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兩人分手。夏堅回家,正在播股評,他沒有聽進去,卻把他恨的那位電話記住了,抄在一張紙上,一遍一遍念:41895783,深深地刻進腦子中去。到了夜裡,他一邊背著號碼一邊撥,一個數字都沒錯。鈴響了,他數著,已經響6遍了,一個男人來接了,「哪位,這麼晚了……」他發覺那傢伙的聲音同他說股評時差別很大,他在電台裡信心十足,像發進軍令,現在聽起來鬆鬆垮垮,像是一個酒糟鼻子發出的。
夏堅沒有說話,很奇怪,一下子他說不出話,他是在想一句最毒的,最能刺傷他的話,可是心中沒有調準焦距,還沒想出來。股評家嘴裡咕噥一句,就把電話掛斷了。他氣壞了,重新撥號碼,鈴又響了,響了7遍,他心裡一遍一遍在數,很可能不來接了,那就得想別的辦法。就這時那邊問話了:「你到底要幹什麼?」他對著話筒說:「你說要漲到45元,是你說的!……」他沒想到只說這麼一句話,他剛才還以為自己會講一句非常惡毒的話,可臨到頭只是講了實情。
股評家一下沒有回答,好一會才說:「這個麼……股市風雲千變萬化……」
「你說的,到45元……」
「原來主力想做上去的,但是有一個超級大機構背叛了,提前出貨了,控制不住盤面,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啊。」
他心中在說,鬼話,騙人的鬼話,嘴裡還是說:「你說的,一定做到45元……,你為什麼要騙……」他發覺自己的聲音哀婉,一點男性的剛強都沒有。
股評家顯然沒有耐心了,一下子掛斷。他馬上再撥,那邊盲音。他不死心,繼續一遍一遍撥,話筒中始終是可恨的嘟嘟嘟。這天晚上他歇歇停停,整整撥了三個小時,沒有一點結果。
第二天他醒來已經是中午,懶洋洋地洗了臉,突然他又開始撥電話,鈴響不一會兒股評家來接了,他似乎沒有戒心,睡一晚上可能淡忘了。夏堅心中很是不平,他說:「你說要到45!」聲音凶狠,像一頭決鬥的公雞。那邊一愣,回敬一句:「神經病!」就掛掉了。他頓時憤怒起來,接連撥電話,又開始盲音了。現在起夏堅有一個堅定不移的任務了,那就是撥41895783。只要想起他就撥,不管是什麼時候,一天中找十個時間撥,冷不防有人來接,他不至於廢掉這個電話不圖,而且股評家剛在電台中說出去。
他偶然還會股市,想到二樓樓口那個門神一般的警衛,心裡就痛苦不堪,遠遠地望著再也不走過去了。夏堅突然起程了,沒有人想到他會直奔上海,進行他的近似於唐·吉河德式的旅行。連袖珍小姐都不知道他的行蹤,可見他完全是一種孤獨行為。然而他的思維方式是那麼地沉重、堅硬,所以注定了只能鎩羽而歸。
夏堅到上海已經傍晚了,出了車站暮靄漸重,突然間華燈齊放,他感到眼前發眩,四周都是人,被白光照著,又都有些變形,彷彿都是魚,在空明的水中擠來擠去。他腦中浮起了「風蕭蕭兮易水寒」的句子,似乎自己也是那個義無反顧的荊柯,只不過這裡沒有易水,而有一條泛著華彩和喧囂的黃浦江。他肚子餓了,卻顧不得吃,直奔電話亭。41895783。不通,再撥一遍,還是不通。再撥。通了,他屏住呼吸等待。股評家來接電話了,是一副熱情的口吻。他說:「我已經到上海了。」對方愣了一下,他繼續沒頭沒腦說,我到上海了。股評家意識到不對,變了聲調:「你是誰?」他說:「我是一直給你打電話的那個人。我打了半個月了……你不想接,我趕來了,想當面見你。」
對方沉默一會,輕蔑而惡狠狠地扔出一個詞:「小丑!」隨即掛機。夏堅憤怒了,他是荊柯,卻把他當作小丑,太無禮了,土可殺不可辱,好啊,現在他又多了一條當面問清的理由。他重新撥電話,41895783,他心裡攢足了勁,等對方一接電話,就像投槍一樣擲過去。一遍又一遍,都是盲音,他仍不洩氣,後邊等打電話的人不耐煩了。他無奈地放下電話,向前走去,走過一條又一條街,徒步穿過半個上海,一直走到外灘。黑洞洞的黃浦江水的皺折裡閃動著妖冶的光環。他意識到今天沒戲了。找了一個地方潦草地住下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