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他又撥通了電話。股評家來接了,等知道又是他以後,那邊威脅道:「你要鬧到什麼時候結束,告訴你,我要叫警察了。」乓的把電話機摔下了。任夏堅怎麼撥號都不來接。他越發地生氣了,你找警察更好,我正要會會你呢。他腦子中忽然一亮,股評家經常在證券報寫文章,通過報紙可能找到他。他打聽到地址,逕直地奔去,此刻他精神亢奮,就像一個得了夜遊症的人在白天奔走,他覺得太陽光還沒有晚上的燈光刺眼,一個個行人的臉上都發灰髮青。他找到了報社,好些個人都用狐疑的目光上下看他,他不洩氣,仍然一個個辦公室打聽,終於有一個剪運動髮型的小姐,告訴了他一個手機號碼和一個BP機號。
他找了一個安靜的電話亭,先撥手機,關機了。他撥了BP機,留了一個心眼,他說是證券報的人。一會兒回電話來了。股評家很快就明白是誰打的叩機,但是這次他沒有立即掛斷,而是小心地問:「你是從哪裡得來的號碼?」
他咳了一聲,清了一下喉嚨:「這個你不用打聽。老實告訴你,有人幫助我,不然我會來上海?我到證券報去了,我的要求不高,只想請你當面告訴我,炒界龍是怎麼回事……你不要再耍滑,你不可能滑掉……」他忽然得意起來,有一種捏住了股評家的頸子,在手中作弄他的感覺。「如果你掛斷電話,我還有別的辦法找到你。」
對方沉默了好一會,似乎也覺得問題棘手了。夏堅有耐心,他給對方時間,讓他作決定。
「好吧,我可以見你,但讓我安排一下時間表。你給我一個聯繫電話,我會提前通知你。」
夏堅現在才覺得看見些許曙光了,但不敢有絲毫的馬虎。他在旅館耐心地等,到吃飯的時間,趕緊買來一盒盒飯,端進房中,不敢有一點疏忽。一直等到晚上,股評家的電話打來了,他在那頭問:「你沒有改變主意?」
「沒有。」
「好吧!」那邊也乾脆起來,「明天晚上8點,我在鬱金香酒吧等你。就在上海圖書館的西邊,不到30米,你找得到那個地方。」
「我一定準時到。」
此後的時間中,夏堅一直處於亢奮狀態,他把向股評家提出的責問一條條列出來,還反覆斟酌了用詞,他知道他口若懸河,善於辯解,他不能讓他佔上風。他提前出門,早早找到了鬱金香酒吧。在門外等到差2分鐘了,才從容不迫地走進去。他在一張圈椅中坐了有5分鐘,一個中年人推門進來,就有一個高挑的小姐迎上去,態度非常親熱,他們肯定是老相識了。中年人走進裡間去,那小姐向他走來,問:「您是夏先生嗎,有位先生要來見你。」
夏堅生硬地說:「我就是。」已經站起來了。小姐笑了,顯出一個酒窩,說:「請到裡間,他正等著您呢。」
他進到裡邊,是一間十來平方的屋子,佈置得十分雅致,牆上有一張馬蒂斯的油畫,仿造得不算太差。中年人站起來迎接他了,伸出一隻手:「是夏先生嗎,請坐,請坐。」
夏堅見對方皮膚白哲,鼻樑上架一副金絲眼鏡,眼睛藏在鏡片後不甚分明,一條鮮紅的領帶特別引人注目。他手一伸,說:「請喝咖啡。」
夏堅不失風度地用勺子舀動,卻不喝。金絲眼鏡說:「你遠道而來,不知有什麼高見賜教?」
「我找張先生,是你嗎?」
「這個先不急,我想知道的是你究竟有什麼事要為難他?」
「如果你不是張先生,那恕我無法奉告。」
「真是這樣嗎,一點通融的餘地都沒有?」
「沒有,我必須當面向他請教。」夏堅毫不含糊。
金絲眼鏡喝了口咖啡,挺一挺胸說:「好吧,我就是你要找的人。你有什麼要問的?」
夏堅心裡說,我就等你這句話。他說:「是你說的嗎,界龍一定要炒到45元以上。」
他說:「不錯,是我說的。」他端起杯子,「這裡是小煮咖啡,上海灘上這一家是最好的,請夏先生先品嚐,不知能喝出滋味嗎?」
夏堅想,喝就喝,問罪也要有禮儀。他喝了說:「可是結局呢,大家有目共睹。」
金絲眼鏡說:「在電話裡我對你說過了,出現了意外,一家大機構為了自身利益,首先出逃,別的機構也蜂擁而逃,使局勢變得無法控制。」
他一步不放鬆:「那你在預言之前,沒考慮過會有意外嗎?」
金絲眼鏡說:「先生,股市變幻莫測,誰都有失誤的時候。你不看到報紙上到處寫著,股市有風險,入市須謹慎?」
他冷笑一聲:「這話不錯,可是對別有用心製造風險者,就該當別論。」
金絲眼鏡也笑一聲:「照先生之說,以後我們都緘口莫言了,免得被人以為是製造風險。」
夏堅覺得胸中一股氣升上來:「我們的市場是一個新興的市場,它也在寫自己的歷史,那些混淆視聽,操縱市場的人被寫進歷史,永遠塗抹不掉。」
對方把身子往後仰去:「太書生氣了,夏先生,你不覺得可笑嗎?老實對你說,我不是張先生,不過是冒名頂替一回。張先生有事,不可能來見你。我負責把你的意見轉告他。」
夏堅立時有受矇騙之感,臉漲紅了,說:「你們一貫就是這樣做的嗎?」
金絲眼鏡擺擺手說:「不要太激動嘛,如果一定要見他,我帶你去。」
夏堅站起來:「那有勞先生了。」兩人到了外邊,就有一輛黑色轎車無聲地滑過來,停住,車門打開,一個穿黑色西裝的人鑽出來,作一個請進的手勢。金絲眼鏡坐到前座。夏堅也不遲疑,往後邊車廂裡鑽,剛到一半,屁股上卻被黑衣服的人猛推一把,跌進了座位。接著黑衣人也鑽進來,緊挨著他坐下,隔著衣服他感覺到黑衣人的硬實的肌肉。車子開得又快又平穩。外邊的景致張開黑色的翅膀飛一般朝後掠去。他就覺得頭暈,大概是窗關死了,車子也開得太快,一時嘴裡也十分乾渴起來,卻發現車子似乎開到野外來了,便說:「這是往哪裡去?」
黑衣人朝他肋下捅一把,說:「不要話多,自會把你送到。」夏堅覺得他不善,但腦子中越發地暈旋起來,像有一個漩渦把他高高地托起,又深深地吸下去,吸進一個黑洞洞的地方,一時失去了知覺。等他再醒來時,車外已經亮天了,從窗子望出去,看見山崖的一邊斷壁,黃草在石縫裡搖晃,幾隻麻雀卿卿叫著飛過。他一時不知身在何處。金絲眼鏡不見了,只有司機和黑衣人。見他醒來,黑衣人上來抓住他的前胸,說:「看你一覺好睡,送你回家了。」一把就把他提到車外。
夏堅心裡發慌,嘴上卻說:「你要幹什麼?」
黑衣人哼一聲:「便宜了你,這就是南京了,還有幾步路不送你。自己回家去,別再惹是生非。」
他知道今天是說不清了,但嘴裡還嘀咕:「我怎麼是惹是生非?」
黑衣人放下臉,斥道:「還胡說!實話對你說,今天是我們自己做的事,和張先生無關。看你是中了邪,可憐你,要不早修理你!」說罷鑽進車,車子後冒出一股煙,一會就沒了蹤影。
夏堅只得轉身走,走了一程,見了路牌才知道,果然已在南京郊區了。心想這次先罷了,逃得了初一,逃不過十五,總有同張一強打照面的時候。只是不明白,怎麼就會糊裡湖塗睡著,不見醒呢。左右尋思,忽然想起,可能咖啡中有名堂,吃了他的蒙汗藥了。這個上海癟三,以後一定要當心。他乘了一輛班車,半個小時後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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