣要求的話。」
麥克阿瑟咄咄逼人的要挾和氣勢洶洶的質問,是給杜魯門的一系列難題。公平地說,作為戰場司令官,受制於本國政府的遠程控制而不能隨心所欲,是一件令一名擔負戰爭勝負責任的職業軍人很痛苦的事情。麥克阿瑟所提出的問題,連杜魯門本人也無法果斷地給予答覆,原因很簡單,整個美國政府都處在混亂的境地裡。面臨朝鮮戰爭的重大失敗,美國究竟應該怎麼辦,沒有人能對此下個結論。矛盾的本質是清楚的:和中國人在朝鮮的戰爭肯定是一場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戰爭。如果繼續打下去,又怎樣才能不動用美國和盟國更多的力量而勝利?有沒有為避免盟國對歐洲安全的擔心和對朝鮮問題的指責,迅速能在朝鮮戰爭中贏得勝利的可能性?如果沒有這種可能,朝鮮戰爭最好現在就停下來。但是,怎麼才能停下來?用什麼方式停下來才既符合美國在遠東的利益,又令美國政府和美國軍隊不丟面子?
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中的高官們對麥克阿瑟的電報表示出極大的不滿,認為這是在公開指責『慘謀長聯席會議的一切經過總統所制定的方針是錯誤的「。他們敏感地意識到:麥克阿瑟的
這封電報是「留給後人看的,目的是一旦事情到了一團糟的時候,他能就此推卸一切責任」。
國防部年馬歇爾看到電報中關於士氣的說明時說:「一個將軍埋怨他部隊的士氣之日,便是應當檢查他自己士氣之時。」
國務卿艾奇遜的反應更加激烈:「無需任問證明,找完全相信這位將軍的桀驁不馴到了不可救藥的地步,而且對其總統的意圖基本卜不順忠!」
國務卿以官場的清醒說出了問題的實質,麥克阿瑟這個美軍海外軍團的指揮官和美國總統的矛盾已經超出了軍事的範疇。
不管怎麼說,杜魯門總統在召集了一系州會議之後,還又準備安撫一下麥克阿瑟,目的是再靜觀一下戰場形勢的變化。
從戰後披露的資料分析,杜魯門和他的同僚們當時已經收到美軍在朝鮮戰場的現場指揮官——第八集團軍司令李奇微將軍傳來的某種信息,這種信息的核心觀點是:最後的勝利且不可妄說,但是美國人在朝鮮半島堅持下去,並且在軍事上給予中國軍隊某種打擊,是完全可能的。
杜魯門總統決定通過三條不同的渠道使麥克阿瑟安靜下來。
一、由參謀長聯席會議發電報,重申華盛頓的意見,即:美國在朝鮮的長期堅守雖然不可取,但進一步爭取時間將符合美國的利益。「要給中國人盡可能重大的懲罰,不撤出朝鮮,除非確實迫於軍事上的需要」。
二、派陸軍參謀柯樹林斯去遠東,和麥克阿瑟面談,並且赴朝鮮調查戰場的實際情況。
三、杜魯門總統以私人的名義給麥克阿瑟將軍發一封電報。
關於為什麼總統給一個下屬的海外司令官發去私人電報?
杜魯門的考慮是:麥克阿瑟多次說,他的電報被參謀長聯席會議截留,總統根本不知道。杜魯門的私人電報為的是傳達這樣一個信息:總統是知道一切的,一切是總統決定的。
杜魯門的電報十分冗長,除了對以往說過的觀點進行了重複之外,基本上沒有新的內容。但是電報至少起到了這樣一個作用:徹底地、再次地說明了美國政府在朝鮮問題上的基本立場,即。不能擴大戰爭,冒引發世界大戰的危險;又要在戰場上有作為。同時,總統的私人電報還多少滿足了麥克阿瑟將軍的虛榮心。
陸軍參謀長柯林斯到東京與麥克阿瑟而談,並已到朝鮮戰場上親自巡視,之後他特別聽取了李奇微對戰局前途的預測和具體的戰術計劃。當柯林斯回到華盛頓後,一系列政府決策開始果斷地實施顯示出美間政府對朝鮮戰爭的前途有了重新估價:簽署增撥200億美元作為國防費用的法案,使本年度軍事預算增加80%,達到450億美元;將徵兵年齡從19歲擴大到18歲,並且延長服役期限;將國民警備師編入現役;加強軍火生產,每年生產新型作戰飛機5萬架,坦克3.5萬輛;策劃單獨對日本簽訂和約問題,加速武裝日本。
美國不是要撤出朝鮮,而是要全面強化戰爭機制。
彭德懷的焦灼是有道理的:局勢並不像許多人想像的那樣,「我們取得了朝鮮戰爭的決定性勝利」。
事實證明,真正殘酷的戰爭還在後面。
然而,「我們無比強大」和「我們勝利了」的情緒已經從國內蔓延到了前線的志願軍官兵中。
「過了三八線,涼水拌炒麵。」對極度艱苦的生活的埋怨,隨著勝利的情緒產生了。打過三八線的官兵們有了一種設想:快打,快勝,快回國。「速勝」的思想讓官兵們對戰爭急躁起來。
「從北到南,一推就完,消滅敵人,回家過年。」
於是,「一瓶牙膏主義」一時流行於正處在戰爭前線的中國軍隊中。
牙膏是奢侈的東西,中國士兵中很少有人使用,使用這種很文明的東西的,是幹部,而且是團以上幹部。
「一瓶牙膏主義」的意思很難明確地解釋。一種解釋是,預測或者盼望戰爭很快結束,最好是在一瓶牙膏沒有用完的時間內。另一種解釋是,朝鮮國土是狹長的,其形狀像一瓶牙膏,就像擠牙膏一樣,一鼓作氣把美國兵擠出去算了。
第四十軍開了一個會,想統一官兵的思想。這是這個軍的師、團主官人朝鮮後第一次相聚,見面開著戰場上的玩笑:「你還沒到馬克思那兒去報到?」
「彼此彼此,你也是王八活千年嘛。」
接著就交換禮物,是繳獲的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兒:咖啡牌或者大象牌的美國香煙,各種式樣的打火機,精緻得像玩具般的小手槍,金筆尖的派克水筆,能夠聚光的手電筒。
說到部隊目前存在的思想問題時,大家就嚴肅了起來。第四十軍在戰場上可以說是完成了任務,仗打得還可以,但是這些師、團長們心中還是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就是在朝鮮打仗很「憋氣」。傷亡不小,而且犧牲的都是能打仗的老戰士,讓人想起來難過。殲敵不多,三次戰役加起來才萬把人,和國內戰爭中一場戰鬥下來的殲敵數量沒法比。敵人的機械化實在難對付,一個山頭付出那麼大的傷亡打下來,衝上去的時候,敵人坐著坦克和汽車跑了;夜間圍住的敵人如果天亮前不解決,天一亮飛機坦克來了,就不能說解決敵人了,頂得住頂不住還是個問題。既然敵人怕死跑得快,那麼就讓他再快點,只要有炒麵和彈藥,乾脆追著他的屁股打,趕羊一樣一追到底,他下他的海,我回我的家。
和第四十軍一樣,各軍都開過類似的會。會議記錄被送到彭德懷那裡,更加重了他深藏在內心的不祥的預感。
沒有人比彭德懷更瞭解在朝鮮前線的中國軍隊所面臨的巨大的困難。
第四十軍打給志願軍司令部的電報中說:「部隊極端疲勞,困難很多,三八線以南的群眾跑光,敵人把房子燒了,糧食搶光,使部隊吃飯、休息都很困難,體力大大減弱。後勤供應不上,部隊急需糧食、彈藥、鞋子等補充……」
一此時,志願軍全線擁擠在三八線以南的狹窄地區,所有部隊都缺衣少藥缺糧食。士兵中疾病蔓延,在渡過臨津江時出現的大量凍傷還沒有恢復,由於天氣寒冷,部隊沒有御寒的棉衣,新的凍傷又大量出現。有一個師已經因凍傷使上千士兵失去了戰鬥力。後勤補給線已經延長至500-700公里,加上美軍飛機的日夜封鎖,運輸工具又極端缺乏,前線的部隊幾乎處在令人擔心的困境當中。
在朝鮮戰爭的後期,彭德懷已回國任職後,在一次作戰會議上,他回憶了第三次戰役後的情況:「我打了一輩子仗,從來沒有害怕過,可當志願軍打過三八線,一直打到三七線的時候,我環顧前後左右,確實非常害怕。當時倒不是考慮我個人的安危,而是眼看著幾十萬中朝軍隊處在敵人攻勢的情況下,真是害怕得很。我幾天幾夜睡不好,總想如何擺脫這個困境。我軍打到三七線後已向南推進了幾百公里,本來後方的物資供應線就很難維持,這時敵人又派飛機對我軍運輸線猛烈轟炸,使志願軍的各種物資、糧食彈藥的供應十分困難。空中有敵人飛機炸,地面對
著美軍的坦克大炮,左右沿海是美軍的艦隊,敵人不下船就可以把炮彈打過來。加之時值寒冬臘月,到處冰天雪地,戰士們吃不飽穿不暖,非戰鬥減員日益增多。在這種嚴重的情況下,志願軍隨時有遭厄運的可能。我不能把幾十萬軍隊的生命當兒戲,所以必須堅決地停下來,不能前進,並做好抗擊敵人反攻的各種準備。」
蘇聯駐北朝鮮大使拉佐瓦耶夫實際上是斯大林在朝鮮的軍事觀察員。他對彭德懷突然停止第三次戰役而極為不滿。他把自己的意見告訴斯大林,指責彭德懷是「軍事上的保守主義」,說他從沒見過打了勝仗的指揮員命令部隊停止追擊敵人的,他的主張是「抓住戰場主動權,乘勝追擊,解放全朝鮮」。
彭德懷對這種指責火冒三丈:「拉佐瓦耶夫?他打過什麼仗?第二次戰役時我們停止追擊,就是他不同意!我難道不想擴大戰果追擊敵人?可靠兩條腿追四個車輪,能有什麼結果?
我難道不知道乘勝追擊的道理?我們中國軍隊歷來主張猛打猛衝,擊潰敵人後應該追擊,不給敵人喘息的時間;但是,朝鮮有朝鮮的特殊情況,我軍戰鬥減員和疲勞不說,朝鮮是個狹長的半島,東西海岸敵人到處可以登陸,我們的戰略預備隊上不來,仁川的教訓不能重複!彭德懷不是為打敗仗才來朝鮮的!」
金日成對彭德懷放棄對敵人的追擊更是想不通。作為北朝鮮的領袖,他惟一渴望的就是把聯合國軍趕出朝鮮,實現統一全朝鮮的理想,但眼看著中朝軍隊已經打到三七線而停止了攻勢,這令他無論如何睡不著覺。在和彭德懷的討論中,金日成一再要求彭德懷命令全線部隊「繼續前進」,而彭德懷在分析了敵我雙方的兵力和對峙狀態之後,認為必須休整才有可能發動新的戰役。兩個人因為意見不同而不歡而散。夜半,彭德懷的警衛人員說,金日成屋子裡燈光一直亮著,於是彭德懷就給金日成送去兩片安眠藥。但是,彭德懷知道,金日成需要的不是安眠藥。
1月11日,彭德懷和金日成就此問題舉行正式會談。
在君子裡的巨大的礦洞裡,中國軍隊一方有彭德懷、洪學智等,北朝鮮一方有金日成、樸憲永等。雙方就蘇聯大使的「只要向南進攻,美軍就會撤出朝鮮」的觀點進行討論,討論時分歧極大,以致話裡有了很濃的火藥味:樸憲永:「只要志願軍繼續向南進攻,美軍一定能退出朝鮮。」
彭德懷:「真的嗎?如我軍去追,美軍一定會退嗎?」
樸憲永:「是的。」
彭德懷:「美軍既然要退出朝鮮也好,這符合蘇聯駐聯合國代表馬立克所提出的要求。」
樸憲永:「如我軍不迅速南進,美軍就不會退。」
彭德懷:「你們的依據是什麼?」
樸憲永:「美國人民反對,資產階級內部矛盾。」
彭德懷:「這是一個因素,但今天還不能起決定作用。如再消滅美軍三至四個師,五至六萬人時,這個因素就會變成有利條件。再過兩個月後,志願軍和人民軍的力量要比現在大得多,到那時再視情況向南進軍。」
樸憲永:「到那時候美軍就不一定會退了。」
金日成這時插話:「最好半個月內,志願軍有三個軍向南進攻,其餘休整一個月後再南進。」
這時,彭德懷開始克制不住自己的重重憂情了,他越說越激動:「你們說美國一定會退出朝鮮,但你們也要考慮一下,如果美軍不退出朝鮮怎麼辦?希望速勝,又不做具體的準備,其結果將會延長戰爭!你們把戰爭勝利寄托於僥倖,就可能把戰爭引向失敗!志願軍需要休整兩個月,休整前,一個師也不能南進!如
果認為我這個中朝聯軍總司令不稱職,可以撤職!你們如果認為只要我們一南進,美軍就會退,那麼,我提議由仁川至襄陽線以北的全部海岸的警備和維護後方交通線,都歸中國志願軍擔任,人民軍五個軍團十二萬人已經休整兩個月了,歸你們自己指揮,照你們的願望向南進攻。美軍如果按你們的想像退出朝鮮,我當然慶祝朝鮮解放萬歲,如果美軍不退走,志願軍按預定的南進計劃南進作戰!」
彭德懷激動的發言令在場的人息聲屏氣,陪同會談的中朝雙方的其他人員看此情景,都一個個地悄悄溜了出去。
毛澤東曾在1月9日致電彭德懷:「如朝方同志認為不必補充休整就可以南進,則亦提議人民軍前進擊敵,並可由朝鮮政府自己直接指揮。
志願軍則擔任仁川、漢城及三八線以北之守備。」
這封電報,說明了毛澤東對彭德懷停止進攻決定的支持。
當時,毛澤東認真分析了朝鮮戰場上中國軍隊的處境,並認識到敵人實力猶存,正肆機北進。至少,毛澤東對某些人認為「美軍會退出朝鮮」的判斷很不以為然,因為「掃帚不到,灰塵照例不會自己跑掉」是毛澤東對戰爭對手本質的一種根深蒂固的認識。
彭德懷把這封電報給金日成看了。
現在,彭德懷明確同意北朝鮮軍隊單獨南進,金日成和樸憲水卻說:「人民軍沒有恢復元氣,不能單獨南進。」
彭德懷:「那麼去試驗試驗,取得點經驗教訓也是寶貴的嘛。」
金日成:「這不是好玩的,一試驗就會付出幾萬人的代價。」
彭德懷:「不是說我一南進,美軍就會退嘛。那麼這種前後矛盾的說法我很難理解。」
彭德懷的意思很明白:中國士兵的生命同樣寶貴!
在朝鮮戰爭結束很久以後,彭德懷於「文化大革命」中被誣陷關押。身經百戰創造了新中國的戰將在其身陷囹圄的時候,回憶到他在朝鮮戰爭中的這段日子時寫道:「我軍將敵人驅至三七線後,敵人改變計劃,從日本和國內抽調新生兵力四個師,又從歐洲抽調老兵補充部隊,集結在洛東江的預備防線。從東線戰場方面撤退之兵力亦集結於洛東江。總之,敵人一步一步在誘我南進攻堅,待我軍疲勞消耗殆盡,再從正面反擊,從側翼登陸截擊,以斷我軍後路。志願軍入朝後,不到三個月,連續經過三次大的戰役,又值冬季,而且全無空軍掩護,也未曾休息一大,疲勞之甚可以想見,戰鬥和非戰鬥減員已接近部隊的半數,急需休整補充,準備再戰。」
彭德懷堅持志願軍在休整之後才能南進。
在第三次戰役中中國軍隊前進了上百公里,戰役開始時位於前沿第一線的南朝鮮軍隊損失也是巨大的。但是,連彭德懷都承認這個事實:美軍幾乎是不戰而退的。志願軍的官兵都知道,三八線並不是他們打過去的,而幾乎可以說是走過去的。美軍大踏步的撤退實際上是按計劃進行的大規模機動,從軍事戰略上說他們「潰敗」是有些牽強的。凡戰場上出現這種大規模的撤退,精明的軍事家必會十分地警惕,因為這往往是撤退後有計劃的大規模反擊的前兆。
歷史證明了李奇微正是這麼設想的。
如果幾十萬中朝軍隊繼續南進的話,將正好落入李奇微的圈套。當時在三七線上,聯合國軍以遺待勞,已經在修築起十分堅固的工事,等待中朝軍隊的到來。飢餓和缺乏彈藥的中朝士兵將在補充充足的聯合國軍的火力網中大量傷亡,而且,聯合國
軍隨時會發動猛烈的反擊,以其佔優勢的機動手段把中朝軍隊切割成數段。同時,善於兩棲登陸作戰的麥克阿瑟決不會放過從東西兩邊海岸登陸夾擊的好戰機,那樣,中朝軍隊就要陷入滅頂之災了——六個月前北朝鮮軍隊長驅直入而慘敗,正是盲目南進的結果;一個多月前聯合國軍貿然北進而遭到失敗也是剛剛發生過的事。
中國傳統的節日春節即將來臨,志願軍前線部隊開始籌備過年的物資,國內來的慰問品也陸續到達部隊。毛澤東向在朝鮮打仗的中國士兵發出「愛護朝鮮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的指示,志願軍總部號召全體志願軍官兵開展「擁護朝鮮勞動黨和政府,愛護朝鮮人民」的活動。
第三十八軍率先提出「十條紀律規約」:一、尊重朝鮮人民,要當成自己的父親兄弟姐妹一樣看待。嚴禁調戲、侮辱婦女。
二、遵守民情風俗。進門脫鞋,說話講禮貌,經常措廁所,不隨便大小便,不在室內亂吐痰,保證室內外清潔衛生。
三、住房子要商量。要給群眾留一定住處,不准強住,不得全部占光,不准強佔灶頭。對群眾的東西,不論有無房主,均應愛護,妥加保管。
四、借用傢具、木材、鋪草要愛護,用後要還,損壞要按價賠償,走時要道歉。
五、僱請嚮導民工,要按規定付給工資,態度要和藹,嚴禁打人罵人,不得隨便抓差。
六、愛護群眾利益。不損壞一草一木,不拿一針一線,不隨便吃群眾的東西,不踐踏一棵青苗。
七、借糧食、柴草要分清對象,遵守規定。按數付給柴票、草票,嚴禁翻箱倒櫃混水摸魚,一掃而光。
八、買東西要公平,按價給錢,不強買、賤買,不爭購、賒賬,嚴禁殺耕牛和六十斤以下的小豬。
九、宣傳教育群眾。動員群眾回家。召開群眾會議,宣傳我軍勝利,揭發美、李軍罪惡,提高群眾覺悟。
利用空閒時間,幫助群眾勞作,以實際愛民行動團結群眾。
十、關心群眾痛苦,告訴防空辦法,積極協助群眾隱蔽糧食物資。加強管理,做飯、烤火,不得粗心大意,嚴禁燒燬房屋,不得隨意玩槍誤傷群眾。
志願軍司令部認為既然是休整,不如抓緊時間把軍官集訓一下,即使是臨陣磨槍也有一定效果。於是下達通知,由志願軍參謀長解方主持,邀請蘇聯軍事專家講課,在中國的瀋陽市舉辦一個由師、團長參加的諸兵種聯合作戰的集訓班,參加集訓的人必須立即回國。第三十九軍軍派吳信泉認為,在敵人說不定哪天就會反擊而來的時候,從前線調大批師、團長回國,顯然不妥當。況且,志願軍既沒空軍又沒海軍,雖有炮兵,但數量不多,口徑不大,集訓「諸兵種聯合作戰」,現在只能是紙上談兵。但是,絕大多數指揮官認為,敵情的掌握是上級的事,能回國看看當然是好事。於是,在那些日子裡,志願軍前線的軍師指揮員都換上了乾淨的衣服,乘坐過路的各種車輛開始向國內趕。其中不少人心中有另外一番激動,因為他們都是在全國解放後才結婚的,結完婚就出國作戰了,中國人都說「久別勝新婚」,將與新娘重逢令這些指揮員一路上有了久已沒有的好心情。
然而,就是在這時,一個關係到不久以後朝鮮戰場局勢的嚴
重問題正悄悄地顯露出來。
其時,美軍在朝鮮前線的偵察活動十分頗繁,美第三師已開始向戰線的防禦正面調動,而中國軍隊的主力因正在休整,所以於前線的位置目前過於靠北,只有少量的部隊突出在前沿,這種態勢極容易在敵突然反攻時面臨濘不及防的境地。
這一憂慮被從北京轉達到了朝鮮戰場上的志願軍總部,彭德懷在召集專門的會議研究後認為「敵人沒有進攻我漢江南岸橋頭陣地的企圖」,而志願軍部隊的部署還是按準備春季攻勢的態勢為好,特別是位於戰線後部的主力如果太靠前不利於休整。
於是,一個關係著戰爭命運的提醒被擱置了。
這是彭德懷漫長的軍事生涯中少有的判斷失誤。
失誤帶來的後果是嚴重的。
事後的評論總會顯得苛刻,更何況當時的戰場形勢錯綜複雜。如果說彭德懷沒有預料到敵人會反擊是不符合事實的,但是;彭德懷沒想到的是,災難會來得這麼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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