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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八月十六日。
    第一、第二小隊,為了修路終日都在揮動著圓鍬。因為路不好,車輛的通行很困難。近
籐部隊(第四十聯隊)出現了五名霍亂患者,我們不稱他們為近籐部隊而叫「霍亂部隊」。
    八月十八日。
    在朱家灣的入口處,死了一匹軍馬,不知是哪個聯隊的軍馬。蒼蠅下的蛆像雪一樣,屍
體像充了氣似的鼓鼓地腫脹起來。
    這匹可憐的馬,冒著酷暑,在艱難的路上耗盡了體力,它的主人為什麼沒有把它埋葬
呢?難道是行軍途中沒有時間嗎?我們供上了水,把它掩埋了。
    沒有海,卻叫朱家灣。沒有海的港,就是這個村子嗎?
    不知是誰提了個奇怪的問題:你們知道慈悲心鳥是什麼鳥嗎?大家不知所措,笑了起來。
    八月二十日。
    去朱家灣東門的崗哨。紅紅的高粱穗波浪起伏。在開封時我曾在信裡寫道:「高粱很
多,快要成熟了。」現在正是到了收穫的季節。這裡到底是中支那,在北支那只看到小麥,
而這裡栽有水稻。這些水稻已經成熟。各處的水塘都幹得見了底,這是士兵們為了捉魚,把
水都抽乾了。塘裡的鱒魚有兩尺多長,農民們用憂慮的眼光悄悄地前來偷看那沒有一點水的
池塘。農民,無論是哪個國家的農民,除了知道他自己以外,就是盼著播在土地上的種子能
結出碩果。但是,水已乾涸了,他們顯得非常不安地離去了。在日本,茄子是栽在盆裡的,
顏色呈白色,而在這裡卻像黑的一樣,個兒很大,栽在田裡。山芋像蘿蔔一樣雪白,起初我
還以為是蘿蔔,仔細一看,才知是山芋,也許還不到成熟的時候,味道並不怎麼樣。我感到
很稀奇。
    八月二十一日。
    據說大約十天前下了暴雨,擔心津浦線的通行會有困難,聯隊總部在火車上設了五天。
最近又連續是大熱天,白天很熱。但是,與在碭山和寧陵一帶進攻的時候相比,再熱也算不
上什麼。太陽光不算強,而到了夜晚,有些涼得發冷。如果在野外露宿,就會冷得發抖。凌
晨兩點,月牙兒衝破雲層從高粱穗尖上升起。如果在日本,是從山頂上升起的。這是個很大
的月牙兒,在朦朧月色下,涼風吹著高粱「沙沙」作響。太陽、月亮都是從地上升起又落入
地面。太陽從東邊田裡的高粱穗尖上露出,而月亮落在西邊的綠色田野中。遼闊的土地。多
麼悠然的土地!這片遼闊的大地遠遠落後於世界文化水平。
    打火石和火槍,近乎原始的農民生活。
    北支那的農民住的屋頂是土造的,而這一帶,可能是種稻的緣故,住在草屋頂的房子裡。
    昨晚,我看見蠍子用那兩隻像螃蟹一樣的鉗子夾住蟑螂,從頭部吸血的過程。看來蠍子
是吸蟲子鮮血的。這一帶,蠍子非常多,無論是濕地還是屋內,到處都能看到蠍子以那種奇
異的姿態爬行著。
    不知是從哪裡拾來的「臨時增刊」——《皇軍佔領的現場報導》,內容是事變一週年
「史話」。
    一週年,對了,已經一週年了,我出征已經一年了,但我卻覺得好像過了好久似的。
    一頁一頁地翻看這本雜誌。進攻南京戰倏地映入我的眼簾,回想進攻南京時的種種情
景,不由得熱淚盈眶。
    我們抵達天津的時間,是去年的九月十六日。距盧溝橋七月七日的一聲槍響,已經過去
了兩個月零八天。天津的街道,佈滿了鐵絲網,轟炸過的廢墟歷歷在目。街上已沒有熱鬧的
景象。郵局由外行們操辦著業務。到達天津時的第一印象是極壞的。一點也看不出那裡的僑
民對拯救自己的軍人表露出任何友好的謝意,據說如今的天津,由於平定北支那,已成為北
支那的關口,正呈現出興旺發達的景象。事變前在天津的日本人是一萬一千人,事變後增加
了一萬人,已經有兩萬一千人了。儘管如此,從天津總人口的一百三十八萬看來,還不到百
分之二。在天津,從事旅館、餐館、藝妓等行業的人很多,據說旅館已人滿為患。說是就連
事變前沒有一個日本人的石家莊,現在也進駐了兩千多個日本人。將來可能還會發展下去
吧!我們每佔領一個城市,一個月以後,肯定就會有幾十、上百的日本人來開店,幾乎都是
妓院、餐館和酒館之類。那些商人的目標,就是瞄準了士兵們的錢包。他們這種應時的做
法,不能不引起我的反感。彰德有一個日本人開的妓院,女掌櫃的是單身從九州來到這裡做
生意。我佩服這個女人的膽識和幹練。我們最早進入彰德是二月份,當時彰德這座城市老百
姓很害怕我們。兩個月之後,再去彰德,街上充滿生氣,一派繁榮景象,百姓們對我們表示
友好,孩子們已經學了日語,甚至能隻言片語地說上幾句。僅僅才兩個月時間!我不由得驚
歎這兩個月的變化。
    八月二十二日。
    無聊得難受。整整一天時間都躺在木板上描繪著自己的將來。像這樣毫無意義地度過珍
貴的一天又一天,真是太可惜了。當我想到今天這一天在一生中將不再來時,就感到不是滋
味。如果有書看的話,我就會覺得今天一天是有意義的。
    人無論讀點什麼書,總會有提高。離開了讀書,就意味著停滯不前或是退步。
    忽然我被一種衝動所驅趕,想寫點什麼,我拿起筆,想專心寫下去。但是最近我的頭腦
中沒有產生任何思想和感觸。
    近來我的腦子在睡大覺。
    來到戰場上,整整一年就要過去了。在這期間好像完全與鉛字隔絕了。寫信時,不起眼
的漢字也會忘掉。我寄出的信中大概有不少錯別字吧!看信的人肯定會想:唉呀!東史郎怎
麼這麼不識字啊?今天我從雜誌上挑出了漢字,做成字典。並為自己有那麼多不認識的漢字
而寒心,真是寒心極了。
    戰爭與性病。最近性病患者變得非常多。戰爭越拖下去,患這種病的人越多。
    我們出征的最初階段,沒有一個性病患者。倒可以說,我們是捨出性命,為了祖國參加
聖戰。絕對的矜持把我們造就成高境界的人,而對妓女是蔑視,甚至是厭惡的。可是隨著戰
爭歲月的延長,逐漸地散漫、懶惰、鬆垮、流氓習性等等野性就會在士兵——不僅是士兵,
甚至軍官——的腦海裡滋長。其表現就是患了性病。戰爭時間一長,官兵的思想就變得什麼
也不顧了。尤其是士兵,他們沒有任何目的,沒有任何希望,所以越發嚴重。這是因為士兵
們還沒有認識到這是真正的聖戰,還沒有感受到進貢者、犧牲者的喜悅。聖戰——是啊,我
們還沒有明確認識,還沒有把握住它的意義。「要降服不服從者,讓萬民各得其所。」——
還沒有真正理解這一點。這是因為士兵們對自己是神的使徒的覺悟還不夠。
    據說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德軍的性病患者不斷增加,最後竟達百分之四,這是個可怕
的數字。剛才第一大隊的軍醫說:「大概有百分之二的人患了性玻」天津設立了性病專科醫
院,集中了這方面的專家,竭盡全、力治療。一等兵駒澤住在這所醫院時,據說患了性病的
官兵大約有一個聯隊。
    在大隊部營兵所遇見了工兵第十六聯隊第一中隊第四小隊隊長松下少尉。少尉曾是軍曹
橫山淳的小隊長。工兵第一中隊被分配到我們木村大隊,前來修路,就住在我們宿舍隔壁的
屋裡。如果橫山淳還健在的話,我們就能在朱家灣一塊兒眺望著盂蘭盆節的月亮,談論著家
鄉的事了!可是現在卻……一想到這裡,就越發思念他,回想起他的很多事。松下少尉對我
講了橫山淳最後的情況。
    由於吃了敗仗的支那兵破壞了黃河的堤防,河水滔滔地淹沒了大片的土地。為了我光榮
的第十六師團早日從大水中逃脫出來,增派了大批偵察兵。師團總部設在尉氏城內。這時我
軍第二十聯隊第一大隊駐紮在尉氏城南三里之外的南曹集。六月十四日下午四點左右,軍曹
橫山淳受命率領五名部下從尉氏城出發進行水路偵察。他們帶去了輕便的帆布船。
    首先偵察了三里以外的五里集,接著又去偵察十八里集,五里集、十八里集是友軍的交
通要道,偵察這條要道是他們的任務。在洪水淹沒之前,這些村子全是友軍的交通要道,卡
車頻繁地行駛著。我想這些偵察兵思想上會不會因此有點麻痺?
    因為在大水之前這裡沒有敵人,他們僅僅帶了五支步槍。
    在陸軍中,偵察時輕機槍班都被補充到步槍班裡。這是因為步兵的偵察兵總是被安排在
最前線,而且步兵始終在前線戰鬥,與其他兵種相比,警惕性應更高。即便再安全的地方,
也決不疏忽大意。即使去的地方離部隊的位置只隔上五六町(日本的長度單位,1町約等於
l09米。),槍也決不離手。輜重兵、工兵、炮兵們是幹活的兵,所以警惕性都很淡薄,甚
至不帶武器就出去了。他們是那些「初生牛犢不怕虎」的人。步兵總是能撞上敵軍,所以深
知敵人會採取什麼行動,深知敵人是怎樣的傢伙。不管他們是否意識到,腦中總是繃著攻防
這根弦,這幾乎成了步兵的第二天性。
    在這一點上,在火線幹活的人和這些人之間存在著差異,這種差異決定了意外事故的多
少。步兵去徵用糧草時,可以說沒人遭到土匪的殘殺,但是輜重兵、炮兵由於不注意或無准
備,很多人都白白地喪失了性命。
    再說,給工兵部隊只派了六名偵察兵,這是個很大的錯誤。如果沒有輕機槍,應該多配
備些,至少兩個分隊一塊兒採取行動。橫山淳他們從水路偵察到十八里集,完成了任務,准
備返回。可是橫山淳為了保險起見,又去了五里集。五里集已經偵察過一次,已經沒有必要
再去了。但不知為什麼,他命令三人看守著船,自己率領另外兩人去了五里集。當三名看守
兵正在望著浮在水上的帆布船時,就聽到五里集方向響起了槍聲。儘管覺得奇怪,但又不能
棄船而去,只好一個勁兒地祈禱橫山淳他們的安全,等著他們回來。槍聲剛停了一會兒,看
守兵的身後就傳來了吵嚷聲。
    一看,原來是土匪襲擊過來,三人一邊應戰,一邊乘上小船逃了回來。
    那天是六月十五日。據少尉講,是下午四點出發的,因為比較遲,住在了五里集。而士
兵們講是因為迷了路,才住在五里集的。
    少尉把逃回來的三名士兵帶到師團參謀那裡,讓他們報告情況。於是光榮的第十六師
團,懷著對橫山淳他們的感謝、哀悼之情,通過了經他們偵察過的水路,來進行前進中的後
退。
    根據三名士兵的報告,派出了搜索隊,去搜索大概已成為屍體的橫山淳他們。第一天、
第二天都沒發現,直到第三天,才在河裡發現了堅持鬥爭到底的可敬的三人。卑鄙殘暴的敵
人已經把這些勇士屠殺了,慘狀不堪入目。橫山淳的腸子被拽了出來,手腳都被砍斷了。
    啊,親愛的橫山淳,你大概是眼裡充滿了懊悔的淚水,為了尊嚴而寧死不屈的吧!我因
思念你而悲痛不已。
    如果橫山淳現在還健在的話,肯定會眺望著盂蘭盆節的夜空,嘮叨著家鄉的事吧!
    我祈禱著:遠在陰間的橫山淳啊,你安息吧!
    雖然我們已相隔在陰陽兩界,但每當想到你,我就會止不住對你的思念,一次又一次悲
傷地流出淚水。
    去年的這個時節可是我們同時激動地收到徵兵令的日子啊!
    八月二十四日。
    朱家灣蝙蝠很多。一到夜晚,無數只蝙蝠就會從房頂下飛出。蝙蝠也像麻雀一樣,在屋
簷下造了窩。這些蝙蝠在我們頭上廚了不少屎,像米粒大小的黑干屎。
    去年的這個晚上舉行了演出活動。那天在回去的路上去了靜子的房間。她十二點多才回
來。凌晨三點左右就聽到屋外人們的嘈雜聲,側耳傾聽,便聽到「徵兵令來了」的聲音,四
點多,離開了她的房間,來到鎮公所跟前,只見人們早已黑壓壓的一片聚集在那裡,就像抽
財富簽似的。那一群看上去好像抽了好簽的人嘰嘰喳喳,有五六個藝妓在乘涼,那散發著白
粉香味的臉上也顯出了不安和好奇的神情:誰去參加這次戰爭呢?會有自己的「他」嗎?已
經等到五六點了,人群還沒有散去,甚至連警察也來了。只聽見人們談論著:大概是在忙著
挑選吧!想必八點左右會來吧!等等。因為事先有了預報,所以鎮公所也點著燈,在等待著
載有徵兵令的汽車飛快地從綱野署開過來。等得不耐煩了,很多人便陸陸續續地回家了。
    我也因為一點兒沒睡,就回家了。
    二十五日上午八點左右,應徵集合令終於到了。鎮公所的勤雜工慌慌忙忙地對我說:
「請在收據上蓋章!」這時我激動地想:「來啦!」
    來啦!終於來啦!但是我一點都不驚慌,繃在腦海的想法膨脹起來,剛才還發困,身體
一振作,睡意一下子就沒了。
    立刻向四面八方拍了電報,給中學時代的朋友杉浦巖次郎、木村讓二、丹羽敬南、齋籐
良次、中江精一寫了信。我寫道:請原諒我最後一次給你們寫信,我已光榮應召入伍。
    原來在學校零星學的劍道實際發揮作用的時刻來到了。
    弟兄們,請為我的應徵高興吧!
    寫完信,我很開心。在喜悅的同時又顯得冷靜起來。潼子姐姐和初枝來了,我身邊全是
別人送的紀念品和寫有「萬歲」的長條旗。二十八日柿本戴著寬邊眼鏡,穿著折有褲縫的褲
子來了,那天晚上我們兩人在吉野屋喝了酒。
    谷區的少年時代的摯友,還有孩子們為我舉行了盛大的聲援會。我和他們在酷暑之後的
海邊游了最後一次泳。出發那天,他們在裡邊二樓為我錢行。母親原本不喜歡孩子,但卻請
來了孩子們,這使我很高興。母親完全是為了讓我高興。
    二十八日向靜子作了最後的告別。這一天的告別之夜,是最令我難忘的。離出發還剩兩
天了,鐵了心要走的我,對她絲毫不感到眷戀。因為三十日要去參拜神社,我忌諱在頭天晚
上因女人的關係弄髒了自己的身體,所以就沒再去看望靜子。
    三十日不斷地下雨。吉三家阿姨問我:「昨晚沒來看她啊?」我說:「是啊,沒來。」
「來就好了。」她對靜子很同情。想必靜子一定哭得很傷心,令人疼愛吧!我也想過要是見
見她就好了,可是因為要參拜神社,不能弄髒身體,所以就沒去看她。
    出發的那天,風雨交加。我穿著雨衣,到各處去告別。阿音哭著結結巴巴地說:「祝你
健康平安。」被她的淚水所打動,我也哭了。
    美容院的勝小姐眼含著熱淚從二樓向我打招呼。我冒雨去吉三家作最後的告別。吉三家
阿姨站在院子裡,我剛想要說「請多保重」,就覺得眼眶濕了,說不出話來。阿姨也感到心
酸,把臉背過去,避開打招呼。「再見」這句話是非常重要的,它似乎使人感到,這一句話
就能把兩人分開,永遠也見不到似的。我硬是沒有說出來。誰都默不作聲地背過臉去,滿腹
的離愁別緒。兩人的熱情在空中遊蕩,這是多麼動人的真情!
    我因為這激動的熱情被強忍住而感到心中熱乎乎的。
    我感覺到靜子也有點兒控制不住了,但是又不能不同我打招呼,一打招呼的話,心中想
說的換成語言,心裡就感到堵得慌。靜子在哭,可是我心中已下定了決心,所以沒感到有什
麼哀切,反倒很泰然地安慰她。
    出發的那天,我是被簇擁在很多送行人中間乘上卡車的。
    眺望周圍到處都是送行的人。忽然聽見「史郎,史郎」的喊聲,一看,原來是節子姐妹
倆跑了過來。我得到她倆最熱情的告別,並由衷地感謝她們。
    汽車越過山嶺向前駛去。到了峰山車站,住在河邊的姑姑和表妹加代前來送行。血緣關
系是最寶貴的。
    吉三家阿姨曾小聲說過「我會代替她送你到峰山」,一想到這,我眼裡便充滿了感激的
淚水。
    我沉浸於對出發時的追憶之中,陷入思念。
    八月二十五日。
    最先離開朱家灣。上午七點出發。這是連微風都感受不到的炎熱天氣。強行軍加劇了疲
勞。夜晚很熱,再加上蚊蟲叮咬,睡不著覺,已筋疲力盡。道路極不好走,又沒有水,只好
用塘裡的泥水做飯。一件不幸但值得感佩的事發生了。
    一個叫山中的新兵,在急行軍中,從正在泥濘道路上艱難行駛的輜重車輛間穿行,由於
當時太疲勞了,他的腳步一踉蹌,把作為軍人靈魂的槍支碰在車上撞斷了。他望著已斷成兩
截的槍,深感到自己沒有盡到責任,並想以死謝罪,決心在下一次戰鬥中毅然獻身。他戰勝
了疲勞和口渴,拚命地走。
    僅憑著對自己的自責努力地走,最後終於倒下了,倒下時已經斷氣了。山中這位新兵最
後死了,他一直走到死為止。這是多麼悲壯的精神啊,直走到死要比中敵彈死難得多!
    如果沒有非同尋常的忍耐力和堅強的意志,是絕對做不到的。
    換上普通人,說不定在倒下之前還會發出喊叫聲。他的死當然被列為戰死。
    槍——肯定是物質性的,但是對於軍人來說,它是精神性的。山中是日本軍人。
    我被他的可貴精神深深打動。
    他的屍體被火化,聖火映照著夜空,他那頑強的精神又一次在我們的腦海中復甦。凌晨
三點,大隊長特地趕來,在聖火面前脫帽,稱讚了他的可貴行為。
    八月二十九日。
    總算走到了廬州,這是個很髒的城市。沒有一個老百姓。
    家家屋內都被破壞得一片狼藉,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而且士兵們隨處大便,臭氣熏
大,發生霍亂了,令人放心不下。我們找到一間還說得過去的房子當宿舍,暫時就在這兒防
守。拆來門板鋪在土地上,趕快搞了間日式房間。
    八月三十日。
    廬州也叫合肥,是個較大的城市。城牆用城磚砌得很像樣,道路也很寬,但如今沒有一
個老百姓通行。
    我擔任放哨,向小東門的哨位走去。小東門附近有一排髒兮兮的房子,遭到戰爭重創的
廬州,充滿了髒、亂、污垢和霍亂。我們整理了房屋,在屋裡放了一張桌子,桌子前還擺了
把長椅,設置了警衛。出小東門有個碼頭,碼頭上高高地堆放著壓縮餅乾、啤酒、汽水、菠
蘿罐頭等食品。在二十多米寬的泥水般的河上,漂著幾十艘內地用作漁船的十噸左右的船
只,這些船滿載著糧食,是上午九點和下午六點來到的。我聽說家鄉間人的機帆船也要到這
條河的碼頭來,大概遲早還能見到岡松吧!我望著河水,高興地期待著。
    哨兵們有時會來偷些壓縮餅乾,夜裡為瞭解困,「嘎崩嘎崩」地啃著。
    有支那人駕著小帆船,把豬運到碼頭來。這兒是食品成堆的地方。
    八月三十一日。
    下崗回來,剛卸下裝備,突然新左的主人、助右衛門的龜君、鬼頭小二郎先生來訪。我
非常吃驚,因為做夢也沒有想到能在戰場上見到這些船員。我感到非常親切,好像又呼吸到
日本的空氣一樣。我得到一根正宗的金線、一盒香煙和罐裝牛奶。
    據說他們的合同是到十月底。他們對我說:「一到十一月,就可以回內地了。多保重,
好好幹吧!」
    「內地」這個詞,聽起來就像是在夢境,我覺得它在夠不著的另一個世界。
    九月一日。
    無事可做,俯臥在毛毯上寫信。寫給佐佐木健一、齋籐良次、母親、吉峰勇二郎、下戶
利三郎、籐原規久男、潼子姐姐、父親、柿本文男、哥哥他們。
    九月四日。
    又輪到我去小東門放哨。帶上子彈、槍、米和飯盒去了崗哨。因為我是步哨負責人,坐
在辦公桌前感到無聊,便看起了雜誌。正在這時,有三個黑黑面龐的部隊文職人員走過來
說:「想見第三中隊的東。」
    這一幫人是岡松他們,在這樣一個陌生的地方意想不到地見到了朋友,這種喜悅令我振
奮。
    乍一見面,都有點認不出來了。岡松好像是船長,顯得很穩重。約好晚上去船上拜訪他。
    夜幕降臨了,我向碼頭走去。他的船拴在橋的下游。河面被暮色籠罩,對岸遭到破壞的
房屋黑黝黝的,一片蕭瑟景象。上船後,岡松問我:「吃完飯來的嗎?」當我回答吃過時,
他彷彿不滿他說:「讓你不要吃過了再來,可你……」接著又說:「雖說沒什麼好東西,還
是一塊兒吃點吧!」是啊,即便沒好東西,還是一塊吃好!在這支那的戰場上,能在充滿了
懷念的親切氣氛中一塊吃飯,該是多麼開心啊!我真後悔,不該吃過飯再來。
    他們的活幹完後,飯送到船頭的甲板上。是醬油飯,旁邊只有一碗鹹菜。
    我還是被留下吃飯,把兩碗泡上水的飯吃得精光。
    船的周圍一片漆黑,河面上寂靜無聲。
    聽說岡松有了女兒,他已經做父親了。我大概等不到當上父親就要死了吧!我想這可能
是我的命。夜色索繞在我的腳下。
    這些船員們,仍是那麼樸實,他們的語言直爽、粗魯、簡單,而對人的態度毫不做作,
直來直去。與內地那種充滿虛偽、疑心和做作的社交相比,這些人讓我感受到人間的真情。
    他們告訴我,他們從九州的下關出發花了三天三夜,來到上海。他們又說,過去一直以
為去遙遠的外國是個夢想,去支那,是非常了不起的大事。可是僅僅三個晝夜就來到了。到
支那來,已不算什麼了,就感覺是到鄰居家走了一趟。
    由於這次事變,很多人都來到戰場,並且所有這些人也都是這種感覺。它改變了日本人
頭腦中那種在狹小國土上生活的距離觀。
    住在鄉間的人們到京都去四五個小時,都得又是打扮,又是帶土特產。現在覺得十分可
笑。四五個小時的旅行,對於我們來說,只不過是早晨的散步。
    岡松問我:「怎麼樣?能得金鷂勳章嗎?」
    我回答:「不知道。」
    也許我過去所起的作用還夠不上金鷂獎,但是我絕對問心無愧,我為自己沒有做過有愧
的事而感到自豪。我相信自己可以堂堂正正地凱旋而歸。這一點,是我最高興的。夜深時,
我們互祝健康平安後告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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