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風向已轉到嚴寒的北方,
那以前是指向風和日麗的南方……
——A·H·克勞《無題》(1841)
說句公道話,查爾斯在離開白獅旅館以前,曾派人去找過被他罵跑了的薩姆,可是薩姆
既不在酒吧間裡,也不在馬廄裡。查爾斯猜得出他在什麼地方,但他不能派人到那兒去尋
找。於是他沒有帶薩姆便獨自離開了萊姆。他蹬上四輪馬車,急忙拉下簾子。馬車象柩車一
樣跑了二英里路後,他才拉開簾子,讓傍晚斜射的陽光照亮車內骯髒的油漆和坐墊。此時已
是五點鐘。
陽光並沒有使查爾斯立即興奮起來。不過當他漸漸遠離萊姆時,他覺得肩上的重負卸了
下來。他經歷了一場磨難,然而他熬過來了。他今後的一生必須證實他這一行動的正確性,
這是格羅根的警告,他贊同這一點。但是他現在在德文郡的鄉間,身處深綠色的曠野和五月
的灌木叢中,人難免覺得前途渺茫——一種新的生活就在前頭,挑戰比比皆是,但是他要勇
敢地面對這一切。他犯的罪似乎大有益處:贖罪使他結束了至今毫無目標的生活。
此時,他想起了來自古代埃及的一個形象。那是一尊雕刻像,陳列在大英博物館裡。一
位法老站在他妻子身旁,妻子的一隻手摟著法老的腰,另一隻手握住他的手臂。查爾斯一直
覺得那是和睦婚姻的美妙象徵。當然,那不僅僅是因為兩個人是由同一塊石頭雕出來的。他
和莎拉當然沒有刻入這種和諧之中,但他們卻屬於同一塊石頭。
隨後,他又想像著未來,想像著未來的安排。莎拉必須舒適地住在倫敦。等他的事情安
排好,把肯星頓的住宅處理掉,再把東西存放好,然後他們立即出國……或許先到德國,冬
天就往南去,到佛羅倫薩或羅馬(如果國內情況允許的話),或許可以去西班牙,去西班牙
的格拉納達!他們坐在阿爾漢布拉山上,沐浴在月光之中,聽著山下吉普賽人從遠處傳來的
歌聲。那雙優美善良的眼睛……他們睜著眼睛躺在床上,屋內茉莉花味兒芳香撲鼻,兩人緊
緊地摟抱著;他們隱居在那兒,絕對無人來干撓,兩人不可分離地融化在一起。
夜幕已經降臨。查爾斯從車內探出頭,埃克斯特市的燈光就在眼前。他大聲對車伕說,
去恩迪科特旅館。隨後他靠在座位上,得意洋洋地想像著即將出現的場面。自然,不能讓任
何肉慾的東西破壞這一場面,但他同時也看到了那溫柔、寂靜的美妙情景,她的手在他的……
到達恩迪科特旅館後,他讓車伕等在門口,自己去敲恩迪科特夫人的門。
「啊,是您呀,先生。」
「伍德拉夫小姐在等我。我自己認得路。」
說著,他已轉身向樓梯走去。
「那年輕姑娘已經走了,先生!」
「走了!你的意思是說她出去辦事了?」
「不,先生,我是說她走了。」查爾斯精神不振地望著對方。老闆娘接著說:「今天早
晨她乘去倫敦的火車走的,先生。
「可是我……你肯定嗎?」
「絕對沒錯兒,先生。我聽見她對馬車伕說去火車站,聽得一清二楚。車伕問乘什麼火
車,她說去倫敦的火車,她說得得清楚,就像我現在對您說話這樣清楚。」胖墩墩的老婆子
走近一步。「說實話,我也莫名其妙,先生。她付的旅館費還有三天才到期呢。」
「可是,她沒留下地址嗎?」
「一個字也沒留,先生。也沒對我說一聲她到哪兒去。」
「她沒給我留下話嗎?」
「我本以為她可能跟您一起走了呢,先生。我當時就是這麼想的。」
看來沒有必要再站在這兒了。「這是我的名片。假如您聽到她的消息,您告訴我好嗎?
千萬,千萬。喏,勞駕你,這就算是一點費用吧。」
恩迪科特夫人感激地笑了。「呃,謝謝,先生,一定照辦。」
他剛走出旅館,又折轉回去。
「今天上午,你有沒有看到一個男僕到這兒來,給伍德拉夫小姐一封信和一個小盒
子?」恩迪科特夫人聽後有點茫然,問道:「是不是八點多一點兒?」她問過以後還是想不
起什麼。接著,她大聲喊貝蒂·安妮。安妮聞聲而來,女主人反覆盤問……直到查爾斯突然
離去為止。
查爾斯軟癱地倒在馬車座位上,閉上眼睛。他不知如何是好。唉,當時那麼不謹慎,要
是直接回來就好了……可是薩姆,薩姆!他是個賊!是個間諜!他是不是被弗裡曼先生買通
了?或者是因為他沒得到那三百鎊錢而惱怒?查爾斯此時弄清了薩媽的那一幕——薩姆當時
一定覺得,他們一回到埃克斯特,自己所幹的事情就會被揭穿,因此,他一定看了那封
信……黑暗中,查爾斯感到一陣臉紅。哼,要是再見到那小子,一定把他揍個靈魂出竅!他
一時竟想到警察局去告一狀,告薩姆……總之是偷竅。不過他馬上覺得那樣做沒有什麼意
思,它對找到莎拉有什麼幫助呢?
黑暗中,他看到了一線光明。她到倫敦去了。她知道他住在倫敦。但是,假如她的動機
——象格羅根曾說過的那樣——是來叩他的門,那麼,這種動機應該促使她去萊姆呀!她一
定估計到他在萊姆。他不是已經相信,她所有的意圖都是正大光明的嗎?難道她不會想到,
她不辭而別就等於永遠地拋棄了的,使他迷失了任何方向嗎?剛剛閃現的一線光明消失了。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件多年來沒做過的事情,他跪在床邊禱告起來。他的禱告的主旨是,
他要找到莎拉。哪怕是尋找整個後半輩子,也要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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