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來解圍搭救的是楚國的邊防軍隊。原來,那兩個被子貢救活的陳國囚徒逃生後並沒有回家,為報孔子師徒救命之恩,他們結伴逃到了楚國,向駐守在楚、蔡邊境上的一位將軍報告了孔子師徒幽谷被困的情況。這位將軍早就聽說過孔子的賢名,而且知道楚昭王十分仰慕孔子,孔子是應楚昭王的邀請從陳國到楚國,在蔡地被圍困的,於是親自率領部隊來營救。孔子率領眾位弟子大禮見過救星,千恩萬謝,然後由楚軍護送平安經過蔡國,來到了楚國境內。
楚國有一位叫沈諸梁的大夫,他的采邑在葉,人稱葉公,這時正駐守在負函(楚地,今河南信陽縣)。葉公是當時頗有賢名的政治家,他與孔子曾見過一面,彼此相互敬慕。現在孔子要到楚國的郢都去,便繞道路經負函,去拜訪這位老相識。
進入楚地,到達負函,還有三、五天的路程。一天,孔子師徒一行出了客店,見兩個小孩正在店門口激烈爭辯,互不相讓。孔子走上前去,微笑著說道:「二位童子,何事如此爭論不休?」
甲童指天劃地地說:「我們在爭辯這輪紅日,何時離地面最近。」
孔子吃了一驚,小小年紀,竟然提出了這樣連大人也想不到的問題,可見楚國的教化不同凡響。孔子對這兩個孩子,對他們所提出的問題很感興趣,便不顧緊急趕路,湊上前去,十分關注地問:「依你之見,太陽何時離地面最近呢?」
甲童理直氣壯地回答說:「早與晚,太陽離地面最近。」
孔子追問道:「這是為何呢?」
甲童解釋說:「日出東山,日薄西山,大如車輪傘蓋,而日中則小似圓盤。凡人視物,近者大則遠者小,所以我說,早與晚太陽離地面最近。」
孔子皺眉想了想,甲童說的確有道理,不禁脫口讚道:
「好,言之有理!」
乙童搶上前來,辯駁道:「有何道理?早與晚,太陽紅彤彤,淒涼涼,而到中午,則灼熱炙烤,如火似湯。凡人感物,近者熱則遠者涼,所以我說,中午太陽離地面最近。」
孔子的眉宇間又皺了皺,感到乙童也說得很有道理。
兩個孩子瞪著疑惑的大眼睛盯著孔子,等待著他解答,等待著他評判,目光像四把利劍,刺得孔子目瞪口呆,無言以對。孔子素來實事求是,從不掩飾自己的缺點與不足,哪怕是在孩子們面前。他老老實實地告訴兩個孩子,這個問題他自己也弄不明白。
兩個孩子很感失望,你看看我,我瞧瞧你,最後甲童說:「人說你是無書不讀的聖人,誰說你知道得比別人多呢?」
是呀,孔子常常自責,自己知道的東西確乎是太少了,不如老農,不如老圃,不如採桑女,不如八歲頑童。「三人行,則必有我師焉。」這是現實的概括與總結,真理的體現,大約包括孩子們在內。
辭別了睿智的頑童,孔子師徒迎著朝陽,披著彩霞趕路。正行之間,迎面貿然走來了一個漢子,只見他個子高大魁梧,步履踉蹌,東搖西晃的像喝醉了酒似的。漢子來到孔子車前,先是瘋瘋癲癲地圍繞著馬車轉了三圈,然後在車前邊舞邊唱:
鳳兮,鳳兮,(鳳凰啊,鳳凰啊,)
何德之衰!(為何這般狼狽!)
往者不可諫,(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來者猶可追。(未來的尚可挽回。)
已而已而,(算了吧,算了吧,)
今之從政者殆而!(當今從政者俱是敗類!)
孔子見此情形,聽到了歌聲,忙跳下車來,欲和他交談,然而這位楚國的「狂人」卻哈哈大笑著揚長而去。孔子不解地說:「既然獻身說法作歌以諷我,卻又不願與我交談,真令人難以捉摸。」
子路說:「此乃狂人,夫子何必理會!」
孔子說:「懷才不遇之士,佯狂以避世,非真狂也。」
馬車在泥濘的道路上顛簸前行,孔子在車上正襟危坐,回味著這位「狂人」的嘲諷之歌。
「鳳兮,鳳兮。」他在肯定自己是鳳凰,不同於一般鳥雀,更非烏鴉所能比。鳳凰是百鳥之王,它的最大特點是道德高尚,「鳳遇有道之時則現形,遇無道之世則隱身。」「何德之衰。」是在嗟歎嘲諷自己現形於無道之世,道德衰微。以往的事情過去不論,未來的事還來得及追悔。這是在告誡自己應該歸隱了。末兩句直言不諱地指出當今出仕為官十分危險,必須收束。這分明是諷諫之語,哪裡是什麼狂言!
「夫子下車,欲與狂人做何交談?」子路突然問道。
「探討當今天下時勢,詢問楚國情況。」孔子回答說。
子路說:「他既為佯狂避世之士,豈肯與夫子並論天下時勢?」
「『今之從政者殆而』是什麼?」孔子反駁說,「不問而自言,豈能不談?只是見解必異罷了。」
子路又與夫子討論了一會天下時勢,估計葉公與楚昭王的為人,將可能遇到的情形……
子路一邊與夫子交談,一邊驅車疾馳,竟忘記了辨認方向與路徑。不知行了多久,前邊一條茫茫蕩蕩的大河擋住了去路,河寬數丈,波浪滔天,那氣勢頗似三年前所見到的黃河。河上既無橋樑,又無船隻,要想渡過河去,除非插翅飛翔。
突然,有一七十老翁身背漁簍,手提漁叉,從柳樹林裡走了出來,邊走邊唱著:「滄浪的水清呵,我洗我的帽纓;滄浪的水濁呵,我洗我的泥腳!」
孔子正欲令子路前去問路,那老翁竟睬也不睬地唱著歌走遠了。
不遠處,有兩個人正在肩並肩地拉犁耕地,其中一個魁梧高大,渾身汗津津的,身子彎得像張弓。另一個稍矮一些,但身廣體胖,褲腿挽過膝蓋,兩腳儘是泥巴。孔子讓子路過去向耕田的農夫打聽這條大河的渡口在什麼地方。
子路奉命,順手將手中的韁繩交給了孔子,匆匆忙忙走了過去,恭恭敬敬地問道:「打擾二位老丈,請問此河渡口在何處?」
兩位耕地的農夫聞聲直起腰來,用衣袖擦拭著滿臉汗水,打量著不遠處的車輛和人群,半天,那位大漢問道:「那位執轡者為誰?」
子路回答說:「吾夫子孔丘。」
大漢又問:「是魯之孔丘嗎?」
子路說:「正是。」
大漢說道:「魯孔丘號稱聖人,率弟子周遊列國,車轍足跡遍天下,他自知渡口所在,何必來問我等農夫!」
子路又向滿腳泥巴的胖子深施一禮說道:「懇請長者指示此河渡口。」
滿腳泥巴的胖子問道:「你是何人?」
子路十分謙恭地說:「小子名喚仲由。」
「是孔丘弟子仲由嗎?」胖子追問。
「正是。」子路強忍著性子回答。
滿腳泥巴的胖子說:「亂世哄哄,已遍天下,何人能夠治平?你與其追求避人之士,豈若從我等避世之士呢?」
胖子說完,二人便躬身拉犁耕田,不再理睬子路。
子路懊喪地回到了孔子身邊,原原本本地敘說了一遍。孔子悵然歎息說:「鳥獸不可與同群,若不同人群相交,又與何相交呢?倘天下有道,丘何需率爾等四處奔波,從事改革呢?」
孔子命子路御車沿河堤前行,行約三、五里路,見有一座石拱橋橫跨河上,橋上行人來來往往,熙熙攘攘,子路揮鞭驅馬上橋,渡過河去。
在異國他鄉行路很不容易,怕山,怕水,怕盜,怕迷途。不識路徑,需時時探問,有的告訴,有的不告訴,有的故意指錯。一天傍晚,孔子命子路前往探路,子路返回時,不見了夫子與同學的蹤影,四處打探,毫無消息。夕陽西下,炊煙裊裊,人回家,鳥歸巢,子路卻在曠野之中四顧徘徊。忽見一位老人,用手杖撅著竹筐,邊走邊吟。子路忙走上前去,躬身施禮問道:「老丈可曾遇見我們夫子?」
老人回答說:「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孰為夫子?」老人說著,放下竹筐,扶著枴杖摘取籬邊的芸豆放到竹筐中。
子路環顧四周,暮色蒼茫,空曠無際,不知哪兒有客店,不覺焦急起來。心想,這一定又是個隱士,以往的事實告訴了他,凡隱士待人都是冷若冰霜的,看來今夜是要露宿曠野了。但他卻並不離去,為表敬意,一直垂手立正,恭恭敬敬地站在那裡。老人彷彿看透了子路的心思,待將竹筐摘滿,便說道:「日沒天黑,你到何處去尋找夫子?前去數十里方有客店,夜間行路不便,如若不嫌,且到老漢草舍去委屈一宵吧。」
這自然是子路所巴不得的,忙上前拱手施禮說:「老丈慷慨借宿,仲由感恩不盡!」
子路跟隨老人回到家中,只見室中陳設典雅,不像一般農家。老人一邊讓座,一邊喚出兩個兒子行禮相見,然後吩咐道:「立即殺雞具饌,招待遠方來客。」
兩個兒子答應了一聲「是」,分頭準備去了。子路十分感激,忙致謝說:「失路之人,驚擾高士,已覺不安,只求留宿,怎敢破費老丈。」
老人說:「既到茅舍,便是客人,農家素來好客,豈能讓客人受委屈!」
這位老人自稱無懷氏,隱居田舍,自食其力。食糧是兩個兒子春耕、夏耘、秋收而得的;衣服是家人植棉、紡紗、織布、裁剪制做而成的;瓜菜是老漢在籬邊壟畔種植的;後院有欄圈,餵養著雞、鴨、豬、羊,可以任意宰殺;村外有池塘,養著魚蝦,可以隨時捕撈;老人深明醫理,遇到疾病,不用求醫問診。這樣以來,事事不求人,不與外人交往,省卻了許多應酬與煩惱,很覺安閒自在。
老人陪子路閒談,只拉家常,不談國家大事。不大一會,老人的兩個兒端來了美酒佳餚,酒是自家的陳釀,菜餚是雞、鴨、魚、肉樣樣俱全。老人將子路讓於上座,父子三人相陪,輪番把盞,苦苦勸酒,只喝得子路醉醺醺,美滋滋。酒足飯飽之後,老人安排子路到客房休息。
這一夜,子路睡得十分香甜,待一覺醒來,已經日上三竿。主人招待吃過早飯,送他上路,彼此依依話別。
告別了無懷氏,費了許多周折,子路才找到了孔子一行。孔子盼子路正盼得心急火燎,忽見歸來,喜出望外,忙問:
「由啊,昨夜何處安身?」
子路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孔子聽後,說:「無懷氏乃避世高士,他既盛情待你,分明與丘有關。你快返回見他,代丘致敬仰之辭,並告以君臣之義,及丘訪問列國之苦衷。」
子路奉師命返回無懷氏宅第,但家中只有一位老年婦人,她告訴子路說,丈夫攜帶兩個兒子遊山玩水訪友去了,少說三、五日,多則十多天才能回來。子路只好告訴老婦人,自己奉孔夫子之命特來致謝,然後告辭離去。
原來,子路一走,無懷氏便預料到子路回去見到孔子,孔子必命他返回致意。孔子是濟世憫人的熱中客,自己是不問理亂的世外人,二者的處世態度針鋒相對,水火不相容。「道不同不相與謀」,呆在家裡,子路來訪,必然招惹許多麻煩,倒不如迴避的好,至少圖個耳根清閒,於是便帶領兩個兒子出門訪友去了。
聽了子路的回報,孔子感慨地評論說:「老者昨夜喚出二子與由相見,分明曉得長幼之禮不可廢。然而『率土之民莫非王臣』,君臣之義豈可不依?出仕乃士人之本分,似這樣以隱居為高尚,只顧個人潔身自好,不顧世態紊亂,亂世何時得治?蒼生豈能得救?雖生而與世何補?……」
孔子師徒一行終於到達了負函,見到了葉公。孔子與葉公雖說並非知己,但畢竟不是初次相見,且彼此仰慕,一旦相見,便促膝傾腸,相互切磋。孔子說:「吾公治理負函,事事公開,慎刑罰,薄賦稅,萬民稱頌,奉若神明。真乃可敬可賀!」
葉公謙遜地說道:「夫子過獎了。梁不過遇事公開,聽論無私,以直道對待百姓,故而負函民眾皆率直無私。有一少年,其父攘羊,羊主查究,少年率直出面作證,證明羊為其父攘竊,並已入市脫售。少年直躬無私,人人稱譽。」
孔子說:「吾黨之直者,並非如此。持躬順乎天理,合乎人情。父為了隱惡,子為父隱惡,雖不求直,直在其中。古訓:『子不言父過。』子證父攘羊,違反天理人情,雖直不足取。」
葉公聽後,很不以為然。停了一會,問道:「梁自知才智不足,不敢入朝為官。請問為政之道,應該若何?」
孔子回答說:「為政者當正心修身,施惠於民,使近者悅服,遠者來歸。譬如北辰,高掛天空,眾星環繞。居上位者能以德為政,便可不動而化民,不言而民信,無為而國治;所守雖簡而能御繁,所處雖靜而能制動,所務雖寡而能服眾。堯、舜、禹、湯、文、武,能得天下,無不如此。」
葉公忙解釋說:「梁僅為一縣之主,德薄力微,絕無得天下之野心。只為吳、楚結怨,國社覆亡,幸而天不滅楚,有申包胥借得秦師,挽回天意,昭王才得以復國。然而楚府庫中之珍寶,兵甲等,被吳軍擄掠一空,元氣至今未復。梁身為大夫,名為將軍,常患吳兵再臨,危巢遇風,故隱憂在懷,不顧冒昧,敢向夫子求教,專為圖存,絕無他意。」
孔子讚歎說:「當世盛讚公賢,名不虛傳。可惜不為昭王所重用,此乃昭王之失,非公之過也。至於吳、楚結怨,公患楚為吳所滅,實多慮矣。丘可斷言:楚無吳患,吳必先亡。」葉公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問道:「吳破楚滅越,威震東南,兵強將勇,府庫充盈,怎見得會先亡呢?」
孔子說:「公只見其外表,不曉其內裡。從外表觀之,誠如公言,然夫差親佞、好色、忘義、遠賢,四害兼具,豈有不亡之理!」
葉公懇求說:「敢請夫子明白指教,以安梁心。」
孔子解釋說:「伯嚭是嫉賢貪財的佞臣,夫差倚為心腹,是謂親佞。勾踐進美女西施於吳,寵冠六宮,是謂好色。子胥隻身逃吳,忠心報楚,運籌於幃幄之中,拚殺於疆場之上,為楚立下了汗馬功勞,堪稱忠勇冠時之名將,但因忠言直諫而為夫差所疏,是謂忘義、遠賢。桀、紂因此四害而失天下,難道夫差還能夠逃脫嗎?」
「夫子所言,令梁豁然開朗,如出洞穴之中。」葉公說,「夫子在魯,官為司寇,兼攝相事。敢問掌刑執法,該怎樣的呢?」
孔子回答說:「掌刑執法,民命所托,非同兒戲,力誡者有五。一誡不枉法。冤獄皆由枉法而成。遇有冤獄,細心審察,力為昭雪。二誡不徇私。若有徇私,則說項求情者紛紛而來,如何應付?不徇私,執法如山,王孫將相犯法與庶民同罪,說項求情者自絕。三誡不納賄。納賄即為貪財,為官吏之大忌。不納賄就是清廉自愛,秉公治獄,人民則愛戴若父母。四誡不慎刑。慎刑,就是謹慎用刑,不可屈打成招。不慎刑,就是濫用刑罰,使無辜百姓備受刑罰之苦,與心何忍?五誡不鯁直。鯁直,就是忠梗率直,鐵面無私,哪怕公侯將相犯了法,也要奏請君命治罪。不鯁直,則有權有勢者犯了罪,不敢直奏,使他們得以逍遙法外,則天下必亂。此五誡乃掌刑執法之金科玉律。」
葉公聞聽,連連點頭稱是,讚歎說:「夫子教言,諸梁頓開茅塞!不知可有佐證之實例嗎?」
孔子說:「晉國的刑候與雍子爭田,訴訟到司理官叔魚那兒。論罪該在雍子,但雍子有女貌美,送予叔魚為妾,以求反罪。叔魚貪色受賄,曲斷罪在刑候,田歸雍子。刑候大怒,殺死叔魚、雍子於朝廷之上。正卿韓起向叔向問道:『此案罪在何人?』叔向回答說:『三奸同罪,輕重無分。雍子自知有罪,以女為賂求直;叔魚貪色反斷;刑候專殺,其罪相同。《夏書》云:昏默賊殺,咎陶之刑也。雍子自知理曲,以賂求直便是昏,叔魚暗中收賂便是默,刑候殺人無忌便是賊。按刑律俱當斬』韓起依叔向之言,斬刑候於殿外,把雍子、叔魚暴屍於市。叔向堪稱執法無私的直臣。」
……
孔子與葉公縱論天下時勢與治世之道,推心置腹,談得很是投機,不覺雄雞已唱頭遍。
經過這次暢談,葉公更加敬佩孔子了,但他卻不能完全理解孔子。第二天一早,子路獨自在庭院內散步賞花,葉公走上前去問道:「孔夫子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子路雖說是孔子早期的弟子,曾屢次棄官不做,追隨孔子多半生,而且在三千孔門弟子中,是唯一敢與夫子爭執甚至頂撞、耍脾氣的一個,彼此一向開誠相見,無所不談。然而葉公的問話卻也給他出了一個大難題。
早飯之後,子路獨自一人在臥室中默默地思考著這一考題的答案。
夫子像朝陽,似明月,他的思想放射著燦爛的光輝,照亮了許多人的心和前進的路。
夫子像藍天,似草原,他的情懷深邃曠遠,精深博大。
夫子像水晶,似清泉,他的心晶瑩、透明、清澈,沒有一絲瑕疵,不染一點塵滓,光明磊落,無私無畏。
夫子像刀鋒,似劍刃,他的洞察力是那樣犀利和深刻。
夫子像巨谷,若滄海,裡邊盛滿了豐富淵博的知識和學問,這知識像江河之水,丘巒之石,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夫子像一團熊熊燃燒著的烈火,無論誰靠近他,接觸他,都會被灼熱,被熔化。
夫子像波濤,似激浪,精力總是那麼旺盛,那麼充沛,從不知疲倦,永不會停息。
夫子像春風,溫暖,和煦,三十多年來,很少見他惡聲惡語地跟人說話。
夫子像一把萬能的鑰匙,他能夠循循善誘地打開每一個弟子的心靈。
夫子像一支射出去的箭,不回頭,不折彎,總是朝著一個認定的方向前進。
然而,夫子也很神秘,他的說和做似乎並不一致,例如,他說「君子大禍臨頭不恐懼,好事到來不喜形於色」,但當榮任大司寇、兼攝相事、參與國政、決定墮三都時,他都興奮異常,喜形於色;他說「親身做壞事的人那裡,君子是不去的」,但卻欲應公山不狃和佛肸的邀請而前往;他一向主張君子重德不重色,但卻應聲名狼藉的南子的召見,進宮去半天不出來。而這一切,他又有足夠的理由證明是正確的,使你無言以對。最使子路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像夫子這樣治國平天下的大賢大聖,為什麼竟會顛沛流離,終日棲棲遑遑,而不為當世所用呢?儘管在陳蔡絕糧時,夫子曾引經據典地給他講過許多道理,但在感情上卻一直轉不過彎來。
子路是個性格粗魯,頭腦簡單的人,他很少會靜下心來前思後慮地想問題,今天卻因葉公的一句問話而想了這許多。難道能將這一切都端給葉公嗎?他想概括地評價夫子,但這是他所無能為力的,於是他陷入了深深的苦惱之中……
孔子回到臥室,見子路在凝神冥思,這是三十多年來朝夕相處所不曾見到的,很感奇怪,便問子路發生了什麼事情。子路如實地告訴了夫子。孔子聽後微笑著說:「由啊,你為何不告訴他:『孔丘為人,學而不厭,誨人不倦;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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