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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大眾時代的按摩

--數字時代的「史前史」


  現代意大利雕塑家波切奧尼曾經說過:「我們是一種未知文化的原始人。」如今,人類正共同面臨一種「未知的文化」——數字時代的文化。面對正在到來的數字時代,有不少人(主要是成年人和老年人)或多或少產生了自己已淪為「原始人」的感覺。尼葛洛龐蒂說過,美國的許多老人們常常感歎,與他們相比,他們的孫子輩在出生之前彷彿就生活了幾個世紀。的確,在這個時代裡,有不少人不明不白地落後了好幾個世紀。

  事實上,許多人主要是因為電腦技術的高速發展而感到自己大大落後於時代的。然而由於電腦技術越來越朝著媒體化方向發展,電腦革命說到底是一場媒體大革命。對我們來說,讓我們感到更陌生,也更值得我們關心的是由電腦這種全新的媒介所產生的新的生存環境,新的文化氛圍。

  乞今為止,佔據統治地位的媒體仍然是電視。電視被稱為「媒體之王」,其力量不可一世。書籍、報紙、電影、收音機曾經稱雄一世,但在電視面前早已甘拜下風,甚至到了滅絕的邊緣。不讀書、不看報、不看電影、不聽收音機的大有人在,可是不看電視的人幾乎絕跡。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電視已成為生活的必需品,與電視朝夕相處並相伴終生成了他們生活的常態。電視行業中有些人現在已漸漸意識到了電腦對於電視的挑戰,儘管其中很少有人能真正意識到電腦的對於電視來說意味著滅頂之災。我們看到,「電腦技術」、「數字時代」常常作為熱門話題出現在電視上。電視常常不知深淺地為電腦,為數字時代大唱讚歌。然而這樣的「讚歌」應該是一首輓歌,一首關於這個「媒體之王」自身的輓歌。電視時代將作為媒體史上「輝煌而短暫」的王朝而載入史冊。

  電腦與電視的根本不同,在於它是與「大眾性」對於的「個人性」。我們通常所說的電腦就是「個人電腦」(PC)。正如電視造就了「大眾文化」,電腦將造就一種全新的「個人文化」,即PC文化。與PC文化中的個人相比,「大眾文化」如同「原始文化」,「大眾」如同「原始人」。在數字時代即將來臨的時候,我們禁不住反觀即將結束的大眾時代,反省在大眾時代裡我們的生存狀態。這種「後顧」本身就是一種「前瞻」。要問PC文化是什麼,我們首先可以問:PC文化不是什麼?或者問:那種與PC文化對立的文化的實質是什麼?被稱為「媒體理論宗師」(the guru of media theory)的馬歇爾·麥克盧漢除了提出「地球村」(the global village)、「涼媒體」(cool media)與「熱媒體」(hotmedia)等著名概念,以及媒體是「人的延伸」(extention of man),「媒介(體)即訊息」(medium is the message)等著名論點之外,還提出一個重要的但常常被人忽略命題:「媒介(體)即按摩」(medium is the massage)。說「訊息」(message)對於人來說是一種「按摩」(massage)看似文字遊戲,其實是對於媒體本質的深刻揭示。通過一種媒體,人的某一感官、機能得到了延伸、擴張、增強,如電視使人的眼睛成了「千里眼」,電話使人的耳朵成了「順風耳」。然而,一種媒體並非人的某種機能的徹底延伸,而只是在某個方面,某個局部延伸了人的機能。而人通過電視、電話、汽車等「身外之物」延伸、擴展自己「勢力範圍」的同時,又在另一方面削弱了自己的能力,人在得到許許「方便」、「優勢」的同時也失去了另外的方便,使自己又處於另外的劣勢之中。比如,科學的發達使人能提前預知未來的天氣,甚至在一定程度上還能預測地震,然而從另一方面看,人預測天氣和地震的能力實際上已經大大萎縮了,比如,許許多多動物在地震之前就知道搬家,防患於未然,恐怕只有自命為「萬物之靈」的人在地震到來之前渾然不覺。

  事實上,借助於(也僅僅借助於)日益發達的技術,人類在許多方面的確變得聰明、靈巧,對於大自然變得越來越瞭解,越來越敏感,但從另一個角度看,人本身變得越來越愚蠢、笨拙、遲鈍,以致於我們常常把殘存的極少數人身上的某種人類本來具有的功能稱為「特異功能」。離開「身外之物」的幫助,「文明人」將大大落後於「野蠻人」,甚至落後於許許多多動物。所以麥克盧漢說,「人的延伸」同時意味著人的「自殘」(「自我截肢」)。由此我們又回到愛默生的「自我依靠」論上來了。當一個人不是依靠自我,而是依靠他人、依靠既有的文明成果的時候,他實際上是在「自殘」。愛默生對此講得再明白不過了:文明人製造了馬車,但他的雙足也就喪失了力量,他有了支撐他的枴杖,但他的肌肉也就鬆弛無力了。他有了一塊精緻的日內瓦表,但他沒有了通過太陽準確地辨別時間的技能。……對冬至、夏至他不曾注意,對春分、秋分他知之甚少。本是極生動的日曆在他心中引不起切實的感受,對他來說只不過是一張張紙罷了。筆記本損毀著他的記憶,圖書館壓制著他的機智,保險公司使事故與日俱增。我們可以提出這樣的問題:機器是不是一種阻礙?文雅的習俗是不是使我們喪失了生命的某些原動力?每一個時代的技藝和發明都不過是屬於當時的習俗而已,並不能使人真正強大起來。先進的機器給人造成的危害可能正好抵銷了它給人帶來的好處。我們不得不承認這些話是相當精闢的。然而其中包含的反技術、反文明的主張又很難說是可取的。事實上我們沒有必要也沒有可能回到純粹的「自我依靠」狀態。與愛默生不一樣,麥克盧漢對於對於技術的態度是「理解媒介(體)」,在「理解」前提下,一方面享用媒介的好處和便利,同時應清醒地意識到人的感官、機能延伸對於人的負面影響--「自我截肢」,清醒地意識到機器在給予我們很多東西的時候也在剝奪著我們的很多東西。我們很難意識到機器對於人的剝奪和殘害,就像吸食鴉片的人很難意識到自己實際上是在用鴉片進行自我剝奪和自我殘害。鴉片是以令為我相當舒服、愜意的方式剝奪和殘害我們,常常呈現為各種機器(電視機、電話機……)的媒體也總是「溫柔體貼」地奴役我們,千嬌百媚地掏空我們,用種種快樂充塞我們的感覺,從而使我們無暇感覺我們真正應該感覺、應該關注的東西,讓我們身在異鄉樂不思蜀,甚至反認他鄉為異鄉。媒體作用於人的這種方式可以形象地稱之為「按摩」。尼葛洛龐蒂說過,1983年,當他與另外幾個人在麻省理工學院創辦「媒體實驗室」(Media

  Lab)時,人們覺得「媒體」一詞是一個貶義詞,「是一條通往最低層次的美國大眾文化的單行線。如果媒體(media)這個詞的第一個字母大寫時,它(Media)幾乎等同於大眾傳媒(mass media)。」直至今日,在人們的觀念中,「大眾」似乎與「媒體」密不可分,以致於很多人把新出現的Internet看作是一種新的大眾傳媒,意識不到它是一種與大眾傳媒大相逕庭的媒介,更不用說意識到它是大眾傳媒的掘墓人。在英文中,「大眾」(mass)與「時代」(age)這兩個詞合併起來正好是「按摩」(massage)。當我們站在電視時代與數字時代的交匯處來反省大眾時代的文化品質時,我們很自然地想到了「按摩」一詞。「大眾」與「媒介(體)」並無實質的聯繫,相反,它與「按摩」倒是有著緊密的關聯。通過一系列考察,我們將發現,把「大眾時代」與「按摩」相提並論並不是一種文字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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