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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籐江部隊(第十六師團)    南部部隊(第二十聯隊)
    木村部隊(第一大隊)      森山隊(第三中隊)
    村下小隊

    八月八日。
    昨天正午從開封出發,到歸德站,在車上住了一宿。
    在徐州停了兩個小時。在車站對面的店裡買了四十錢桔子罐頭,三十錢咖啡,二十五盒
大團圓牌香煙,一共用去了八十二日元。商店的姑娘是個很漂亮的女人。
    軍用列車從徐州一路南下。遼闊的大地向後邊飛奔而去。
    我總是這樣想:「我今天腳踩的這塊土地,在我的生涯當中,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了。不可能再見到這個地方。」我感慨地望著這片土地。
    火車開到曹老集,曹老集一帶一片汪洋。黃河的水正在到處氾濫,那是非常兇猛的洪水。
    許多村莊和樹林幾乎就要被洪水淹沒了。鐵路的左右都是水。水流得很急。上下游水連
著天,天連著水。到處都行駛著帆船。奇怪的是,水並不渾而是很清。農民撐著小船或木筏
在收割露在水面上的高粱穗。電線桿在水面上也只露個頭。有鐵橋的地方捲著漩渦。就在這
可怕的滔滔洪水之中,鐵道筆直地向前延伸,就像天橋立(天橋立是日本的名景之一。)一
樣。波浪在鐵道兩側拍打著,湧上來退下去,和海邊沒什麼兩樣。
    我們從貨車的小窗口向外眺望著,似乎覺得火車在海邊行駛。
    一個個村莊,如同孤島,在洪水中星羅棋布。在鐵路附近還沒完全淹沒的村莊裡有農
民,他們眷戀著自己出生的土地不忍離去,都呆在各家較高的地方,在一個小島上,只有一
戶即將倒塌的住房,有頭牛正在嚼著那再也吃不了幾天的雜草。
    望著遠處的水,我們互相談論道:大概是人來不及逃,就把它扔下不管了,因為牛的腳
步慢,如果是馬的話,或許就被誰騎跑了。
    在有牛的小島周圍,到處是水。那頭牛大概吃完草也只有等死了,它不會想到這是僅剩
下的一點草。如果一點點吃,可以多活些日子,哪怕多活一天也好。不過它也許感到自己很
可憐吧!
    由於火車行駛的聲音,我聽不到牛的叫聲。如果那頭留在孤島上的孤零零的牛,在夕陽
的餘輝中,「哞——」地叫一聲,會令人感到多麼淒慘埃我一直盯著那牛,直到看不見。
    列車在洪水中,不,應該說是在「流淌的湖水」中行駛了四十分鐘,總算來到了僅有的
地面上。車剛停,車尾那節軍官使用的客車車廂就脫軌了,軍官們都嚇得趕緊逃了出來。
    列車停的地方是淮河,過了河就是蚌埠,蚌埠市區不小,一直延伸到河岸。
    淮河雖說寬千米左右,但河水經常氾濫,水流很急。鐵橋遭到了嚴重的破壞,我們是乘
工兵的船過河的。渡河之前接受了霍亂病的檢查。
    淮河中游到下游過去被稱為淝水(原文如此。)。
    這是有名的淝水古戰場。匈奴(土耳其族)、羯(土耳其族)、鮮卑(滿族)、氏(藏
族)、羌(藏族)、漢等民族曾在此決戰。(原文如此。)五胡十六國時代,前秦王苻堅最
有名氣,起用王猛平定了各地,為統一支那,率領大軍討伐了東晉,東晉的名相謝安讓謝玄
出征淝水並獲大勝。這是大約一千五百六十多年前的事情。
    據說謝安年少時就很有名望。朝廷召他,他卻留戀家鄉山水,沒有應召,時人有云:
「安石(謝安)不出,蒼生如何?」後來他出山了。淝水之戰時,前秦大軍襲來,上下一片
驚恐,而謝安卻悠然自在,每天和賓客下棋以定人心。當淝水的捷報傳來,謝安看後放置一
邊,仍泰然對局。客人問:「是什麼?」回答:「我家小兒已把賊打敗了。」不久客人離
去。而客人剛走,他就欣喜雀躍,據說把鞋跳壞了都不知道。
    這次不是前秦軍,而是蔣軍潰逃,我們乘勝追擊,渡過淮水。
    過河的地方有幾個倉庫,好像是個碼頭。洪水淹沒了道路。從岸上眺望,像是個相當大
的城市,但進了市內看,並不很大。不過我猜想戰前這兒一定很美吧!
    由於霍亂的流行,食堂、咖啡館已停止營業。
    全是日本人的店舖,沒有一個老百姓。
    對於戰場來說,首先進入的是食品和妓女。
    第三師團駐紮在這裡。將從蚌埠行軍至漢口,必須首先朝廬州方向走四十里的山路。本
來想買點甜的東西,但最後只買了菠蘿罐頭。在開封、徐州時,備用的香煙一盒十錢,而這
裡二十五盒一包的才要一日元五十錢。沒在蚌埠宿營,直接出發,走了兩里多路,宿營在丘
陵下方的小村裡。夜晚下了暴雨,房頂幾乎都要給下漏了。
    八月十一日。
    剛開始行軍,卻大雨滂沱,雨點像瘋了似的「僻裡啪啦」地落在地面上。道路泥濘不
堪,車輛的通行相當困難。鞋子深深陷在泥裡。大約不到一分鐘,全身都濕透了,就像背著
背包洗了個淋浴一樣,潮濕的軍裝緊粘著骯髒的肌膚。
    半路上遇見了第十師團的輜重兵。他們也感到與泥濘的道路奮戰,前進實在困難。大雨
中一連串不太高的山岡伸向遠方,我們要越過它們前進。從遠處眺望,這山風景極好,望著
這雨水朦朧的景致,就像眺望家鄉的山水一樣。但是對那瀑布似的大雨,又感到難以忍受的
憎恨。休息時,不能把背包放在泥濘中。起初只好背著背包站著休息,漸漸地抵擋不住越來
越厲害的疲勞,只好放下背包坐在爛泥地上。
    時而在路邊看到小村莊,但是所有村莊的房屋全被燒燬,一間也不剩,只剩下殘垣斷
壁。這種狀況在北支那是未曾見過的。在進攻南京時,所有的村莊都被燒光了,現在我們看
到這番情景,不由得感到是來到了中支那。
    今天行軍六里。下午一點左右,不知什麼緣故,淋著雨在不高的小丘上停了三個小時,
大概車輛通行有困難吧。雨水浸透了全身,渾身冰涼。
    奉命擔任大隊部的衛兵。一到宿舍,立刻就去了已在破房子裡安頓好的隊部。屋裡屋外
泥濘不堪,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雨總算停了,便在院裡點火烘衣服,用水壺裡的水做醬
湯,燒飯,吃飯。因為太餓了,所以覺得特別香。月亮浮現在雨後的清澄夜空,又大又圓。
月亮旁邊有一顆特別明亮的星。
    我盡情地呼吸,空氣清新、純潔而令人感到舒適,這是我此時的感受。不知不覺忘記了
疲勞,有一種脫胎換骨的感覺,多麼美而寧靜的夜晚埃坐在低矮的破棕床上,邊烘烤衣服邊
抽煙。身體的疲倦隨著香煙的煙霧消失了。
    無論在什麼場合,只要一回到宿舍,渾身就輕鬆下來。
    「哎,月亮真圓!」我說。
    「今天是盂蘭盆節(盂蘭盆節,又稱為盂蘭盆會,陰曆七月十五日,佛教徒為追薦祖先
而舉行的佛教儀式。)嘛!」好像是大個子真嵩望著天空說,「家鄉的人正在跳舞吧!大概
正在觀音堂的廣場上圍成圓圈,邊唱民謠邊跳舞吧!」
    「是陽曆盂蘭盆節?還是陰曆孟蘭盆節?」
    「是陽曆的。」
    「啊,是嗎?是陽曆盂蘭盆節啊!」
    已經到盂蘭盆節啦,圓圓的月亮,恐怕是盂蘭盆節!
    十點了,觀音堂的廣場上大概擠滿了跳舞的和看熱鬧的人吧!籐間的規久男告訴我:
「從今年起,間人也過陽曆盂蘭盆節了。」我又想起七夕(七夕,即陰曆七月七日,傳說中
牛郎與織女相會的日子。)節的長條紙和竹子。七夕是我小時候最喜歡的節日。我記得童年
時,一大早就暗暗擔心自己那掛滿長紙條的竹子不如別人的漂亮,我把它放漂到海裡,然後
就去海邊墓地參拜,早晚見到人就打招呼說:「節日好!」
    明年的盂蘭盆節能在日本過嗎?我望著支那的月亮,深切地懷念著內地。
    我們既沒有盂蘭盆節等節日,也沒有新年,有的只是戰爭。明天還要行軍,必須要有充
足的睡眠。但是成群的蚊子在耳邊「嗡嗡」地飛,一點都睡不著。
    八月十二日。
    聽說今天的行軍路程是四里半。四里半,太好了!車輛無法前進。排好了準備出發的隊
形後,被命令要掃蕩村莊。
    據說是因為熊野和駒澤以及中隊的另五名士兵的槍被苦力奪走了。說是有個軍官連軍刀
在內的其他一切都被搶走了。搶奪武器的大概是土匪吧!他們就是那些支那人,我們剛進這
個村時,他們留在燒壞的破房子裡沒走。沒有一個女的,全是青壯年男人。為了從明天起行
軍時有人背包,把他們抓來,給了香煙和點心,便睡了。肯定是被這幫土匪巧妙地騙了。我
們過去曾用過好幾次苦力,但是一次都沒被搶過槍。儘管其中也發生過苦力逃跑的事件,但
他們從來沒有拿走我們的東西。
    可是這回不僅我們部隊,據說路過的其他部隊也出現了武器被搶的情況。看樣子他們裝
成良民,從不斷通過的部隊手中搶。他們就是這樣收集武器,等他們武器集齊採取行動時,
就形成了對兵站路的威脅。
    我們掃蕩了附近的村莊。發現了從哪個部隊搶來的大衣、裹腿,被抓的農民也坦白交待
了。
    下午出發。第三中隊是尖兵中隊,第三小隊是尖兵。我的第一分隊奉命做聯絡兵。晚上
八點左右到達當天的目的地。周圍的田裡有很多南瓜。我們煮了很多,填滿了飢餓的肚子。
說不上來有多好吃。
    襯衫完全被汗水濕透,難受得睡不著,於是洗了襯衫和褲子,放在火上烘烤。這時接到
命令,明天要住在這裡。平時,一到宿舍,就做飯、洗衣、烘烤、鋪床等,睡眠時間很少,
非常辛苦。一聽說明天住在這裡,大家都感到特別高興。
    「呀!明天不走啊!別睡了!乾脆聊天吧!」有人大聲嚷道。在這聲音裡包含著喜悅和
輕鬆的情緒。
    中隊給了一頂帳子,掛在沒有房頂的屋子裡。
    這個村子遭到破壞,像樣的房子已找不到幾間了,如同發生過地震一樣,房頂塌陷,瓦
礫成堆,房梁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我們把床和木板收集起來,拼成一些床鋪,蚊子成群地
飛著。考慮到夜晚的露水,上面支起了帳篷,躺在硬邦邦的木板上望著月亮。沒有風,悶熱
得很。剛才還為駐紮的喜悅大聲交談,不知何時,聲音變得「嘰嘰喳喳」小了下來,都因疲
倦而酣睡了。
    睡了個懶覺,早晨九點起床。身體倦怠,懶洋洋地起來,趕緊去洗漱。屋前有個廣場,
棗樹上已經結棗。有個黃水塘,跳進去又是洗澡,又是游泳,就到了中午。
    發了三顆明治奶糖,一個批粑罐頭,一點點啤酒,兩盒香煙(金蝙幅牌)。在行軍中發
這麼多東西還是很少有過的。另外,還發了一點砂糖。
    在屋子的旮旯,放著質量很差的紅豆和麵粉。我想趕快做點紅豆湯,就把發給自己的砂
糖拿出來做紅豆湯,士兵們貪嘴。因為糖少,如果做得少點的話,就能吃出甜味來,我想多
喝點兒,做得很多,結果像水一樣沒有味道。下午三點,突然來了命令,村下少尉及其他十
人得先出發。
    「哎呀,哎呀……」他們發出近乎歎息的聲音出發了。
    閒躺在棗樹下,吹著涼風,吃著大棗,抽著香煙,望著那綠草如茵的平緩的山坡,心情
無比舒暢。山上儘是綠草,而且山坡不陡,傾斜度不高,真想上去散散步。山腳下的高粱地
寬闊得如同大海一樣,紅褐色的叢生的高粱穗波浪起伏。看來這裡也種稻,稻秧已長到一尺
多高。支那這個國家是個完全安靜的國家,一點也聽不到機器的聲音。我們躺在樹陰下,抽
著香煙眺望山岡。此時的心情非常平靜,沒有任何雜念、擔心和痛苦。
    下午,發現一個支那人抱著被子坐在隱蔽處,便用棍棒打他,用皮鞋踢他。
    並不是說他做了什麼壞事,而是在我們的眼裡,他們等於畜生。不知他患的是睪丸炎還
是疝氣,他長著個大睪丸,睪丸挨著地。他指了指睪丸,雙手拄地在道歉,好像要說是因為
生病。但是我沒有放過他,你的睪丸大和我們有什麼關係?你讓我看,我又不是醫生,你竟
敢讓我看這個髒東西!我毫不留情上去就踢,他大概受不了,扔下被子,夾著睪丸逃了出去。
    晚飯後,乘涼,月亮缺了一小塊。
    「駒澤,那個月亮裡也住著動物嗎?黑黑的那塊類似於地球的陸地,白的那塊大概是海
吧?」我遠眺著月亮問道。
    「也許是吧!你仔細盯住那塊黑的看,就像一張笑臉。」
    「家裡的父母親、兄弟們,還有她,全都正在朝著那個方向,看著天上的月亮吧?我們
現在也在看。這樣一想,就覺得雖然來到千里之外的這裡,但從整個宇宙看來,只不過就像
螞蟻爬。人無論做了多麼大的事,與宇宙相比,實在是微不足道。」
    「是啊!好像在做傻事啊,在內地大概正在過盂蘭盆節、吃著糰子吧!」
    駒澤顯出很想吃的樣子說。
    「啊,真想吃甜糰子。」我歎息道。即使遠隔千里,大家仍都對著同一個天空,望著同
一個月亮。從宇宙角度看,我們做的事,實在是無聊又渺小,而戰爭,不管是個人之間還是
國家之間,都要分出勝負,輸的一方是很慘的。
    「喂,怎麼樣?女人來信了嗎?我的三勝根本不給我來信,不過我也沒給她寫。」
    「是嗎?大概正在和第二個情人一邊吃著糰子一邊賞月吧!」
    「也許是那樣。但是,我根本就無所謂。人一走茶就涼嘛!」
    「那丫頭,可是我年輕時發洩性慾的對象。」
    「平站輜重兵說了,出征前兩人一直同居,那個藝妓從心眼裡迷戀他,常常給他錢。可
是出征以後,那女的就去朝鮮當了妓女,他從這邊寄了四封信,讓寄點零花錢來,可是聽說
一封都沒回。他好像徹底明白了——那些青樓女子全都是那種貨色。」
    「是嗎?那位人稱『黑裡俏』的,就是這種人。」我眺望著月亮,想起了三勝。這些女
人全都是那樣。兩人在一起時,對你迷戀得要死,一旦離開,她就會把你全給忘了。她們的
熱情,如同火焰一樣,兩人在一起時,愛得氣都喘不過來,說:「我決不會忘記你。」可是
分別後,立刻就會忘掉對方而去迷戀另一個男人。我對三勝這個藝妓沒有感到絲毫的眷戀,
我對她的感情只不過是一種同情的愛,同情她對我獻出的強烈的戀情。
    離別就意味著忘卻。
    叛國賊鹿地亙(鹿地亙(1003—1982),日本小說家、評論家。原名漱口貢。在東京帝
國大學求學期間即參加無產階級文學運動。1936年赴上海,結織魯迅、郭沫若等人,組織
日本人反戰同盟,從事反戰宣傳。1946年回國,曾被美軍以間諜嫌疑犯監禁一年,稱為
「鹿地事件」。),他從帝大畢業後以左翼作家身份,絞盡他那貧乏的腦汁,舞弄他那支禿
筆。他在日本看不到成功的希望,就到了支那,而如今事變一發生,他就不想回日本,受到
支那的一群廢物的低能左翼作家的大肆讚揚,說他是從日本帝大畢業的優秀作家,因其思想
與國內格格不入,來到了支那,並為他舉辦了慶祝活動。他頭腦發熱,忘乎所以,從上海到
南京,又從南京到漢口,和蔣介石共同行動,終於成為叛國賊,造謠惑眾。
    不知從哪兒傳來用流暢日語播音的男女聲音,在播送謠言,這對男女大概是鹿地亙夫
婦,據說他妻子是在上海跳舞的舞女。
    下面是播送的一兩條謠言,這是在軍用收音機裡收聽到的:大野、助川、野田的第十六
師團在向尉氏城方面進攻時,被兵力強大的支那軍所擊退,飯剛燒了一半,便丟下車輛、馬
匹急忙逃走了。現在日本的第十六師團正面臨全面滅亡的悲慘命運。支那軍正以優秀的士兵
和武器在追殲。
    這是關於我軍因黃河決堤而急忙調防的蠱惑宣傳,真是荒唐可笑!
    日本的官兵們,板垣在台兒莊方面打不下去了,已經遭到優秀的支那軍的嚴重打擊,大
傷元氣。雖然他送掉成千上萬士兵的性命,回到國內當個陸軍大臣,那又有什麼意義呢?
    這是在嘲笑第五師團長板垣中將升為陸軍大臣。另外在山西一線,道路上散有用日文寫
著如下內容的傳單:趕快向你們的聖戰挑戰吧!向這使用了愚蠢的、蒙蔽人的字眼又沒有勝
利希望的戰爭挑戰吧!你們離開了號哭的妻兒到支那做什麼來了?家裡有妻子在等待著你
們,你們的孩子在哭叫。你們的仗是打不贏的,趕快回去停止戰鬥。旅費將由善良的支那軍
發給。現在就投降吧!投降的人到支那軍這邊來領取旅費!
    這些支那人!不,是鹿地亙!可愛到以為用這些比說夢話還天真的話語就能騙得了日本
兵。這些都是紙制的炸彈,是聲音的炸彈,對於我們來說,那只不過是顆臭彈。
    月夜,靜悄悄的夜,萬籟俱寂的夜。啊,依然是遼闊的大地,奧妙的世界。那裡既沒有
戰爭也沒有文明,只有古老的靜謐的世界,遠離「酷烈」這個字眼的世界!
    八月十四日。
    上午六點半出發。行程三里半。來到定遠縣永康鎮。
    永康鎮位於河的上游,仍然是沒有一個百姓。有一條很清的河。第十師團的輜重兵、第
二師團的軍馬輜重兵,從遠處過來再到更遠的地方,排著一大長排,首尾相接走了一整天。
    「定遠」這個詞,讓我回想起我們先輩在日清戰爭中曾說過的——「還沒看到定遠(定
遠,中日甲午戰爭中北洋艦隊的戰艦名。)嗎?」那是一種枕戈待旦、誓必殲滅敵艦的戰鬥
英姿。
    在這個地處不高的小村莊裡,有一所建有望樓的房子。
    在它的二樓上散亂著許多書,有英語、化學、幾何、代數、物理等。這裡也許曾住著中
學老師或是學生吧!晚飯後,在草叢裡練唱了軍歌,剛從內地來的土本少尉唱起了如今內地
流行的《日之丸進行曲》。
    「姐姐即將出嫁的嫁妝櫃,含著母親幾多激動感慨。」他把這句反覆唱了好幾遍。我是
第一次從他這兒聽到《日之丸進行曲》,我感到有點兒生氣,並瞧不起。這是一首有些俗
氣,而且流傳在街頭的毫無價值的抒情歌。這種廉價的抒情歌曲,能讓人感受到戰爭嗎?這
是令人感傷的戰爭觀,在這首歌裡既沒有國民的戰鬥氣魄,也感受不到勇往直前的戰時意識。
    戰爭不是夢,是現實。不是浪漫,而是劇烈的鬥爭。我蔑視這位正洋洋得意唱著那種歌
的土本少尉。
    我聽到新兵在吟詩,吟誦得相當好,一片鏗鏘有力的吟詩聲融入傍晚的草叢中,我真想
聽它好多遍。
    八月十五日。
    清晨,我們又背上了背包。道路很差。本來第十師團擔負著修路任務,現在我們大隊要
接替他們。我們在沒有海的朱家灣駐紮下來。第三小隊奉命擔任大隊部的直接警戒,所以我
們白天黑夜都要站崗放哨。
    這個村莊很髒,除了陽光照耀的藍天之外,幾乎沒有讓人感到清潔的東西。
    我們從室內掃到室外,路也掃得乾乾淨淨,把門板卸下來當床,並掛上了蚊帳。還是有
很多蒼蠅。
    房屋的牆上時常爬有蠍子,一到夜晚,蝙幅就黑壓壓的一片成群飛來。只有東邊是個不
太陡的山坡,其他便是一望無際的空曠田地。
    這個村子的東邊有個小小的門,它雖然有門的形狀,但並不能防什麼。我在這兒放了一
整天哨。白天只是一個人,晚上要增加到五個人。我們每人都帶有防蚊的蚊帳,這蚊帳的形
狀像桶,帳子的支架用的是鐵絲。把它從頭蒙到腳,手上戴著防水布做的手套,熱得實在受
不了。行軍時把這個蚊帳疊起來,垛在背包上。
    我們的樣子就像虛無僧站在門口化緣一樣。
    其他小隊每天揮汗修路。
    「破鍋」曹長得了少見的尿毒症,那是開封的支那妓女賞賜給他的。沒注射麻藥就開
刀,痛得他直哼哼。聽到呻吟聲,大家都挖苦他:「哼!這時知道疼了?」
    我站著放哨以及躺著睡覺時都在這樣想:我將努力奮鬥,得到幾百萬元錢,可以給本家
親戚各幾萬,讓他們中沒一個窮人。我當然也會給兄弟們,我想首先給平太郎哥哥幾十萬。
次郎也要多給些,其次就是茂君、初兄等,我要讓他們全富起來。我還要拿出幾十萬用來發
展尚不發達的家鄉。
    鐵路是需要的,漁業也必須發展。為了家鄉的發展,就是需要幾十萬,我也要拿出這筆
錢。另外,為了家鄉的窮人們,我也會毫不吝嗇地把錢分給他們。我想那樣做。如果我有了
錢,我會為了親人,為了家鄉,為了窮人們,無止境地使用。
    借錢的痛苦經歷使我產生了這樣的夢想,我在心中一個一個地描繪著這些夢想。我原以
為八月十一日是盂蘭盆節,聽說是十四日。月亮開始變缺了。那些可憐的死去的戰友們,今
晚大概正在燈籠火光的迎接下,回到父母身邊了吧!
    啊!瀧口光夫,一想起你,我心裡就難受!
    我無論如何都忘不了他。他的形象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心上。我多想和瀧口一塊兒行軍、
吃飯。
    閱讀村下少尉珍藏的《石原莞爾將軍》一書。就像所有的傳記一樣,這本書也是僅寫了
他好的一面。
    據說石原少將是有信念。自信心很強的人。
    ,我也想成為有信念的人,人生一輩子就是修養,就是奮鬥。戰場上的痛苦也是修養。
做一個戰勝任何炎熱、戰勝任何痛苦的人,這就是我東史郎完成人格所要走的路程。在這個
路程上,必須不斷地反省,不斷地提高。
    作者西鄉的功夫似乎還不夠,文筆沒有力量。我喜歡的評論家是岡土三四郎。
    我們分隊那個叫熊野的三十六歲的後備兵是個很討厭的男人。大家都說他是個專靠外援
的人。他的口頭禪是「總會有辦法的」。他總是指望難以企求的東西,即便是料想到結果,
他也不會訂計劃來認真對待。即使他知道香煙抽完就不會再有了,他還是一個勁地抽,好像
他還有很多似的。他只想靠別人,自己卻不肯作絲毫的努力,總是巴望著有人說:「給你
吧!」
    這種人,如果他得不到所要的東西,就會加倍地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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