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繁華的香港灣仔商業區，聚集著許多著名的商廈，積木似地層層壘高，直插雲霄。玻璃帷幕大樓的外牆像鏡子一樣，投射著空中流蕩的雲，投射著維多利亞海的風帆，疊映著街頭綽綽人影，像寫滿斑斑駁駁的社交史。
雲像天空的遊牧民族——大篷車後面跟隨著一長串牛羊，在玻璃幕牆上緩緩地結隊而行，偶爾有一兩隻蒼鷹、海鷗在大廈的半腰盤旋，像飄落的薄紙片。天空晴亮的時候，玻璃幕牆反射著陽光，彷彿一下子整座大廈都透明、輝煌起來，像是用水晶玻璃凝塑而成的一座座巨碑。
電梯從1升到20——40——60，然後，門開了。李若龍走了出去，迎面是冷光熠熠的雲石牆，上面嵌著鏤空鎏金的公司銘牌——華盈集團有限公司。鵝黃的大理石牆體像女性肌膚般光滑，配上墨綠的拜占廷式大理石柱，嫩紅的半月形雲石櫃台，四周都散發出幽幽的、晶瑩的亮光，顯得高貴且氣派十足。偌大的櫃台後面坐著一位接待生，她見有客人到訪，身軀從座椅上冉冉升起，展開笑容，露出一排黃牙，用瞇成兩條細縫的眼盯著訪客，從衣著配飾的高低，隨時調整脂粉下笑容的多寡。這女人看去已四十來歲，李若龍感到詫異，接待生是公司的門面，這麼大的公司，怎麼會擺一個老女人在這位置上？而且還滿嘴黃牙。換作是他，一定會請一位巧笑倩兮、皓齒如貝的小姐裝點公司的門面。
但是，他回頭一想，華盈集團總裁方陽暉是有名的精明強幹的人，沒有理由在這細枝末節問題上出錯，這樣的安排，一定有其道理，或是有難言之隱？
「請問，我能為您做些什麼？」接待生的問話打斷了李若龍的思緒。
「噢，我是來拜訪方陽暉先生的。」李若龍遞上名片，老女人高度近視，把名片放在鼻子下像是嗅一樣，她瞄見名片上的銜頭：「四海高爾夫遊艇會（籌備）總經理」，憑著職業經驗，立即判斷出眼前這位年輕人可能是個空心老倌。
「您有預約嗎？」老女人問，笑容已經收斂了許多。
「沒有，請您幫助安排一下。」
「李先生，對不起，今天方先生抽不出時間見您。」
「那就另外安排一個會見時間如何？」「這個禮拜方先生的時間都已經排得滿滿的，接著可能要出一次遠門。」
「推遲一些也行，務請幫忙。」李若龍央求道。「李先生，如果你是來推銷會籍的，那就免了吧。方先生已經擁有十多家會所的會籍。」
「不，我是來向他介紹一個投資方案的。」「噢，那就完全沒有必要，我想方先生不會感興趣。」老女人斷然回絕。
區區一個接待生居然如此大口氣，李若龍甚為憤慨，正待發作，忽聞一陣朗笑傳來，方陽暉陪著一位身材魁梧的洋人走出來，邊說邊笑，狀甚親密。李若龍一眼認出那洋人是友邦銀行遠東地區的「大班」詹森。
到了電梯口，兩人擁抱作別。
待詹森走進電梯，方陽暉剛轉過身來，李若龍瞅準機會立即趨前打招呼。「方先生」，李若龍斜地裡竄出，擋住了方陽暉的去路。由於事出突然，方陽暉嚇了一跳，趔趄地向後退了幾步。待看清並非襲擊，臉上顯出不悅的神色。
李若龍正要往下說，方陽暉揚手阻止：「對不起，我沒時間。」他把看也沒看一眼的名片，隨手撇在櫃台上，逕自向辦公室走去。
李若龍感覺受到莫大侮辱，咆哮道：「方先生，你欺人太甚了——」對於氣急敗壞的李若龍，方陽暉毫不理睬，頭也不回地直向前走。李若龍追進辦公室，指著方的背影嚷：「姓方的，你會後悔的——」兩名穿制服的護衛人員衝進來，勒令李若龍離開。李若龍不肯罷休，掙脫護衛的糾纏繼續往裡闖。兩名彪形大漢的護衛好不容易制伏了李若龍，一邊一個架著李若龍，像老鷹抓小雞般倒拖著把他拽出辦公室。李若龍的腳後跟蹭著地板，嘴裡不停叫嚷道：「姓方的，你等著瞧，……」
到了電梯口，電梯門一開，兩名護衛提起李若龍像扔麻布袋一樣，把他扔進電梯內。幸虧電梯裡空蕩蕩的，沒有人看見他的狼狽相。他從地上爬起來，撣了撣西裝上的灰，忿忿地扯下了領帶，揉成一團，塞進了公事包。
電梯一路下降，到了底層大堂，李若龍衝出電梯，倒退著，仍然盯著電梯，彷彿那是方陽暉的總裁辦公室，他不理週遭投射來的詫異目光，嘴裡不斷罵著粗言穢語。直到走出走廊，上了高架天橋才停止叫罵。他扶著欄杆，探出身子，仰視高聳入雲的中環廣場，他發誓有朝一日一定要把辦公室設在這座亞洲最高商廈的頂層六十八樓，方陽暉在六十樓，他要騎在姓方的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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