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於是兩個月前才調到這裡來工作,剛來的時候她對這裡環境還有些喜歡。療養院就在古城牆的外邊,被一片幽靜的古松林遮掩著,門口不遠就是一個湖,時常平靜得如一塊淺綠色的玻璃。出門是一條石子路,走出200米,就上公路了,可以過古城門,進到市裡去。小於是一個文靜的女孩,只有21歲,她喜歡一些飄渺的帶有詩情畫意的東西,這裡的環境和她的嚮往還很吻合呢。
剛來的時候,她只是分配做些勤雜工作,比如到花房裡去拿一些鮮花,每天早晨8點定時送進院長的辦公室,在廣播室裡放音樂,替食堂定一些營養合理的菜譜,這些工作都是很輕鬆的,她覺得身上還有許許多多活力,嘴裡常哼著歌,民歌流行歌曲都哼。一天她正在蹦蹦跳跳走路,忽然發現院長站在路邊,一隻手握著下巴,一聲不吭地看著她,仔細在研究她一樣。她覺得不好意思,又有些惶惑,忙慢下來,規規矩矩地走。院長的聲音很響:「你真是一隻快樂的小蝴蝶。」
此後,這綽號叫開了。但是小於也問自己,真的很快樂麼,好像也未必。她來這裡的時間也不短了,但這地方到底是幹什麼的都不清楚,她只看見一個個人被送進來,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卻很少看見這些人離開。他們的神情都古怪,一個個眼窩凹進去,鼻子嘴這一塊凸出來,像某種鳥一樣。他們進來的時候神情都沮喪,可是沒有幾天一個個開始活躍起來,他們每天都要進一個藍色的大樓,上到三樓,在裡面渡過一天,到下午3點過後才出來,回到他們的住宿地去。他們出來的時候都非常興奮,像打過嗎啡一樣。這幢大樓不能隨便出入,如果確有工作,那也只能進到底樓,辦完事立刻就要離開,紀律是非常嚴明的。小於的腦子中一直縈繞著,這三樓裡到底是幹什麼的呢?它怎麼會讓療養員起奇異的變化?越是不讓她知道,她越是好奇心強。
再說院長也是一個怪人,她來到這個世界上21年了,從來沒見過比他話還少的人。他的腦門特別寬大,而且鼓凸,像壁崖上的岩石。再找一塊石頭,中間鑿一道縫,那就是他的嘴,而這條縫中是難得吐出聲音來的,那天他卻分明說話了,說她是小蝴蝶,真不可思議!他的眼中常含著憂鬱,像雨後樹條上掛著水珠,小於都不敢看他的眼睛。
她覺得自己雖然也在這裡工作,但有秘密瞞著她,她雖然也每天見到院長,見到同事,見到療養員,但總覺得似有無形的東西,把自己隔開了一層。她太想知道瞞著她的是什麼,這念頭把她的心咬得好難受,就像春蠶瘋了一樣地咀嚼桑葉。
她琢磨著怎麼能上到三樓去。樓梯口有一個關卡,非要持有一張藍卡才能通過,上得樓去。驗卡的是一個年輕人,目光直直的,長一張馬臉,臉上滿是青春疙瘩,飽綻的時候像是一顆顆鮮活的草莓。他似乎對這些東西很惱火,一次,一個同事說他長著好漂亮的青春美麗豆,他眼裡噴出火來,幾乎要和他拚鬥。他對自己的職守非常忠實,不論是誰,沒有卡片的他堅決不讓上。一次,小於進到底下大廳,剛靠近樓梯口,他的眼睛並沒看她,是看著窗外的,突然轉身,用堅硬的手臂把她擋到一邊去。
怎麼才能上樓呢,小於想得頭都發疼了。有一個辦法了,她到市裡去了好幾次,根據廣告的指示,找到一個專看皮膚病的醫生。醫生不願意聽她說,忍不住打斷她,你應該陪患者上我這裡來,而不是你代他訴說。小於為難地說,他,他不願意來,我沒有辦法……醫生說,我懂了,是你的男朋友?是有這樣的人,本來不該難為情的事,他卻偏要難為情。好吧,我依你了,不過,小姐,希望下次坐在我對面的是他,而不是你。
小於順利地進了大樓,想到前面的關卡,心中還是緊張,但不能後退了。她走上去,在馬臉剛要伸出手臂的時候,她已經飛速地從口袋裡取出了軟膏,用甜潤的聲音說:「小哥,我給你送一件好東西來,你用了一定非常有作用。」馬臉一臉的疑惑,但還是硬挺挺地伸出了手臂。她仍然說:「我知道你的工作重要,沒有一點時間離開,所以替你去買來了。」她把軟膏放進他的口袋裡,就飛一般跑出大樓。下一次她再見他時,他臉上的粒豆果然消了不少,她想那個醫生還真有本事哩。現在她已經可以比較自然地接近他了,她同他說些閒話,他也不反感,一個漂亮的小姐陪著說話總不是壞事。她曾經試過,跨上一步台階,他就毫不遲疑地阻止。小於是一個有耐心的女孩,她想不急,會有機會。
一天,她正和他說話,他突然肚子痛,臉色十分準看,他想上廁所,可是又不敢去。小於的心猛然地跳起來,她說:「沒關係的,我替你看著,誰都不讓上,你要快點回來啊。」他還是不放心,但肚子痛得他臉上歪了,只得走開。
盼了多久的機會來了,小於朝四週一看,快步登樓。樓梯是芝麻色花岡巖的,她埋著頭往上衝,拐了好些個彎,上了一層,再上一層,就是三樓了。左側是一扇黃澄澄的大銅門,門前有一把椅子,可是沒有人,她想正是機會,用力推開大門,進到裡邊。映入她眼中的是一派忙碌的景象。大廳用擋板隔成了好些小間,擋板還不到一人高,所以都能看見,那些療養員都在這裡,他們有的在小間,有的在大廳,做的事很簡單,也就是看股票行情。到處都有屏幕,有的非常大,懸掛在那裡,就像電影院的幕布。他們興奮地喊著買進賣出,便有一些小於面熟的工作人員快步地跑來跑去,替他們遞單子。原來就是這個啊,這裡是一個股票市場,小於有些失望,早知道是這個,她還不會替馬臉去配藥呢。
就這時,她覺得異樣,回過頭身子一震,是院長站在她面前。院長不說話,但他的眼睛像針尖,又像鞭子,小於心是非常害怕。她隨他下了樓,那個馬臉已經回來了,對面前的一切,他驚慌失色,恨恨地把軟膏摔在她的腳下。
院長在前邊走,她在後面跟著,進了他的辦公室,他回過身子把門關上。他讓她坐下,停了一會說,療養院是有紀律的。她小聲地說,我知道。
院長說,不是不讓她如道,而是時間沒到,要再考驗她的紀律性。而現在一切都提前了,怎麼辦呢?
怎麼辦?小於一點都不知道怎麼辦,她稀裡糊塗的,不就是股票市場麼,為什麼這般緊張?
好吧,院長似乎下了一個痛苦的決心,既然提前了,就按提前的辦。但你必須遵守嚴密的紀律,不該問的堅決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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