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秋天,孔子由負函返衛。
衛國的君位終於還是由衛靈公的孫子輒繼承,這就是衛出公,也稱衛孝公。輒的父親蒯瞶在晉庇護下流亡在衛晉邊境。這時衛出公在位已經三年了,國內的政治形勢日趨安定,孔子在衛做官的弟子們紛紛邀請孔子返回衛國。孔子毫不猶豫地辭別了郢都,帶領一班弟子自楚返衛。
深秋季節,大地一片淒涼,枯草望風披靡,黃葉隨風飄落,為數不多的寒蟬在秋風中哀鳴。一天中午,孔子師徒來到一片樹林中休息,人吃乾糧,馬啃衰草。正午的陽光,透過稀疏的枝葉篩入林間空地,很有幾分暖意。午飯後,孔子斜倚在一棵古松下閉目養神,微風吹來了一棵乾枯的蓬草,在他身邊停住,刺疼了他的腳面。待孔子睜開微閉的眼睛,不等伸手去拿,蓬草又隨著一陣清風飄走了。它有時升到空中,有時貼著地面,穿行在林木之間,或滾動,或飄搖,飄飄停停,最後不見了,不知去向,不知何處安身。孔子望著這飄去的蓬草,聽著梢頭寒蟬那淒厲的哀鳴,不覺感慨萬端。秋天過去便是寒冬,一年將盡。自己已經六十三歲,也到了暮秋之年。暮秋季節,農民已經收穫完畢,倉滿廩盈,而自己卻一無所獲,一事無成,將用什麼去送走這寒冬歲末,生命的終結呢?那棵遠去的蓬草仍在他眼前閃現,它沒有根,沒有家,隨風四處飄蕩,這又多麼像自己的形象與身世呀!蓬草總有歸宿,或爛成淤泥,或化為灰燼,然而自己的歸宿是什麼,又在哪裡呢?……一陣歡快的歌聲由遠而近打斷了孔子的遐思冥想。抬頭望去,一位駝背老人一手持竹竿,一手提口袋,哼著小曲,一樂三顛地朝這邊走來。他邊走邊用竹竿粘那枝頭上哀鳴的寒蟬,只要竹竿到處,便是一個,無一逃亡。老人將竹竿伸出去,收回來,那蟬便振著翅翼掙扎,嘎嘎地鳴叫著落入他的口袋。他粘得很準,很快,遠遠看去,彷彿是在不斷低頭拾取。駝背老人走近身邊,孔子驚異地讚歎說:「丈人粘蟬的技巧真高,莫非你掌握什麼訣竅嗎?」
駝背老人回答說:「每年五、六月間,我於林中取蟬,開始時,粘三隻飛兩隻,漸漸的粘三隻飛一隻,到後來便一隻也不再飛走,像從樹上取下往口袋口裡裝一樣。我的身體好比是樹株,我的手臂好比是枝葉,天地雖大,萬物眾多,但均與我無關,我的心目中只有蟬翼。如此而已。」
駝背老人講完,孔子像似總結,又像是在教育弟子們說:
「用心專一,能通於神。佝僂丈人大概是指此而言吧!」
說話間飛來了一群鴿子,落在他們身旁不遠的一塊空地上覓食。它們並不怕人,一邊叫,一邊瞪著機靈的小圓眼向這邊瞧,一邊「咕咕咕」地呼喚著。內中雜有一隻水鳥,比鴿子大,比鴨子小,呈黃褐色,身體笨拙,走起路來一搖三晃,總是小心翼翼地左顧右盼。孔子從未見過這種水鳥,便向駝背老人請教。駝背老人告訴孔子說:「此鳥名意怠,飛時由他鳥引路,棲時任他鳥脅迫,進不敢向前,退不敢落後,食不敢先嘗,常列群鳥之中,張網捕者,援弓射者,均不能傷害它。」
聽了駝背老人的介紹,孔子深受啟發,心想,禽鳥尚且知合群以團結,藏身以避害,更何況是人呢?回想十年來,自己帶領著幾十個弟子,顛沛流離,被圍於匡,伐樹於宋,被困於陳、蔡,都幾乎喪生,這與自己不知避害有關。自己曾讀過「林回棄千金之璧,負赤子以避亂」的故事。重千金的是以利合,重赤子的是以天屬。以利合的,遇到窮患禍害必彼此相互拋棄,以天屬的遇到危難必相互營救。自己長期拋家捨業,別妻離子,流落在外,這難道是合「天屬」的嗎?然而本來「直木先伐,甘井先竭」。「自誇者易貶,功成者招忌,名高者受謗」,這似乎是亙古不變的常理,難道自己能夠逃脫嗎?——孔子思想的機器在飛旋著,充滿了矛盾與苦惱。
本來,孔子這次是要徑直返回衛都帝丘的,因受意怠鳥的啟迪,便派子路、高柴先到帝丘去探聽實際情況,看看衛出公與孔文子是怎樣的態度,是否容他回去從政,自己帶領弟子們到宋衛邊界的儀邑暫住,因為那裡風俗敦厚。
一天,公良孺駕著車來到一條大河邊,渡口處集聚著許多人,等候過河。忽然,有一隻九尾鳥從樹林中飛出,掠過河面,飛向遙遠的北方,消逝在藍天的盡頭。大家都翹首仰望著那遠去的飛鳥,很感驚詫,誰也不知道這只奇怪的九尾鳥叫什麼名字。有位中年漢子見孔子歲數大,行走乘車,跟隨他的一夥人都稱他為「夫子」,定是個有知識有學問的高貴人,便上前問道:「請問老丈,可知方才飛過的九尾鳥喚作何名?」
孔子回答說:「此乃鶬鴰也。」
漢子追問說:「老丈有何根據?」
孔子解釋說:「丘少時嘗聞河上艄公唱道:『鶬兮鴰兮,遂毛衰兮。一身九尾,誇美兮長兮。』此鳥生九尾,不是鶬鴰是什麼呢?」
圍聽的人個個點頭稱譽。
孔子師徒住在儀邑一家不太考究的客店裡。一天下午,店家來報,說有敝邑封人拜見孔子。封人是官名,大約是典守邊疆的官吏。孔子吩咐子貢出去招待。子貢來到客室,見封人正立在那兒恭候。經店家介紹,封人向子貢拱手說道:「某雖系風塵小吏,然素來仰慕君子賢人。凡經過敝邑之君子賢人,未曾不見,今聞聽孔夫子駕臨,特來拜見受教。」
子貢引封人進內室來見孔子。封人見了孔子一揖到地說:「某雖居下位,然頗留心天下時勢與君子賢人的蹤跡。某素慕夫子是久負天下盛名的聖人,遍訪列國,欲以『仁政』『德治』救萬民,可是奔走十年,大道終莫能行。夫子既然博學多能,當然通達事理。眼見到處枝節橫生,被困於匡、宋、陳、蔡等地,僥倖得脫伐樹、絕糧等危險,應該覺悟息肩,何必再東奔西跑呢?」
孔子說:「丘之道,來自古聖賢。居上位者,藉著職權以化民,收效較易;然而世不用我,只好以口舌說法,以道啟民。丘之所以走遍天下,遊說諸侯,結交士大夫,旨在借語言傳古聖賢之道,以濟天下,至於個人功名富貴,丘視之若浮雲敝屣!」
封人再次施禮,十分恭敬地說道:「今日方知夫子乃救世真人,誓欲救民於水火。此非風塵末吏所能妄測高深的!」
封人說罷,依依告退。孔子命子貢代送到客店門外。店門外,封人感喟地對子貢等人說道:「諸位不必憂慮天下無賢君,世道昏暗日久,天將以夫子為木鐸,故而周遊四方,甚不得志,只能以施政設教的木鐸,遍徇於道路,以收振聵發聾之功效,完成其素王之業績……」木鐸是銅質木舌的鈴,古代施行政教,傳佈命令時用它。也比喻宣揚教化的人。這裡用的是第二個意義。
孔文子的妻子是衛靈公的大女兒,蒯瞶的大姐。早在衛國獨掌大權。蒯瞶是因為湔雪宮闈奇恥大辱而出亡在外的,無論是從倫理上,還是從道義上,天下的輿論多支持蒯瞶。蒯瞶現在住在戚邑,與趙簡子的關係相當融洽,一旦借得晉兵回國奪取君位,孔文子將左右為難,既不能袒護妻侄而拒郎舅,也不便私通郎舅而逐妻侄。他反覆想了許久,想起孔子是負天下重望的聖人,如果能請他回來同理朝政,一切問題便有所依靠了,而且孔子有許多賢弟子,可以做柱石,挑重擔,共治衛國,因而他便徵得出公的同意,欲到楚國去迎回孔子師徒。不料恰在這時,子路、高柴求見。孔文子忙慇勤地接入客室,劈口問道:「為何不見孔夫子歸來?」
子路將實情告訴了孔文子,孔文子說:「正如久旱盼雨,圉醒裡夢裡都在盼望老友歸來,豈有不歡迎之理,明朝一定親駕車輿往迎!」
子路問起了衛國的近況,孔文子說:「衛正當多事之秋,內無賢才相助,外有世子樹敵,所以急待老友還朝,解決疑難。」
彼此又談論了一會兒國政,孔文子非常愜意地對子路說:「余已年高,軍權現已交王孫賈。府中尚有家卒三千,苦於無相當人統率,今日將軍自天而降,真乃雪中送炭,就請統率家甲,並薦為大夫。高柴原為士師,頗有經驗,仍官復原職,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子路聽說身兼雙職,可以施展胸中抱負,欣然稱謝。高柴性格內向,很少言語,只是默默地點頭表示同意。
孔文子招待子路、高柴吃過便飯,三人一同入朝拜見衛出公。孔文子向出公奏明原委,出公一一准奏。
第二天早朝以後,孔文子便與子路、子羔分別駕御著兩輛裝飾豪華的馬車到儀邑去迎接孔子。衛出公也學著祖父靈公的樣子,率領文武官員郊迎大賢,回宮後設盛宴為孔子師徒接風洗塵。從此以後,孔子師徒又在衛國住了五年。
孔子回到衛國的第二天上午,子路就問孔子:「倘衛君正待夫子主持政務,夫子將以何為先呢?」
子路向孔子提出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在返回衛國的路上,在居儀的日子裡,孔子就一直在思考著這一問題:這次返回衛國,假使衛出公讓我出仕從政,我將首先解決什麼問題呢?這個問題本來是很簡單的,但在衛國卻變得極其複雜。衛出公輒是衛靈公的孫子,是世子蒯瞶的兒子。靈公死後,理應由蒯瞶繼任君位,但因他不滿其母南子的淫亂行為,謀殺未成,逃亡在外。南子想立小兒子郢為君,郢不受,讓位給輒,於是由輒繼位,並拒絕其父蒯瞶回國。這不論在「君臣」的名份上,還是在「父子」的名份上,都是不「正」的,國內外對此正議論紛紛。但是,出公輒既受其祖母南子之命而立,即使將父親排斥在外,也不影響他的君位「名份」,因為「父子」關係是從屬「君臣」關係的。為了平息國內外的不好輿論,肯定衛出公的君位名份是合乎「周禮」的,必須首先端正名份。孔子對這個問題考慮的時間很長,早已成竹在胸了,所以當子路提出時,便毫不含混地回答說:「先端正名份,使之各安其分。」
子路對衛國的君位繼承問題的看法如同世俗,認為輒繼君位,拒絕其父蒯瞶回國是不合「名份」的,要「正名」就得反對衛出公,迎接蒯瞶回國執政為君,這在衛國不僅難以立足,恐怕要招惹塌天大禍。他沒有猜透孔子的思想,因而提出懷疑說:「夫子未免迂腐太甚了吧?當今之衛國,首先端正名份,如何行得通呢?」
孔子不高興地說:「由啊,你說話竟如此粗野淺薄!不懂之事,君子應取保留態度,不可妄言!名份不正,則難言之成理;言不成理,則事難有成;事不成,則禮樂難興;禮樂不興,則刑罰難以公允;刑罰不公,百姓則無所措手足。由此可見,君子對於名份,不可不言,言之則必可行。君子之言,定嚴肅不苟,萬不可馬虎從事!」
對於夫子的話,子路雖不十分明了,但卻不再言語。
由此可見,孔子決心接受衛出公的邀請,在衛國幹一番事業,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負,因而提出了自己「首先是端正名份」的政治綱領。然而,衛出公既像他的祖父衛靈公一樣郊迎孔子,宴請孔子,禮待孔子,每年給孔子兩千擔的俸祿,博得了一個愛賢的美名,又像他的祖父衛靈公一樣並不重用孔子,孔子在衛五年,只是做一個賓客,做一個公養之仕。孔子在魯,是行可之仕,即有希望行道的官;衛靈公時,孔子是際可之仕,即受禮遇的官;如今成了衛出公的公養之仕,即受公養的官。這在別人,也許是最高的願望了,無具體工作,卻享受著並不低的待遇,而孔子卻是個有理想、有抱負,想做一番事業的人,僅僅「公養」,是違背他的意願的。在這種情況下,孔子只好把精力用在教學與治學上,為他幾年後返回魯國,刪《詩》、《書》,訂《禮》、《樂》,修《春秋》,搜集了資料,創造了條件,奠定了基礎。
孔子閒來無事,一天由子貢陪同到士師府去查看高柴的政績,高柴不在,他的副手正在審訊嶺邑邑宰。嶺邑已經兩年不曾繳納田賦,影響了國庫的收入,孔文子責承士師依法審理。嶺邑宰哭喪著臉說:「敝邑地處山區,近幾年來常有猛獸出而作害,毀壞莊田,捕食牛羊,失蹤和被傷害的人不計其數,農夫紛紛遷徙……」
「不管有何困難,拖欠田賦,總非忠實臣子!」副士師打斷了邑宰的話,「本官限期三月,務須將所欠之賦稅如數繳清,否則,將判你抗旨不遵之罪,定嚴懲不貸!」
「農夫逃亡,土地荒蕪,縱然將末吏碎屍萬段,也難繳清田賦……」邑宰為難地爭辯著。
「休得狡辯,三月內繳不清田賦,你需提頭來見!轟下堂去!」副士師將驚堂木拍得震天響,暴跳如雷地大呼。
幾個如狼似虎的武士奉命擁上前去,七手八腳地將邑宰推出大堂。停了半天,副士師仍餘怒未消。
孔子與子貢在審判廳側旁的客室裡等候高柴歸來,隔壁的審訊情況,聽得真真切切。
過了約有半個時辰,高柴外出歸來。高柴,字子羔,齊人,比孔子少三十歲。他長得個子矮小,其貌不揚。早在魯國,子路曾想推薦他擔任費邑宰,孔子認為他比較愚笨,恐怕不能勝任。但他做事很靈活,能隨機應變,在衛兩任士師,都幹得很出色。高柴見夫子來視察政績,如實地作了較詳盡的匯報。談及方才副士師審訊嶺邑宰的事,高柴說:「此事全在弟子失職,未能勸說副士師審慎從事。副士師為人正直,辦事認真,頗幹練,只是粗魯莽撞,易出事端。」
孔子問:「柴啊,依你之見,此案該如何了結?」
高柴回答說:「深入嶺邑查訪,查耕作收穫之實情,訪農夫衣食之疾苦,然後奏明國君,酌情減免賦稅。更為重要的乃是組織眾多獵手進山,捕殺野獸,除去獸害,遷徙之農夫方得以歸家,安居樂業,勤於農桑,民既富有,何患田賦難征?」
孔子欣慰地點點頭說:「柴之所言,正合吾意。待進山之日,勿忘告知為師,丘攜弟子同往,共探疾苦。」
孔子又與子羔拉談了一些治法之道,子羔留夫子與子貢吃過午飯,師生促膝暢敘,直到太陽落山,孔子與子貢,方才離去。
忽一日,子羔來約孔子進山。師徒一行十多人來到所要視察的目的地。只見梯田裡蒿萊遍地,一片荒蕪;山谷中林深草密,蛇蠍蜿蜒;山坡上荊棘叢生,狼蟲出沒;為數了了的村莊,殘垣斷壁,茅舍無煙;走進村去,兔走雉飛……這景象告訴子羔,邑宰的話沒有半點虛假,無錢糧繳納田賦,是在情理之中。必須立即採取措施,拯救這一邑百姓。
天氣明朗,風清日暖,孔子提議登山遠眺,以開闊心胸。他已經許久不曾登山覽勝了,十多年來,四處流浪,雖說跋涉過不少名山勝水,但棲棲遑遑,哪裡還有閒情逸致觀賞山光水色呢?今日他為子羔做了一件好事,為邑宰不再提著頭來見,為一方百姓將會得救而高興,所以不顧年邁體衰,竟有興致登山了。
翻過一座山梁,眼前是一道深谷。兩山峽谷,深而窄,山高坡陡,水流湍急似箭。湛藍色的澗水跳著高,打著滾,游著渦,一瀉千里,谷中巨石順流而下,震得山谷轟鳴作響。這樣的巨谷,這樣的山澗,莫說是人,恐怕龜鱉、黿、鼉也難橫渡。孔子站在岸邊眺望,觀賞,他由這湍急的谷流生發開去,想得很多,很遠。突然,有一個漢子縱身跳下水去,接著就被激流巨浪吞噬了。孔子認為這漢子是在投河自殺,急命公良孺設法搭救。公良孺沿谷澗追了一陣,無奈水深流急,不敢涉足,只好停下來望谷興歎。正在這時,一陣歌聲自水面飄來,抬頭望去,見那漢子仰臥波上,一會安然若睡,一會邊歌邊泳,很順利地到達了彼岸,站在岩石上向這邊眺望。河谷雖窄,但因激流轟響,高聲呼喊是徒勞的,孔子便揮手示意,請他游過來,有事請教。那漢子又縱身跳入水中,一會仰,一會臥,一會側,一會潛,一會浮,似散步林蔭,若游愁涼亭,安閒自得,很快地游了過來,爬上岸邊。孔子如饑似渴地問道:「敢問壯士,這游泳可有道可學嗎?你是怎樣學得如此精湛呢?」
壯漢回答說:「我不知有道,更不知是如何學法。」
孔子又問:「莫非你生就善游,如行陸地一般嗎?」
壯漢說:「這是我的故土,我生於此而安於此。我生於水而安於水,因而游技與生命俱長,這是我的天性。我不知道為什麼要游水而善於游水,這大約是我的命中注定的吧。」說完,一揖告別,無憂無慮地唱著山歌遠去了。
孔子疑心這又是一個避世之士,在勸戒自己要安於故土,不必四處奔波。要安於時勢,不必自尋苦惱。要安於命運,不必拚力掙扎。他沉思了半晌,然後對弟子們說:「游水漢子之辭,丘不能苟同。倘人人安於混沌,盤古不揮動板斧,開天闢地,何以會有今日朗朗之晴空!丘之一生,就是要進取,要拚搏,要行吾之大道!……」
深谷激流擋住了去路,孔子師徒只好折回身去,向另一座山峰攀去。弟子們攙扶著夫子,翻過了大小不等的幾條山背,奔向主峰。時當正午,驕陽似火,只曬得孔子口燥唇乾,命弟子們就樹蔭下休息,子路提桶去取泉水解渴。
子路手提水桶徑直朝前走去,翻過一座小山包,鼻中聞到了一股腥味,正在驚異的當兒,霍地一隻白額猛虎從茂密的叢林中躥出,張牙舞爪地向子路撲來。子路急忙拔出腰中佩劍與猛虎相搏,一個騰步躥到了猛虎的後邊,挺劍便刺。無奈虎皮堅韌,不能深入,猛虎挨了一劍,疼痛難忍,怒吼著,咆哮著撲向子路……
子路雖從小練過武功,堪稱勇冠三軍,但卻從未與猛虎交手,不得打虎要領,見猛虎撲來,一閃身躲過,又是一個箭步躥到了猛虎的身後。虎身大體笨,還沒來得及調轉過來,被子路左手抓住了尾巴,右手噌的一劍,割下了半截。猛虎疼得滿地打滾,子路趁機隱於叢林,一口氣逃到了半山腰……
孔子師徒正在林蔭下休息,有的聊天,有的啃乾糧,忽聽陣陣虎嘯,估計可能是子路碰上了猛虎。公良孺等幾員武將奉夫子之命正欲持刀劍下山相助,見子路渾身汗濕,氣喘吁吁地跑來。孔子見子路面如土灰,喘息不迭,正想動問,子路卻劈面先問:「上士,中士,下士,殺虎是怎樣的?」
孔子回答說:「上士殺虎砍虎頭,中士殺虎割虎耳,下士殺虎捉虎尾。莫非你遇著猛虎了嗎?」
子路從袖中取出半截虎尾拋到地上,一屁股坐在一塊青石上說道:「夫子明知此山有虎傷人,卻遣由一人下山汲水,莫非是欲假猛虎以殺由嗎?」
不等孔子開口,眾弟子紛紛為夫子爭理,你一言,他一語,弄得子路張口結舌,無言以對,只是傻愣愣地望著藍天出神。子貢說:「孔門弟子三千,夫子從未宣過惡言,出過惡聲,況且你是夫子最得意的弟子,數十年來親若父子手足,夫子豈會有害你之心!」
孔子說:「二三子請不要責備於他,由與虎力搏,受虎驚嚇,力怯逃來,一時神志昏糊,不足為怪。」
子路坐在青石上,閉目養神,半晌,睜開眼說:「由與虎鬥昏了,說了幾句夢話,懇請夫子恕罪!」
孔子愛撫地說:「知性者同居,丘豈能怪你。」
子路挺身而起,抓起弓箭,就要下山,孔子問道:「由啊,意欲何往?」
子路發誓說:「下山打虎!今日不將這畜生殺死,便不佩做仲尼弟子!」
孔子很喜歡子路的勇敢性格和勇於進取的精師。「明知不可而為之」,這是孔子一生的作為。但他不喜歡子路的莽撞,頭腦簡單。一個人單槍匹馬地下山搏虎,無異於自投虎口。如果弟子們真能打死一隻獸中王,那麼便可以此作廣告,告訴人們猛虎並不可怕,就可以順利地組織獵人進山消滅野獸,使這一帶百姓重建家園,安心耕耘,所以他支持子路下山打虎,派公良孺等一起前往,協力相助。
子路帶領五、六個同學,手持兵器來到方才與虎搏鬥的地方。子路吩咐同學們隱蔽在四周的草叢裡,由他一人慢慢地披蒿草,拔荊棘,向前窺探尋覓。突然,子路發現猛虎正躺在一棵大樹下,回躬著身子在舔那受傷的斷尾。子路不聲不響地匍伏到正對著虎頭的一棵古松下,然後噌噌噌地爬上樹幹。那虎只顧舔傷,子路的這些舉動,它絲毫沒有發覺。潛伏在四周草叢裡的同學們,也根本不知道子路都幹了些什麼,正在幹著什麼,是否尋到了猛虎的蹤跡。子路拿箭搭弓,用力拉弦,精心瞄準,直拉至弓似滿月才松弦放箭。只聽蹚的一聲,那箭正正當當地射在虎的天靈蓋上,只疼得那猛虎向上躥了一丈多高,又是怒吼和咆哮,震得山谷迴盪。猛虎用頭抵地,在地上旋轉著,力圖將那枝箭擦掉,減少疼痛。同學們聞聽虎嘯,躥出草叢,圍攏過來,但只是高聲呼喊,誰也不敢靠前,竟都忘記了向猛虎放箭。子路一個高從古松上跳下地面,撲上前去,雙手抓住那半截虎尾,將猛虎掄在空中,每掄一圈,那虎頭便在樹幹上狠砸一下,連掄了三圈,連砸了三下,那畜生便腦漿迸裂,鮮血淋漓,失去了昔日的威風。同學們歡呼著圍上前來,那虎早已氣絕,子路也癱坐在草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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