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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子貢說吳 冉求克齊 

  吳國的勢力愈來愈強大,不斷對外擴張,一心想稱霸中原。公元前488年——魯哀公七年的夏天,吳國挾迫魯國在魯國的鄫城(現在山東嶧縣境內)舉行了一次會談,子服景伯為魯哀公的相禮。在這次會談中,吳國恃強凌弱,任意擺佈魯國,向魯提出了一系列無理的要求。吳國要求魯國拿出一百隻牛,一百隻羊,一百隻豬作為獻禮,當時稱為「百牢」。這顯然是在以強國凌辱弱國,以霸主役使諸侯。魯國不從,子服景伯說:「先王無此禮制,魯豈敢逾越!」
  吳相禮說:「宋已獻我百牢,魯不得在其後。況且昭公二十一年,魯曾獻十一牢與晉大夫范鞅,難道今日獻百牢與吳王,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子服景伯忿忿地說:「晉之范鞅貪而棄禮,以強晉凌我弱魯,魯不得不從。吳王乃仁義之君,以禮命諸侯,魯則應以周禮之限為數。奉天子之牢不過十二,此乃天之大數也。今吳棄周禮,強索百牢,這難道是君子之舉嗎?」
  吳國本來是貪婪成性,暴虐無道的豺狼之輩,子服景伯跟它講這些,純係是對牛彈琴,所以,爭執了半天,問題終未得到解決。
  回到住地,景伯對魯哀公說:「當今時勢,吳強而魯弱,若執意不肯獻百牢之禮,吳必出兵伐魯。小不忍則亂大謀,依臣之管見,以屈從為上。」
  魯哀公有什麼辦法呢?自己的國家弱小,就是要受強國的欺凌,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嘛,這是當今社會的現實,只好點頭應允,以百牢之禮獻吳。
  可憐的魯哀公,只看到了以強凌弱的社會現實,卻沒有想到如何富國強兵,不為他國所魚肉。
  吳國在會談桌上取得了勝利,得意而歸。消息傳開,諸侯各國議論紛紛,有的稱譽吳國強大,君臣英豪;有的則罵吳國棄禮不仁,有如虎狼。身居高位,手掌重權的人,多是些聾子,他們只能聽到溢美讚譽之辭,有誰肯將貶抑之言灌入他們的耳骨呢?吳國君臣自然也不會例外。太宰伯嚭沒有參加吳魯會談,這次外交上的勝利沒有他的功勞,他很覺懊惱。伯嚭是個貪婪的佞臣,一向嫉賢妒能,不甘在人之下,便以大國之居,派人到魯國去召季康子來吳稟見。他想借此機會露一手,撈一把,為自己塗脂抹粉。
  季氏寬大的議事廳裡,季康子一人在焦躁不安地走來走去。他只有三十八歲年紀,但由於整日山珍海味,吃得腦滿腸肥,加以無所事事,因而過早地發福了。圓而大的頭幾乎是粘在肩上,中間似乎並沒有脖子。脂肚挺得高高,像七、八個月的孕婦,連那寬大的袍子也遮掩不住。稀疏的鬍鬚,淡淡的眉毛,黃而參差的牙齒,灰白的臉皮,這一切都在向人們宣告,這是個酒色之徒。他的長相與其祖父、父親頗相似,但性格卻絕然相反。季平子、季桓子雖貪婪、陰毒、凶狠,但卻善動腦筋,一向不露聲色,遇著什麼不順心的事,或者正在運籌一個什麼新的陰謀,喜歡一個人在這間大廳裡盤膝危坐,面前的几案上擺著一杯濃茶,一邊品茶,一邊靜靜地想心思。季康子則不同,他本來就不學無術,又圓又大的腦殼裡彷彿堆滿了肉與脂,連半點縫隙也沒有,加上脾氣大,火性急,所以哪怕遇有針鼻大小的事,便這樣熱鍋上螞蟻似的坐臥不安。自從接到了伯嚭的邀請信,他就一籌莫展,食不香,睡不甜。他倒是有點自知之明,無論從學問上、韜略上、口才上、外交禮儀上、應變能力上,自己都與子服景伯相距甚遠,子服景伯與哀公尚且受辱,見笑於諸侯,自己此番應邀前往,現場不是更加狼狽,後果不是更加不堪設想嗎?他接受了冉有的建議,派人快馬加鞭,日夜兼程,到衛國去請子貢,但至今仍沒有來到……
  子貢奉季康子之請赴吳辭謝,拜見了伯嚭。伯嚭將子貢安置到館舍安歇,來日於太宰府詳談議事。
  第二天巳時,一輛裝飾豪華的馬車來到了太宰府,車上走下了一位穿著喪服的人,這就是子貢。早有門官報知了伯嚭,伯嚭出府門一看,大驚失色,怒火中燒,正想發作,又克制了自己。因為子貢的外交才能聞名於諸侯,八年前他來說吳救魯困齊,二人就曾打過交道,領教過他的厲害。伯嚭將子貢迎入正廳,二人分賓主坐好,問道:「先生為孔夫子高足盡知禮儀,請問國君長大於道路,而大夫不出其門,此為何禮?」
  子貢回答說:「此乃畏大國矣,並非禮也。倘若君臣虛國盡行,強國豈不乘虛而入嗎?」
  伯嚭很感興趣地問:「大國乘虛而入,合禮與否?」
  子貢說:「大國不以禮待諸侯,遺害無窮,必將亡國。」
  伯嚭反駁說:「大國民富兵強,橫行天下,臣服諸侯,豈有亡國之理!」
  子貢冷冷地笑著說:「太宰豈不聞井娃觀天,鼠目寸光嗎?吳今雖強,然不久將焚宗廟,覆社稷,亡君臣,死萬民,故賜特依禮著喪服,先來弔孝致哀。」
  伯嚭再也忍耐不住了,拍案而起說:「孺生休得胡言,小心割掉你的舌頭!」
  子貢泰然自若,邊品茶邊說:「太宰休動雷霆震怒,請聽賜陳述利害。若言之有理,當謝賜之美意;若出言悖謬,賜甘赴湯鑊!倘先割掉舌頭,賜則不能言,吳將危矣……」子貢是那樣平靜,那樣風趣。
  「先生請言其詳。」伯嚭像洩了氣的皮球,重又坐下。
  子貢又呷了一口茶,咂巴咂巴嘴唇,然後慢條斯理地說:「賜隨夫子居衛,親眼目睹一事,太宰可有興致一聞嗎?」
  「先生但講無妨」。伯嚭說。
  子貢說:「衛有嶺邑,處於重山峻嶺之中。近年來常有猛虎出沒,毀壞莊田,捕食牛羊,傷害男女,一邑百姓紛紛遷徙逃亡……」子貢說著,突然停住了,在津津有味地品茶。
  伯嚭竟等不及了,追問說:「後來如何?」
  子貢見問,接著說:「後來衛相國孔文子組織全國著名獵手數百名進山,捕獲猛虎十八隻,百姓方得以回歸故里,重建家園,勤於農桑,安居樂業。」
  伯嚭長長地噓了一口氣,沒有說話。
  子貢轉移話題說:「昔者,周大王命其三子大伯、仲雍、季歷俱適荊蠻,擁有一方民眾。長子大伯身著周之禮服,以周禮化民,民皆依禮行事。大伯無子,死後其弟仲雍繼位。仲雍生性怯懦,國勢漸弱,吳則挾持其廢棄周禮,傚法吳俗——剪斷長髮,裸露上身,刻上花紋作為裝飾。仲雍之舉,非為禮也,以避災害。近者,吳魯會談,吳不以禮待魯,強索百牢。吳強而魯弱,魯不得不從。吳伐楚滅越,侵凌中原諸國,此與猛虎毀壞莊田,捕食牛羊,傷害男女何異?吳雖強大,豈能勝過百獸之王嗎?虎不知禮,恣意橫行,為害甚廣,最後群起而攻之。終成鼎鑊中之佳餚。吳不以禮待諸侯,侵弱暴寡,肆無忌憚,結怨甚多。如今又侵凌魯國,魯乃周公封地,文明禮儀之邦,與齊為甥舅,與衛系兄弟。衛與強晉比鄰,親若手足。魯、衛、齊、晉、楚、越以及為吳所害之諸國聯合起來,猶如數百名獵手進山,虎再猛,豈能免於死亡?吳險如履冰,危若累卵,故賜特著喪服提前來吊,以盡故友之意。
  孺生話已敘完,請太宰割舌平怒。」
  「萬望先生恕嚭魯莽之罪!」伯嚭為難地說,「先生不愧為天下辯士,外交豪傑,一席話令嚭茅塞頓開。嚭當奏明吳王,改弦更張,以禮待天下諸侯。
  一個人的觀點,一個國家的方針政策,哪裡是一席話所能改變得了的,更何況伯嚭是個毫無信義的奸佞小人。但無論如何,子貢這次受聘出使,沒有受辱,維護了季康子和魯國的尊嚴。
  小小的邾國既是魯國的附庸,卻也依靠吳國,受吳的庇護。夏季的吳魯鄫邑會談,魯國失利,受了凌辱,於是秋季便興師伐邾,想挽回一點面子,撈回一點損失。哪知這一舉動竟又違背了鄫邑會盟的精神,所以第二年三月,吳王應邾君之請,興師伐魯。孟懿子對子服景伯說:「吳兵壓境,這將如何?」
  景伯對答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吳師既來,即與之戰,有何可怕?況且此乃魯違鄫邑之盟,自致禍患,有何可言?」
  吳師進入魯國邊境的第一天就攻克了東陽,向北挺進,當夜宿在五梧,第二天又駐紮在蠶室。魯國將士公賓庚、公甲叔子、析朱鉭同車與吳軍交戰,一起被俘,獻給吳王。吳王感歎說:「同車能俱死,是國能使人,魯不可望得也。」
  魯大夫微虎,在帳前設立一個很高的障礙,從軍中挑出七百名身強力壯的士卒,令每人跳三次,凡能跳過一次的,就可中選,最後選了三百名最精良的,組成敢死隊,日夜操練,孔子的弟子有若,就是這三百名中的一員。一天夜裡,吳王住在泗上,微虎帶領敢死隊前去偷襲,走到稷門,有人對季康子說:「吳軍強大,三百名士卒偷營劫寨,等於自投羅網。此舉既無害於吳,又令諸多士卒送死,何不立即停止前進呢?」
  季康子接受了這個人的意見,下令停止前進。微虎徵求士兵們的意見,有若挺身而出,第一個表示堅決反對,三百名戰友紛紛響應,誓與吳軍決一死戰。季康子為士卒們誓死報效祖國的精神和慷慨激昂的情緒所感染,立即收回了成命。微虎帶領敢死隊乘夜色前進,有若設巧計賺開了城門,三百名敢死隊員蜂擁而入。連日來,吳軍節節取勝,被勝利沖昏了頭腦,思想麻痺,毫無戒備,所以魯國的三百名敢死隊員衝入敵營,如虎入狼群,東戮西殺,橫衝直撞,只殺得那吳軍丟盔棄甲,四處逃竄,潰不成軍,因地理不熟而墜入泗水中淹死的,不計其數。
  這一夜,吳王換了三個地方,勉強保住了性命。
  吳王提出與魯國談判講和,訂立盟約。魯哀公與季康子都同意了。子服景伯說:「楚人圍宋,宋人易子而食,折骨為炊,尚無城下之盟。今吳為我殺得狼狽不堪,與之訂盟,乃遺棄故國也。吳遠道而來,將士疲憊,糧草不足,不久當歸。
  我應乘勝追擊,聚而殲之,何以與之訂盟呢?」
  魯哀公、季康子不接受子服景伯的意見,堅持與吳講和訂盟。景伯無可奈何,只好服從。景伯奉命任談判的全權代表,來到萊門。這次談判的氣氛與去年在鄫邑不同,吳國不再那麼氣焰囂張了,景伯提出的條件他們基本上都接受了,很順利地簽訂了盟約,為保盟約的實施,景伯提出自己願到吳國去做人質,但必須將吳王的兒子姑曹留在魯國作人質。吳執意不肯,景伯做了讓步,最後雙方都未留人質。
  這次吳國侵伐魯國的戰爭,魯國以弱勝強,取得了勝利,孔子的弟子子服景伯與有若起了關鍵性的作用,充當了中流砥柱。
  季康子為了穩固自己在國內外的地位,把自己的妹妹許配給齊國剛即位的齊簡公。哪知他妹妹在家裡與其叔父季魴侯私通。臨出嫁之前才把實情告訴了季康子。季康子害怕了,不敢把妹妹送給齊簡公。齊簡公少年氣盛,自然不肯罷休,便在這一年的夏天興師伐魯問罪,奪取了讙、闡兩邑。但事情並未就此結束,齊簡公還在醞釀一場新的更大規模的侵魯戰爭。
  公元前485年,孔子六十七歲。
  弟子們發現,夫子的情緒近來很不好,沉默,寡言,常常獨自一人到郊外的樹林裡或小溪旁去散步,歸來之後,也是獨自一人坐在書房內愣愣地出神,有時眼角還隱約掛著閃光的淚滴。他的食慾大減,夜間常輾轉反側,徹夜不眠。他穿起了素色的或緇色的裙裳,似乎也不再像過去那樣重修飾了。
  背地裡弟子們都在議論紛紛,不知夫子近來又在想些什麼,莫非是在思念故國?或是在為自己生不逢時,道不能行而抑鬱傷感嗎?一天,孔子又獨處室中,彷彿是在翻閱書簡,但卻心不在焉。顏回新得了一包名茶,送給夫子品嚐,發現這情景,站在夫子身旁呆了半天,然後說:「夫子近來心緒不佳,莫非師母她……」孔子熱淚盈眶地抓住顏回的雙手,再次重複他那說過多少次的老話:「知丘心者,莫若回也!
  ……」
  孔子含著熱淚告訴顏回說,半月前接到噩耗,夫人亓官氏病逝了。他沒有聲張,忍受著悲痛,默默地將淚水吞到了肚子裡。
  按常理說,年近七十的人了,喪偶勿需這樣哀傷,但孔子的情形與眾不同。夫人的一生太辛苦,太淒清了,她喪失了一個女人應該得到的權利與幸福,自己近二十年流浪在外,即使在國內從政的那些歲月,也無暇顧及妻小,一生夫妻,幾夕衾溫!況且妻子一生都在為自己的溫飽、安危擔憂,食不甘味,夜不安寢。撫養子女,操持家務,更是全都落在夫人一個人身上。可是夫人在閉上眼睛,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自己竟不在身邊。自己不配做一個丈夫,不配做一個父親。本來將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改變這個混濁的社會現實的事業上,然而世事茫茫,歲月蹉跎,自己竟不為時勢所容,更不要說有什麼功勞與業績,這怎麼能不使他哀傷呢?……
  經過了充分的準備,齊簡公終於在公元前484年春,再次興師伐魯,國書、高無平統率五百乘兵車直達齊魯邊境的清地(齊地,今山東省長清縣東南)。這時,魯國首都曲阜草木皆兵,人心惶恐。大權獨攬的季康子急忙找來家臣冉求,心驚肉跳地說:「齊師已至清地,必為侵伐魯國而來,依你之見,該如何防範?」
  冉求滿懷信心地說:「齊師來犯,奮力抵禦而已,塚宰何必驚慌。」
  「但不知如何抵禦?」季康子瞪大了渴求的眼睛盯著冉求。
  冉求胸有成竹地說:「塚宰與孟孫氏、叔孫氏三家,留一家固守都城,兩家隨國君御駕親征,至邊境上去決一死戰,必勝。」
  季康子搖搖頭說:「此議難行。」
  冉求略加思索了一會說:「若不然,引狼入室,關門痛打。」
  季康子為難地攤出了兩手說:「此事非吾一人所能決也,待吾與孟、叔二氏協商後再議。」
  季康子找到了孟孫氏與叔孫氏商議,兩家都不同意。季康子無可奈何,只得又來找冉求,而且憤憤地說:「敵師壓境,危及社稷,二氏竟不肯抵抗,居心何在?」
  冉求微笑著說:「孟孫、叔孫兩家不肯出兵,情有可原。
  ……」
  「此話怎講?」季康子餘怒未息。
  冉求和顏悅色地說:「魯之政權,全在塚宰一人。出師禦敵,勝則塚宰之功,敗則塚宰喪權失國,與二氏無干,二氏何以會心急如焚,歷險於刀光劍影之中呢?」
  「難道就這樣束手待斃不成?」季康子氣沖沖地說。
  冉求說:「二氏可以袖手不問,塚宰卻不能不戰。齊人代魯而不能戰,塚宰之恥也,將何面列於諸侯?」
  「只我一室,何以抵敵,豈不似以肉投餒虎嗎?」季康子哭喪著臉說。
  冉求分析說:「魯群室之卒,多於齊之兵車數倍。塚宰一室之甲,亦優於齊軍,有何患焉?既然二氏不肯與戰,國君則不必御駕親征。請塚宰授軍權與求,求將率部面水背城一戰,不勝齊軍,願以頭顱來見!」
  季康子如釋重負似地說:「總管能救肥燃眉之急,實乃忠勇雙全之壯士也!待卻齊之後,肥當重酬。但不知將軍尚有何求?」
  冉求說:「軍士任我統率,百姓任我役使,令樊遲為副將。
  只此而已。」
  季康子說:「樊遲年紀尚輕,恐難當此任。」
  冉求說:「樊遲年紀雖輕,然有計謀,有勇力,能唯命是從。」
  季康子說:「一切依將軍所言,隨我奏請國君。」
  冉求隨季康子進宮,季康子上朝面君,冉求在黨氏之溝等候。正在這時,孟孺子走來,老遠就問:「冉求,聞聽你已被季氏任命為將軍,將率師禦敵,可真有此事嗎?」冉求冷冷地笑著說:「君子之遠慮,小人何知?」說著,睬也不睬地昂首望著天空,正有一隻鴻鵠在蔚藍色的天空中遨遊,飛翔,冉求感慨地長歎一聲說:「唉,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
  孟孺子受到了很大的刺激,面紅耳赤地走了過來,繼續問話,但冉求卻只是仰首望天,一句不答。孟孺子急了,臉漲得由紅變紫,質問說:「冉求,你為何見問而不答?」
  冉求又冷冷一笑說:「子之所問,非爾之才力所能及,故不答。」
  孟孺子像挨了一記耳光,滿臉火辣辣的疼,說:「你是在嘲笑我不成丈夫嗎?」
  冉求說:「子若為丈夫,請將右軍,隨求而後,共卻齊師。
  否則,父母妄生,天地錯容,人類不齒也!」
  別小看冉求的這一激將法,還真管用,孟孺子立即回去整頓家甲,組成右軍。孟孺子是孟懿子的長子,去年孟懿子死後,他世襲了父職。
  季康子有家甲七千,冉求從中挑選了三百名精兵,大部分是武城人,用為親兵。經過短暫的訓練之後,三百名親兵一律將刀劍換成了長矛。於此同時,冉求下令組織數以千計的民工,將泗水上流凡有深水的河谷,一律開溝鑿渠,將水引入泗水河畔,待命鑿通,灌諸谷之水入泗水。一切準備停當之後,冉求先命老幼守都城,駐紮在南城門。然後讓管周父御車,樊遲為副將,率師迎敵,將齊師誘過泗水。五天後,孟孺子的右軍由顏羽御車,邴洩為副將也趕來了。
  孟孺子年少氣盛,加以受了冉求的刺激與羞辱,爭著先與齊軍交鋒,以呈威風。但一交戰,便大敗而逃。
  冉求的左軍將士,思想也並不統一。有一公叔務人,出城時流著眼淚對守城人說:「魯之徭役繁重,賦稅多於牛毛,國君無良謀,群臣不盡力,民不聊生,何以能戰而勝之?」公叔務人的思想有相當的代表性,表明了一部分將士無取勝的信心。冉求左軍的陣前有一條很寬的大溝,溝中有水。魯軍與齊軍以溝為界,隔溝對峙。
  一天,冉求欲發起總攻,下令將士涉過溝去,與敵人廝殺。陳瓘、陳莊首先率部涉過溝去,與齊軍相拼。孟之側繼後,馬行到水中,抽箭打馬說:「馬不前也。」
  林不狃也猶豫徘徊,不肯徑直前進。他的隊伍中有戰士說:「你遲遲不前,莫非欲逃嗎?」
  林不狃說:「吾不如何人?為何要逃呢?」
  戰士問:「既如此,為何不肯勇往直前呢?」
  林不狃說:「阻止惡戰,足以為賢,故皆無戰志。」樊遲見到這種情形,對冉求說:「將士不逾溝,非不能也,為不信汝也。我等需身先士卒,取信於將士,以得軍心。」
  冉求對全軍將士說:「凡不欲戰者,限三刻時間,放下軍械,脫下戎裝,盡請歸家,然非魯人也!限三刻時間,逾越此溝。既不歸家,又不與戰者,處以軍法!」
  冉求說完,令管周父揮鞭策馬,率先蹚過溝渠,殺入敵群。一馬當先,萬馬奔騰,全軍將士,以雷霆萬鈞之勢橫越彼岸,與齊軍交鋒。冉求下令三百名親兵,只砍齊軍車乘的馬腿,迫使其下車應戰。自己也拋棄車乘,與齊軍肉搏廝殺。三百名精兵以長矛對齊軍的刀劍,齊軍不等靠身,便被削掉了腦袋,猶如削瓜摘果一般。齊軍望而生畏,丟盔棄甲而逃,潰不成軍,相互踐踏而死者,不計其數。齊國統帥國書見狀忙鳴金收兵,欲班師回國。可是,泗水滔滔,擋住了去路,欲泅不能,欲渡無船。有習水性的士卒紛紛跳下水去逃命,無奈水勢洶湧,多被吞噬——齊師勢將全軍覆沒。
  冉求、樊遲早已拋掉了車乘,正在揮舞長戈指揮將士們掩殺,高呼:「全軍將士,泗水暴漲,齊軍敗無歸路,已成甕中之鱉矣!我等背後即為國都,如若敗退,則無國無家矣!」
  冉求這一呼喊,這一動員,將士們廝殺得更加勇猛,誓欲甕中捉鱉!……
  正在這時,季康子驅車駕臨,視察戰果,問冉求說:「聞聽冉將軍旗開得勝,吾特來祝賀,但不知我軍傷亡若何?」
  冉求急匆匆地回答說:「戰鬥尚未結束,無法統計確數,估計將不及齊軍傷亡之十一。」
  正說話間,一位探子來報:「齊軍弄到十餘隻舟船,正欲乘夜色渡泗水逃遁。」
  冉求下令說:「封鎖渡口,不得放走一個!」
  季康子忙伸手制止說:「且慢!」然後轉過身來對冉求說:「兵書雲,困獸猶鬥,窮寇莫追。今番冉將軍已給齊軍致命之一擊,總算教訓了強齊,對魯不可妄為,就放其一條生路吧。」
  冉求說:「啟稟塚宰,齊軍元氣大傷,聚而殲之,如探囊取物,為何要放虎歸山呢?」
  「你只看齊軍元氣大傷,卻不見我軍傷亡幾何!」季康子嚴肅地說,「放虎歸山,只是外患;損傷我家甲兵卒,卻要受孟、叔二氏挾持,將遺害無窮呀!……」
  這還有什麼話可說的呢?國難當頭,季康子仍念念不忘「我之家甲」,不忘爭權奪利。冉求抬起頭來,以鄙視的目光注視著季康子,看著他那粗短短,矮胖胖的形象。各國的政權都落在這些大腹便便的權貴們手裡,天下還有復興之日嗎?難怪癡情而固執的夫子到處碰壁,他真為夫子鳴不平!夫子滿腹經綸,但手中卻無起碼的權柄。而這些膽小如鼠,腦滿腸肥的庸碌之輩,卻主宰著天下的命運,這難道是公平的嗎?他緊握雙拳,默默地捶胸頓足,問大地,問蒼天,然而大地沉沉無語,蒼天茫茫不言……
  季康子畢竟是魯國的塚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而且是魯國政權的實際操縱者,而自己卻只不過是塚宰府的一名家臣,雖然滿懷雄心壯志,很想利用這一有利的條件來實現老師追求了一生的理想,但季康子卻迫使他下令停止追擊,迫使他下令班師,他只好服從。
  魯國再次以弱勝強,取得了勝利,孔子的弟子冉求與樊遲又充當了中流砥柱,成了魯國的兩位英雄。凱旋之日,魯哀公郊迎至十里長亭,人民傾城傾國出動,歡聲雷動,燈火輝煌,魯哀公舉行盛大的國宴為冉求、樊遲慶功。在魯國的歷史上,只有十六年前孔子夾谷會盟取勝歸來時才這樣歡慶過,這樣熱鬧過,這樣排場過。
  冉求改革作戰武器,令三百名精兵換刀劍為長矛,是這次戰役取勝的重要措施之一。孔子曾讚揚說:「求能執干戈以衛社稷,真義勇也。」
  席間,季康子笑容可掬地頻頻敬酒,說道:「孔門無將才,你的戰術難道是無師而自通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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