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深,李若龍這時在住處的天台上納涼,他打著赤膊仰臥在護牆的背脊上,這是頗為危險的,一不小心或者一迷糊就會墜樓摔個粉身碎骨。李若龍喜歡這樣躺著思考問題,手指夾著煙,不大吸,只是讓它燃著,一根煙燃完了,灼痛了手指,再點一根,淡藍的煙霧,裊裊地飄著,他喜歡這種感覺。
夏夜,月朗星稀。在這兒可以仰望夜空。住在港九鬧市區的人則沒有這份福氣了,那裡的天空早已被競相矗立的高樓大廈,切割成各種形狀的幾何圖形。李若龍住的這座樓,位於九龍土瓜灣木廠街,樓高八層,李若龍租住頂樓一層,對著正梯口有一扇小門,開了門就是天台。從這兒可以望見啟德機場,填海而成的跑道,像一柄長劍劈波斬浪直插海中。這是世界上最繁忙的機場之一,每隔十幾分鐘就有一架班機升降。飛機的引擎發出隆隆的震響,從頭頂上掠過;尾翼上一閃一閃的燈光,像流星劃破夜空;隱隱約約的機身,宛如灰色的鐵鳥從天而降。李若龍感覺到那大鐵鳥的肚子裡有幾百雙眼睛正從高空中盯著他,神秘而真實。他喜歡這種感覺,尤其是在思考的時候。以至他以後生活富庶優渥了,也沒搬離這個地方。
機場前面隔著鐵絲網,有一座小公園,相當荒蕪凋蔽。但它的名氣卻很大,相傳是十三世紀南宋皇帝趙,逃離至此時的棲身之所,最後他客死孤島。修建啟德機場時,剷平了這個地方的山頭,只留下一塊石頭,上面刻著「宋王台」,算是給這個落難的中國皇帝留下了一點勾起人們回憶的痕跡。時維一九九六年,越年,啟德機場將廢棄,搬遷到赤角新機場。屆時,這位倒楣的中國皇帝被隆隆的機聲騷擾了半個多世紀的幽靈,才可得到耳根清淨。「英國佬」在回老家之前,動用香港政府庫房儲備,耗資一千七百多億港幣興建新機場。當然,機場的主要工程判給英資公司,主要設備採購自英國,有人說,這是「英國佬」臨走前狠狠地刮了香港一筆,但新機場確實宏偉壯觀,被評為二十世紀全球十大建築之一。據悉,第一位使用新機場的將是中國國家主席江澤民,在一九九七年七月一日,中英兩國完成「香港主權移交儀式」後,江澤民和他的隨從們將從這裡凱旋返京。而當「米」字旗在遠東英國這塊最後的殖民地上降落的時候,末代港督彭定康將搭乘郵輪,從海上「光榮撤退」。不過,這是後話,暫且按不下表。
這時,李若龍躺累了,坐起身來,迎著習習的晚風,望著前面筲箕灣一帶的浮嶼,夜霧從海面上瀰漫過來,游絲般的燈火漾動著,這裡、那裡,萬戶浮躍。李若龍覺得,香港的夜景,最能展現東方之珠的魅力。此地的夜景,與歐美各地所看到的迥異。夜晚,歐美國家看到的是燈海,香港則是燈山。他在芝加哥大學攻讀工商管理碩士時,夜間登高遠眺,但見燈火延伸向無邊無際,大地像鋪滿了珍珠。香港則不同,那參差萬戶的燈火,像是用鑽石鑲綴而成的珠鏈,從天垂掛而下,形成豎立起來的燈山,又如飛瀉而下的燈的瀑布懸泉。
畢業時,他本可以留在美國展開他人生的旅程,有幾家美國大公司已經決定聘用他。但他毅然選擇回香港尋找機會,施展拳腳。他認為香港是一個充滿競爭、充滿挑戰、充滿傳奇的現代化大都市,尤其是現在香港即將回歸中國,面臨歷史轉變期,香港的社會、人生,以及固有的價值觀念、經濟、政治、文化各種深層的結構,都將發生猛烈碰撞,受到巨大衝擊,這是千載難逢的機遇,李若龍給自己發出一道人生指令:他不應該缺席這個歷史的盛會。
一個月前李若龍返回香港,在九龍油麻地設立了一家公司,籌辦四海高爾夫遊艇會。這是一家「皮包公司」。李若龍為什麼要搞「貴族」會所,又為什麼要急於謁見方陽暉呢?搞「貴族」會所,是基於他以下的理念:隨著九七回歸的日子逼近,中港交流日趨頻密。北京的各級官員以私人身份、懷著各種使命和目標紛至沓來,而本港的官紳商賈也急於結識新貴,他們不便出入一般的酒樓食肆,需要高檔次的、豪華舒適的私人社交場所。「貴族會所」便成為一本萬利的商機。至於方陽暉,李若龍請他入彀,是希望他搴旗升帳,登高一呼,八方響應。方陽暉是中港兩地都吃香的「紅人」。他年方五十,是本港商界的精英才俊。他剛從岳父郭德厚那裡承繼了巨額遺產。郭氏只有一位獨生女,叫郭雨荷。方陽暉原是郭氏家族公司的僱員,因精明能幹被郭氏選為東床快婿,從此平步青雲。半年前,郭氏身罹絕症,藥石無效,撒手塵寰。方陽暉成為一個龐大的企業王國董事,活躍於中港兩地政商兩界。傳聞他還覬覦第一屆香港特別行政首長的寶座。正因如此,李若龍在物色合作夥伴時,第一個想到的便是方氏。
然而,今天上午當他懷揣用一個月時間編寫的「四海高爾夫遊艇會」計劃書,興沖沖地去謁見方氏時,卻被他驕橫地掃地出門。這是他始料不及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