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美國來說,歐亞大陸是最重要的地緣政治目標。歐亞大國和歐亞民族主導世界事務達五百年之久,其間它們為了爭奪地區主導權而相互爭鬥並力爭成為全球性大國。現在,美國這個非歐亞大國在這裡取得了舉足輕重的地位。美國能否持久、有效地保持這種地位,直接影響美國對全球事務的支配。
這種情況當然不是永恆的,但這能維持多久和將導致何種局面不僅對美國本身的福祉,而且在更廣泛的意義上對世界和平都至關重要。第一個和唯一的全球性大國的突然出現造成這樣一種情況:如果它以同樣快的速度喪失至高無上的地位,不管是因為美國自動退出世界事務,還是因為一個成功的對手的突然掘起,都會嚴重破壞世界穩定。實際上這會迅速導致全球性的混亂。哈佛大學的政治學家塞紹爾·亨廷頓所作的大膽斷言是正確的:
比起一個美國在決定全球事務方面繼續擁有比其他任何國家更大的影響的世界來,一個美國不佔首要地位的世界將是一個更加充滿暴力、更為混亂、更少民主和經濟增長更困難的世界。維持美國在國際上的首要地位是保障美國人的繁榮和安全的關鍵,也是保障自由、民主、開放經濟和國際秩序在這個世界上繼續存在下去的關鍵。〔1〕
因此,美國如何「管理」歐亞大陸是個十分重要的問題。歐亞大陸是全球面積最大的大陸和地緣政治中軸。主宰歐亞大陸的國家將能控制世界最先進和經濟最發達的三個地區中的兩個。看一下地圖就會知道,控制了歐亞大陸就幾乎自然而然地控制了非洲,並使西半球和大洋洲在地緣政治上成為這個世界中心大陸的周邊地帶。歐亞大陸擁有世界人口的約75%。它的企業和地下礦藏在全世界物質財富中佔有大部份額。歐亞大陸的國民生產總值占世界總額的約60%。世界已知能源資源的四分之三左右也在歐亞大陸。
歐亞大陸集中了世界上大多數在政治上非常自信和富有活力的國家。排在美國後面的六個世界經濟大國都在歐亞大陸。公開的核大國只有一個不是歐亞國家,不公開的核國家也只有一個不是歐亞國家。世界上兩個人口最多、並有意謀求地區霸權和/或全球影響的國家也都是歐亞國家。所有可能在政治和/或經濟上對美國的首要地位提出挑戰的國家也都是歐亞國家。歐亞國家的力量加在一起遠遠超過美國。對美國來說,幸運的是歐亞大陸太大,無法在政治上成為一個整體。』
因此,歐亞是個棋盤,對世界領導權的爭奪在此從未停止過。雖然地緣戰略——對地緣政治利益的戰略管理——可被比作棋局,但在這個略呈橢圓形的棋盤上一爭高下的不是兩個,而是數個實力不等的棋手。最重要的棋手在這個棋盤的西部、東部、中部和南部。棋盤的最西端和最東端都有人口稠密的地區,其相當擁擠的空間分屬幾個強國。美國的力量直接部署在歐亞大陸狹窄的西部邊緣。在遠東大陸有一個越來越強大、獨立,並擁有眾多人口的大國。這個大國的精力充沛的對手局限在幾個臨近的島嶼上。這些島嶼和一個遠東小半島的一半給美國的力量提供了立腳點。
在東、西兩端之間有一個遼闊的中間地帶。這裡人口密度低,目前在政治上不穩定,組織上四分五裂。過去在這一地帶的是一個曾對美國的主導地位提出挑戰的強大對手,把美國逐出歐亞大陸是它一度追求的目標。在廣闊的歐亞中部高原以南有一個政治上混亂但能源豐富的地區,它對於歐亞大陸西部和東部的國家,以及最南部地區那個人口眾多、有意謀求地區霸權的國家來說,都有潛在的重大意義。
這個巨大的、形狀不規則的歐亞棋盤從里斯本一直延伸到符拉迪沃斯托克,為「棋賽」提供了舞台。美國可能成為贏家,條件是:棋盤的中間地帶能逐步並入擴大中的由美國主導的西方勢力範圍;南部地區不被某一個國家單獨主宰;東部國家不聯合起來將美國逐出近海的基地。但是,如果中間地帶拒絕向西方靠攏,而成為非常自信的單一的實體,並控制了南部,或同東部的主要棋手結盟,那麼美國在歐亞大陸的首要地位就將嚴重受損。如果東部兩個主要棋手實現某種聯合,美國地位也同樣會受損。最後,如果美國的西部夥伴把美國從其西部周邊地帶立足點逐出,美國自然而然將被迫終止其在歐亞大陸棋局的角逐,儘管這可能也意昧著歐亞大陸西端最終會被重新倔起的、佔據中間地帶的那個棋手所控制。
美國的世界霸權被公認為有很大的廣度,但是受國內外條件制約,其深度有限。美國的霸權意味著發揮決定性的影響。然而,與過去的帝國不同的是,它不意味著進行直接的控制。由於歐亞大陸範圍大、情況複雜,又有一些實力強大的國家,美國影響的深度及其控制歐亞形勢發展的程度受到限制。歐亞超大陸面積太廣、人口太多、文化差異太大,歷史上有野心和政治上有活力的國家也太多,即使美國這樣一個經濟上最成功、政治上最有影響的全球性大國也難以駕馭它。這種情況使美國需要有更高超的地緣戰略手段,並需要在歐亞大棋局中更審慎地、更有選擇性地和更深思熟慮地部署美國的力量。
另一個事實是,美國的國內制度十分民主,因此不可能在國外實行獨裁。這也限制了美國力量的使用,特別是進行軍事恫嚇的能力。歷史上從未有過一個奉行平民主義的民主國家取得在全球至高無上的地位。除非公眾感到國內福利突然受到威脅或挑戰,他們是不會支持努力擴大實力的目標的。這種努力所要求的經濟上的自律(國防開支)和人的犧牲(甚至是職業軍人的傷亡),同民主的本性格格不入。民主制度是不利於進行帝國動員的。
另外,大多數美國人一般不把美國新近取得全球唯一超級大國地位看作一件特別可喜的事。同美國贏得冷戰有關的政治「成功論」受到普遍的冷遇,還被一些有自由派傾向的評論家當作譏諷的目標。如果有的話,那麼有兩種看法還算得上有較大政治影響,它們頗不相同,但都有關贏得同前蘇聯鬥爭的歷史性勝利對美國有什麼意義這個問題。一種看法是:冷戰的結束使美國有理由大幅度減少國際參與,不管這會給美國的國際地位帶來什麼後果。另一種看法是:現在是實行真正的國際多邊主義的時候了,美國甚至應為此交出部分主權。這兩派意見都有自己的忠實信徒。
美國領導目前面臨的困境中包含著全球形勢特點本身的變化:同過去相比,直接使用實力往往受到更大限制。核武器大幅度降低了戰爭作為政策工具或威脅手段的效用。國家間經濟相互依存程度的增長使為政治目的使用經濟訛詐不再那麼有效。因此,要在歐亞棋局中成功地使用地緣戰略力量,現在主要的做法是隨機應變、施展外交手段、建立盟友關係、有選擇地吸收新成員加入聯盟,並十分巧妙地部署自己的政治資本。
地緣政治和地緣戰略
美國在發揮全球主導作用時應認識到政治地理仍是影響國際事務的關鍵因素。據說拿破侖曾指出瞭解一個國家的地理就懂得了這個國家的外交政策。但我們必須根據實力的新現實調整我們對政治地理重要性的理解。
在國際關係史上,領土控制是大多數政治衝突的焦點。自從民族主義掘起以來,大多數血腥戰爭不是起源於同擴大領土有關的民族自我滿足感,就是起源於因喪失「神聖」領土而產生的民族的被剝奪感。可以毫不過分地說,領土要求一直是驅使民族國家採取侵略行動的主要衝動。精心策劃奪取和佔據重要地理資產,如直布羅陀海峽、蘇伊士運河或新加坡,也曾是建立帝國的途徑。這種地理資產在帝國控制的體系中起著關鍵的樞紐作用。
納粹德國和日本帝國是民族主義與領土佔有之間的聯繫的兩個最極端的例子。建立「千年帝國」的目標遠不止是在政治上重新統一所有講德語的各國人民,它還包括控制烏克蘭「大糧倉」和其他斯拉夫國家,讓那裡的人民為帝國提供廉價的奴隸勞動力。日本人也同樣堅信只有直接佔領滿洲領土,而後佔領重要的石油產地荷屬東印度群島,才能實現日本增強民族力量和取得全球地位的目標。同樣,俄國幾個世紀來一直把俄羅斯民族的偉大同領土的佔有等同起來。甚至到了二十世紀末,俄國仍堅持認為必須繼續控制車臣人。後者不是俄羅斯人,但有一條重要的石油管道從他們居住的地區通過。俄國的理由是:控制車臣是保住俄羅斯大國地位的必要條件。
民族國家仍是國際關係的基本單位。儘管大國民族主義的減退和意識形態的淡化已減少了全球政治中的情感成分,核武器又大大地限制了武力的使用,基於領土考慮的競爭仍在世界事務中占主導地位,只是現在的方式往往比過去文明了一些。在這種競爭中,地理位置仍是規定民族國家對外政策優先目標的出發點。國家領土面積的大小也仍是衡量其地位和力量的主要標準。
但對於多數民族國家來說,領土佔有問題的重要性近來已有所下降。雖然領土爭端仍是決定一些國家外交政策的重要因素,但這種爭端更多地表現為據說被剝奪了加入「祖國」的權利的民族兄弟對不能實行自決的不滿,或少數民族由於他們所稱的受到鄰居的粗暴對待而產生的怨恨,而不是一種通過領土擴張提高民族地位的要求。
處於統治地位的民族精英越來越認識到,一些與領土無關的因素更能決定一個國家國際地位的高低或國際影響的大小。經濟才能及其向技術發明的轉換也可以是一種判斷實力大小的重要標準,在這方面日本是個極好的例子。儘管如此,地理位置往往仍能決定一個國家的近期優先目標。一個國家的軍事、經濟和政治力量越強,它在重要地緣政治利益、影響和參與方面超越其近鄰的覆蓋面也就越大。
直到最近為止,有影響的地緣政治分析家們還在爭論陸地力量是否比海洋力量更重要,以及歐亞大陸的哪個具體地區對控制整個大陸最為關鍵。最有名的分析家之一哈羅德·麥克金德是關於這一問題的討論的先驅。他在本世紀初就提出一些相連的歐亞「支軸地區」(據說包括全部西伯利亞和大部分中亞地區)概念,稍後又提出中東歐「中心地帶」概念。這些地區被認為是取得歐亞大陸主宰地位的重要跳板。他的中心地帶概念通過以下著名格言得到廣泛傳播:
誰統治了東歐誰就可以控制中心地帶;
誰統治了中心地帶誰就能控制世界島;
誰統治了世界島誰就能控制世界。
一些著名的德國政治地理學家也用地緣政治學為他們國家的「Dragna
chOsten」——向東進軍政策辯護,特別是卡爾·豪斯霍費爾根據德國的戰略需要調整了麥克金德的概念。阿道夫·希特勒在強調德國人民對「生存空間」的需要時,也使用了這個概念的一種粗俗化說法。在本世紀的前半時,另一些歐洲思想家曾預料地緣政治重心將向東轉移,而太平洋地區,具體地說是美國和日本,將取代日益衰落的歐洲成為世界的主宰者。為了防止重心東移的發生,法國政治地理學家保羅·德芒戎和其他一些法國地緣政治學者甚至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前就提倡歐洲國家更緊密地聯合起來。
今天,地緣政治問題已不再是歐亞的哪個地理部分是控制整個大陸的出發點,或陸地力量是否比海洋力量更重要。隨著控制整個歐亞大陸成為取得全球主導地位的主要基礎,地緣政治已從地區問題擴大到全球範圍。目前來自歐亞大陸之外的美國擁有世界的首要地位,美國的力量直接部署在歐亞大陸的三個周邊地區,並從那裡對處於歐亞大陸內陸地區的國家施加強有力的影響。但正是在歐亞大陸這個全球最重要的競賽場上,美國的一個潛在對手可能在某一天倔起。因此,在為長期掌管美國在歐亞的地緣政治利益制定美國的地緣戰略時,出發點必須是特別注意最重要的賽手並恰當地評估這一地區的情勢。
為此需要採取兩個基本步驟:
首先,認明在地緣戰略方面有活力和有能力引起國際力量分配發生潛在重要變化的歐亞國家,並弄清它們各自的政治精英的基本對外政策目標,以及謀求這些目標可能造成的後果;確定具有地緣政治重要性的歐亞國家是哪些,這類國家的地理位置和/或存在的本身,對更活躍的地緣戰略國家或對地區的狀況起著催化劑的作用。
第二,制訂美國的具體政策,抗衡上述國家的影響,有選擇地吸收它們加入聯盟,和/或控制它們,以便維護和促進美國的重要利益,同時形成更全面的地緣戰略概念,在全球範圍把較為具體的美國政策互相聯結起來。
總之,對於美國來說,歐亞地緣戰略涉及有目的地管理在地緣戰略方面有活力的國家,並審慎地對待能引起地緣政治變化的國家,以維護美國的兩種利益:在近期保持美國獨特的全球力量,將來逐步把這種力量轉化為機制化的全球合作。用古老帝國統治下更蠻橫的時代流行的話來說,帝國地緣戰略的三大任務是:防止附庸國家相互勾結並保持它們在安全方面對帝國的依賴性;保持稱臣的國家的順從並維持向它們提供的保護;防止野蠻民族聯合起來。
地緣戰略棋手和地緣政治支軸國家
活躍的地緣戰略棋手是有能力、有民族意志在其國境之外運用力量或影響去改變現有地緣政治狀況以至影響美國的利益的國家。它們在地緣政治方面有多變的潛力和/或傾向。不管出於什麼原因,不管是為了民族的榮耀、意識形態的成就、宗教上對救世主的信念,或經濟擴張,有些國家確實在謀求地區主導地位或全球地位。它們的動機有很深的根基,並且十分複雜。羅伯特·布郎寧對此作了最好的解釋:「……一個人應該去抓取他抓不著的東西,否則天堂的意義何在?」於是這些國家仔細地估量美國的力量,確定它們的利益同美國一致或矛盾的程度,並制訂它們自己較為有限的歐亞大陸目標。這些目標有時同美國的政策相符,有時同美國的政策衝突。美國對有這種動機的歐亞國家必須特別注意。
地緣政治支軸國家的重要性不是來自它們的力量和動機,而是來自它們所處的敏感地理位置以及它們潛在的脆弱狀態對地緣戰略棋手行為造成的影響。最常用來界定地緣政治支軸國家的是它們的地理位置。由於這種位置,它們有時在決定某個重要棋手是否能進入重要地區,或在阻止它得到某種資源方面能起特殊的作用。一個地緣政治支軸國家有時能成為一個重要國家甚至一個地區的防衛屏障。有時其存在本身就可能對一個更活躍和相鄰的地緣戰略棋手產生十分重要的政治和文化影響。因此,認明冷戰後歐亞大陸關鍵的地緣政治支軸國家並為它們提供保護,也是美國全球地緣戰略的一個重要方面。
從一開始還應注意到,儘管所有的地緣戰略棋手往往都是重要和強大的國家,但並非所有重要和強大的國家都自然而然地是地緣戰略棋手。因此,雖然認明地緣戰略棋手比較容易,但將一些顯然重要的國家置於棋手名單之外可能要求更多的理由來解釋。
在目前的全球情況下,在歐亞大陸新政治地圖上至少可認明五個關鍵的地緣戰略棋手和五個地緣政治支軸國家(後者中有兩個在某種程度上也有資格被視為地緣戰略棋手)。法國、德國、俄羅斯、中國和印度是主要和積極的地緣戰略棋手,而英國、日本和印度尼西亞雖然無疑也是十分重要的國家,卻不具備當棋手的資格。烏克蘭、阿塞拜疆、韓國、士耳其和伊朗起著十分重要的地緣政治支軸國家的作用。土耳其和伊朗在某種程度上——在它們較有限的能力範圍之內——在地緣戰略方面也相當活躍。以後的章節將更詳細地討論每個國家的情況。
在目前階段,說歐亞大陸西端最重要和最具有活力的地緣戰略棋手是法國和德國就足夠了。儘管它們對於在歐洲一體化之後應當在何種程度上、以何種方式保持同美國的聯繫看法不同,但這兩個國家都致力於歐洲一體化。它們都有一些要改變歐洲現狀的有新意的大膽構想。法國更是有自己的歐洲地緣戰略觀念,這種觀念在某些重要方面同美國的觀念不同。儘管法國依靠法—德聯盟來彌補自身相對的弱點,但它的戰略概念傾向於通過策略運作使俄羅斯與美國以及英國與德國相互對立起來。
另外,法國和德國都有足夠的力量和自信在更大的地區範圍發揮影響。法國不僅謀求在統一歐洲中起主要的政治作用,還把自己視為有著共同關心的問題的地中海—北非國家群體的核心。德國越來越意識到它作為歐洲最重要的國家——地區的經濟火車頭和新的歐洲聯盟(歐盟)領導人——所具有的特殊地位。它認為自己對於新解放的中歐有特別的責任,這種想法同過去那種由德國領導的中歐的概念有含糊的近似之處。另外,德國和法國都認為它們有權代表歐洲的利益同俄羅斯打交道。德國甚至認為,由於它的地理位置,它仍可作出同俄羅斯發展某種特殊的雙邊協調的重要選擇,起碼在理論上是如此。
相反,英國不是一個地緣戰略棋手。它沒有那麼多重要選擇,對歐洲前途也沒有雄心勃勃的構想。它的相對衰落還降低了它在歐洲起傳統的平衡作用的能力。由於英國在歐洲統一問題上立場含糊,並同美國保持著一種日益淡化的特殊關係,在有關歐洲前途的重要選擇方面英國正越來越成為一個局外人。倫敦基本上已退出了歐洲棋局。
曾任英國駐歐洲委員會高級官員的羅伊·登曼爵士在其回憶錄中提到,早在1995年舉行的討論建立歐洲聯盟的墨西拿會議上,英國的官方發言人就直言不諱地告訴與會的未來歐洲設計師們:
你們正在討論的未來條約不可能得到同意;即使得到同意也不可能得到實施。即使得到實施,英國也將認為它完全不可接受……祝你們成功!再見吧。〔2〕
現在四十多年過去了,上述聲明仍然是英國對於建立一個真正聯合的歐洲的基本態度。英國對參加訂於1999年1月啟動的(經濟貨幣聯盟)猶豫不決,這反映英國不願把自己的前途同歐洲的命運連在一起。英國的這種立場在九十年代初就概括得很明確:
●英國不接受政治一體化的目標。
●英國贊成在自由貿易的基礎上實現某種模式的經濟一體化。
●英國主張在歐共體(歐洲共同體)框架之外進行外交政策、安全和防務
方面的協調。
●英國極少謀求在歐共體內最大限度地發揮影響。〔3〕
當然英國對美國仍然十分重要,它仍能通過英聯邦發揮某種全球性的影響。但英國既不是一個不安於現狀的主要大國,也不受雄心勃勃的構想的驅使。它是美國的重要支持者、一個十分忠實的盟國、一個不可或缺的軍事基地和極重要情報活動中的一個親密夥伴。美國仍需培植同英國的友誼,但不需時刻注視英國的政策。英國是已退休的地緣戰略棋手,滿足於已取得的輝煌成就,基本不再參與由法國和德國為主角的大歐洲事業。
其他中等歐洲國家多數為北約和/或歐盟的成員。它們不是追隨美國的領導,就是默默跟在德國或法國的後面。它們的政策沒有更廣泛的地區影響,它們也沒有能力改變本身的結盟狀況。目前它們既不是地緣戰略棋手,也不是地緣政治支軸國家。波蘭這個可能參加北約和歐盟的最重要的中歐國家也是如此。波蘭還太弱,不能成為地緣戰略棋手。它只有一個選擇:融入西方。另外,由於舊俄羅斯帝國的消失,也由於波蘭不斷加深同大西洋聯盟和新歐洲的關係,波蘭越來越享有史無前例的安全,這也限制了它戰略選擇的範圍。
毋庸置疑,雖然俄羅斯國力已受削弱,並可能長期面臨困境,但它仍是一個主要的地緣戰略棋手。它的存在本身就能對在前蘇聯境內廣闊歐亞地帶出現的新獨立國家產生重要影響。俄羅斯有雄心勃勃的地緣政治目標,並越來越公開地宣揚這些目標。一旦它恢復了元氣,它還將對其西部和東部的鄰國產生重要影響。此外,俄羅斯尚未在對美關係方面作出根本的地緣戰略選擇:美國是朋友還是敵人?它很可能認為自己在歐亞大陸有就這個問題作出選擇的很大餘地。這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它的國內政治發展進程,特別是它將成為一個歐洲民主國家,還是重新成為一個歐亞帝國。無論如何,儘管俄羅斯在歐亞棋局中已丟失了一些「棋子」和關鍵的地盤,它仍是一個參賽棋手。
同樣,中國無疑也是一個主要的地緣戰略棋手。中國已經是一個重要的地區大國。它還可能有更大的抱負,因為它在歷史上是個主要強國,把自己的國家視為全球的中心。中國的各種選擇已經開始影響亞洲的地緣政治力量分佈,而它的經濟發展勢頭必將使它有更強的物質實力和更大的雄心。「大中華」的興起將使台灣問題結束冬眠狀態,這將不可避免地影響美國在遠東的地位。蘇聯的解體導致在中國的西面出現一些新的國家,中國領導人對此不能視而不見。因此,中國更積極參與國際事務也將對俄羅斯產生很大的影響。
歐亞大陸的東部邊緣存在一個複雜的問題。日本顯然是國際事務中的一個主要大國。美日聯盟通常,也應當,被視為美國最重要的雙邊關係。作為世界上最大的經濟強國之一,日本顯然有潛力發揮一流的政治影響。但日本無意使用這種資本,它不謀求成為地區的主導,而是更願意在美國的保護下行事。同英國在歐洲一樣,日本寧願不參與亞洲大陸的政治。之所以如此,至少部分原因是眾多其他亞洲人仍然厭惡日本謀求在地區發揮顯要的政治作用。
日本在政治上自我約束的姿態給美國在遠東發揮主要安全作用提供了條件。因此日本不屬於地緣戰略棋手,儘管它顯然有在短期內成為這種棋手的潛力,在中國或美國突然改變現有政策的情況下更是如此。日本的這種潛力要求美國必須特別精心地培育美日關係。美國無需密切注視日本的外交政策,但應非常細緻巧妙地鼓勵日本實行自我約束。美日政治關係的任何重大削弱都會直接影響本地區的穩定。
為何不把印度尼西亞列為有活力的地緣戰略棋手,這比較容易解釋。在東南亞,印度尼西亞是最重要的國家。但即使在這個地區,它發揮重要影響的能力也有限,原因包括:印尼經濟相對的欠發達狀態,國內政局持續不穩定,是個分散的群島,又易受種族衝突的困擾。華人少數民族在國內金融事務中發揮的主要作用使這種衝突變得更為重要。印度尼西亞將來某個時候可能成為中國向南謀求實現其抱負的主要障礙。澳大利亞已看到了這種前景。它曾擔心印尼謀求擴張,但最近已開始主張在澳大利亞和印尼之間進行更密切的安全合作。對印尼來說,要成為能在區域起重要作用的國家,還需要經過一段時間的政治鞏固和繼續保持成功的經濟發展。
與印尼不同,印度正處在把自己確立為一個大國的過程之中,並把自己視為一個潛在的重要全球性角色。印度還認為自己是中國的競爭對手。雖然這種看法恐怕過高估計了自身的長遠能力,但印度無疑是南亞最強大的國家,在某種程度上是那個地區的霸主。印度還是一個半公開的核國家。它擁有核武器不僅是為了威嚇巴基斯坦,更是為了抗衡中國的核武庫。印度對其地區作用的地緣戰略構想不僅涉及其鄰國,也涉及印度洋。但印度目前的圖謀同美國在歐亞大陸的利益沒有重要衝突。因此,作為地緣戰略棋手,印度不會,至少不會在與俄羅斯或中國同樣的程度上成為產生地緣政治問題的根源。
烏克蘭是歐亞棋盤上一個新的重要地帶。它作為一個獨立國家存在有助於改變俄羅斯,因此它是個地緣政治支軸國家。沒有烏克蘭,俄羅斯就不再是一個歐亞帝國。少了烏克蘭的俄羅斯仍可爭取帝國地位,但所建立的將基本是個亞洲帝國,並且更有可能被捲入與覺醒了的中亞人的衝突而付出沉重代價。那時中亞人將對失去新獲得的獨立感到憤怒,而且他們將得到南面伊斯蘭兄弟國家的支持。中國也可能反對俄羅斯重新統治中亞,因為它對中亞新獨立國家越來越感興趣。但如果莫斯科重新控制了擁有五千二百萬人口、重要資源及黑海出海口的烏克蘭,俄羅斯將自然而然重獲建立一個跨歐亞強大帝國的資本。烏克蘭喪失獨立將立即影響到中歐,使波蘭變為一體化歐洲東部前沿的地緣政治支軸國家。
阿塞拜疆雖然面積有限,人口不多,但具有豐富的能源資源,在地緣政治方面也十分重要。它是裝滿了裡海盆地和中亞的財富的大瓶的瓶塞。如果阿塞拜疆完全被莫斯科控制,中亞各國就無真正的獨立可言。阿塞拜疆如喪失獨立,它本身非常重要的石油資源也將被俄羅斯控制。一個獨立的、由不穿過俄羅斯控制的領土的石油管道同西方市場連結在一起的阿塞拜疆還將提供一條重要通道,使經濟發達的石油消費國能進入能源豐富的中亞國家。幾乎同烏克蘭一樣,阿塞拜疆和中亞的前途對於俄羅斯將成為一個什麼樣的國家也有重要影響。
乘俄羅斯力量減弱之際,土耳其和伊朗正在裡海—中亞地區建立自己的某種影響。出於這個原因,它們也可以被看作是地緣戰略棋手。但這兩個國家都面臨嚴重的國內問題,它們影響地區力量格局變化的能力有限。它們又互為對手,因此在某種程度上會相互抵消對方的影響。例如在阿塞拜疆,土耳其已取得有影響的地位,伊朗的政策(出發點是擔心伊朗境內的阿塞拜疆族人可能鬧事)對俄國人更有利。
然而土耳其和伊朗基本上屬於重要的地緣政治支軸國家。土耳其穩定著黑海地區,控制著從黑海去地中海的通道,在高加索地區抗衡俄羅斯的力量,仍起著削弱穆斯林原教旨主義影響的作用,並是北約的南部支撐點。土耳其如不穩定可能將在南巴爾幹引起更嚴重的暴力衝突,使俄羅斯更容易重新控制新獨立的高加索國家。儘管伊朗對阿塞拜疆的態度不明朗,但伊朗同樣能為中亞新的政治多元化進程的穩定發展提供支持。伊朗控制著波斯灣的東海岸。儘管伊朗目前仍敵視美國,但伊朗的獨立能阻礙俄羅斯在波斯灣地區對美國的利益構成任何長期的威脅。
最後,韓國也是個遠東地緣政治支軸國家。它同美國的密切聯繫使美國能夠不在日本本土過多駐軍而保護日本,從而使日本不會成為一個獨立和重要的軍事大國。韓國地位的任何重大變化——不管起因是統一,還是轉而落入擴大中的中國勢力範圍,或兩者兼而有之——都必然極大地改變美國在遠東的作用,並因此也改變日本的作用。此外,韓國越來越強的經濟力量也使它本身成為一個更加重要的「空間」,控制這塊空間越來越有價值。
以上開列的地緣戰略棋手和地緣政治支軸國家的名單並不是永久的或固定不變的。有時必須增加或刪除一些國家。當然,從某些方面考慮也可將泰國、巴基斯坦,甚至哈薩克斯坦或烏茲別克斯坦列為地緣政治支軸國家,但目前就將它們中的任何一個列入名單,理由似乎還不充足。它們中任何一個的地位發生變化都是重大事件,並將引起力量分佈的變化,但其觸發的影響未必十分廣泛。台灣問題值得重視,如果把它同中國分開來看的話。即使這樣,只有一種情況才能使台灣真的發生問題,即:中國能成功地不顧美國的反對而大規模使用武力統一這個島嶼,從而更廣泛威脅美國在遠東的政治信譽。雖然出現這種情況的可能性似乎不大,美國在制訂對中國的政策時仍必須考慮到這種可能性。
重要的選擇和潛在的挑戰
認明主要棋手和關鍵的支軸國家有助於界定美國面臨的重大政策難題和預測美國在歐亞大陸面臨的潛在重要挑戰。這些將在後幾章中更詳細地討論,現在可先把這些歸結為以下五個大問題:
●美國應該要一個什麼樣的歐洲,怎樣促使它成為現實?
●什麼樣的俄羅斯符合美國的利益,美國應為此做些什麼和做到什麼程度?
●在歐亞大陸中部出現一個新「巴爾幹」的可能性如何,美國應採取什麼措施以盡量減小由此引起的危險?
●應鼓勵中國在遠東發揮什麼樣的作用,這種作用對美國和日本意味著什麼?
●可能出現什麼樣的新歐亞國家聯盟,其中哪種對美國的利益威脅最大和需要採取何種預防措施?
美國歷來表示支持歐洲一體化事業。從肯尼迪政府開始,標準的提法就是「平等的夥伴關係」。華盛頓官方一直表示希望看到歐洲成為一個單一的實體,有足夠的力量同美國一起承擔領導世界的責任和負擔。
這是有關這個問題的一套慣用的辭令。然而實際上,美國的立場既沒有這樣清楚,也沒有如此一貫。華盛頓真的希望歐洲在世界事務中成為美國真正平等的夥伴?還是更喜歡一個不平等的聯盟?舉例來說,美國是否願意同歐洲分享在中東的領導地位?歐洲不但離這個地區比美國近得多,而且其中一些歐洲國家在那裡一向有自己的長期利益。以色列問題也是個現成的例子。另外,美國也沒有把美歐之間在伊朗和伊拉克問題上存在的分歧看作平等夥伴之間的問題,而是看作歐洲不服從美國的領導。
美國的含糊立場不僅涉及它在何種程度上支持歐洲一體化,還涉及應如何界定歐洲的一體化,特別是如果需要的話應由哪個國家來領導統一的歐洲。華盛頓沒有規勸倫敦放棄其在歐洲一體化問題上的分裂性立場,儘管華盛頓已清楚地表明它更願意看到德國,而不是法國,成為歐洲的領導。鑒於法國政策的傳統方向,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這種選擇也已產生鼓勵法英有時採取戰術性聯合以挫傷德國的銳氣的效果,並導致法國不時與莫斯科拉關係以抗衡美德聯盟。
為了實現真正的歐洲聯合,特別是如果這一聯合要在美國的建設性支持下實現,就必須對北約聯盟這個連結美國和歐洲的主要紐帶進行結構和程序方面的重大變革。北約不僅是美國影響歐洲事務的主要途徑,還為美國在西歐保持有重要政治意義的軍事存在提供了基礎。但是,歐洲的統一將要求調整這個結構以適應新的現實,即建立在兩個基本平等的夥伴的基礎之上的聯盟,而不是那種傳統術語所稱的由一個霸主和數個附庸國組成的聯盟。儘管在1996年曾採取了一些有節制的步驟增進西歐聯盟(WEU)這個西歐國家的軍事聯盟在北約中的作用,這個問題迄今基本被迴避了。因此,如果真的選擇支持歐洲聯合,就必須對北約進行意義深遠的重組,這將不可避免地降低美國在聯盟中的首要地位。
總之,美國對歐洲的長期地緣戰略不能在歐洲一體化和同歐洲結成真正夥伴關係的問題上含糊其詞。美國如果真的贊成歐洲實現一體化並因此變得更加獨立,就應當全力支持正致力於歐洲政治和經濟一體化的那些歐洲力量。這種戰略還將意昧著消除曾一度被神聖化的美英特殊關係的最後痕跡。
美國對歐洲一體化的政策還要面對——儘管是同歐洲人一起——如何確定歐洲的地理範圍這一高度敏感的問題。歐洲聯盟應向東伸展多遠?歐盟的東部界限是否應同北約的東部前沿一致?前一個問題主要應由歐洲國家來決定,但歐洲在這個問題上的決定將直接影響北約的決定。後一個問題涉及美國,美國在北約仍有決定性的發言權。鑒於有關接受中歐國家加入歐盟和北約的意見越來越趨於一致,這個問題的實際意義主要集中在波羅的海國家將來的地位,可能也包括烏克蘭將來的地位。
上述歐洲難題同有關俄羅斯的第二個難題有重要的相同之處。在回答有關俄羅斯前途的問題時,聲稱支持一個民主的、同歐洲緊密相連的俄羅斯並不難。可以設想,一個民主的俄羅斯將更能接受美國和歐洲共有的價值觀,並因此更可能在營造一個比較穩定與比較合作的歐亞大陸中成為一個小夥伴。但俄羅斯可能不滿足於僅僅被承認是一個民主國家並得到尊重。俄羅斯的外交政策圈子(基本由原蘇聯官員組成)仍懷有一種根深蒂固的強烈願望,要在歐亞大陸發揮特殊的作用。這種作用將導致新獨立的前蘇聯各國重新歸順莫斯科。
因此,在俄羅斯決策集團一些有影響的成員眼中,連西方對俄友善的政策,目的也在於拒絕滿足俄羅斯獲得全球性地位的正當要求。正如兩名俄羅斯地緣政治學家所說的:
美國和北約國家一方面盡可能不傷害俄羅斯的自尊,但同時卻在堅決和持
續不斷地破壞使俄羅斯至少在理論上有希望得到世界政治中第二大國地位的地
緣政治基礎。前蘇聯曾經享有過這種地位。
此外,他們認為美國正在執行這樣一種政策:
西方正在重組歐洲。歐洲新結構的根本基礎是在世界這一地區支持新成立
的、較小和較弱的民族國家的主張。支持的辦法是讓它們同北約、歐共體等組
織建立較密切的關係。〔4〕
這些話雖然含有一些敵意,但準確地描述了美國面臨的難題。美國應在經濟上幫助俄羅斯到什麼地步?這種幫助必定會加強俄羅斯的政治和軍事力量。同時美國應給予新獨立的國家多大的幫助來保衛和鞏固它們的獨立?俄羅斯能否同時成為一個強大的國家和一個民主的國家?如果俄羅斯重新變得強大,它是否會謀求重獲失去的帝國領地?到那時俄國能同時成為一個帝國和一個民主國家嗎?
美國對烏克蘭和阿塞拜疆等重要的地緣政治支軸國家的政策也不能迴避這個問題,美國因此面臨策略平衡和戰略目標方面的困難選擇。俄羅斯國內情況的好轉是其民主化和最終歐洲化必不可少的條件。但其帝國潛力的恢復又將妨礙這兩個目標的實現。另外,恰恰是在這個問題上美國和一些歐洲國家可能會有不同的看法,在歐盟和北約擴大之際更是如此。是否應考慮最終接受俄羅斯加入這兩個機構中的一個?對烏克蘭又該怎麼辦?把俄羅斯排除在外的代價可能是很高的——在俄羅斯人的思想上形成一個能自行實現的預言。但不管是稀釋歐盟還是北約,其後果也都會造成相當程度的不穩定。
在歐亞大陸中部地緣政治關係不固定的廣闊地區還存在著一個重要的不穩定因素。土耳其-伊朗支軸的潛在脆弱性極大地加劇了這種不穩定。從黑海的克裡米亞半島向東經過俄羅斯南部的新邊界一直延伸到中國的新疆,向南到印度洋,向西到紅海,再向北到東地中海並回到克裡米亞半島。這一地區大約有四億人口,分佈在約二十五個國家,幾乎所有的國家都存在著多種民族和宗教,政治不穩定。其中有些國家可能正在獲取核武器。
這個廣闊的地區經受著爆炸性仇恨的衝擊,又處於相互競爭的強大鄰國的包圍之中。它有可能成為一個主要戰場,在這裡可能爆發民族國家之間的戰爭,更可能爆發長期的種族和宗教暴力衝突。印度是起約束作用還是利用某種機會將其意志強加給巴基斯坦,對可能發生衝突的區域的範圍大小將有很大的影響。土耳其和伊朗內部的緊張局勢不僅可能惡化,還可能嚴重削弱它們在這個爆炸性區域起穩定作用的能力。這種情勢將使吸收新中亞國家加入國際社會更為困難,也將對美國控制下的波斯灣地區安全產生不利的影響。總之。美國和國際社會在這個地區可能遇到的挑戰可能比近年來在前南斯拉夫發生的危機嚴重得多。
這一不穩定地區面臨的另一個問題是伊斯蘭原教旨主義可能對美國的首要地位提出挑戰。通過煽動對美國生活方式的宗教仇恨和利用阿-以衝突,伊斯蘭原教旨主義者能夠削弱一些親西方的中東國家政府並最終損害美國的地區利益,特別是在波斯灣地區。但是,由於存在政治上的分歧,也由於不存在一個真正強大的伊斯蘭國家,來自伊斯蘭原教旨主義的挑戰將缺乏地緣政治核心,因此更可能通過擴散暴力行為表現出來。
中國作為一個重要大國的興起造成一個非常重要的地緣戰略問題。最理想的結果是把一個正在實現民主化和自由市場的中國納入更廣泛的亞洲區域合作框架。但如果中國不走民主化的道路面其經濟和軍事力量卻繼續壯大又怎麼辦?不管周邊鄰國的願望如何,也不管它們如何分析算計,「大中華」可能已在形成之中。任何阻止其出現的做法都會導致同中國發生激烈衝突。這種衝突會嚴重損害美日關係,因為遠不能肯定日本是否會願意跟隨美國遏制中國。這種衝突還可能徹底改變東京對日本的地區作用的規定,甚至可能導致美國在遠東的存在的終止。
但遷就中國也要付出代價。承認中國是一個地區大國不只是像贊成一個口號那麼簡單。這種地區的舉足輕重地位必然會有實質性的內容。直截了當地說,作為成功地接納中國參與世界事務的政策的一部分,美國應當同意中國有多大的勢力範圍,這個勢力範圍在哪兒?作為一種讓步,會不得不容許哪些目前在中國政治影響範圍之外的地方落入重新倔起的天朝的範圍?
因此,美國保持在韓國的存在成為一個十分重要的問題。如果美國撤離韓國,很難設想美日防務安排目前的形式不會改變,因為日本將不得不在軍事上更加自立。但朝鮮統一的任何進展都有可能打亂美國繼續在韓駐軍的基礎。一個統一的朝鮮可能選擇不要美國提供長期軍事保護,這確實可能是中國用其決定性影響幫助半島實現統一的要價。總之,美國如何處理同中國的關係必將直接影響美-日-韓三角安全關係的穩定。
最後還應簡要地談談未來的政治結盟中可能出現的意外情況。這個問題在相關的章節中還要更詳細地討論。過去,在國際事務中占支配地位的主要是國與國之間爭奪地區的主導地位。今後,美國可能不得不決定如何對付謀求將美國趕出歐亞大陸的地區聯盟。這種圖謀威脅到美國全球性大國的地位。但是,是否會出現這種向美國挑戰的聯盟實際上主要取決於美國能否有效處理這裡談到的重大難題。
最大的潛在危險是中國與俄羅斯或許還有伊朗結成大聯盟。結成這種「反霸」聯盟的原因不是意識形態,而是相互補充的不滿。這一聯盟在規模和範圍方面同中-蘇集團曾經構成的挑戰有相似之處,儘管這次當頭的可能是中國,而俄羅斯是隨從。雖然出現這種意外情況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為了防止出現這種情況,美國必須同時在歐亞大陸的西部、東部和南部邊緣巧妙地施展地緣戰略手段。
中-日軸心可能會帶來一種在地理上比較有限、但潛在後果卻更為深遠的挑戰。這個軸心可能在美國失去在遠東的地位和日本對世界的看法發生根本改變之後出現。聯盟將把兩個有非常巨大的生產能力的民族連結在一起,並可能利用某種形式的「亞洲主義」作為聯合反美的學說。但鑒於兩國的近代歷史經歷,中國和日本不可能在可預見的將來結成聯盟。有遠見的美國遠東政策肯定能夠阻止這種聯盟的出現。
另一種可能性不大,但不能完全排除的情況是出現大歐洲聯盟——不管是德-俄聯盟還是法-俄聯盟。兩種聯盟都有明確的歷史先例。如果歐洲一體化進程停止或歐美關係嚴重惡化,這兩種聯盟中的任何一種都可能出現。如果歐美關係惡化,確實不難想像歐洲和俄羅斯互相妥協把美國趕出歐亞大陸。目前各種聯盟看來都不可能出現,它們只有在美國的歐洲政策出現重大失誤和歐洲主要國家急劇改變方向的情況下才會出現。
不管將來會如何,我們有理由認為美國在歐亞大陸的首要地位將受動亂或至少是零星暴力行動的衝擊。美國的首要地位在新的挑戰面前可能是脆弱的。這種挑戰或者來自地區競爭者,或者來自新的聯盟。美國的首要地位受長期的地緣戰略的指導,它應以和諧協調的社會政治制度為基礎,後者可由美國主導的多邊框架連在一起。只有在存在這種美國首要地位的地方,目前佔據主導地位的美國的全球體系——一種「沒有公開的戰爭威脅」的體系——才可能獲得穩定。
--------
註:
〔1〕塞紹爾·亨廷頓:《國際首要地位為什麼重要?》,《國際安全》,1993年春季號,第83頁。
〔2〕羅伊·登曼:《失去的機會》《倫敦:卡斯爾出版社,1996年》。
〔3〕羅伯特·斯基德爾斯基:《大不列顛和新歐洲》,見《從大西洋到烏拉爾》一書,戴維·卡萊奧和菲利普·戈登主編(阿林頓,弗吉尼亞州1992年),第145頁。
〔4〕A·博加圖羅夫和V·克列緬尤克(都是美國和加拿大研究所的資深學者),《俄美當前的關係及相互作用的前景》,《獨立報》1996年6月28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