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嚴冬過來者方知春天的溫暖,久病初癒者方知健康的幸福,度過漫漫長夜者方知光明的偉大,初出洞穴者方知天地的遼闊。魯國長期受齊晉的欺凌與脅迫,一旦挺起胸來,昂起頭來,怎能不心花怒放!夾谷會盟,孔子斥齊君臣,斬齊樂工,不費一兵一卒收復了久已失去的國土,震驚諸侯,怎能不令人欣喜若狂!
夜,一年三百六十五個夜,人們早已司空見慣。夜,是黑暗的標誌,污穢的象徵,丑類的聚會。然而,公元前500年盛夏魯都這個夜晚卻不同凡響,這是個勝利之夜,揚眉吐氣之夜,燃燒著光明之夜,狂歡之夜。全城居民,潮水般地湧上大街小巷,鼓樂喧天,歡聲雷動,燈籠火把映紅了天空,遠遠望去,宛如一條火龍在翻騰,在滾舞。狂熱的人群載歌載舞,使曲阜的每條街道都變成了歡騰的河流,整個曲阜城則是盛滿了歡歌笑語的海洋。無違和無加陪著亓官氏夾雜在歡樂的人群中,她們像這河流裡的浪花一樣在起伏,在流淌,亓官氏沉浸在這歡騰的熱流中,她感到溫暖,感到甜蜜和幸福,她彷彿第一次看清了丈夫的心胸和面容,認識了人生的意義……
魯宮內正在大擺國宴,文武大臣濟濟一堂,共慶共賀。魯定公、季桓子走了進來,廳堂內頓時鴉雀無聲。魯定公站在首席位置上,用目光掃視著整個大廳,彷彿在尋找著什麼。
執事官南宮敬叔趨前奏道:「請奏韶樂!」
魯定公點點頭,南宮敬叔高喊道:「奏韶樂!」
樂工們奏起優美悅耳的韶樂。突然,魯定公一揮手,樂聲戛然而止。魯定公問左右:「大司寇安在?」
季桓子茫然地搖搖頭。南宮敬叔說:「啟稟國君,夫子身體不適,令弟子向國君致歉。」
「噢?」魯定公吃了一驚。
「請奏韶樂!」南宮敬叔再次奏曰。
魯定公微微地點了點頭。樂師們奏起了韶樂,舞女們從宮廷兩側出來,翩翩起舞。
魯定公舉起了酒杯,似有心事。眾大臣也都舉起了酒杯,大廳裡充滿了慶賀聲、談笑聲。漸漸的,魯定公的心事溶進了酒杯中,隨著蒸騰的熱汗冒走,他陶醉在歡樂之中。
孔宅前廳,從魯宮中不斷傳來陣陣悠揚的樂聲,街上的火龍把廳內映得亮如白晝。孔門弟子有的坐著,有的立於窗前,看著外面的熱鬧場面,議論著夫子的功德。
「不費一兵一卒就收復了失地,夫子真偉人也!」
「嗯,老師呢?」
「對了,老師為何不赴國宴?」
正說著,從後堂傳來了和悅的琴聲。
後堂之內,孔子正在操琴,琴聲時而輕悠,如潺潺流水,時而激越,似萬馬奔騰……他把自己的全部心願和理想都傾注在這五絃琴上。
公元前499年,孔子五十三歲。
夾谷會盟的勝利大大提高了孔子的威望,加上孔子以禮律己,對上恭敬,對事認真,更博得魯定公和季桓子的讚賞和信任。魯定公欲將齊歸還魯國的土地封給孔子,他說:「此次會盟,賴卿事前有備,臨事秉禮力爭,威震壇坫,使寡人化險為夷,那齊侯竟被嚇得歸田修好,實出寡人意料。今寡人將齊所歸之地賜卿為祿田,卿勿推辭。」
孔子說:「人臣相君會盟,不為強權所屈,乃應盡之職,無所謂功,更談不到賜田封地。國君今天把國土封給微臣,明天又封給他人,試想,國君有多少國土可封呢?當今之魯國,公室衰微,朝政旁落,弊全在分封!」
魯定公聽了,感歎再三。事後背著孔子於龜陰建了一座城池,命名為「謝城」,以志魯人永遠記住孔子,感謝他在夾谷會盟中為魯國立下的不朽功勳。直到工程竣工,魯定公才告知孔子,擺宴慶賀。
宰中都一年,孔子總結出了一條很重要的經驗,那就是深入實際,調查研究,才能制訂出切實可行的政策與措施,才能贏得勝利,達到目的。如果只蹲在署衙中想當然,閉門造車,發號施令,難免因出不合轍而傾覆。所以,做大司寇以後,孔子常帶領弟子和司寇府的工作人員微服出訪,觀民風,察民情,訪民之疾苦。
仲春一日,孔子帶領顏回、子貢、伯牛等幾個弟子下鄉查訪一件民事訟案。他們師徒一行正在曲阜城裡行走,越過中心大街向北,行不多時,見前邊街道兩旁,家家張燈,戶戶結綵,腳下紅毯鋪地,空中彩柬飄飛。街上行人熙來攘往,俱都衣冠楚楚,喜氣盈盈。車輛尾隨,擔挑相銜,絲纏緞裹,耀眼生輝,令人目眩,忽然鑼聲震耳,鼓樂喧天。迎面來了一隊儀仗,只見彩旗獵獵,傘扇凜凜,金瓜錚明,斧鉞瓦亮,黃鐙朝天,排列兩行,款款前行。儀仗隊的後邊是龐大的樂隊,鐘鼓絲竹,八音俱全;吹拉彈唱,十技盡獻。樂隊後邊是兩輛駟乘裝飾豪華的車轎,車轎的前後左右俱是披紅掛綵的妖男冶女,簇擁而前。顏回告訴夫子,這是慎潰氏的兒子在娶親。孔子師徒像在萬花筒中前進,只看得眾弟子眼花繚亂,卻氣得孔夫子臉發黃,額發青,眼發脹,頭髮懵,手腳冰涼。孔夫子何以如此氣憤呢?因為魯國是周公封地,素來人心思古,民風淳厚,孔子常引以為驕傲。可是眼下竟有人奢侈腐化到如此地步。奢侈惡習最足以消耗民眾資財,變為窮困,弱者成為遊民,流為乞丐,強者結黨為盜,遺害無窮。此風不煞,長此以往,勢必盜賊蜂起,國弱民窮,不攻而自破。最使孔子氣惱的還是慎潰氏兒子娶親竟僭用太子結婚的儀仗,真是無法無天!這正屬於他司寇執法所應管轄的範圍之內,因此暗暗決定嚴懲慎潰氏,以儆傚尤,煞住這股僭禮奢侈的邪風,以倡節儉和禮制。
孔子師徒一行來到吳村東北的一個山鎮,這是他們這次出訪的目的地。他們扮成城裡下鄉收購山貨的商賈,找了一幢民房住下。鎮上有一個淳于氏,仗著與季孫氏有一點串門子親,便橫行鄉里,魚肉百姓。這裡山高皇帝遠,上邊素來無人過問,地方官吏又不敢過問,淳于氏便任意妄為,肆無忌憚。孔子做了大司寇後,此方百姓聽說他為官清廉,愛民如子,便紛紛聯名越級上訴到司寇府,希望大司寇能為民除害。
城裡的商人進山收購土特產,走東家,串西家,接觸各式各樣的人,特別是多接觸些婆婆媽媽,她們心直口快,無所不講,所以很快就掌握了淳于氏驕橫不法,欺男霸女的大量罪行。
一天中午,孔子師徒正在圍桌進餐,忽聽街上有一位老女人悲慘的哭聲,就跟當年經過泰山時所聞到的哭聲一樣令人撕肝裂膽。哭聲中還夾雜著眾多的議論聲和咒罵聲。他們哪裡還顧得上吃飯,顏回、子路等便跑到街上去探個究竟。原來鎮子上有一位名叫紅雲的姑娘,從小死去了父親,母子相依為命,苦度時光。淳于氏見紅雲長得俊俏絕倫,便欲霸佔為妾。紅雲被逼無奈便投河而死,所以她母親才哭得如此傷情。就在紅雲死後的第三天夜裡,她六十歲的母親哭瞎了雙眼,也懸樑自盡了。
一天深夜,孔子被一陣嗚嗚的哭聲驚醒,側耳細聽,這是一個青年男子粗重的哀號。他披衣坐起,聽了一會,哭聲越來越悲,越來越慘,痛不欲生。他輕輕推醒子路,二人循聲尋去,來到一家屋簷下,見一青年男子正悲愴欲絕。藉著朦朧的月光,孔子張眼認出這正是今天結婚的那個青年,門上的「囍」字正散發著淡淡的墨香。新婚之夜,洞房花燭,正該高興才是,這位青年為何要哭呢?原來淳于氏見他的新娘長得漂亮,便派家丁來搶了去。在這個深山小鎮裡,這樣的事,已經沿襲多年了,誰家的新娘長得美貌,必須先供淳于氏享用,或希罕夠了歸還,或霸佔終身。
子路聽了這位可憐青年的哭訴,牙咬得咯崩崩的響,若不是隨夫子化裝私訪,有重任在身,他早提著長劍闖入淳於宅,將這個惡貫滿盈的畜生碎屍萬段!
這天曲阜城裡趕集,司寇府前圍著許多人,吵吵嚷嚷。一位七十多歲的老太太在哭哭啼啼,手裡牽著一個十幾歲的男孩,大約是她的孫子或外孫。祖孫二人俱都面黃肌瘦,三根青筋挑著個頭。身上衣衫襤褸,樣子十分可憐。一個黑大漢手裡拽著一個粗短胖的衣領,非要揍他個鼻青臉腫不可。圍觀的人,裡三層,外三層,像無數堵牆,把個司寇府圍得水洩不通。看熱鬧的人眾口一詞,都在給那個黑大漢加鋼,要他好好教訓教訓這個粗短胖,只嚇得那粗短胖渾身顫抖,面色蠟黃。原憲說說這個,勸勸那個,顧東顧不了西,春景天竟熱得滿頭大汗。正當原憲左右為難,無法平息這場糾紛的當兒,有人高喊:「大司寇回府來了!」原憲急忙抬頭望去,果然是夫子帶領子路等幾個弟子正急匆匆地向這邊趕來。夫子的突然歸來,像神明從天而降,解了原憲的圍,救了他的駕,他急忙向人群高喊:「眾位莫吵,大司寇歸來了!」眾人七言八語地說:「這一下可好了!」「請孔夫子評理!」「請大司寇發落!」
孔子登上了府前的台級,掃視眾人一眼,眾人即刻鴉雀無聲。孔子首先讓那位要動武的黑大漢講,再讓那位滿面淚水的老婦人訴,也准那個粗短胖辯。
原來這位粗短胖是沈猶氏,專靠販羊騙人為生。他賤價將瘦羊買回家去,用鹽水拌草料飼喂。羊吃了食鹽口渴,便大量飲水。沈猶氏將這肚子鼓脹的羊趕上市,外行人認為是膘肥體重,爭相購買,沈猶氏則高價出售。這樣,一隻羊一夜之間便可增重十多斤,沈猶氏豈會不發財!然而,買主回家,不出三五天,羊必死。沈猶氏的這一招,坑害了許多善良的窮苦人。
這位老婦人家住在昌平鄉,早年死去了丈夫,去年獨生子又死於戰場,孤苦無依,過繼族人的晚生為孫,生活十分艱難。他們祖孫二人省吃儉用,積攢了幾個錢,於集上買了沈猶氏一隻羊,欲讓孫子在野坡中放大,繁殖小羊,換些零花錢,以資燈油炭火。可是將羊牽回家去,它不吃不喝,第二天便死了。剖腹一看,滿胃腸全是鹽水,便來找沈猶氏算賬。這沈猶氏竟萬般抵賴,他說,成交時羊活蹦亂跳,回家去死了,賣主豈能再管!只氣得老婦人悲憤落淚。這位黑大漢是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者,他先給了沈猶氏兩個耳光,然後拉他來司寇府說理。在場的觀眾又七言八語地說了一大堆沈猶氏販羊行詐的事實。沈猶氏見自己成了眾矢之的,抵賴恐皮肉吃苦,便一一供認不諱。
孔子先詢問這位黑大漢說:「壯士,依汝之見,此案該如何發落?」
黑大漢回答說:「先重責四十,然後從軍發配,令其永不得販羊!」
孔子又問一位青年,那青年回答說:「將其腹中灌進十斤鹽水,令其活活脹死,為那些屈死的羊伸冤報仇!」
青年的主意引起了一陣哄笑,人群中有許多人在高聲叫好。
孔子又問一位老漢,老漢說:「沈猶氏圖財而行不義,著實可惡。然類似情形,不乏其人,竟成惡俗,故而應重教誨,以改社會風化。依老朽之愚見,可令其退回羊錢,並罰重款以責其過,通告全國以彰其咎,誨其同類。」
孔子聽了老漢的一番議論,十分高興,國家有如此深明大義的百姓,何患不治!於是當機立斷地宣佈說:「就依老丈之言,沈猶氏退回羊錢,罰款五千,以責其過,通告全國,以彰其咎,若有再犯者,加倍懲處。」
一件販羊行騙的案件就這樣三下五除二地明斷了,在場百姓,無不讚歎。及至通告全國,詭詐商販無不收斂,魯國漸漸形成了公買公賣的良好社會風習。
孔子帶領幾個弟子在逛店舖,串集市,瞭解行情,有時也買幾件東西。
司寇府,孔子在與各界人士促膝暢談,大家談得很興奮,很熱烈,很投機。
孔子頭戴章甫,身著縫掖,帶領幾個弟子在鄉間漫遊,親切地與百姓交談。
監獄中,孔子在視察牢房,在提審罪犯。
經過歷時數月的大規模的社會調查,孔子基本上控制了魯國公安司法的全部情況,為擬定治理措施提供了依據。
曲阜城內有一個公慎氏,原是書香子弟,但他生性懦弱。娶妻漆氏,生得十分美貌,但作風不規,結婚前就與人私通,結婚後仍與原姘頭來往甚密,並又勾搭上了新的淫夫,彼此朝鋪夜蓋,丑聲四聞。公慎氏竟不敢過問,更不必說管教。
整頓社會治安,只要嚴肅法紀,認真對待,是不難奏效的,或教,或罰,或關,或殺,如商人行詐騙人,懲處了一個沈猶氏,並且規定上幾條,公諸於世,問題大體上就解決了。最使孔子感到棘手的還是慎潰氏、淳于氏和公慎氏,前兩個與季孫氏有盤根錯節的關係,後一個妻子與人私通,自己心甘情願,正所謂民不告,官不咎,但卻嚴重地影響了社會風化。
在商討這三個問題的懲處辦法時,不少弟子主張不必過於認真,睜著一隻眼,閉著一隻眼算了。子路說:「由勸夫子還是不管為好。」
「不管,奢侈之風何煞?節儉之俗怎倡?」孔子說,「對違禮之舉置若罔聞,豈是君子所為?丘身為司寇,豈不失職?」
宰予說:「聽說這慎潰氏與季孫氏過從甚密,只恐牽耳而動腮也。」
孔子說:「無論如何,此風斷不可長!」
話雖然這樣說,但具體處理起來,孔子還是審慎以行。他曾為此兩次專訪季桓子。第一次季桓子正在一個人獨斟獨酌地喝悶酒,見孔子來訪,熱情地招呼就坐,請孔子陪他飲酒消愁。孔子向季桓子介紹了連月來調查所得及今後的打算,季桓了聽了很是高興,連連稱讚,頻頻舉杯,似乎在自我陶醉,是他這位伯樂才發現了孔子這匹千里馬。他不僅誇孔子執法有方,而且在不絕口地讚賞孔子的才幹。孔子說:「只有兩案令丘為難,他們一為巨商,一為富豪,且在朝中俱有些根基。」
季桓子說:「有道是,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況巨商富豪乎?」
孔子說:「有一淳于氏,家中頗有些田產,仗著朝中有靠山,便欺男霸女,無惡不作,民怨沸騰。」
季桓子說:「執法如山,不管其根基多粗,靠山多牢,俱應以法治罪。」
點出了淳于氏的名字,季桓子毫無反應,而是一板正經地要孔子「以法治罪」。但孔子仍不放心,又試探著問:「不知塚宰可認識這位淳于氏?」
季桓子肯定地回答不認識,且不耐煩地說:「我何以會去窮鄉僻壤結識什麼淳于氏呢?」
聞聽此言,孔子心中輕鬆了許多。他繼續說:「有一巨商富賈,奢侈勝過王室,兒子結婚竟僭用太子結婚的儀仗,不知當管不當管?」
季桓子義憤填膺地說:「如此僭禮枉法之徒,不管要大司寇何用!」
孔子說:「丘倒是想認真管上一管,以煞邪風,倡禮制,樹節儉。只是怕有人干預……」
「如此無法無禮,誰會干預?」季桓子打斷了孔子的話,「但不知這巨商是誰,竟如此膽大包天!」
孔子說:「並非別人,乃曲阜城內的慎潰氏。」
「噢,是他呀……」季桓子像洩了氣的皮球。
「莫非塚宰與慎潰氏沾親?」
「非親。」
「帶故?」
「非故。」
「慎潰氏之子僭用太子儀仗塚宰可曾知曉?」
季桓子冷笑一聲說:「莫非大司寇在審問斯的官司?此等事情,斯何以得知!」
「孔丘多有冒犯,望塚宰海涵恕罪!」孔子自知失言,忙賠罪說。
「待斯勸導慎潰氏,以後多加檢點就是。」季桓子冷冷地說,「斯尚需進宮秉事,恕不奉陪。」說著,便起身要走。孔子只好告辭。
孔子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但問題並未解決,第三天再次赴季氏府拜訪,季桓子推說身體不適,回絕了。看來要對慎潰氏繩之以法,季桓子是不會袖手不管的。
宰予聽說夫子兩次拜訪季桓子,心中不快,逕直來見孔子。宰予心直口快,又極有辯才,當下便問孔子:「昔者予嘗聽夫子言:『王公不邀,不往見。』今夫子官為司寇不久,而竟屈己求見季氏多次,難道非去不可嗎?」
孔子說:「是呀,丘確有此言。魯國『以眾相陵,以兵相暴』之動盪不安的時局由來久矣,而主管者不予以治理,勢必大亂。危亂之勢在邀聘我,難道還有比這個更大的嗎?」
「危亂之勢在邀聘」,「主管者」應「予以治理」,然而侵犯了權貴們的利益則舉步有礙,投足艱難,這怎能不使孔子感到煩悶和苦惱呢?宦途坎坷呀!……
子貢得知,來見夫子:「包在學生身上,保證既懲戒了慎潰氏,又不得罪季孫氏,斷乎不讓老師為難。」
孔子知道子貢機謀善辯,忙問其計。子貢便如此這般地耳語一番,弄得孔子哭笑不得,只好點頭應允了。
顏回也來獻計,為夫子分擔憂愁。
一日,公慎氏出門送客,見一群頑皮兒童圍上前來,拍著小手,且跳且唱道:「曲阜城,風氣劣,夫懦弱,婦失節,公慎氏,心太邪,妄讀書,當老鱉,欲雪恥,快離絕!」公慎氏聽了惱羞成怒,追撲唱歌的兒童,被客人一把拉住,耳語道:「老兄家醜,全城皆知,否則何來此童謠!此謠必是上天點化於你,要你出妻雪恥,以圖飛黃騰達。我與你同屬衣冠中人,妻女不守婦道,顯犯七出之條,應與之離絕,不離,掏盡江河之水,也難雪恥。兄素性懦弱,小弟願助一臂之力。」
旬日後,公慎氏果然出妻。
這場趣劇是顏回導演的。
公慎氏出妻月餘,慎潰氏也離開了魯國。這卻是子貢所為。
原來,這慎潰氏與子貢家同為曲阜城內的商業世家,彼此情同手足。子貢知道,慎潰氏與季孫氏卻系非親非故,並無盤根錯節的關係。只是季孫氏貪財好色,慎潰氏經商,足跡遍及江南塞北,常不吝錢財,於外地購些珠寶美女贈送於他。特別是那蘇杭美女,歌喉如鶯,舞姿似蝶,金石絲竹,無所不精,枕邊榻上,雲雨無度,令季氏神魂悠蕩,故而兩府來往甚密,慎潰氏也就有恃無恐。
這一天,子貢拜訪慎潰氏,見了面邊施禮邊口稱「老伯」。慎潰氏素知子貢為孔子得意高足,近來又成了大司寇的膀膊,所以格外熱情,倍加慇勤,設盛宴款待。三巡過後,子貢假裝有幾分醉意,極神秘地對慎潰氏說:「慎端兩家為世交,親如兄弟,伯父待我視為己出,故賜有一機密,不能相瞞……」
「賢侄有何機密?」慎潰氏驚疑地探過身去,豎起耳朵聽。
「伯父能為賜保密乎?」子貢欲言又止,故意製造了一種玄妙氣氛,「萬一事洩,賜命休矣!」
「賢侄但講無妨,老朽定然守口如瓶!」慎潰氏站起身,指指上空說:「老朽指天為誓,若走露半點風聲,願隨紅日西沉!」
子貢將身子挪至慎潰氏近前,將口附到他的耳邊,低聲地說:「賜與夫子的關係,老伯是知曉的。昨日夫子從宮中歸來,單與賜言,魯國勢日強,即將與齊交戰,全國徵兵攤資。
老伯富甲天下,聽夫子說,需捐十萬軍資。」
慎潰氏一聽,臉都嚇白了,生意人愛錢若命呀!他結結巴巴地說:「這,這豈不是要老朽之殘生嗎?縱然是傾家蕩產,也不值十萬呀!」
「賜之所以冒死前來知照,就是為讓伯父早圖良策,以免傾家蕩產。」子貢極為關切地說。
「有何良策可圖呢?……」慎潰氏抓耳撓腮,熱鍋上的螞蟻似地在客廳內走來走去。突然,他止住了步,頗為興奮地說:「我何不找季塚宰去,看在世代交往的份上,他總可以幫忙,或減,或免……」
子貢最怕的就是這一招,他也早料到慎潰氏必用這一招,忙擺手制止說:「哎呀,老伯,這可萬萬使不得!伯父請想,魯國一應大事,哪一樣不由季塚宰所定?萬一他認為老伯是在反對其出兵伐齊,怪罪下來,豈不難保身家性命!官場和政界可不同於經商做買賣,既不能討價還價,也無任何情義。再者,如此一來,伯父這豈不是置賜於死地嗎?方才伯父尚指天為誓,怎麼能如此無義無信呢?……賜真悔恨不該多管閒事而自蹈死地!……」
慎潰氏果真被鎮住了,他坐立不安。他知道子貢的機智與權變,極力懇求子貢為他想個萬全之策。
子貢故作沉吟,賣足了關子之後才說:「楚國盛產蠶桑,前天有楚使來說,那裡的絲綢跌價,販至吳越出賣,可以日進斗金。商賈雲遊天下,錢財便是生命,有利可圖之處便是家鄉。老伯何不去做此絲綢買賣,這樣既可避禍,又可贈筆大錢,以慰多年宿願呢?」
慎潰氏以為子貢為他出了個好主意,便盛讚子貢的聰明與才智,連連施禮稱謝,並表示以後賺了錢,發了財,定以重金相酬。
不久,慎潰氏便匆匆收拾細軟,變賣了財產,舉家出走往楚國去了。
淳于氏罪惡昭彰,民憤難平,現已關押死牢,季桓子下令判死,不日將車裂於市,以教萬民。欲處死淳于氏,閔損持反對態度。他認為,夫子剛做大司寇不久便殺人,便處人以極刑,跟他所一貫倡導的「仁政」、「德治」背道而馳。孔子解釋說:「司寇執法,正是該以仁德化民,以刑法治民。單行德惠,只能服柔弱之民,只有德治與法治並行,方能兼服暴烈剛強之輩。治理天下,德與法缺一不可,好比御馬,既要有銜勒,又要有鞭策。」
經夫子一說,閔損恍然大悟。難怪他當年宰單父,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施行夫子的「仁政」「德治」,但政績卻並不理想,原來癥結在此。
淳于氏被車裂於市,觀者人山人海,無不拍手稱快。
孔子並非只講仁德,不講法治。
自此以後,魯國刑事案件大幅度減少,社會風化大變,逐漸形成了一個民安政清的政治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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