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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1993年12月20日星期一]__1

  我相信,我們大戶室中沒有一個人會忘記這個日子,所有炒界龍的股民也都無法從這天的噩夢中醒過來。
  黑色的星期一!
  現在回想,當時的預兆已經有了,但是我們這時基本已是瘋子了,你可以想像西班牙鬥牛場上的公牛,早被紅布撩得狂性大發,還能停下來嗎?陶,雖然你操作的資金不屬於你,你不過是一個操盤子,但誠實地問問你自己吧,貪婪的種子是不是早讓你自己種在心底裡?
  然而也是有人逃脫這場災難的。開盤的時候老趙來了,他生意忙,近來很少光顧股市,可是他今天來了。等到盤子一開,界龍已經漲到28元5角,他不動聲色地填賣單,5萬股一起賣掉。當大家發覺時,熒屏上紅色的數字顯示,他的股票已經成交。
  「老趙,這是怎麼回事,你全賣空了,一股也不剩了?」夏堅一臉的驚奇和不相信。
  「賣了,全賣了。不就是賣掉股票麼,也不是了不起的事。」老趙把鋼筆、大哥大塞進包裡去,準備離開。
  夏堅的鼻孔一縮一張的:「不是對你說清楚了,要漲到45呢,現在才多少?你就沒信心了?我們屋子裡的人都在一條船上,你可不要離了我們先上岸去。」
  瓶子也在邊上說:「我們都是要同生死共患難的。」
  老趙把包重新放回桌子,說:「你們話沒有說錯,我沒有你們信心足,做股票也就是做個舒心,十塊錢賺個五六塊我也就滿意了,留點錢給人家賺去。再說水太滿總是要流出來的,何必要滿打滿算呢。」
  瓶子不停地搖她的短頸子的腦袋:「我不這樣看,錢還有嫌多的?傻瓜也不會嫌錢多呀。這樣好的走勢什麼股票有過!明明白白地告訴你,它不到45不會停住,那又為什麼現在賣掉,老趙,看你是個沉得住氣的人,怎麼倒比我女人腳底滑,你是缺耐心,還是缺膽量?」
  雖然她問得粗俗而沒有禮貌,老趙和一點不動氣,說:「大概是既缺耐心,又缺膽量吧。我看二樓上兩面都不缺的,第一要數你了。」
  瓶子得意地斜過腦袋,說:「謝謝你的恭維。」屋子裡響起一片輕快的笑聲。
  老趙走了,他提前從黑色的災難中走了,帶著他從界龍賺來的40萬元走了,拋下一批貪慾比五月的花香還要濃郁一百倍的賭徒。事後談起的時候,瓶子還是一口咬定老趙肯定有內線,他肯定是不告訴大家,偷偷地滑腳開溜,像他這樣的超級大戶,消息來源肯定比我們多,不然他決不可能放著錢不賺,說到天邊去我也不相信。對於她的固執,說什麼都是對牛彈琴。
  第二個走脫的是袖珍小姐,她本來就不是賭徒,往常收市了,她挎著小包走出去,消消停停地進了美容院,躺在小床上,讓小姐仔細摩她的臉。袖珍小姐躺下只到床的一半多一點,服侍她的人就像擺弄玩具娃娃。如果賺錢了,即便是賺大錢,她也不過是興奮一會兒,大家還在憧憬,她會忽然煞風景地說:「哎呀,我困了,昨天睡晚了。」說著她不看盤了,獨自回去睡覺了。
  這次袖珍小姐是要到珠海去,她的一個朋友在那邊,她嫌南京冬天冷,又太長了,想到南國去度假,日子不會太短,她覺得自己在學候鳥的風格,再拿著股票似乎不大必要。當她計劃公佈後,屋裡的人都有些替她可惜,夏堅搔搔腦袋,說:「你不要急於拋,這麼好的一個賺錢機會,大家都逮著了,你卻半途放棄,不吃一個滿席。你不當事,我們心裡卻也過不去。我看這樣吧,你就放心走,股票交給我,一個人不放心,再交給陶先生,他是有特殊感覺的,我們兩個人負責,你總可以放心了吧。你的股票不等45,等40元一到,就給你賣空。賺的錢不說你去一次珠海,去十次都夠了。」說著他用眼睛示意我。我還能說什麼,總不能讓人覺得我一點都不義氣。我也說,兩個人的智慧加在一起,不會出問題。
  袖珍小姐遲疑地說:「這麼麻煩你們,我心裡過不去。」夏堅忙說不麻煩,反正我每天都要來的。我也爭著表示。
  袖珍小姐打一個哈欠說:「既然這樣,只得麻煩你們兩位了。」我以為又接一個任務了。沒想到不出15分鐘,袖珍小姐要走了,她隨隨便便說:「對不起,不麻煩你們了,我已經賣掉了。」
  更堅像被一塊燒紅的鐵燙了屁股,跳起來說:「不是說好了,你怎麼賣掉了?是不信任我?」
  袖珍小姐期期艾艾說:「不是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麻煩人不好。」又一條魚就是這麼漏網的。
  現在留下的人都無反悔的話好說。他們自以為是漁翁,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他們垂下直直的鉤子。和太公不同的是魚已經咬鉤了,但嫌不夠大,他們相信咬住鉤的魚還會長,越長越肥,等到一個時候,不願意它再長了,提起鉤子來。
  此刻的大戶室裡,是怎樣歡悅祥和的一個氣氛!六爪和瓶子不爭不吵,兩人看著盤子,就跟一對新人看著他們剛拍的結婚照,瓶子竟把男人的帽子掀開,驚喜地說:「你看,是我對你好吧,你不肯,是我讓你買的,這藥水神得很,你的頭髮長出好多了。」一個說:「不會吧,才兩天,哪有這麼神的。」另一個用手指當梳子,在他的頭皮上犁了好幾遍,說:「真是的麼,以後要勤著塗。一天都不能忘。」
  最有意思的是陳林,他現在已經一改前狀,比誰都看好界龍,他終於發表意見了,他說:「界龍是一個全新方式,誰也不用老眼光來看待它,我們的思維也必須有一個徹底的更新。」聽他口氣好像他倒成了我們炒界龍的導師,大家好氣又好笑,不過我們也能理解,可能他羞於以前的固執保守,所以急於洗面革心,扮一個激進的面孔出來。
  一會兒,我到外面去拿資料,看見陳林快步跑出屋子,急匆匆朝前走,我心裡一怔,尾隨他而去。他步子迅疾,還往身後看一下,已經進了報單室。我停了下來,心裡湧起很大的好奇,他是填單子賣掉,還是加籌碼?如果加碼,難道他從兩頭母鷹那裡又籌來資金?要是他賣股票,那剛才說的就是口是心非。我在走廊裡等,心中的疑團像山裡的濕霧一樣。他出來了,低著頭急匆匆往回走,眼睛只看著自己的腳尖,好像他不看別人,別人也就看不見他,他急於結束這一次去報單室的短線的旅行。他鬼鬼祟祟,走得太急,身子有些偏斜,路過我身邊的時候肩膀撞到我的肩膀,我身子一用力,他彈了出去,成一個45度的弧形飄動。我喊住了他,說:「喂,你又買進了?」
  他站住了,從厚厚的鏡片後面看著我,這時我面對的是一雙小小的暴出的眼睛,凝滯在眼裡的是硬冷的興奮,還沒來得及消失,好像一個老練的古董商,眼睛是銳利的針尖,賣主捧來一大堆東西,他隨便翻著,嘴裡都說不值錢,突然發現了一件稀世珍寶,他的眼睛驀地亮了,但很快就暗下來,他不能讓對方覺察他的發現。此刻陳林的眼睛就是這樣,就這一點我認定他是加籌碼。事後證明我的判斷沒有錯,而他的毀滅也就是由這一次偷偷的旅行而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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