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日上午,志願軍司令部情報參謀跑進彭德懷的指揮部,報告說他們在美軍的無線電報中截聽到了美軍準備從漢城撤退的對話。
彭德懷立即電個右翼縱隊的第三十九、第五十軍,以及北朝鮮人民軍第一軍團,迅速向漢城攻擊。
戰役開始以來一直困擾著彭德懷的懸念消失了:聯合國軍並不準備在漢城以北地區組織防禦以死守漢城。
彭德懷知道,中國軍隊對漢城的的佔領,將是一個震驚世界的事件,因為那裡是南朝鮮的首都。對於中朝軍隊來講,這是取得重大勝利的一個標誌。
但是,也許就是在同時,彭德懷的心中還是有一絲說不清楚的不安。
在高陽北大約兩公里的一個叫做碧蹄裡的小村,第五十軍遭遇了美軍第二十五師三十四團一個營的阻擊。第五十軍的兩個連對美軍陣地發動了兇猛的進攻,戰鬥僅僅進行了20分鐘,美軍便被俘28人,其餘的全部丟下陣地向漢城方向逃跑。由於美軍逃跑的速度很快,和美軍配合作戰的英軍很快就發現自己已經暴露在中國軍隊的包圍和攻擊之中了。一個營的英軍在高陽東南的仙遊裡高地受到中國軍隊的圍攻,30分鐘後英軍士兵也丟下陣地逃跑了。由於高地對於遲滯中國軍隊對漢城的佔領至關重要,且英第二十九旅的一個重坦克營南逃之路也因此被切斷,所以,3日的整整一天,從議政府方向調來的英軍部隊達1000多人,他們配合從高地上逃下來的士兵,在2000多門大炮的支援下,對中國軍隊佔領的陣地進行了反覆的攻擊。中國軍隊的陣地前佈滿了英軍士兵的屍體,中國士兵以誓死的血戰堅持在陣地上。進攻的英軍士兵看見在那個幾乎被炸平了的高地上,打不死殺不絕的中國士兵戴著從死亡的英軍士兵頭上摘下來的鋼盔,在烈火硝煙中時隱時現吶喊拚殺,這情景實在令他們心驚肉跳。
英軍士兵在整個朝鮮戰爭中,神差鬼使地始終走著厄運。
他們或是在美軍的指揮下被派往進攻的第一線,迎接中國軍隊猛烈的第一波進擊,或是在撤退中被美軍甩在身後與追擊的中國軍隊殘酷戰鬥。這次,當英軍意識到美軍已經溜之大台,不會返回來接應他們,再不跑就很可能來不及了時,他們便開始了向南快速的撤退。他們認為憑自己裝備先進的機械化運輸,中國士兵的兩條腿是絕對追不上的。況且,他們那支裝備著曾在二戰中讓德國人吃盡苦頭的「百人隊長式」坦克的坦克營,會給僅僅只有輕武器的中國軍隊一點顏色看看的。
但是,他們不曾想到,這恰恰決定了英軍第二十九旅著名的「皇家重坦克營」悲慘的命運。
四川籍士兵李光祿是中國第五十軍的一名爆破手,他白天
跟著連隊在荒涼的小路上急行軍,小路上不見一個人影兒,他心裡摘咕:不是在追擊敵人嘛,是不是走錯了路?這條道哪像是有人走過的?正想著,前邊傳下一串命令:「準備好爆破筒!」
「準備好炸藥!」
「爆破手上來!」
李光祿跑到前邊,排長說:「聞到汽油味了沒有?現在我們正在小道上和公路上的敵人並排著比速度,要超到敵人的前邊去!要準備打鐵傢伙!」
在不停的翻山越嶺之後,連隊進入到一條山谷裡,山谷裡鋪滿白雪,一條公路黑漆漆地臥在白雪中間。
連長說,這個地方叫佛殊地。
在公路邊埋伏,中國士兵一律反穿棉衣,棉衣的白裡子使他們趴在雪地上不容易被發現。向南急行軍時出的汗把棉衣濕透了,現在調頭向北趴著,西北風一吹,棉衣立即凍得鐵板一樣硬。
李光祿覺得很冷,還很餓,肚子咕咕地響個不停。他抓一把雪塞到嘴裡,並把腰帶系得更緊了一些。一個念頭總是纏著他:我們在這裡等什麼?我們是不是已經在敵人的前面了?好像是有股什麼吠兒,是汽油味?
正想著,北面公路拐彎處,閃出一道燈光,然後是一長串的燈光。
大地一下子顫抖了起來,傳出轟隆隆的聲音。
敵人的坦克!而且很多!
突然,在坦克隊伍前邊的一輛吉普車起火了,埋伏在雪地裡的中國士兵開火了。接著就是猛烈的槍聲和手榴彈的爆炸聲。
山谷被火光照得通紅。
坦克向中國士兵衝過來了!
李光祿不由得緊張萬分。當炸坦克和汽車的爆破手,是他自己要求的,而且還表了「把敵人的坦克炸成死烏龜」的決心。
說是那麼說,可真的要炸坦克,李光祿從來沒幹過。聽說坦克刀槍不久,專門往人身上壓,一壓人就成了一塊肉餅。沒有膽量的人看見那東西稀裡嘩啦地開過來,嚇也能嚇得半死了。這時,身後二排的機槍響了,打在為首的那輛坦克身上,像敲小鑼似地叮叮噹噹亂響,而坦克不在乎地呼啦啦開過去了。
李光祿手心出汗,正罵自己這個爆破手怎麼能讓敵人的坦克從眼前就這麼開過去的時候,一聲巨大的爆炸聲響起來,接著就是指導員的聲音:「同志們!三班長周士傑已經炸壞了一輛坦克,向三班長學習呀!」
李光祿一個鯉魚打挺,抱著炸藥包,和爆破小組的人一起衝了上去。
敵人的第二輛坦克停下來,轉動著炮塔向四面射擊。
小組中的楊厚昭首先拿著爆破筒向坦克撲上去。他想從稻田斜著接近公路,稻田離公路的路面有兩米高,全是雪,他爬了幾次都滑了下來,最後跟著坦克跑了幾步,才上了公路,並且把爆破筒塞進了坦克的履帶裡。但是,還沒等楊厚昭臥倒,坦克履帶就把爆破筒甩到稻田裡爆炸了。接著,小組的劉鳳岐又上去了,這次他拿的是一個大炸藥包,足有10斤,他上了公路,把炸藥包放在坦克前面的路面上,點燃了導火索。但是,炸藥包還沒爆炸,坦克就碾了上去。
李光祿知道就要看自己的了。
他抱起一個更大的炸藥包爬上了公路,他把身體盡可能低地貼在地面上,眼睛盯著前面的坦克。坦克走幾步,停下來射擊,然後再走幾步,鋼鐵的履帶壓在凍得堅硬的地面上,吱吱扭
扭地冒出火星。濃重的汽油味撲過來,讓人喘不過氣來。坦克機槍射擊時進出的彈殼下雨似地四處亂濺。李光祿第一次在這麼近的距離看這鋼鐵的東西,他感到這東西是那麼的巨大。他在地上滾動,避免這鋼鐵的傢伙壓到自己身上,他在腦海中不停地算計著導火索燃燒的時間和坦克的速度,以盤算出炸藥包置放的位置。最後,李光祿把導火索一拉,將炸藥包向他算計好的位置一推,翻身滾到稻田中。就在他的滾動還沒有停止的時候,只聽得∼聲天崩地裂的巨響,李光損覺得自已被拋起來,又掉下去,頓時昏了過去。
李光祿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醒來的時候,他覺得胸口劇烈地疼痛,渾身像散了架一樣,嘴裡很鹹很苦。吐出幾口鮮血之後,他趴在地上啃了兩口雪,這才清醒了一些。他倒在稻田中的碎冰上,身上還壓著一大塊凍土。他向公路上看去,一團巨大的火焰在熊熊燃燒,嗆人的濃煙貼著地面滾動。他爬起來,看見這輛坦克冒著火斜在路邊,後面不遠的地方,還有一輛坦先在燃燒。不知是被誰炸毀的。
佛殊地山谷在短時間裡就變成了一片火海。爆破簡、炸藥包和手榴彈爆炸發出的閃光連成一片。公路上和稻田裡,幾輛坦克已經著火,其他的坦克亂哄哄地到處亂開,它們互相碰撞著,發出很大的撞擊聲。爆炸的聲音和喊殺聲在山谷裡迴盪,到處是奔跑的人影。
李光祿又抱起一個炸藥包向一輛坦克衝過去。
突然他聽見劉鳳岐在喊:「沒有炸藥了!」
李光祿往指揮所跑。在指揮所裡,營教導員看見李光祿渾身是血。
「你負傷了!快包紮!」
李光祿說:「我要爆破器材!」
這時傳來營長的喊聲:「快看,一個大傢伙!」
李光祿順著營長的方向看去:一輛他們從沒見過的特別巨大的坦克正開過來,速度很慢,看上去像一座山包在移動。坦克停了一下,他管中突然噴出一道光芒刺眼的火,頓時,公路邊的一間茅屋燃起了大火。
這是英軍第二十九旅「皇家重坦克營」的巨型噴火坦克。
李光祿抓起一個炸藥包和幾個手榴彈,朝那個大傢伙衝過去。
他一下就跑到了巨型坦克的面前。
李光祿愣住了。現在再看,這輛坦克實在是太大了,手上五斤的炸藥包肯定不管什麼用。他圍著這個大坦克轉了一圈,然後一縱身,爬了上去。在噴火坦克的護板上,他立即感到火焰般灼熱的烘烤,臉如同剝了一層皮一樣火辣辣地疼,坦克上每一個地方都滾燙滾燙的。他向上看,坦克炮塔的頂蓋開著半邊,將身體挪上去看,看見裡面有兩個英軍士兵。坦克邊開進邊瘋狂地轉動炮塔,李光祿不顧燙手,緊緊地抓住坦克上的一個鐵環,另一隻手安放炸藥。從坦克中射出的一串子彈從他的腋下飛出。
突然,一個巨大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了起來,而且說的是中國話,把李光祿嚇了一跳:「中國人!到漢城去!漢城有姑娘!」
這輛巨大的坦克上,安裝著廣播喇叭!
李光祿用嘴拉著了導火索,然後縱身跳下來。
「投降吧,中國人……」
閃電過後便是一聲霹靂。
巨大的火球包裹了巨型坦克。
當李光祿再次甦醒後,他艱難地爬向一輛小得多的坦克,並把它炸毀。這是輛裝載燃油的坦克,這輛坦克爆炸的時候,汽油
濺了李光祿一身,他成了火人,身上的棉衣被燒造。他撲打著,越撲打火燃燒得越猛烈。在窒息和疼痛中,他在雪地上滾來滾去。其他的士兵跑來幫他,火被撲滅了。
在擔架上,李光祿想著他的棉衣,心直疼。天這麼冷,棉衣沒有了怎麼能再去炸坦克?
這個晚上,英軍引以為自豪的「皇家重坦克營」的31輛坦克被中國士兵用最原始的爆破手段擊毀了。
中國軍隊對漢城的弧形包圍在1951年1月3日上午基本形成。
李奇微要麼坐著吉普車,要麼換乘聯絡飛機,他在各個前線師的阻擊戰場間跑來跑去,和所有的軍長。師長就戰局交換著意見。這時有情報說,漢江的南岸也出現了中國軍隊滲透的跡象,於是軍長和師長們異口同聲地說,一線部隊的抵抗能力已經到達相當的限度。現在惟一應該做的是繼續撤退。現在於漢城以北組織防禦,已經是不可能的了,從整個戰略上考慮,必須放棄漢城,在漢城以南預定的防禦線上再組織有效的抵抗。
麥克阿瑟下達了放棄漢城的命令,各部隊撤退的目標和任務是:一、以美第二十五師,並配屬英第二十九旅撤退下來的部隊,在漢城外圍佔領收容陣地,擔任第一線部隊的收容和渡江掩護任務;二、美第一軍和第九軍平行撤退,首先佔領水原至楊平一線的陣地;三、美第十軍並指揮南朝鮮軍第二、第五、第八師,確保楊平至洪川一線的陣地,解散南朝鮮第二軍,其所屬各師歸美第十軍指揮;四、南朝鮮第一軍和第三軍確保洪川至注文津一線陣地;五、美第三師轉移到平澤附近。美騎兵第一師轉移到安城附近。
從這個命令中可以看出,聯合國軍的撤退不僅僅是放棄一個漢城,而且是大踏步地撤退,一直撤退到三七線附近。
李奇微在日記中對朝鮮戰場上這次撤退有這樣的說明:「我本來就知道,在中國軍隊竭力發動進攻的時候,漢城是不能長期保持住的。第八集團軍的方針是盡可能給敵人以更多的損失,接著就迅速脫離,後退到新的方向上去。」
但李奇徽也知道,從漢城撤退是∼次極其危險的軍事行動:把漢江以北的大量部隊和各種坦克、火炮和車輛撤過亂冰堵塞的漢江時,一旦受到中國的攔截和被迫在漢江邊上進行決戰,聯合國軍的損失將是巨大的,其後果絕對是災難性的。
為此,李奇微立即把放棄漢城的消息向美國駐南朝鮮大使穆喬通告,並且請他立即通知李承晚,要求南朝鮮政府目前仍然留在漢城的政府機構必須在下午匕時前撤離漢城。自下午15時之後,漢江大橋和所有的交通要道,僅供軍隊使用,民間的一切行人和車輛一律禁止通行。
沒過多久,穆喬在電話中傳達了李承晚對李奇徽的質問:「李奇微將軍講過,他是準備長期留在朝鮮的,可現在他才到朝鮮上任一個星期就要從漢城撤退,難道他的部隊只會撤退嗎?」
李承晚的後一句話刺痛了李奇微:「告訴那個老頭,我現在是從漢城撤退,而不是離開朝鮮!」接著他又說,「讓他看看他的軍隊是怎樣在中共軍隊進攻面前像羊群一樣潰逃的吧!」
放下電話,李奇微任命美騎兵第一師副師長帕爾默准將為交通協調組組長,特許他以第八集團軍司令的名義行使交通管制權,特別是對漢江橋的管制。
李奇微知道,如果漢城幾十萬的難民同時與他的軍隊爭搶
撤退的道路,那情景將是他的對手最希望看到的。
漢城,這座有150萬人口的城市,在五個月之內,第三次變換了它的主人。
而且,在麥克阿瑟下令放棄漢城約70天後,聯合國軍又回來重新佔領了這座城市。
短短的時間內,反反覆覆地在戰爭雙方間易手,作為一個首都城市,漢城遭遇的命運在世界上恐怕是絕無僅有的了。
普通的百姓再一次成了戰爭最深重的受害者。
在北朝鮮軍隊第一次攻進漢城時,漢城50萬人逃離了這座城市。雖然隨著戰局的變化,前些日子已有十幾萬雙城市民逃離,但仍然有100萬市民估計聯合國軍絕不會放棄漢城——世界上沒有人願意拋棄自己的家而逃亡。
當李承晚宣佈「遷都」的時候,漢城頓時又一次陷入巨大的混亂之中。至少有一半的市民,人約50萬人決定再次逃亡,因為他們相信李承晚政府這樣的宣傳:共產黨軍隊燒殺搶掠無怨不作。南朝鮮政府的官員。軍隊的將軍和普通軍官的家屬們更是不顧一切地把家產丟下,乘坐一切可以乘坐的交通工具向漢江南岸逃亡。
1950年6月漢城大逃亡的情景在1951年1月又一次出現了。
15時之前,允許難民通過美軍在漢江上臨時搭建的兩座浮橋。
漢城幾十萬難民背著包袱,扶老攜幼,爭先恐後地向漢江邊擁去。狹窄的浮橋由於擠滿了車輛和人流而搖搖晃晃,其通過速度極其緩慢。不斷有人被擠下浮橋而掉在佈滿浮冰的江水中,淒涼的叫喊聲在寒冷的風雪中令人毛骨悚然。儘管一部分難民從仁川被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和荷蘭的船隻接走,同時聯合國救援機構盡全力向難民分發食品、衣服,並提供醫療和收容服務,但這有幸得到幫助的僅僅是難民中的極少人,大部分難民在沒有任何幫助的情況下,在越來越近的炮火聲中驚恐地走向未知的前方。
李奇微親自在漢江橋頭指揮部隊撤退。15時已過,帕爾默准將堅決地執行著他的命令,難民已經不允許在橋上通過。為執行這個命令,憲兵甚至向難民開了槍。
李奇微是這樣記錄自己看見的情景的:在軍用橋的上游和下游,演出了一場人類的大悲劇。在刺骨的寒風中,難民們紛紛從冰上渡江。由於冰上很滑,他們連滾帶爬地向南逃命。緊抱著嬰兒的母親,背著老人、病人、殘疾人的男人,扛著大包袱的和推著小型兩輪車的人們,從江北岸的堤壩上突然跑下來,從冰上橫穿過去。其中,有的趕著高高地堆著行李和載著孩子的牛車走去,公牛幾乎將四條腿懸空,沉入薄冰裡。於是,人流發生了極大的混亂。
沒有人去扶助那些跌倒的人。在這悲慘的逃難中誰也沒有時間去幫助鄰居。沒有人流淚哭泣,只能聽得見在冰上走路的痛苦的喘息聲。
作為一個美國人,此時此刻的李奇微突然本能地想到了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居然在那一瞬間如此清晰地浮現,為此,他對自己想到的問題不寒而慄:如果美國有二百萬市民受到嚴寒和原子彈攻擊的威脅,將會出現什麼樣的情況?如果二百萬市民被禁
止從道路上通過,武裝憲兵命令他們「必須下車往山崗上逃命」,他們將怎樣保全生命呢?韓國的國民比較順從,習慣於聽從命令,而且有克服困難、自求生存均堅忍性。可是,美國人體力弱,任性,主張權利,缺乏克服困難的魄力,這樣的人,遇到這種悲慘情況的時候,將會以什麼方式保護自己呢?
在聯合國軍向漢江南岸撤退時,漢城市區內,正進行著有組織的規模巨大的破壞活動。
在南朝鮮最大的國際機場金浦機場上,來不及運走的大約如萬加侖航空燃料和3萬加侖凝固汽油彈被點燃了,巨大的火焰和濃煙籠罩在漢城的上空。剛剛在「石竹花」行動中運到的各種軍用物資堆積如山,本來的轉運計劃被中國軍隊迅速的推進所破壞,於是只有就地銷毀。「沒想到前沿陣地就維持了一支煙的工夫!」美第八集團軍的後勤軍官們抱怨說,「五十萬加侖的燃油燒起來是個什麼情景?地獄一般!」
向漢江南岸撤退的南朝鮮軍士兵的心小同樣是一片茫然。
南朝鮮第一師師長白善燁在撤退途中遇到美第一軍軍長米爾本,他問:「您認為,這場戰爭的將來究竟會怎麼樣?」
「我不清楚。」米爾本說,「我們只是按命令辦事。我們不知道對方的情況,所以不知道情況會怎樣變化。我認為,在最壞的情況下,聯合國軍很可能撤退到日本去。」
「美國人要跑回日本去!」這句話傳到南朝鮮軍隊和百姓之中,所引起的情緒的複雜難以言表。
夜晚來臨了。
美國記者這樣描述了那天夜晚的漢城:「警察已經撤走,漢城成了掠奪之城。巨大的黑煙在寒風中飄動,喧鬧的機槍聲響徹夜空。」在漢江橋上聯合國軍倉皇撤退,漢江冰面上難民擁動的時候,中國軍隊正在向漢城攻擊的正面方向上,漢城市郊已經出現了中國士兵的身影。在中國軍隊攻勢的左翼,一支部隊已經到達了漢城以東的橫城。
深入橫城的中國部隊是由第四十二軍一二四師副師長肖劍飛率領的三七二團。這個團在橫城附近的一個叫靜冰廳的小村遇到了停在公路上的兩輛敵人警戒車,短促的戰鬥後,從俘虜的口中得知,這是美第二師三十八團派出的一個偵察營。
兩軍遭遇,三七二團沒有遲疑,立即撲了上去。
正在居民家睡覺的美軍士兵對這突然的襲擊沒有防備,中國士兵逐屋扔進手榴彈,再用步槍和機槍掃射,美國士兵頓時血肉橫飛。負責攻擊美軍炮兵的中國士兵動作迅速,美軍士兵不知道到底來了多少志願軍,逃竄中大部分被打死。佔領村莊四周高地的士兵立即和美軍的警戒部隊交火,由於中國士兵沖得猛烈,兩國士兵立即進入到面對面肉搏戰的狀態。
這場遭遇戰驚動了李奇微,因為橫城出現了中國軍隊的主力,說明美軍左翼潰敗的速度比他預料的要快得多。
4日,最先進人漢城市區的是中國第三十九軍軍偵察隊的偵察兵,他們看見在到處冒著煙和火的漢城街道上有一些市民正往牆上貼寫有「歡迎中國志願軍」漢字的標語。這些標語覆蓋在那些寫有「歡迎聯合國軍」的英文標語之上。
他們立即向指揮部報告了情況。
指揮部命令第三十九、第五十軍和北朝鮮人民軍第一軍團立即佔領漢城。
第三十九軍先遣部隊之一是由副團長周問樵率領的—一六師的三四八團。還在第二次戰役的時候,—一六師師長汪洋提
出一個問題:白天小部隊能不能運動?當時周問樵就表示「個把連隊還是可以的」。第三次戰役開始後,由周問樵率領的先遣隊一直走在主攻部隊的前面,死死地跟在聯合國軍撤退部隊的後面。他們走小路,躲敵機,在沒有出現一個士兵傷亡的情況下幾乎是跟著敵人的後腳跟進入了漢城。
這支進入漢城的中國部隊立即被一群說中國話的市民包圍起來。漢城的中國華僑大多數是山東人,熟悉的膠東口音讓中國士兵們感到親切而激動。這些中國華僑向中國士兵訴說美軍是怎樣逃跑的,並且表示願意提供中國士兵所需要的一切。
周問樵帶著警衛員直接進了李承晚的公館。他對南朝鮮總統的家表示出極大的興趣。在李公館裡,他看見了世間最富麗堂皇的房子:客廳、臥室、餐廳、書房、鋼琴、落地的綢緞窗簾,還有衣櫃中的上百件華麗的衣服,數百雙皮鞋。公館裡的落地的收音機居然還開著。
他命令報務員給師長發報,說他「進來了」。
他走進李總統的盥洗室,火盆中的火還在燃燒,四處的牆壁光滑閃亮。
他脫下衣服,一抖,大個小個的虱子掉在火盆裡,麻啪亂響。
這個滿臉泥垢,頭髮粘連在一起,皮膚粗糙而僵硬,渾身散發出一種刺鼻子的汗酸味和濃重的火藥味的中國年輕軍人,在超過了無數的荒山野嶺和歷經了無數慘烈的激戰之後,終於躺在了南朝鮮總統熱水蕩漾的浴盆裡。
收音機裡傳來美國之音播音員描述南朝鮮軍隊戰績的聲音:「國軍給予共軍重大殺傷後安全轉移。」
報務員走進來,說師長要和他講話。
汪洋問:「你現在在哪裡?」
周問樵說:「李總統公館!」
志願軍總部立即頒布了《入漢城紀律守則》,它以電報的形式向志願軍入漢場面部隊頒布,其主要內容為:一、迅速肅清殘敵,鎮壓反抗的反革命分子;二、維護城市治安,恢復革命秩序,嚴禁亂捕亂殺;三、保護工廠、商店、倉庫等一切公共建築;四、保護學校、醫院、文化機關、名勝古跡等一切公共場所;五、對守法的教堂、寺院、宗教團體一律不加干涉;六、不干涉守法的外僑,不侵入外國使館,為防止意外,外國使館可以派軍隊進行保衛;七、向市民宣傳勝利,宣傳防空、防特、防火,嚴格遵守群眾紀律,不得隨便進入民房;八。凡入城部隊必須自帶三至五天的糧食、蔬菜,嚴禁搶購物資,亂買東西;九、切實執行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注意軍容風紀和清潔衛生。
5日,在朝鮮的平壤和漢城,各有24O門大炮同時鳴放24響禮炮,慶祝對漢城的佔領。
對於中國士兵來講,這是一個非常時刻。在這之前的漫長的中國戰爭史中,從沒有任何一名中國士兵武裝進入到任何一個異國的首都之中。
在這之後,一直到今天,也沒有。
李奇微撤離漢城的時候,並不是很匆忙。直到擔任後衛的美軍第二十七團撤退之後,他才離開他的指揮部。他收拾起桌上的那張全家福照片,把他平時穿的那件睡衣釘在了牆上,然後在旁邊寫了一句話:「第八集團軍司令官謹向中國軍隊總司令官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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