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病重之際,明珠大事鋪張,慶賀自己的五十大壽。可沒想到,御史郭琇大鬧宴席,乘機參了明珠一本,把喜宴鬧了個不歡而散。明珠沒法,只好跟著熊賜履、索額圖和高士奇,即刻遞牌子進宮,請見皇上,要當面謝罪。可是,聖旨傳出來:「朕已給了明珠三天假,讓他好好在家休息,其餘三人,立刻進見!」
熊賜履等三人進去了,明珠孤零零地站在宮外。郭琇的奏本夠狠的了,可並沒把明珠嚇住,但是,這旨意卻如晴天霹靂一樣,把他徹底打垮了。他遙望著巍巍宮闕,真是咫尺之間,如隔天河。唉!天威難測呀。兩天前,他明珠想什麼時候進大內,就什麼時候進去,「遞牌子請見」,不過是個形式。如今,皇上一句話,說不見就不見了。也許從今往後,他再也別想見到皇上了。他沒有坐轎子,拖著沉重的步履,踢踢踏踏地往回走。這時,他才發現,剛才來得太急,竟連朝服都沒穿。哎呀,幸虧皇上沒讓進去,如果就這麼一身打扮進宮,恐怕皇上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臭罵了!
家裡,也早不成樣子了。夫人和八房姨太大,還有兒子、媳婦們聚在一起,哭的哭,鬧的鬧,亂成了一鍋粥。明珠一見這陣勢,心裡的火不打一處來。他怒喝一聲:「都給我閉嘴,哭什麼,我還沒死呢!」罵完,把兩個兒子叫進書房,吩咐他們,悄悄地從後門出去,打聽一下消息。然後又把夫人叫來,讓她即刻設法進宮,去納蘭貴妃那裡打探一下,看皇上到底是什麼意思。吩咐完畢他就像熱鍋上的螞蟻那樣,在房裡轉來轉去,一點主意也拿不出來。
夫人最先回來,說:納蘭貴妃不肯見。貴妃說,她不知道有這門親戚!
兩個兒子也先後回來。二兒子任何消息沒得到,大兒子從熊賜履那裡聽說,熊、索、高三個人進宮之後,皇上把高士奇痛罵了一頓,罵完了,又替他說了幾句好話。可對明珠,皇上卻一個字兒也沒提。
沒提一個字,這是個大大的凶兆。明珠慌神了。他不敢呆在家裡,便不顧嫌疑,趁著夜色,悄悄地去找高士奇。
高士奇一聽說明珠來訪,嚇了一跳。我的老祖爺,這是什麼時候,你還敢來見我。我扒拉還扒拉不掉呢!你就不怕別人說你來串供?!他想不見,可是明珠已經進來了。
明珠是已經豁出去了,開口便說:」士奇,你不要怕。大丈夫做事,敢做敢當,殺頭掉腦袋也不過如此。皇上到底是什麼意思,你告訴我,出了事,我一人承擔,決不連累你。」
高士奇沉吟了一下:「嗯,皇上今天絕口不提你的事,我看有點兒不妙。聽說於成龍也上了彈劾你的奏折,六部九卿的京官們,都在忙著寫折子呢,你要有點準備。」
「準備?怎麼準備,上表請辭嗎?」
「晚了,獲罪於天,祈禱也不濟事了。」
「好,多謝指教,明珠回家等死去了。」明珠說著,起身就走,卻被高士奇攔住了:「哎,別忙,你不要死等,趕快把家產分散一下,或者捐輸也行,還有……」
「什麼,士奇,你我從不見外,此刻,再難聽的話,我也能聽進去!」
「嗯,你有沒有一個既聽你的活,又和索額圖關係親密的人?」
「哦,……這個,有,有一個。」
「那就好,你趕快派人送信給他,讓他狠狠地參你一本,說你要危害太子,動搖國本。這奏本一上,準能救你。」
「啊?!什麼,什麼,這不是把殺頭罪變成了凌遲處死,把死我一人之罪,變成了禍滅九族了嗎?」
「哎——老明,你不讀書,不明事理。當今皇上乃千古雄傑,博學多才,能謀善斷,可是太聰明了,就未免疑心大。現在大家參你的,都是受賄貪贓,任用私人,對這樣的罪名,皇上容易相信,也一定要懲辦;如果有人把這事鬧大,鬧到太子黨和阿哥黨的黨爭上去,而且參你的人,又是索額圖的一黨,皇上肯定會起疑心。既然是兩黨之間鬧起了事來,那皇上既不能殺一黨而護一黨,這樣一來,你就有了一線生機。」
明珠眨著眼睛,想了又想,這才明白過來:「好兄弟,我若逃脫此難,永不忘你搭救之恩。」
任憑高士奇和明珠再聰明,動作再快,也趕不上康熙皇上。明珠願繳納家產以贖前罪的奏章,還在打著腹稿呢,抄家的人可就來了。領頭的,是太子胤礽和四阿哥貝勒胤禎,跟隨的有熊賜履、何桂柱,還有內務府官員,善撲營的兵丁。一聲令下,府第被團團包圍起來。內眷們集中在一個房子裡,其餘的全都貼了封條。四阿哥和熊賜履看見明珠落到這個下場,心中不忍,從旁邊說了句好話,把明珠的兩個兒子按居住區域,與明珠分開,免封免查。太子雖然最恨明珠,可是師父熊賜履發了話,他也不好駁回,這才給明珠留下來一點家產。
回過頭來,再說治河的事,經過這幾年靳輔、陳潢他們的努力,總算不負聖望。黃、淮河道全面治理,除了入海口那裡還有少量的工程沒完之外,其餘全都竣工。中河河道也已開挖完畢。有史以來,運河航道要走一百八十里黃河的局面,已不復存在了,這一天,中河開閘放水,轟動了四鄉八縣的百姓。他們扶老攜幼,紛紛趕來,要看這海晏河清的盛景。大堤上,萬頭攢動,一眼看不到邊,全都擠滿了人。靳輔帶著清江治河總督府的全體官員,乘坐一艘大船,來到了中河河口,主持這曠古未有的大喜事。一聲令下,紅旗擺動,大閘緩緩升起,滾滾黃河波濤,流入中河,霎時間,灌滿了大半個河槽。
陳潢高興得熱淚盈眶,抱著靳輔顫聲說道:「靳大人,成功了,我們成功了。你看,完全和預料的一樣,正好可以行船哪!」
靳輔也是老淚縱橫。這十來年,他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擔了多少風險,才有了今天哪!他拍著陳潢的肩頭,又拉過了封志仁、彭學仁等,不無感慨地說:「兄弟們,我謝謝你們,也替黃淮沿岸的百姓們謝謝你們!」
兩岸百姓的歡呼聲,震天動地,淹沒了大船上的說話聲,也把他們那顆熾熱的心,撩撥得沸騰了。靳輔大聲說:「我要好好地修一上奏本章,在皇上面前為你們請功、請賞!」
陳潢雖已被皇上封了四品的職銜,可是,他並不熱衷於做官。他想起來了,自己的那部《河防述要》,還要依據這幾年的經驗,再加補充;他還想起了阿秀。當然,為了治河,他狠心地拒絕了這個公主。可如今聽說阿秀已經進宮當了貴妃,心中又覺得有些悵然若失感覺。幾年來,自己在大河上下,東奔西跑,到現在還是孤身一人。無家可歸,看來自己與阿秀確實無緣。想到這兒,不禁有些黯然神傷。
就在這萬民歡樂,慶賀中河通水的吉慶時辰裡,突然,一個戈什哈急急忙忙跑來稟報說:「欽差大人,尚書伊桑阿奉旨前來,在衙門裡等不及,已經來到河口了。」
靳輔一聽喜出望外:「哦,一定是皇上聽說今天要開閘放水,特命欽差前來觀看,說不定還有賞賜呢。走,隨我接欽差去。」
眾人剛到岸邊,欽差伊桑阿已經氣喘噓噓地上了大堤,他緩了一口氣,面南站定,靳輔忙率領眾人跪下叩頭:「臣靳輔恭請聖安!」
「聖躬安好。靳輔,聖上有話問你。」
「臣恭聆聖諭。」
「聖上問你,河工上屯田四萬頃,屬於有主的田地共有多少?」
「回聖上問話,有主之田,約占三分之一,正待原主贖回。」
「嗯。還有,你奏折上說,下河夾堤之後,可防海水倒灌,可至今仍還有海水倒灌,是何緣故,爾據實回答。」
「是。下河工程尚未全部完工,故海水襲來之時,仍有倒灌,但還沒有大害。一旦河工全部完成,即可免此災害。」
「哦,既如此,本欽差當替你面奏聖上。皇上還問你,康熙十九年,你曾向明珠行賄,贈他紋銀兩萬兩,可有此事?這筆銀子出自何處,爾據實回答,如有欺瞞,罪不可恕!」
靳輔的腦袋「轟」的一下,這件事,確實有。是明珠的一個學生,因虧空了庫銀被參,明珠寫信要他代為通融,靳輔沒法,只好用河工銀子替他墊了。此時,他不敢隱瞞,便如此這般說了一遍,末了又加上一句:「此事難逃聖上明鑒,奴才從河工銀子裡挪借,罪不容恕,但絕非行賄,請聖上明察。」
伊桑阿神色稍微鬆動了一下,換了身份,也換了笑臉:「靳公請起。你在外邊,不知朝廷消息,明珠的家已被抄沒,有些事涉及到你,所以皇上叫我來問你。治河大功告成,皇上很高興,功是功,過是過,皇上不會虧待你的。只是下河工程和屯田這兩件事,是你用人不慎,才造成了匪類禍國擾民的大錯,你要立即處置。這樣,兄弟回京之後,就好替你說話了。」
靳輔一聽這話,火了:「什麼,什麼,任用匪類,我這裡誰是匪?」
「陳潢!難道你還看不透他嗎?他就是匪類,就是小人。哼,小人有才不如君子無才,你不明白這個道理嗎?」
「大人,屯田養河和下河圍堤兩件事,都是靳輔一人決定的,與陳潢無關。如有什麼罪名,應由我一身承當,請欽差發落。」
靳輔的話剛落音,封志仁、彭學仁也搶著上前,要承擔責任。陳潢卻微微一笑,自己動手,摘掉了頭上的頂戴:「靳大人和二位仁兄何必如此呢。河治好了,我也沒事幹了,正好回去寫書。無官一身輕,我空手而來,空手而去,什麼也沒有!」
伊桑阿突然發出一陣陰森森的冷笑:「呵,好哇,果然小人結黨,盤根錯節,一人出事,眾人擔當。佩服,佩服!不過,你們也不要想得太輕鬆了。靳大人,即日起,你回衙門去辦理交接手續,完了,即刻進京面聖聽參。至於這三個人嗎,對不起,本欽差要借你的大船,帶他們走了。來人,與我拿下了!」
一群戈什哈如狼似虎地衝了上來,把陳潢、封志仁、彭學仁三個拿住,戴上了四十多斤重的黃色袱面的大木枷,押著上船去了。靳輔愣愣地站在那裡,好大半天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來:「請問欽差大人,河工手續由誰來接。」
「哦,別忙,你等幾天再說,大概是於成龍吧。」說完,一甩袍袖,逕自上了大船。
剛才還歡呼雀躍的百姓們,萬萬沒有想到,中河放水,大功告成,他們趕來看到的,竟是這樣的一幕慘景。一群人遙望大船,大聲呼喊:「陳河伯,你要保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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