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貝特·史懷澤(1875-1965)的「敬畏生命」的思想聞名於世,愛因斯坦說「像史懷澤這樣理想地集善和對美的渴望於一身的人,我幾乎還沒有發現過」。這位出生於阿爾薩斯(一戰前屬德國、戰後屬法國)的歐洲人,得過哲學、神學、醫學三大領域的博士,還對音樂有極高的造詣,但他的聲譽並不建立在他的才藝之上,而是他對人類苦難的無比同情及其熱忱的獻身精神。他將生命中的半個世紀貢獻給了赤道非洲,貢獻給了那裡的醫療事業,從1913年建立叢林診所,直到與世長辭,他一直被視作行動的人道主義的象徵。1954年他獲諾貝爾和平獎金。這裡選錄的是他的兩篇講辭,第一篇是1963年8月3日在蘭巴雷內的演講,原名《當今和平之路》,第二篇是1957年在奧斯陸的廣播講話,原名《對人類的呼籲》。
1
如果我們今天要走和平之路的話,那麼最自然的出發點就是今年7月25日簽署的莫斯科協定。這是和平之路的第一步。
在這一協定中,蘇聯、美國和英國政府決定,不再在大氣層和水中進行核試驗。」這就是說,三國政府將不再進一步發展威力巨大的核武器。由於放棄了大規模的核試驗,這種發展已不可能。因為只有通過大規模的核爆炸,才能試驗和判定威力巨大的核武器的功能和作用。
由於人類已難以承受由大規模核試驗導致的極危險的放射物對大氣、大地和水的污染,放棄這種試驗具有重大的意義。
此外,放棄大規模的核試驗和大型核武器也使這些大國不再走向經濟崩潰的危險道路。由於大規模的毫無意義的核軍備的巨大開支壓在他們身上,這些大國正處於經濟崩潰的境地。成熟的現代核武器,就像最現代化的飛機一樣,是技術上的奇跡。與此相應,它們的價格也是相當昂貴的。
由莫斯科協定而來的狀況從1958年10月31日起就已存在一段時間了。當時,在日內瓦的國聯宮討論放棄核試驗問題的大國專家就試圖這麼做:在地球上建立180個監測站,每站有30名工作人員,科學家以此確定在任何地方進行的核試驗。
因此,蘇聯、美國和英國決定:不等待這些計劃中的監測系統發揮作用就不再進行核實驗。不過,他們認為有計劃地監控在地球上進行的所有核試驗是不可能的。
只是美國要求,由於地下核試驗無法被確定,從而不應被禁止。為了能夠生產小型的核武器,泰勒和其他美國科學家也要求繼續進行地下核試驗。
英國和蘇聯作出了讓步,為此蘇聯聲明,他們本身不打算進行地下核試驗。
從而,在莫斯科協定之前,人們生活在這麼一個階段中,大氣層中的核試驗被禁止,而地下核試驗則被允許繼續進行。這一時期從1958年10月31日持續到1961年9月1日。
從這一天(1961年9月1日)開始,蘇聯又在大氣層中進行大規模的核試驗。而且,從那時起他們也決定從事地下核試驗。
只有不斷進行大規模和最大規模的核試驗,才能試制新的,威力巨大的核武器。蘇聯生產了威力最大的核武器。
通過這種新的試驗,大氣層、地表和水中的放射物可怕地增加了。
對由於任何一種事件而可能引發核戰爭的憂慮也增加了。
現在,通過莫斯科協定,我們又走在一條較少危險的道路上,但是,還需要其他的理性協定,核武器給我們帶來的威脅才可能被消除。
莫斯科協定是朝霞。如果所有核試驗,包括--會導致地震增加,從而特別可怕的--地下核試驗都停下來,太陽才會上升。
始終令人遺憾的是,大國在莫斯科協定中並未決定停止地下核試驗。因為他們未能對此的有效監控形成一致意見,也不能信任對方在不可能全面監控的情況下,對方會遵守停止地下核試驗的決定。
我們最迫切的目標在於,銷毀大量現存的核武器,只有這樣做和平才可能來臨。但是,對這種措施,不存在完全足夠的監控。如果任何已商定的一切都被遵守,那麼這才會成為可能。在銷毀現存核武器和由此而帶來和平的未來談判過程中,大國之間必須在遵守協定的可信性方面相互承認和信任。
就其本質而言,值得信賴的擔保優於完全控制的擔保。後一種擔保只能保證發現協定未被遵守。而值得信賴的擔保則能確保事實上遵守協定。
沒有大國之間的相互信任,就不可銷毀現有的核武器,使和平成為可能。
但是,這種我們期待的信賴怎樣才能成為現實呢?不是各談判政府之間相互作出的承諾,而是在其人民中間出現一種公眾輿論,它要求銷毀核武器並保證它的實現。
政府會被持不同政見的人取代。但人民常在。他們的意志是決定性的。
從而,在當代我們必須清醒地意識到:如果沒有各國人民對於銷毀核武器的公正輿論,核武器就不可能被銷毀。
不是所有與此有關的政府都意識到了這一點。也有這樣的政府,它們有銷毀核武器,並由此實現和平的願望和計劃,但並不認為有必要在其人民中出現一種促進和確保它實現的公眾輿論。他們寧願與一種不確定的公眾輿論打交道,因為這種輿論能根據他們的愛好加以控制。控制公眾輿論是當代各國政府的主要活動。
當今,為了通過迅速和完全銷毀大量核武器而實現持久和平,人們在任何一個有關國家中都不能幻想:沒有一種要求和保證它的公眾輿論就能銷毀核武器。
如果核武器應被銷毀的話,各國人民就必須堅持反對核武器的公眾輿論。
2
1954年3月1日,美國人在太平洋馬紹爾群島地區的比基尼島進行了氫彈試驗,俄國人在西伯利亞也進行了氫彈試驗。對此,人們的解釋是,由於核試驗,出現了一種不同於早先非原子時代情況。如果一種新的大炮射向試驗場地,那麼爆炸之後事情也就完了。但是,氫彈爆炸的情況則不同,它還留下一些其他東西:在大氣層中的無數放射性微粒和射線。這種情況在廣島和長崎及以後不斷進行的核試驗中已出現,只是由於與氫彈相比,這種原子彈的威力還相對地小,從而幾乎未能引起人們的重視。
由於放射性射線達到一定程度,就將危及人體,從而人們開始討論,由至今的氫彈爆炸產生的射線是否意味著這樣一種危險,它會隨著不斷進行的爆炸而增長。
此後三年半的時間,物理學和醫學的代表開始探討這一問題。人們觀察射線的來龍去脈,研究它對人體的影響及其過程。根據由此收集的,即使還不夠完整的材料,人們必須作出這樣的判斷:產生於至今所進行的核試驗的放射性射線具有對人類不可低估的危險,而隨著進一步的核試驗,這種危險將以最可怕的方式增長。
特別在最近幾個月中人們經常作出這種判斷。但值得注意的是,公眾輿論並沒有如其所期待地瞭解這種意見,個人和各國人民並沒受到觸動去注意我們所處的危險。人們本應注意到這種危險,人們應聽從和理解這種判斷。
同那些認為自己有義務以言論作警告者的人一起,我發出呼籲。我的年齡,由我所代表的敬畏生命的觀念賦予我的同情心,使我相信,我的提醒能為迫切需要的認識開闢道路。我感謝,奧斯陸的廣播電台,幫助我把我相信應說的話傳到四面八方。
鈾原子爆炸以在鈾分裂時的能量釋放過程為基礎,而在氫原子轉變為氦原子過程中釋放的能量則是氫彈爆炸力的基礎。有趣的是,發生在太陽內部不斷提供光和熱的能量的也正是這一過程。就其種類而言,兩種炸彈的效應是一樣的。但是,根據一些人的估計,這種最新型的氫彈的威力是投在廣島的原子彈的200倍。最近,鈷原子彈作為超級原子彈又成為原子彈的新品種,它是一種用鈷外殼包圍起來的氫彈。其威力要比至今爆炸力最大的氫彈大許多倍。
在核爆炸中,產生出無數放射性微粒。它們與正在衰變的鈾混在一起。這一衰變過程快慢不一,在威力最大的元素中衰變很快,在其他元素中則衰變較慢或很慢。威力最大的元素在原子彈爆炸後10秒鐘就不再存在。但就在這一瞬間,它就能夠殺死好幾公里範圍之內的人群。只有威力較小的元素能夠留存下來。我們現在應與這種元素打交道。儘管它的射線相對小一點,但它給我們帶來的危險決不能忽視。
這種元素產生的衰變,在爆炸的幾小時,幾天,幾周或幾月,或幾年以至百萬年後,始終存在。隨著放射性塵埃雲,它們被帶入高空。重的微粒較早往地面飄落,輕的則在大氣中留存較久,隨著雨雪向地面降落。至於需要多長時間,那些由至今的核爆炸帶人大氣中的放射性微粒才會消失,還不能準確地確定。根據一些人的估計,這至少需要30年或40年。我年少時就有這樣的經歷,1883年在屬於巽他群島的硫黃列島發生了爆炸,由此進入空氣的塵埃在歐洲的大氣中存留了幾年之久,以至夕陽的天空特別壯麗。
但是,我們能夠斷定,大氣中的放射性塵埃雲隨風不斷圍著地球飄動,而其中一部分或者本身,或者隨著雨、雪、霧和露水從四面八方降落到地表、河流和海洋。
原子彈爆炸產生並漂落下降的塵埃是哪種放射性元素呢?它們是通常非放射性元素的值得注意的變種。它們具有與原子量不同的元素的化學性質。從而對它們的描述,就需根據元素的名稱列舉其原子重量,同一種元素能出現在多種放射性變種中。例如:除了只能存在16天的碘13,還有能儲存2億年的碘129。這些危險的元素是:磷32,鈣45,碘131,鐵55,鉍210,鉦32,缽144,鍶89,銫137。如果氫彈以鈷作外殼的話,還要加上鈷60。
特別危險的是這樣一些元素,它們的存留期相對地長,而發射的射線也相對地強。其中鍶90最為突出。在放射性塵埃中它的量特別大。其次鈷60也是特別危險的。由這種元素而增強的大氣放射性從外部不能傷害我們,它還沒有強到足以滲入我們的皮膚。但是,如果吸人了含有它的空氣,放射性元素就會進入我們的身體,所以,我們有可能喝帶有放射性的水和食用帶有放射性的蔬菜。
由於比基尼島和西伯利亞的核試驗,一時間在日本的降雨具有放射性,這種水不能飲用。這種情況並不僅僅發生在日本。近來,在對降雨進行觀察的世界各個地方,不時有關於放射性降雨的報道,其中也有已不能作為飲用水的放射性降雨。甚至泉水,由於長期的、大量的放射性雨水,其放射性程度也明顯增強了。
凡是被確認為有放射性雨水的地方,就意味著這塊地方也在較高程度上被污染了。這種放射性污染不僅來自雨水,而且來自自由降落的放射性塵埃。甚至不僅地表,而且生長其中的植物也具有放射性了。地表把它所接受的放射性元素也給予了植物。放射性元素聚積在這些植物中。從這一過程中可以得知,我們必須與大量放射性元素打交道,例如作為我們食物的動物及其所吃的草。我們吃了動物的肉,而動物由於吃了草而吸收並在體內聚積了放射性元素,現在則被我們吸收並聚積在體內了。這也包括奶牛,我們飲用牛奶,也就吸收了其中的放射性元素。因此,許多小孩就有可能吸收放射性元素,對他們來說,這是特別危險的。當我們食用蔬菜和水果時,聚積在其中的放射性元素就會進入我們體內。
至於放射性聚積物的數量問題,人們在北美哥侖比亞河流所作的放射性研究表明,這可能加以測定。這一研究的起因在於,用於工業生產的漢福爾特核電廠的原子能廢水流入了哥侖比亞河中。水的放射性程度並不高,但是,河中浮游生物的放射性則增加了2000倍,以這些浮游生物為食的鴨子的放射性程度增加了4萬倍,河魚的放射性程度增加了15萬倍,父母用水中昆蟲餵食的燕子的放射性程度增加了50萬倍,而小鳥卵的放射性程度則增加了100萬倍。
如果我們不斷從官方和非官方方面得到保證,大氣中被確定的放射性程度還沒有達到危害人體的程度,那麼這沒涉及這一問題的關鍵所在。即使我們還沒有直接受到大氣中放射性元素的傷害,但我們已間接地受到了從大氣中不斷降落下來的放射性元素的傷害。由於食用受到放射性污染的水和動植物食品,我們已吸收了放射性元素,其程度如我們在當地植物中所觀察到的一樣。
由爆炸所產生的放射性元素導致的大氣中的放射性不會這麼微小,以至它一直聚積在我們體內而不發展成對我們的危險。自然中的放射性越積越多,成為我們的危害。
在自然中存在著由我們所創造的放射性元素,這是地球和人類歷史中不可想像的事件,忽略它的意義和後果是愚蠢的,它會讓人類付出多麼可怕的代價啊!由於無思想,我們走進了這條路。因此,我們必須及時振作起來,求得與現實鬥爭的勇氣、見識和嚴肅,而不再在歧路上走下去。
製造原子彈的各國國務活動家們從根本上說不會有其他想法。由於他們所獲得的信息,他們足夠形成自己的判斷,我們認為,重要的是責任意識。
近來,美國、蘇聯和英國無論如何已都知道,沒有比締結一個共同停止核試驗的協定更好的事了。但是,他們同時又聲明,只要還沒有形成這樣一個協定,他們就不能放棄繼續進行核試驗。為什麼他們不締結這樣一個協定呢?最終和最根本的原因在於,在這些國家內還不存在一種要求禁止核試驗的公眾輿論,並且除了日本之外,在其他各國人民中間也是如此。由於日本人民受到原子彈的最嚴重傷害,並處於一種值得被同情的處境,他們有接受這種要求的迫切必要。
一個這樣的協定要求可信和信賴,必須要求這樣的保證,它的簽署決不是由於談判夥伴想由此順便獲得一種顯著的、只有他能預見的、策略上的利益。
它必須為相關各國人民共同的公眾輿論所認可和批准。
陳澤環譯
(選自《敬畏生命》,上海社會科學出版社1996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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