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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WEB與「超適用性」

12.1 WEB、INTERNET與NETWORK區別


  現在有人很可能問這樣一個問題:如果說光盤仍然是被困在叢林中的小汽車上的一種輔助設備,是「90年代的Beta系統」,那麼置頂盒的出現豈不已經宣告了光盤末日的來臨,豈不是使多媒體成為了一種網絡現象?置頂盒豈不是一種代表著未來,具有強大生命力的技術?

  答案是否定的。提這樣的問題是出於對於「網絡」(network)的誤解和對於「網」(WEB)、「互聯網」(Internet)之間關係的模糊認識。只有在我們弄清楚了WEB 究竟是什麼之後,我們才可能PC對依賴於電視的增強設備(置頂盒)以致於對電視本身具有怎樣的摧枯拉朽之勢。

  漢語的「網絡」是一個意義相當含混的詞。人們常常可以用它來指Network、WEB、Internet(人們常常將它簡稱為Net),而這幾個詞在英文中有明顯的詞義上的差異。

  Network是一個含義最為寬泛的詞,它可以指許許多多網絡,如通信網,電視網,互聯網。

  Internet專指「互聯網」。

  WEB的本義是「蜘蛛網」,它不是指在Internet之外獨立存在的一種網絡,而在一種在Internet之中擴增Internet力量的網絡技術,所以WEB的出現比Internet晚得多——Internet誕生於1969年,整整20年(1989年)之後,WEB作為Internet 的一種強有力的功能才出現。簡言之,Internet是各種網絡(network)中的一種,WEB是Internet中的一種擴增功能。

  麥克盧漢認為,每一種新的媒體拆解和合併它的「前任媒體」,如電影拆解和合併了戲劇,電視拆解和合併了電影。尼葛洛龐蒂所說的「新瓶裝舊酒」也是這個意思。新媒體之所以新,就在於它克服它的前任媒體在時間、空間和感覺上受到的限制。所以從新媒體與它的前任媒體的對比中可以清楚地顯示新媒體的特徵,對新媒體的研究常常離不開對舊媒體的考察和反省(這可以說是一種在理論上的「憶苦思甜」)。為了理解數字時代的「交往」(communication),在前一章 中我們詳細地考察了大眾時代(前數字時代)的最重要的媒體——電視——的傳播模式,現在,為了理解WEB,我們也必須理解WEB的歷史和史前史。正如格威(Tim

  Guay)在他專門討論「WEB的歷史和史前史概覽」(An Overview of Historyandprehistory of WEB )的節點中所說的:WEB的出現,意味著一種全新的媒體誕生了。在引進任何一種新媒體的過程中,都存在著一個舊媒體範式與新媒體範式相互競爭的過渡期,這種競爭將決定新媒體的形態。對於我們當中所有創造、研究和使用WEB的人來說,重要的是意識到這種變遷,看到我們所熟悉的範式之外的範式。

  在格威特看來,WEB出版範式(Publishing Paradigm)作為一種匯通性、交融性的出版範式,包含了三個關鍵性的技術系統--Internet、多媒體、超文本。這三種技術系統都是在電腦技術充分發達後才出現的。

  Internet是WEB的首要技術前提。它提供了一個地理意義上的「環球網絡」(globalnetwork)。它使全球的電腦(作為一個個「點」)首先在物理意義上連接起來,形成了一個最基本意義上的「網」(Net)。沒有Internet,人們不僅根本不會去想到要發明WEB技術,即使有人發明了WEB技術(雖然這完全是一種假設),WEB技術也無法成為現實。WEB技術的是由「WEB之父」的梯姆·貝納斯-李(Tim

  Berners-Lee)在1989年發明的,他自己發明的這種技術命名為World

  Wide WEB(「環球網」,亦譯成「萬維網」、「3W網」)。Internet給WEB提供了範圍(scope)和廣度(reach)。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沒有Internet,「環球」(worldwide)無從談起。


12.2 多媒體與WEB


  WEB的第二個關鍵技術系統是多媒體。

  多媒體的歷史可以追溯到1963年。恩吉爾巴特(Douglas

  Engelbart)在這一年發表他的轟動性的論文《一個為擴增人類智能的概念框架》(A

  Conceptual Framework forAugmentation of Man's Intellect),首次提出了這樣一種觀念:計算機不應該是一種冷漠、枯燥的計算工具,它是可以與人進行交流,具有某種「表情」(expression)的機器。

  那個時候的計算機與今天的計算機相比,不僅技術性能(計算能力)低下,而且沒有我們今天司空見慣的顯示屏。顯示屏很自然地令人想起電視機,但在那時,雖然電視機早已出現,但誰也沒有想到這種計算工具與作為一種媒體的電視有任何相關之處。它唯一作用於人的感官的,是它打印在紙帶上的數字。

  恩吉爾巴特產生了這樣一個念頭,計算機既然能打印出數字,那麼它能不能顯示出符號或圖形呢?它能不能也像雷達(恩吉爾巴特本來是一個艦艇雷達技術員)那樣把符號「畫」在屏幕上,讓使用者可以通過操作按扭或操縱桿與它進行交流呢?他甚至還設想,計算機能不能成為一個劇場式的「大環境」,你和你的同事坐在這個劇場式的環境中研討問題,協同工作呢?一句話,計算機在功能上能不能擴增,成為一種全面增加人的智能(理智和感覺能力)的機器?在那篇著名的論文中,他預言,將來有可能用一台計算機和一個顯示屏幕模擬人的整個寫作過程。此外,他還提出了今天我們都熟知的關於鼠標、屏幕文本和多窗口顯示等概念。

  恩吉爾巴特的設想和在此方面的努力導致了一種關於計算機的全新概念:計算機不僅僅與「計算」有關,它將是一種媒體,一種可以作用於人的多種感知能力的媒體。這其實就是說,計算機本身就是一種「多媒體」。雖然在WEB最初的行動計劃中提到創造多媒體的可能性,但多媒體能力並沒有成為WEB的設計目標的一部分,最直接的原因是到那時(1989年)為止,終端為啞終端(dumb terminal)的結果系統(resulting system)仍然被廣泛地使用,而這種系統無沒與多媒體系統兼容,不過設計人員始終沒有忘記這一可能性。由於馬賽克瀏覽器(MOSAIC browser)的發展,多媒體的可能性在WEB中終於成為現實。隨著帶寬的增加,多媒體在WEB上將變得越來越普遍。


12.3 多媒體與「文本」


  「多媒體」是相對於單一、固定的媒體而言的。印刷(文本)媒體,即傳統的書刊媒體是典型的單一、固定的媒體。在多媒體與印刷媒體的對比中,我們更能看出多媒體的特徵。

  印刷媒介的首要特徵表現為,它遵從著一種「線性、等級性格式」(linearhierarchical format)。在WEB中,這種格式至今仍然被部分地使用著。我們在網上查到一部篇幅較大的書(如網上的《安娜·卡列尼娜》)時,我們首先找到的是這本書的目錄表。這個目錄表與這部書的文本以超文本的方式進行連接(我們用鼠標點一下某個章節的標題,那個章節的內容隨後出現在屏幕上。當你讀完或下載了一個章節後,你必須重新回到這個目錄表,以便讀或下載另外的章節)。這個目錄表等於這本書的「隧道入口」,或者說是進入這本書的「不二法門」。如果我們不邁進這個「隧道入口」,我們就無法進入這本書。

  網上的這本書不同於一個有許多入口的建築,而是一條「隧道」。所以我們把這種格式稱為「線性的、等級性格式」。

  目錄表是我們「遊覽」一本書所使用的「地圖」。但目錄表只表示印刷媒體的「線性、等級性」的形式方面。目錄表的背後,是作者的暗中安排的思路,這種思路已經貫穿在書的正文(文本)中了。即使我們讀一本書時根本不看它的目錄,我們實際上也在受這種思路的支配。作者像一名導遊,按事先安排好的計劃、路線領著你遊覽。你所看到的正是他希望你看到的。(不同的導遊領著我們看同一個景點,我們看到的其實是不同的景點。)每一本書都可以說是一個陰謀,一個圈套。

  決定印刷媒體的「線性、等級性格式」是它所包含的「作者-讀者」模式決定的。讀者有再大的創造性,作者的地位是很難動搖的——讀者不能變成作者,作者的大思路不可改變,讀者與作者的等級關係不可改變,讀者無法從根本上克服自己的視角被作者預先大致設定(即被作者奴役)的狀況。

  在包含了多媒體和超媒體技術系統的WEB中,「作者—讀者」這種線性、等級性關係,作者在一本書中或明或暗設定的圈套將被消解。在一篇題為《屏幕文化的與視覺分析》("Screen

  Culture and Visual Analysis".)的文章中,作者首先要探討四個方面的問題:在使用屏幕(而不是紙張)的過程中——

  1)我們正創造什麼意義;

  2)我們呈現內容的目標、規則和形式是什麼;

  3)我們怎樣給使用者定位——使用者是控制還是被控制;

  4)互動性的水準和類型。

  在這四個方面,單一性的印刷媒體與多媒體是正好相反的。

  作者指出,「多媒體本質上是不同的呈現方式之間的對話」,「多媒體作品是將你引向創造你自己作品的媒體」。多媒體使作者與讀者(信息的提供者與使用者)的界線變得相對模糊起來(這將對版權法形成巨大的衝擊)。

  同一作者的同一本書在不同讀者手中可能會出現不同的面貌——不同的讀者在書上劃線,圈點,批注,使同一版本的書呈現出不同的樣子。但把一本書讀得再細的讀者也不同使這本書面目全非,你只能書頁的有限的空白處批注,你的文字總是「靠邊站」的。更重要的是,當你陷入作者設定的圈套時,一方面你很難意識到自己已陷入圈套,另一方面即使你意識到或相信自己已陷入圈套之中,你也很難從這本書突圍出來。

  然而,同樣一堆比特,在不同的多媒體電腦裡卻可能呈現出不同的「風情」。尼葛洛龐蒂對此作了生動的描繪。「在數字世界裡,媒介不再是訊息。它是訊息的化身。一條訊息可能有多個化身,從相同的數據中自然生成。將來,廣播公司將會傳送出一連串比特,像前面提到過的天氣預報一樣,讓接收者以各種不同的方式加以轉換。觀眾可以從許多視角來看同樣的比特。」

  以什麼視角來看比特,主權在終端而不在比特的提供者。「讀者」在一定程度上就是「作者」。尼葛洛龐蒂以「一張昆蟲學的光盤」為例:「這張光盤的結構會更像一家遊樂場而不是一本書。不同的人可以用不同的方式來探索光盤的內涵。最好能以線條畫出蚊子的結構,以動畫表現蚊子的飛行動作,而以聲音表達出它的嗡嗡叫聲。但是我們不需要為每一種表現方式建立不同的數據庫,或讓每一種方式都成為個別創造的多媒體經驗。這種種方式可以出自同一個來源,並且能從一種媒介轉換成另一種媒介。」

  「多媒體」之「多」主要不是指它是一種多功能的媒體(將電視機、錄像機、音響、傳真機等集於一身),而是指它能將同一堆「信息原料」(比特)呈現為不同的面貌,使之具有不同的化身。所以尼氏強調:「思考多媒體的時候,下面這些觀念是必不可少的,即:它必須能從一種媒介(體)流動到另一種媒介(體);它必須能以不同的方式述說同一件事情;它必須能觸動各種不同的人類感官經驗。」總而言之,多媒體使人優遊於不同的感官世界。

  格威甚至還使用了一個與多媒體(multimedia)對應的詞——「多(重)感覺」(multisense)。他說:「多媒體是一種強有力的範式,因為它提供了一種多重感覺的經驗(multisensory experience)。它以一種文本所不能勝任的範式來吸引我們,來與我們交流。」

  我們把印刷媒體的傳播或交流模式概括為「作者—讀者」,這一模式忽略了一個細節。一個文本在從作者傳到讀者的過程中,還有一個中間環節——編(輯)者。與讀者相比,編者有相當大的權力——他有時甚至對於作者有生殺予奪的權力。

  在印刷文本的交流模式中,編輯這一角色之所以常常被忽視,是因為編輯常常扮演著一個相當暖昧的角色。在讀者的視線中,他是作者的附庸,而在作者的眼中,它又只是一個特殊的讀者(第一讀者)。然而在多媒體出版範式中,隨著「作者—讀者」模式的消解,編輯(者)的角色反而突顯出來了。一大堆比特呈現出來的樣式受制於個人電腦的使用者。如果把這個呈現樣式看作是一個作品的話,那麼這個作品是經過使用者編輯(剪輯)過的。儲存了大量比特的數據庫只是一個資料的提供者,而信息的接收者既是作品的「讀者」,在一定程度上又是這個作品的作者。

  每一個PC的使用者(用戶)與在印刷出版範式中編輯所擔當的角色相當類似。一個自由地悠遊於不同的感觀世界的人看起來像是一個信息的採集者。「文本」同樣是一個「啞終端」。在「線性、等級性」的關係中,作者總是高高在上地將單一的形式和固定的內容「推給」(push)讀者。

  多媒體(未來的多媒體)範式與「文本」範式最根本的不同,表現在信息的接收者不再是「讀者」(僅僅以「閱讀」這種單一的感知方式來接收信息者)。他可以讀,可以聽,可以看,還可以邊讀邊聽邊看。信息的發送者不再像「作者」那樣高高在上。與信息的接收者相比,他反而處於被動的境地。主動權在接收者——不是他適應於後者,而是後者來適應他。信息的傳播由發送者的「推給」(push)變成了接收者的「拖出」(pull)。


12.4 「多媒體」並不「多」


  然而多媒體給我們造成的「多重感覺經驗」說到底只限於視覺和聽覺經驗(眼和耳的經驗)。以尼葛洛龐蒂舉的接收一場足球比賽的不同方式為例,你可以把比特轉換成比賽實況的動態畫面(錄像),也可以讓電腦把比特轉化成足球評論員的解說,如果你不是一個不愛看熱鬧而愛看門道的內行,你也可以轉換成演示比賽技戰術狀況的圖解。即使是這樣,一台網絡化的多媒體電腦實際上只能表現為三種媒體。優遊於不同的感官世界實際上只意味著「在三種媒體轉換方式之間來回遊蕩」。

  所以,哪怕多媒體是一種網絡現象,是一種觸動各種不同的感覺(所謂「多重感覺」)的媒體,它也只是一種將已有的各種媒體在技術上綜合在一起的媒體。如果以之作為電腦網絡的力量的基礎,那麼電腦在與電視競爭的過程中,不僅顯示不出優勢,而且還存在著不少劣勢。以轉播足球賽為例,廣播公司完全可以在三個頻道裡以三種形式轉播同一場比賽,觀眾可以通過任何三個頻道中的任何一個頻道來獲取比賽的信息。而通過電腦來接收著於這場足球賽三種媒體形式的信息,反而要無謂地佔用帶寬。

  多媒體儘管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信息接收者被動接收信息狀態,但他們在感覺上獲得的自由和創造性仍然是相當有限的。處於接收終端的受眾由整齊劃一地接受同一種信息的觀眾分化為幾類觀眾,接收終端不是再是啞終端,但文本媒體中的那種信息的提供者(作者)與信息的接收者(讀者)之前的等級關係並沒有獲得實質性的改變。正如格威特所說,當多媒體「與限制性範式(如印刷範式)結合在一起的時候,它的潛能就難以發揮。更糟糕的是,如果無目的地使用它,或者沒有對其佈局和內容進行安排,它就會導致無謂的感覺上的爛攤子(pointless aesthetic fiasco),從而污染帶寬。」

  多媒體的局限性還表現在一個單純的多媒體作品是一個封閉的作品。一張光盤的封閉性自不待言,作為「網絡現象」的多媒體作品也無法擺脫封閉性的特徵。仍然以接收足球比賽為例。如果我是一個資深的球迷,或者是一個體育評論家,我對眼下正在解說這場比賽的評論員的水平感到懷疑和厭煩,我想對這場球賽進行相當細緻的研究。比如我擬定了以下課題:1)兩個隊的教練的簡歷,他們的個人氣質、文化素養、人生信念,尤其是他們訓練隊員和排兵佈陣的特點;2)雙方主力隊員的簡歷以及人們對他們的評論;3)雙方以前交戰的情況;4)這兩個球隊分別代表的國家的民族習性,兩國的民眾對於足球的態度,足球作為一個產業在這兩個民族發展的現狀等;4)我甚至還想研究足球運動這種具有准宗教特點的體育項目(它所引發的個人和社會性的狂熱,它對於球迷的凝聚力,像宗教信徒一樣的球迷的社會角色等等)的文化和社會意義。

  很顯然,無論你選擇三種媒體中的任何一種,你都無法找到以上問題的答案。你可以悠遊於不同的感官世界,但你無法使自己對於你關注的事物理解超出平均狀態,你無法就你關心的問題與真正的內行討論「門道」而不是看熱鬧。一句話,你可以在橫向悠遊於不同的感官世界,卻很難從縱向潛入到某個感官世界和理智世界的深處,在不斷向深處潛入的過程中與他人和自己發生「奇遇」,領略到他人和自己的深刻之處。

  這就是我們所說的多媒體難以克服的封閉性。在這一點上,它與限定性的印刷(文本)範式只有程度而無實質的不同。它無法真正使人做到思接千載,視通萬里。

  所以,對於WEB來說,多媒體雖然是一種關鍵性的技術系統,但說到底它是一種基礎性的範式,它需要一些擴增性範式(augmenting paradigm)來開發、激活它所蘊含的力量。在這些增強性範式中,大大地克服了文本(印刷)範式的局限的「超文本」(hypertext)範式對於多媒體來說是最重要的。主要是由於「超文本」的力量,多媒體才轉變成為「超媒體」。


12.5 「超文本」:從「死書」到「活書」


  人們自古以來就意識到了文本(印刷媒體)的封閉性。「盡信書,不如無書」。在中國,那些缺乏個人創造性,迷信書本的人被描述為「讀死書,死讀書,讀書死」。在西方也有類似的說法。聖保羅把固守聖經的人的讀經方式描述為「死在句下」。愛默生對此說得更明白:

  書在運用得好的時候是最好的東西,如若被濫用,書就進入最壞的東西之列。在對待書的問題上,所有的手段都是為了達到一個目的,這目的是什麼呢?無非是激發、開啟人的心智。我與其被一本書強烈地吸引,以致於偏離了我自己的軌道,從一個獨立的星系變成一個繞它旋轉的衛星,那我還不如根本就沒見過這本書。

  應該承認,不少人陷入「死讀書,讀書死」狀況中,與印刷媒體(文本)本身的特性有關。印刷媒體不僅在外在形式上是「死」的(按固定的頁碼裝訂),而且從內容上說,一本書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一本「死書」。

  每一本書的作者都有意無意地在書中自圓其說,有意無意地使自己的觀點顯得是獨一無二的。如果他不執著於他自己的視角,而是對一個問題採取散點透視的方式來進行討論(兼及所有人的視角),那麼他寫出的書往往是一大堆莫衷一是、缺乏主見、人云亦云、非驢非馬的文字。最要命的是,如果他是一個喜愛較真兒的人,他會發現他的觀點在不斷變化,既有的觀點需要不斷修正,以致於他覺得他要寫的這本書到他離開人世時也寫不完,即使他在生命的最後一息勉強將這本書寫完,他自己也會預見到裡面仍然可能是漏洞百出,仍然可能被某個眼光銳利的同行批駁得體無完膚。

  所以說,一個人寫一本書時,他有意無意地置他自己無法從根本上克服的視野、見識上的有限性(其實對任何人而言都是如此)所造成的種種紕漏於不顧。他不得不尋找有利於自己論點的論據,忽略不利於自己的論點,以便使自己的學說、見解自成一體,自圓其說。然而真理總是開放、發展的而不是封閉、靜止的。「自圓其說」必然以或多或少、或顯或隱的故步自封、妄自尊大、削足適履、固執己見、甚至強辭奪理為代價。一位法國作家這樣感歎道:「寫一本書就是作一次孽

  。」禪宗的創立者為了避免永遠是活生生的真理墮入「死」的文字的窠臼,變成僵死的說教,甚至提出了「不立文字」的極端主張。

  我們當然不可能同意不立文字的主張,可行的恐怕只能是以偏見來反抗和部分地消除偏見,以一種「誤解」作為另一種「誤解」的「解毒劑」和「瀉藥」,以不斷的探索、交流來消除自己「真理在握」的幻覺,以開放的心胸避免自己獲得的知識變得板結或腐臭。通過經常不斷地與「高手」、「高人」們的交流、接觸而形成自己的主見,同時又保持真誠的謙卑,在不斷地提出在別人看來有可能是「高見」也可能是「謬見」的同時,由衷地對自己和別人重複巴甫洛夫的那句名言——「我還是個門外漢呢!」

  一句話,他必須使自己讀過的「文本」、寫過的「文本」和正在構思的「文本」成為一本本具有新陳代謝能力的「活的文本」而不是「死的文本」。

  法國思想家帕斯卡爾說:「河流是前進著的道路,他把人帶到我們想要去的地方。」對這句話,一位研究帕斯卡爾的著名的學者這樣解釋道:「事實上,文章對於帕斯卡爾來說就是一條前進著的道路,它把我們的精神帶到我們想要達到的結論。」當我們在一條河流上漂流時,我們身不由己地被帶向我們意想不到的地方。所以帕斯卡爾接著說:「我們在寫一部著作時所發現的最後那一件事,就是要懂得什麼是必須置之於首位的東西。」

  可取的讀書方式,自然的思想方式不是自戀性、封閉性、功利性的,而是發散性、探險性和身不由己的。自然的讀書和思想方式是以衝浪式、瀏覽式閱讀和思想為主調的。如果你在寫一本書之前就完全確定了你的思想和結論,那麼這本書無疑是一本不值一讀的書。

  同樣,如果你讀一本書得到的東西正好是作者想要告訴你的東西,那麼要麼是你沒有認真讀這本書,要麼是作者沒有認真寫這本書——作者只是在簡單地兜售某種東西,讀者只是簡單地購買某種東西。這樣的寫作和這樣的閱讀之所以是失敗的,是因為作者寫的和讀者讀的都是一個「死的文本」而不是活的文本。這樣的書是監獄的圍牆而不是把你帶向意想不到的地方的「前進著的道路」。

  電腦技術的發展使得一種開放的、活的文本,一種向讀者提供一條「前進著的道路」而不是一堵監獄圍牆的文本在技術上成為現實。這種文本就是「超文本」。

  格威這樣界定超文本的特徵和意義:「超文範式對於WEB來說是關鍵性的基礎範式,它賦予了WEB以力量和潛能,它的非線性、非等級、無疆界和客體指向(object-oriented,相對於自戀性、封閉性的主體指向而言--引者)的特徵對於Internet和社會都具有深遠的意義。」應該說明的是,我們只是就超文本的流動性、非預期性的意義上說它是「河流」,是「前進著的道路」,但「超文本」是一種技術狀態和屬性,而不是指哪一個文本本身,所以它不是某一條「道路」,某一條「河流」,而是包含無數縱橫交錯的「道路」和「河流」的「網」,而且這樣的網本身也是開放性的,不斷延展、擴張開去的。只有這樣的「網」才是「非線性、非等級、無疆界和客體指向的」。

  格威特指出,「儘管布什(Vannevar Bush)和尼爾森(Ted Nelson)被普遍看作是超文本的父親和祖父,但這個概念在古代文獻中就被使用。比如Talmud(即猶太法典,為猶太民法和宗教法之總體,包括本文Mishna和註釋Gemara兩部分——引者)就是如此。對於本文的評注,然後是對於評注的評注、註釋,對於別的Talmud的段落的參考註釋,對於Talmud之外的Torah和Tenach的註釋。它是一種地地道道的以有機體的形式呈現信息的方式,體現了我們的內心處理、組織和補救性搜尋(retrieve)信息的模式。它創造了有機的信息空間,與印刷模式的人為的線性格式正相對立。」

  超文本構成了一種「聯合體」(association),這一「聯合體」又是由被稱為「節點」(nodes)的一大堆一大堆信息之間的「連接」(links)構成的。最後形成的結構被稱為WEB,即World

  Wide WEB。超文本的以上這些基本特徵,連同別外一些特徵,使得網上的信息產品是一種極其豐富,極具伸縮性的文獻和元文獻(metadocuments),當它與多媒體合併起來,組成「超媒體」(hypermedia)的時候,則更是如此。

  超文本是信息的呈現系統,它以一種多重性的路徑提供了一個非線性的語義網絡(semantic network),因此也提供了一種多重的信息經驗。因此,在網上實際使用的超文本中,導航佈局(navigational layout)是相當關鍵的。與導航佈局相關的,是作者給予讀者控制信息的控制程度,以及信息與作為整體的WEB的統一。在以上所說的這些必備的條件都滿足的這後,超文本能最大限度地發揮其非線性、無疆界的特點,信息能以更為有用和便利的方式呈現出來。


12.6 「文獻宇宙」(Docuverse)


  著名的德國哲學家、數家家萊布尼茨曾被德皇任命為皇家圖書館的館長。當問及為什麼讓他擔任這一職務時,德皇他的回答是:「他本人就是一座圖書館。」

  馬克思的女婿拉法格曾這樣描述過馬克思:你可以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向他提任何你關心的問題,他都能給你作出詳細的解答,並且還包含著概括性、哲學性的見解;他的頭腦像一艘生火待發的軍艦,一接到命令就可以馳向任何思想的海域。

  馬克思和萊布尼茨的大腦超出常人的並不是他們頭腦中儲存的大量信息,而在於他們處理這些信息的能力。他們的頭腦不是雜亂地堆放著知識存貨的倉庫。正如叔本華所說,一個只有知識而沒有思想的大腦如同一個沒有編目的圖書館。圖書館裡的目錄就是我們在其中獲取有用信息的「導航佈局」。一個具有發達的「導航佈局」的大腦,才可能是一個「圖書館」,一艘「一接到命令就可以馳向任何思想海域的軍艦」。

  可以這樣說,一個智慧的大腦就是如同一個儲存著「超文本」或者說一本「活書」的大腦,而那些被稱為「兩條腿的書櫥」的人的頭腦裡只有一本本死書,或者說他們的大腦本身就是一本「死書」。他們終生拋錨在一個逼仄的港灣裡,不曾進入過任何海域。再偉大的技術都不能保證人的偉大,「超文本」以及與之相關的「超媒體」技術不能必然使人獲得一個「超文本」式的知識系統,獲得一個萊布尼茨和馬克思式的超級大腦,但它的的確確改變了「讀」的方式,或者說大大地改變了「書」的形態。

  印刷出來的書(文本)總是一個個獨立王國,它使人類的整個知識呈現為一個「百衲衣」式的結構。如同Internet打破了地理的疆界,人可以無需護照、無需簽證地漫遊世界,超文本技術使印刷文本之間的「天塹」變為「通途」,「國王」(作者)的權力被大大地削減,讀者不再是作者的臣民,而是知識世界裡的「世界公民」,如果說還有「國王」的話,那麼每一個讀者都是一個潛在的「國王」。

  人不再讀哪一「本」書,因為印刷範式的消失也就是「本」的概念的消失,作者「本位」的消失。「閱讀」過程很自然地成為一個交往過程,一種促成對話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讀者更像是一個研討會(seminar)和一個課題的「主持人」,一個超級的編輯和「出版家」。由於網絡出版使用的是比特而不是原子,所以當我讀或者編(超文體和超媒體已使「讀」和「編」很難加以分別)書時,我無需考慮書的厚度和重量,因為只要我願意,無數的「書」可以湧入我的電腦並通過顯示屏進入我的視線——即使我把美國國會圖書館的所有書下載到你的電腦裡,我的電腦也不會增加一微克的重量。

  尼葛洛龐蒂說,印刷出來的書很難解決深度與廣度的矛盾,因為要想使一本書既具有學術專著的深度又具有百科全書的廣度,那麼這本書就會有一英里厚。而電腦解決了這個矛盾。電腦不在乎一「本」書倒底是一英吋厚還是一英里厚。如果有需要,一台網絡化的電腦裡可能具有10個國會圖書館的藏書量。

  然而我用不著將許多部內容「於我如浮雲」的書下載到我的電腦裡,我無需把我的電腦變成一個公共圖書館,我需要做的是通過我的個人電腦將圖書館的信息資源個人化為「我的圖書館」。這個由比特構造成的虛擬圖書館與實際的圖書館相比的最大的不同,是它可能比任何圖書館(比如國會圖書館)都大,又可能比任何圖書館(比如一個小圖書資料室)都小。佛教思想中有這樣一種觀點:人可以從「微塵」中見出「大千」(「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國」)。從某個角度看,電腦中的虛擬圖書館就是這樣一個包含大千的「微塵」,一個同時是「大宇宙」的「小宇宙」。

  尼爾森除了創造了「超媒體」這個詞以外,還創造了一個與「超媒體」相關的詞——Docuverse。這個詞是由document(文獻)和universe(宇宙)合成的,我們可以把直接譯成「文獻宇宙」。尼爾森用這個詞描述在環球傳遞發送文獻的相互連接的電子圖書館,與這個詞同義的是Metadocument(元文獻)。如今Docuverse範式已開始出現在WEB上,因為「環球網」使得數以百萬計的文獻相互連接起來,超文本範式和URL(Universal

  Resource Locator,普遍資源定位器)協議使得WEB的「文獻宇宙」在技術上成為可能,不同的網絡搜索引擎(search engine)和目錄使得它具有非常切合實際的用途。

  超文本使你能夠在通過你最初接觸的文獻連接無數的節點,只要相應的文本系統有一個「地址圖式」(adressing scheme)就行。對像指向的協議允許你連接到在Internet上可公開進入的文檔文件上,包括進入到只有通過那些別的信息的補償協議(retrievalprotocol)——比如FTP或Gopher——方可進入的文件中。Internet的搜索引擎和目錄提供進入到Docuverse的協議,允許使用者為他們的瀏覽定下起點。在一個更加個人化的水準上,任何作者通過把相關的文獻和斷片連接到自己的文本上,來創造出他們自己的元文獻。這個元文獻既是一本書,更是一個迷宮式的圖書館,即由作者建立的圖書館。但這樣的作者並不能像一本書的作者那樣將讀者的視野限制住,因為這個圖書館有無數扇進入到別的圖書館的門,這個圖書館更像是一個入口,一個門廳。讀者經由這個入口走向許許多多自己感興趣的別的圖書館,用「文獻宇宙」來指稱這個無限的文獻系統是再恰當不過了。你操縱著你的個人電腦自由地遨遊於這個「宇宙」裡。

  這個宇宙的空間不同於原子世界的三維空間。你進入的一個點(無論這個點是超文本中的一個詞,還是一網中的一個節點)的時候,你立即發現你實際上進入到了一個巨大的宇宙空間之中。所以這個宇宙的空間是相當奇特的、近似於神秘主義者所設想的空間--「基本粒子」在這個宇宙之中,宇宙又在一個個基本粒子之中。你可以用你的魔杖般的鼠標實施創世的「點金術」--你輕輕點一下「微塵」,微塵立即可以變成「大千」。在這個宇宙裡,有形、有限的東西背後都潛藏著一個無形、無限的宇宙。在這個宇宙裡,你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一種作為「形而上學」的宇宙(世界)觀--在「形而下者」(「器」)背後,存在著一個「形而上者」(「道」)。在西方哲學中,「形而上學」(metaphysics)一詞是由「在……之後」(meta-)和「物理學」(physics)構成,所以這個詞也可以直譯成「背後的物理學」或「元物理學」。「超文本」和「超媒體」就是呈現為一個文本(「形而下者」)但背後可能有無數個文本的文本,呈現為一個文獻但背後可能有無數個文獻——構成一個「文獻宇宙」——的文獻,即「元文獻」(metadocument)。在數字空間裡,人可以得到一種獨特的時空體驗——剎那間的永恆,微塵中的大千。而三維空間的空間是線性、等級性的結構:大宇宙由小宇宙聚合而成,小宇宙就是小的宇宙,大宇宙就是大的宇宙,二者不可通融,不可轉換。

  但在「文獻宇宙」的空間完全不同。尼葛洛龐蒂沒有提到文獻宇宙,但他所說的信息空間就是這種文獻宇宙的空間。他說:「信息空間不受三維空間的限制,要表達一個構想或一串想法,可以通過一組多維指什(pointer),來進一步引申或辨明。閱讀者可以選擇激活某一構想的引申部分,也可以完全不予理睬。整個文字結構彷彿一個複雜的分子模型(molecular model),大塊信息可以被重新組合成句子,可以擴張,字詞則可以當場給出定義。……你可以把超媒體想像成一系列可隨讀者的行動而延伸或縮減的收放自如的訊息,各種觀念都可以被打開,從各種不同的層面予以詳盡分析。……當你開啟了小小的電子(而不是紙張)之門時,你看到的可能是一個因情境不同而情節各異的故事;或者,就像在理髮店兩排相對的大鏡子裡一樣,看到的是影像之中的影像之中的影像。」在這種情況下,你正在讀的(或者說你正在編輯出版的)是沒有厚度和頁碼的書,是越讀越大的書,甚至是你在有生之年讀不完(或者說編輯不完)的書。「何處是歸程,長亭更短亭。」讀(編)的過程很像是一場不斷追逐地平線的過程——這追逐目標的過程就是更新目標的過程,從而使得你的追逐是一場綿綿無絕期的旅程,它的規則只有一個——NEXT(意即「下一個」。NEXT既讓人想起以NEXT命名的著名的軟件公司,更使人想起了球王貝利的一句名言,當記者問他覺得他的哪一個進球最精采時,貝利的回答是——「下一個」)。這種閱讀經驗在不斷地擴展人的知識視野的同時,也直接使你得到一種「苟日新,日日新」的生命體驗。你實實在在地體會到「山外有山,天外有天」,體會到「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體會到「曲徑通幽處」,體會到「別有洞天」和「豁然開朗」。這種閱讀方式的實質,就是使讀者不再「面對」一本本裝訂好的書,而是「置身於」一個「超級圖書館」之中。這個「超級圖書館」只能以你自己的名字來命名。因為這個「圖書館」雖然規模宏大,但他的「藏書量」卻並不多(我們已經指出,超文本已使「頁」、「本」等量度消失),你是這個圖書館唯一的(或者至少是主要的)讀者。

  這是一個活的圖書館,一本不斷生長著的書,它生長的過程就是你在知識和思想上生長的過程,或者說它不斷地內化為你的知識。你也可能像萊布尼茨一樣——本身就是這座圖書館。更重要的是,雖然你和這個圖書館在不斷生長,但沒有長到完全成熟的一天,你和你的圖書館處於「永久的青春期」之中。

  因此,建立在超文本技術上的「文獻宇宙」使你無可抗拒地成為探索者。如同許多電子遊戲以一種令你快樂的強制方式使每個玩遊戲的人成為一個專心致志的「研究者」和「探險者」。人在不斷「激活」文本時,超文本也自然而然地「激活」著人的理智和感覺,使人煥發出巨大的生命能量。

  愛默生提醒我們,在讀書時要時刻小心那些「用文字進行綁架和搶劫」的作者。書本常常可能將我們的思想用無形的繩索捆綁起來,將我們自己的感覺和理智洗劫一空。我們常常可能舒舒服服地呆坐在作者們設置的陷阱裡坐井觀天,讀死書,死讀書,讀書死。我們常常可能因為視野的偏狹而把一個思想和知識上的「山大王」當作是奧林匹斯山上的神靈,而超文本的NEXT(「下一個」)規則使「山大王」們的獨裁法則化為烏有。


12.7 「互動性」與「超適用性」


  不知道蒂姆·貝納斯-李為什麼把它的技術命名為「蜘蛛網」(WEB)。但在我看來,這一命名的確相當準確地表示了他的技術的與互聯網(Internet)之「網」(net)的區別。雖然Internet是由人建立起來的,但對於每一個使用者來說,它是一種外在於人自身的、客觀的「網」,它接近於一種「基礎設施」(infrastructure),它很像一條先於行人而出現的「路」。使用者可以自由地發揮自己的創造性,但他的創造性只能在這「網」在基礎上發揮,他對於這「網」本身作出改變的可能性很小(正如一個行人一般無暇也無需對路作何種改變)。

  然而WEB對於使用者的意義卻不同。使用者在這個「網」上「行走」時,他可以不停地拓展自己的路,他走的路是他自己走出來的。比如一個使用者可以在一個文本上嵌入自己的「連接」。這個「連接」就是由你開闢的新路的「路口」,你自己和別人從此可以沿著你開闢的新路往前走。而在這條新路上,你自己和別人可以根據他的需要和能力設立新的路口,更度開闢一條新路。這一過程恰如蜘蛛織網,蜘蛛總是行走在自己「吐出」的縱橫交錯的「路」(即「蜘蛛網」)上。

  可以說,蜘蛛與蜘蛛網之間存在著一種「互動性」(inactivity)。除我們前面所說的多媒體、超文本等範式外,WEB還包含一種重要的範式--「互動性範式」(InteractiveParadigm)。從精密程度的角度來看,存在著三個亞層次的互動性:

  1)導航性互動性(navigational interactivity);

  2)功能性互動性(functional interactivity);

  3)適用性互動性(adaptive interactivity)。

  在這三個範式中,後一個建立在前一個的層次上。互動性對於WEB來說是一種基本的範式,因為它常常提供導航性互動性和適用性的潛力。1993年,由羅勃·麥克庫爾(Rob

  Mccool)開發的「共同門廳界面」(common gateway interface,簡稱為CGI)使功能性互動性成為可能。正是這三個層次的互動性,使得WEB是一個非常「涼」的媒介,即參與性極強、「門道」很深而不是僅供人看熱鬧的媒介。

  互動性與超文本的非線性狀態(nonlinearity)融合後,幫助我們消除了印刷範式給人造成的「心智上(或譯為「知識品質上」)的阻礙」(intellectual stronglehold)。互動性的最高表現形式是被格威稱為「超適用性」(hyperadaptivity)的那種狀態。當WEB的所有關鍵範式與適應性結合起來時,就形成了「超適應性」,如同多媒體與超文體結合起來後就形成了超媒體。「超適用性」(也可以譯成「超適應性」、「超融洽性」)是WEB技術的極致。它意味著WEB將具有高度的悟性,對人的意圖「心領神會」。


12.8 「信息高速公路」的概唸經不住推敲


  信息的廣度與深度,豐富程度與適應程度,「博」與「約」之間往往成反比。在信息的「乏」與信息的「泛」之外,找到第三條道路的確非常困難。在進行信息先擇時,我們要麼「寧缺勿濫」,「寧濫勿缺」。

  剛剛上網的人常常發現眼前總是出現大量的垃圾信息。在幾經挫折後,有人甚至會偏激地認為網上只有垃圾,沒有信息。網絡用戶在積累了一些搜尋信息的經驗之後,能比較容易地找到適合於自己需求的信息,但「乏」與「泛」的矛盾並沒有得到實質性的解決。在一篇題為《信息這麼多,誰有時間工作?--生命太短暫,理智地規定信息納入量》(見《中國計算機報》1996年10月7日,第77版)文章。這個長長的標題似乎能代表許許多多網絡用戶的心聲。作者這樣寫道:你是否發現你已經淹沒在信息的汪洋大海之中,但在這個信息海洋中卻找不到你需要的信息?……不要忘掉,還有400000個WEB服務器和上帝才知道究竟有多少的其它信息站都在提供信息。因為在工作日根本沒有時間涉獵這麼多內容,你只能在老婆(丈夫)孩子睡覺以後才能抓這些信息。

  WEB既有趣又是頭痛事,找到有用的信息仍然很困難。即使是檢索工具也不能正確地做這些事情。人們不得不使用幾種工具是因為它們總是提供不同的結果。誰有那麼多時間尋找可能根本不存在的東西?

  這樣的抱怨雖然有些言過其實,但畢竟不是無病呻吟。許多人現在都接受了這樣一種信念:信息時代的真正來臨取決於「信息高速公路」的建成。然而「信息高速公路」這一概念是很值得推敲的。「信息高速公路」這一概念是由現任美國副總統戈爾在他擔任參議員的時候提出來的。當上副總統之後,他極力推進這一構想的實施。他提出這一概念,是受了他父親的啟示。

  在本世紀50年代,當時同樣是美國參議員的老戈爾提出並主持實施了連接美國各州之間的高速公路(interstate highway system)的計劃。

  汽車是工業時代的中心——它是一切產業的基礎(沒有交通運輸,工業社會無從談起),汽車製造又是最類端的製造業,汽車又代表著最高的消費品位。用麥克盧漢的話來說,汽車是人們的「機械新娘」。一個國家工業的發展水平的根本標誌就是汽車業的發展水平。所以「汽車時代」可以作為「工業時代」的另一種稱呼。相應地,發達的公路網就是工業時代的神經系統。(當今正走向工業時代的中國農民用自己特有的語言表達這種認識——「要想富,先修路」。)communication在工業時代的主要含義是「交通」,而在信息時代,它的主要含義轉變成為「通信」、「轉播」。相應地,公路網的重要性讓位於通信網。小戈爾繼他的父親這後提出「信息高速公路」的設想是順理成章的。然而與任何比喻一樣,「信息高速公路」這一比喻如果作為一個嚴格的概念來使用是不準確的。信息網與公路網最重要的差別表現於(參見Danny

  Goodman:「Living At Light Speed」一書第一章 第一節:TheHighway asMetaphor):公路網是一種公用運輸網,它的「節點」是一個個大群體的聚居地——城市,而不是單個的住戶。當一個人駕駛汽車「到祖父家過聖誕節」時不能完全借助於高速公路,因為這是一種個人化的傳輸模式。相反,信息網的節點常常是個人(用戶),當一個人在聖誕節向祖父發E-mail表示問候時,這個「信息包」無需中轉而直通到目的地(終端)。當我通過WEB查找到我最需要的信息時,我走的很可能是一條在「網」上誰也沒有走過的「路」。從理論上講,有多少信息,就有多少條(這實在難以計數)以我的電腦為中心的路。尼葛洛龐蒂把網絡區分為星狀網絡(star network)和環狀網絡(loop network)。這一區分對我們的理解很有幫助。

  電話網是典型的星狀網絡,它從一個固定的點放射出去,你手中有多少電話號碼,你就有多少條路。「在電話網絡中,每次的對話內容都不一樣,傳給一戶人家的比特和其它人毫不相干;本質上,這是個多點對多點(vast-point-to-vast-piont)的作業系統。」電視網是典型的環狀網絡,在這個網絡中,許多戶人家共享一種帶寬服務,當你在收看一個節目時,總有許許多多人也在同時看這個節目。它的作業方式是「一點對多點(piont-to-multipoint)」。如果對這種區分更深究的話,我們可以把星狀網絡界定為「無中心化機構的網絡」,把環狀網絡界定為「中心化機構的網絡」。我們也可以把前者稱為私家路式的網絡,把後者稱為公路式網絡。這樣看來,把未來的信息網絡稱為「信息高速公路」是不準確的。當然,目前的Internet還沒有完全成為私家路式的網絡。當你使用E-mail時,你可能會感到你是走在你自己私家路上。但這條路上也會時不時出現一些不速之客(你可能在一天之內收到200個陌生人給你發來的E-mail),這也就是說,連E-mail也沒有達到超適用性、超融洽性。至於在使用WEB時,你常常會感到你「行駛」在一條車水馬龍的「公路」上,而帶寬的因素常常使這條「公路」是一條不折不扣的「信息低速公路」。但這還不是主要的。搜索引擎應該是一個老練的嚮導,能把你徑直帶到你想去的任何地方。可是目前的收索引擎卻像是一個既無能又不負責的嚮導。當你想去某個城市與某個人會面時,這個嚮導把你帶到某個城市的長途汽車站後就扔下你不管了,你得自己在茫茫人海和林立的高樓中卻尋找你想找的人。這就是說,目前的網絡搜索引擎還是一個「適用性」相當低的嚮導,WEB還遠未達到超適用性。

  然而從長遠看,WEB的「超適用性」不成問題。促成「超適用性」實現的,正是我們前面說到過的「摩爾定律」和「梅特特卡爾夫定律」。隨著網絡用戶成幾何級數的增加,信息資源也會成幾何級數的增長,從理論上講,在巨量的信息資源中,總有適合於你的信息。而電腦的處理能力每隔一年半就增長一倍,它在搜尋、篩選信息方面越來越眼疾手快,越來越善解人意。到這個時候,你自然而然地把電腦這種「媒介」(media)稱為「我親愛的」(my dear)。這種媒介專屬於個人,這個「我親愛的」將帶領你開闢並行走在一條條獨屬於你自己的「信息高速路」上。這正如格威所說的:我看到WEB的未來是健康的,Docuverse 的許諾將最終成為現實。印刷範式將黯淡下去。關鍵性範式將彙集和融合起來,組成一個主宰性範式——超適用性。超適用性將把著眼於信息的超媒體文獻宇宙(infomation-focusedhypermedia

  Docuverse)和著眼於互動的、適用性的互動性(interaction-focused adaptive)合成起來,提供一個聰明穎悟、適用性強、環球性的信息空間。這是一個人在其中既能學習又能娛樂的空間,一個任何人在其中都有話可說、能說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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