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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萬神殿·山海經

眾神的世界·魔鬼的勾當


  神秘的瑪雅文明給人最直觀的印象在於其無所不在的神靈。在這個神靈充斥、略顯擁擠的世界裡,卻產生了那麼多科學上偉大的發明創造,這真是件奇怪的事。更奇怪的是,從歐洲文明世界泛海而至的西方人,一葉障目,不能從「邪教」這座「泰山」中發現寶藏;反而把人類智慧的「富礦」毀作傾頹的廢墟,把瑪雅人在天文、數學、曆法、編年、文字、藝術、信仰諸方面的天才創造污蔑為「魔鬼的勾當」。

  西方殖民者自己在新世界確實於下了文明史上最惡劣的「魔鬼勾當」——種族滅絕和文化摧殘。

  那麼,在「魔鬼的勾當」之前,瑪雅「眾神的世界」又是怎樣的景觀呢?讓我們看一看瑪雅人宗教演進的歷史。

  當初,瑪雅宗教可能只是簡單的自然崇拜,對影響並規定他們生活的自然力量人格化。太陽、月亮、雨水、閃電、颶風、山川、森林、河流、急湍,這些自然力量包圍著瑪雅人,其交互作用構成了他們漁獵生活的背景。

  這樣簡單的自然力崇拜並不需要什麼像樣的組織形式,沒有祭司和秘傳的知識來闡釋它,沒有一套祭祀的儀式和精心設計的儀典來演示實踐它,也無需特別的地點來用於崇拜,比如廟字之類。毫無疑問,每個一家、主同時也理所當然地是這個家庭的「祭司」,家庭廟宇無非是一處臨時的小茅屋,緊挨著居無定所的臨時住處。這種情形直到現代,還能在個別偏遠的瑪雅部族中看到。

  隨著農業生產方式的興起(可能是由外部引進瑪雅地區),出現了固定的居所和較多的閒暇。這時,瑪雅宗教變得日益成體系,眾神自己也越來越特殊。肩負向群眾詮釋、傳達神的意願等事務的祭司發展起來,一種對更加像樣的宗教場所(聖地、廟宇)的需要增長起來。宗教成了一種少數人對多數人的事務。定居生活使得較為永久的儀式中心變得可能,也有信心去建立野心勃勃的聖地(花費長期艱苦的有組織的勞動),並發展更加精細的儀式。

  許多個世紀,或許有幾千年,就在這樣的過程中流逝了。在這段時間裡,瑪雅宗教無疑變化相當緩慢,個性化的神祇在發端,祭司集團在形成,繁複的儀式和精緻的聖地(還不是石料建築)也逐漸確立。這段時期結束於瑪雅歷、紀年7

  年或另一說76000年,也就是公元前353年或235年,其成果是瑪雅人先進的農業,高明的曆法編年和精緻的象形文字。

  確實,曆法、編年和象形文字這三項祭司的發明專利,給瑪雅宗教帶來了重大的轉折,使得它越來越複雜化和形式化了。一種獨特的宗教哲學漸漸成型,它圍繞著日益重要的天文現象,包含著曆法編年中的神祇。考古發掘工作基本上證實了這種重大的宗教轉折,公元前3世紀乃是其重要的時間標誌。

  從這以後,特別是材料較多的瑪雅古典時期(下限為公元9世紀),瑪雅宗教哲學並無重大變化。它相因相襲,幾近千年而無改,也許是因為瑪雅人把創造的潛能都宣洩到需要耗費大量人力、物力、精力、心力的石料建築、雕刻中了。那種勞神費力的方式,乃是精神上不斷重複的「論證」和「固化」。

  到了公元4世紀,瑪雅文化,主要是它的宗教哲學上鮮明的特徵,已經牢固確立下來。在被認為是瑪雅文明策源地的重要地區,如佩騰湖畔,瑪雅宗教已成為一種高度發達的「迷信」。它以自然力量的日益人格化、越來越老熟的哲學的複雜融合為基礎;天體被神格化,時間被用世所罕見的各種各樣形式加以崇拜。這一由公眾共奉的宗教,本質上卻又是高度秘傳的,由一個組織嚴密的包括天文星象家、數學家、先知預言家和精通儀式者的祭司集團掌握和詮釋。隨著它與社會生活越來越複雜地交織一起,則又派生出世俗的力量參與詮釋和主持,這也就是巫王共源的文化史一般規律在瑪雅的體現。

  10世紀以後的後古典時期,政治與宗教的聯姻日見明顯,這或許也有外來軍事征服導致宗教衝突、變異的因素。墨西哥中部來的托爾特克人帶來了人祭和偶像崇拜等較低級的東西。據古典期各種雕刻的和平主義宗旨看(幾乎沒有人祭),那時的瑪雅宗教必定是莊嚴堂皇的,而不會像人祭那樣噁心殘暴。在古典期這個瑪雅文明黃金朝代,似乎也沒有廣泛使用偶像,無論是石頭的、木質的還是陶制的。而我們知道,宗教發展到較高級階段則會日益抽像化,日益針對人的心靈。比如說基督教就反對偶像崇拜,上帝無須經過世俗形象也能在人的內心生根。而中國先秦也是因為不崇拜具象的神靈才促進了理性主義、人本主義。

  以10世紀為轉折,瑪雅宗教略失水準。除了繼續建造公共的大型宗教建築和偶像之外,政治貴族、宗教祭司和社會要人們也在他們自家設立小型祈禱場所和私人的偶像,他們自己私下做禱告和獻祭。他們的偶像實在太多了,顯得神祇都不夠用了,因為他們幾乎把每一種動物或昆蟲都做成一種塑像。

  一位17世紀的西班牙傳教士在描寫佩騰-伊扎湖畔最後一個獨立的瑪雅城堡塔亞沙爾(Tayasal)時寫道:「他們的公共偶像,就像鱗次櫛比的街道房屋一樣多。」有人說瑪雅偶像有10萬個以上,甚至有人說上百萬個。即使這兩種說法誇大其辭、言過其實,但也不必細數,幾乎所有當年遊歷過瑪雅地區的著者全都同意有著巨大數量偶像存在。實際上,每個瑪雅人,無論是貴要還是祭司,無論是富人還是窮人,全都有他自己私人的偶像崇拜物。

  在這一大群神靈中,許多是專職祭司的創造物,我們不妨稱這種「創造」乃是祭司們欺騙人民的手段。普通瑪雅人,那些種玉米的農夫用血汗換來了整個龐大複雜的政治、社會、宗教體系。他們認為他們之所以活著,是得了雨神恰克(chac)之恩賜;神一發怒,他們也就要遭殃了。這樣一套觀念及其在世俗生活中的功能,構成了瑪雅人世界的「真實」。


各顯神通的神,各有所求的人


  一位哲人說過,人因為有所求,才產生了神;人因為有所懼,才抬高了神。

  瑪雅人的宗教信仰也同樣遵循這樣的規則。他們為自己各種各樣世俗的願望尋找超自然的幫助,這從他們獻祭的方式可以得到證明。他們的獻祭行為是為了討好神靈,帶有「等價交換」的色彩。他們獻上食物、煙草、果子、蜂蜜、魚肉、羽毛、獸皮、貝雕、玉器、掛飾等等,有時也獻上活的動物,甚至活人血祭。至於獻什麼,往往與他們願望的緊迫程度有直接關係。若是一般為了治病療患、解決麻煩、打獵有獲之類事情,那麼獻上一點食物、飾品也就可以了。若是為了請神靈關懷大事,如洪水、瘟疫、蝗災(頻繁發生)、饑荒等等,那麼就不惜流血了。尤其是向雨神祈雨,更是非人牲獻祭不可。

  為了人神之間的這種「等價交換」關係,無論個人還是整個部落都發展出一套適合需要的儀式。通常每個儀式都要經過六個階段。(1)先行齋戒的節欲,包括對主祭祭司和本人暫時禁忌性生活,這是精神上潔淨的象徵;(2)預先通過祭司占卜來擇定吉日,瑪雅觀念中每一日都由特定的神靈專門分管;(3)先行驅逐參加儀式禮拜的人當中的邪惡精靈;(4)對著崇拜物焚香;

  (5)祈禱,向神靈提出要求,等到開列完「貨單」之後,就該輪到「支付貨款」了,於是第(6)項是獻祭。獻祭的最為虔誠做法,當然少不了用鮮血。犧牲流出的血塗在神靈偶像的臉上。塗血的惡習常常使得祭司們污臭不堪,因為他們自己也塗血,以致他們的頭髮常因凝血而板結,像亂蓬蓬的令人噁心的臭拖把。

  大多數瑪雅宗教崇拜儀式都是以酒宴告終,通常爛醉狂歡是必不可少的尾聲。這表明,神靈聽取了人們的訴求,顯示了神通,人們也就心滿意足,要好好慶賀一番了。

  人們需求的多樣性,也就使得神靈五花八門。瑪雅各種級別、各種法力的神靈多如牛毛,幾乎每一個事物都有它自己的神靈。當然,在這龐大的神族裡,最有力量,最常被人祈求的神靈並不太多。也就十來個神祇參與大多數崇拜儀式,而其他神靈只限於在特殊的場合或為特殊的需要才被求助。

  讓我們從存世的幾種瑪雅經卷,即本書《焚書不盡,智慧千古》節所列的幾種,看看究竟哪些神祇構成了瑪雅神系的主幹。根據在經卷抄本中的出現頻率,共有10個神祇地位顯赫。

  胡納伯·庫(Hunab Ku)是創世神,但這位造物主被架空了,他對人們生活無甚影響,也許是太遙遠、太抽像了。瑪雅人倒是對這位造物主的兒子——造人的天神伊扎姆納(Itzamana)特別崇拜,他在僅存的幾部經卷中就出現103次。

  天神伊扎姆納似乎是位上了年紀的男性,沒有牙齒,臉色古銅,長著引人注目的羅馬式的鼻子,間或有鬍鬚(見圖9)。瑪雅建築浮雕上,或者單刻他的頭,或者專刻他所代表的那個日期的符號(Ahau),代表著主宰。他是Ahau這一天的保護神,這一天是20天週期的最重要一天。他是晝夜的主宰,太陽神(Kinich Ahau)可能只是他的一個表象。他是瑪雅文字的發明者,也是尤卡坦各地命名並劃分區域的最高祭司,這聽起來頗像中國神話中「禹平水土,主名山川」(《尚書·呂刑》)或「芒芒禹跡,畫為九州」(《左傳·襄公四年》)那個或巫或王的大禹。伊扎姆納還是曆法和編年方法的發明者。另外,由於他常常對付災荒病害,故而就以藥神的面目出現。總之,他對待人們是非常友善的。慈愛的父親,瑪雅人需要他在天上照看自己。

  雨神恰克(Chac)是一位後來居上的保護神,他大約是後古典時期從墨西哥中部「移民」來的。他的形象特別,長著安徒生童話人物匹諾曹那樣的尖長鼻子,彎曲的長撩牙一前一後伸出來,頭飾是打結的箍帶(見圖10)。他的名符是一隻眼睛,邊上一正一反的空心「T」形,代表眼淚,代表雨水、豐饒,代表Ik這一天,他是該日的保護神。他是風神、雷電神、豐產神、農業神。他不僅代表著生長,甚至直接代表了玉米地。那個從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紅黃黑白四個大缸裡取水行雨的善神就是他恰克。由於與瑪雅人農業生產息息相關,它受到的崇拜最多,存世經卷裡218次出現他的名。

  谷神吁姆·卡虛(Yum kax)出現98次,也相當重要。他的形象年輕清秀,通常用玉米作頭飾(見圖11)。他是個勤儉的神,有時又是森林之神。他有不少敵人,這大概也是玉米生產時常遭遇自然災害的實際情況在觀念中的反映。這位谷神頭飾有不少變體,他出現的場合也千變萬化,和雨神在一起時象徵著受到庇佑,而與死神同在時鬥爭一定很激烈。

  死神阿·普切(Ah Puch)88次露面。他的形象比較可怕,骷髏頭,無肉的肋骨,多刺的脊柱(見圖12)。假如他穿上衣服,則有黑圈圈來代表腐爛。他的頭上頸上繫著金質小鈴鐺,不知是何用意。他的名符有二:一是閉目的頭像,象徵死亡;另一個是沒有下顎的形象以及殺犧牲的刀。他的保護日是Cimi;他是第九層地獄的主宰,一個十足的壞神。他總和戰神、人牲的符號一同出現,或者與貓頭鷹等被認為是罪惡凶兆為伴。他在病人房前徘徊,為的是獵獲可憐的人。

  北極星神夏曼·艾克(Xaman Ek)61次出現,他的鼻子形狀扁平,名符就是他的頭像,頗似猴頭(見圖13)。他被視為商旅的指南(實際是指北)。無疑這是一位好神,瑪雅歷的Chuen日歸他保護。

  黑戰神艾克·曲瓦(Ek Chuah)是黑色形象,他的下唇肥大下垂,嘴外圈總是紅棕色(見圖14),他的名符是黑圈的眼睛,黑色自然是代表戰爭。他的性格具有兩重性:作為惡神,他手持利矛,在洪水災難和慘酷戰鬥、殺俘活動中出現;作為好神,他像個背著貨物遊走各地的商旅,大約古代瑪雅貿易是武裝販運。他相貌有時長得像北極星;他保護著可可的種植。為他舉行的儀式在Muan月份。

  經卷中還33次出現戰爭、暴死、人祭的神,他當然總是與死神有關。他的眼眶邊有黑線,一直伸到臉頰(見圖15)。他的名符是頭像,前邊的符號是瑪雅數字11。他的保護日是Manik,他的標誌是握緊的手,代表抓獲了戰俘或獻祭的人牲。在那些臨祭場面中,他與死神一同出現。作為戰爭之神,他一手執火炬燒房子,一手用劍拆房子。他是戰爭、暴死、人祭三位一體的神祇。

  風神(見圖16),可能就是瑪雅-墨西哥著名的文化英雄庫庫爾康(Kukulcan)。他在後古典時期出現,是一個部族強人被神話化的結果。他與雨神一同出現,為雨神掃清道路。這個好神庇護瑪雅歷的Muluc日。

  還有一位水災、紡織、懷孕、月亮女神(見圖17),她叫伊希切爾(Ixchel)。這是一個怒氣沖沖的老太婆,她的小瓶子裡盛滿洪水,她一發怒,就對人類進行譴罰,向大地傾倒,我們從大地為水災所滅圖中可見其威力。但她也有善意的一面,作為天神伊扎姆納的配偶,她代表月亮。太陽神、月亮神正好匹配。從她掌管紡織一事看,她又是創造發明神。她被畫得充滿敵意,頭上有一條扭曲盤繞的毒蛇;她的裙衩上有交叉骨頭的恐怖圖案;她的手和腳又像兇猛動物的利爪,所以她又被稱作是「虎爪老嫗」。

  瑪稚人常常提到自殺女神伊希塔布(Ixtab見圖18),對於自殺如此重視不無原因,可參見《天堂之門為誰而開》一節。她的性別特徵極為鮮明,誇張地描繪了她的胸乳。她的雙眼緊閉,意味著死亡;臉頰上的黑點,代表著腐爛。屍身死亡了,但她的靈魂卻被天堂上垂下來的絞索接走了。

  瑪雅的神靈的象徵意味,包羅萬象。我們首先應該想到,種種關於神靈的「說法」,無非都是關於人自己生存境況的「敘述」。不僅瑪雅人有著各種各樣的歡樂與苦惱,世上所有活著的人、曾經活過的人也都是如此。所以,無論瑪稚人也好,其他古代民族也好,甚至現代許多人,都尋求某種超自然、非現實的信仰力量來支撐。這裡並不必要匆匆地論出是非,這裡僅僅只須對一個「文化事實」作出確證——它存在著。


4+9=13


  瑪雅人的世界裡有許多神秘的數字。外人不明就裡,乍看之下,真不明白他們特特意意、煞有介事的專選數字究竟有什麼與眾不同的特性。

  人們特別不理解祭祀歷一年260天的週期,這又算哪一路數、什麼家法呢!260天既不是雨季或旱季的長度,也不是太陽運行高度的週期,甚至都不是人類懷孕期的長度,太陽系也沒有一顆行星按這樣的週期運轉。

  原因僅僅在於260是20與13的乘積!2O是瑪雅人基本的計算單位,這一進位制的來源恐怕與扳十個手指十個腳趾的動作大有關係。而13的重要性與其說是自然的原因,不如說是宗教的原因。儘管月亮在一年中繞地球公轉12圈半,盈缺圓虧將近13次,但是天文知識達到那麼高水準的瑪雅人是不會輕易放過這0.5圈的。他們著迷於13這個特選數字,是因為他們早已經把天分為13層了。

  要理解瑪雅13層天堂,則還要知道瑪雅地獄分9層。天堂和地獄是孿生聯體兒,誰也離不開誰。沒有地獄觀念,何來天堂嚮往。所以,13必定要和9放在一起,才能看出意義來!

  我們有限的常識已告訴我們,這兩個數字可是非比尋常。印度吠陀詩中3個天、3個地、3種大氣,一共9個世界;西方人避13如瘟疫,中國人視9為大吉祥,似乎與瑪雅人對這兩個數字的印象來個大顛倒。文化就是顛來倒去,沒準兒在什麼時候犯哪一股邪勁兒!且不管它褒貶愛憎的情感取向如何走上了截然相反的軌道,說到底,世界四大主要文明區居然都對13和9這兩個數字發生了這麼大的情緒反應。豈不該好好清算一下。

  然而何從下手呢?我們也扳扳指頭,列列等式,原來一旦缺少4,則9和13還聯繫不上。4又是什麼樣的數字呢?

  數學家說,4就是4。

  文化人類學家卻說,4這個數具有極高的神秘意義。「幾乎在一切紅種印第安人部族裡,4及其倍數都具有神聖的意義,因為它們專門涉及東南西北四方和從這四方吹來的風,而且希臘人劃各端相等的十字,也是4這個數的自然崇拜的標記和符號。」1十字架代表了4,這樣一來,4的文化覆蓋面可就真是夠大的了!埃及金字塔的形象也不會讓人忘記4這個神秘數字。最最說明問題的是,瑪雅人建造了成千上萬的「金字塔」形壇廟,無一不是從4面向上遞增階梯;唯一一座圓形天文觀象台,也在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開了觀望的窗口(還有東南、西南、東北、西北四個窗口)。

  瑪雅宗教中最受愛戴的雨神,備有4個大缸來儲存雨水。管東方下雨的大缸是紅色的,管南方下雨的是黃色的,管西方下雨的是黑色的,管北方下雨的是白色的,雨神行雨之時,絕不含糊,明確具有方位意識,分別從不同的大缸中取水施雨。

  瑪雅宗教中時常舉行的人牲獻祭儀式,也要有4名助祭祭司,他們在高高的金字塔頂上,各自按住人牲的四肢。瑪雅繪畫在描繪這場面時,不管篇幅是否狹小,通常都會一個不少地把這4位祭司一一畫全。

  4這個數被認為是北美南部、西部以及中美洲地區所出現的複雜變化、撲朔迷離的數字神秘主義的基礎。例如蒲埃布洛印第安人,他們的宗教儀式要持續9天,然後再加上4天狂歡,合起來正好13天。圖查安人的儀式要是講究起來,則要持續20天。

  瑪雅人260天的祭祀歷,顧名思義,正是專為宗教儀式活動所設。13個月實際正是13套儀式,每套20天。每個月都是由各不相同的神靈率領的,在這個月的20天中是輪到這個神值班;那個月就又由那個神當值了。

  4,9,13,三個最為重要的神秘數字構成了瑪雅文化最具象徵性的部分,貫穿在從高大堅固的金字塔到虛無飄緲的天堂地獄等等一切方面。如果說一個社會的文化可以有它的基本表達式的話,那麼瑪雅就是——

  4十9=13


真理與癡想


  大多數接觸過現代瑪雅人的學者都認為瑪雅人很聰明。據他們回憶說,瑪雅人走在路上,一雙銳利的眼睛不會放過道路兩旁發生的任何動靜。此外,他們的記憶力和想像力也是驚人的。而這些得高分獲好評的優秀人種品質不僅僅表現在學者們帶回的一大摞一大摞巨塔偉壇、神廟石像的照片中,還體現在學者們半帶好奇半帶神秘地轉述的瑪雅迷信當中。

  有那麼多空餘時間和富余勞動力去完成那些堪稱世界奇跡的工程,說明瑪雅世界雖然沒有金屬器具的大生產,但文明程度、消費者與生產者的比率已經達到了一個相當高的水平。那麼,瑪雅人以同樣天賦的智慧在空餘時間探索自然萬物中的因果關聯,也就是很自然的事了。

  迷信總是和人類對天文、地理、數理、人文的最初探討、最初智慧攜手而來。早期人類對它們深信不疑,把它們視為同其他生活常識。自然知識一樣對人們生存非常重要的經驗,認真遵行,並且代代相傳。

  從現代人的角度看,迷信之為迷信,是因為這些事物的人為聯結不存在確實可證的相關關係,更談不上因果關係。然而,所謂「確實可證」也不過是個受人類認識程度局限的概念。在伽利略的自由落體定律提出之前,亞里士多德得自於日常觀察的理論聯結也從未受到過非議。在弗洛伊德「恬不知恥」地聲稱幼兒有性意識之前,所有人都不假思索地認為小孩子是個無性體。

  當然,在人類認識史上,最難認識的是人自身。物理世界、化學世界、甚至生物世界都在人類的刨根問底、解而再剖中逐步透露出種種「確實可證」的因果規律,可就是人自己的思想、感受、命運,生老病死、婚戀嫁娶,始終困擾著每個有幸來人世走一遭的人,卻還沒有個世所公認的「命運元素週期表」什麼的,讓人自豪自豪。

  這些個永恆的母題在標榜科技的今時已成為未來科學獎獲得者們的課題,等待著比手術刀、電極探針更先進的科技產品的切割。而與此同時,又已為廣大不知內情也不想知內情的人類大眾所不齒。哲學、心靈感受、美感、宗教,對大多人來說都成了與生活關係不大的東西,只有那些半瘋半癡的人才去想的問題。然而話又說回來,人們對夢、兆、死、運的關心和解釋卻從未真正消逝過,各種釋夢、釋兆、釋生死、釋運命的說法,不管是否「確實可證」,始終在不同規模的人群中流傳。

  瑪雅人的迷信(不可確證的堅信、執迷不悟)也集中在這些方面。比如夢,如果一個人夢到自己遭受撥牙之類的劇痛,那麼他的一個近親就快死了;如果夢中的痛楚較輕,那麼將死的是他的一位遠親。夢到紅色的土豆預示著嬰兒的死亡,夢到黑牛衝進家裡或夢中摔碎水罐,都預示著家人的去世。現代精神病學說,夢確實有預警徵兆的功用,現代醫學還發現夢是人體生理系統的警示器,不過,即便用這樣堂皇的「學術理由」也只能模糊地解釋夢中痛楚的預告作用,而紅土豆、大黑牛還是太具瑪雅地方色彩了,域外人是無法承認其普適的真理性的,只好認定為迷信,姑且說給大家聽聽。好比《百年孤獨》的魔幻現實主義,讓人無法置信,又引人入勝,有時覺得假如真的生在當時當地,信也就信了。

  再如命。瑪雅人認為如果把火柴掉地下了,火柴仍能繼續燒,就是個好運的兆頭;假如火柴掉下後能一直燒完那就表明把它掉下去的人一定長壽。打獵人如果把打到的鹿的鹿頭、鹿肝或鹿肚賣掉,就必定會在日後遭厄運。由此還引申出一些詛咒他人的惡毒辦法,比如想害某個獵戶交厄運,只須向他買些鹿肉,再把骨頭扔進井裡。

  迷信大多涉及人們最關心的事情,人們常常因為太想在這件事上交好運獲成功而不願冒險違反一些很容易遵守的小原則。這也是許多關乎人生大事的迷信經久而不衰的一個主要原因。誰也不願為檢驗這些原則的真偽而冒斷送自己人生幸福的險。

  婚姻迷信就是這類幾乎天然具有「顛撲不破」特質的一種。瑪雅人選用的居然是房間裡最不起眼的掃帚。據稱,掃帚掃過男孩的腳會使他娶進個老年的妻子,掃帚掃過女孩的腳則會讓她嫁個老頭。可以想像,瑪雅媽媽們打掃房間時,一定不會有她那些大大小小的孩子們在屋裡搗亂。

  另外,還有一些一般的徵兆,彷彿中國老皇歷裡的「宜」與「不宜」。比如看到蜻蜓飛進屋,貓咪洗臉,蝴蝶高飛,都表示有客來到。瑪雅歷中20天一個月不同的日有吉日凶辰之分。平常瑪雅人看到紅眼睛的綠蛇、大得出奇或小得出奇的雞蛋,聽到貓頭鷹叫,都是凶兆。每家每戶門前放上些裝食物的葫蘆,家裡幾口人,門前就放幾個葫蘆,以祛病消災。這些說道和中國民俗講跳眼皮預兆吉凶等說法有共通之處,很難排除人所受暗示的影響。

  關於天氣的許多徵兆則介於迷信與科學之間。比如,燕子低飛有雨,高飛則放晴。玉米葉薄預示冬天較暖和,葉厚預示寒冬。瑪雅人還把蟬看作是非常重要的天氣預報專家,根據它的活動來確定他們一年中最重要的燒田活動。這些做法和說法,和中國古代流傳久遠的諺語一樣,其中確有人類觀察思考經驗智慧的結晶,在人類掌握一定生態學規律的今天,是可以理解並接受其「確實可證」性的,但在不久之前,也曾被斥為偽科學一類而遭到嗤笑。

  同樣,對於瑪雅人留下的文字、數算、曆法、建築、天文等成就我們現在稱之為燦爛文明、早熟智慧;而對於他們留下的釋夢、釋兆、釋生死、釋運命的說法、做法,我們是以文化手段、甚至冠之以迷信來介紹的。當我們在用我們的真理標準、真知標準去衡量一個過往民族對生活、對自然的思考和解釋時,焉知這些標準、甚至把握這些標準的我們有多少真智慧?


通神者說神


  瑪雅文獻的研究史上有兩本奇書。一本是《基切—瑪雅人的聖書波波爾·烏》(The Popol Vuh Of the Quiche Maya),另一本是《契蘭·巴蘭》叢書(Chilan Balam)。

  第一奇,奇在瑪雅文獻的湮沒不聞。西班牙殖民者入侵瑪雅之後,不僅在軍事上與瑪雅人的反抗展開較量;並且在文化上,兩個民族也發生了衝突。西班牙人信奉的天主教教義與瑪雅祭司集團所代表的信仰格格不入。結果,西班牙軍隊的隨軍主教迪那戈·德·蘭達,竟然策劃了一次大規模的「焚書坑儒」,1562年他下令將所有瑪雅書籍付之一炬,並將瑪雅祭司全部處以火刑。瑪雅祭司集團全權掌管著用象形文字記錄的瑪雅歷史、文化知識,他們是瑪稚社會的知識階層。蘭達這麼一燒,致使瑪雅歷史文獻只剩下四本倖存的手稿,同時,有能力識讀和書寫象形文字的祭司全部遭到殺害,致使那些倖存的真跡成為天書,至今無法破譯。有志於研究瑪雅歷史文化的學者不得不另闢蹊徑,從西班牙人留下的文獻中捕捉瑪雅的影子,甚至於那個下令毀滅瑪雅文獻的蘭達主教,居然也成了瑪雅史料的主要見證人之一。

  西班牙人毀滅瑪雅文化的做法如此決絕,主要原因(據他們自己的說法)是認為瑪雅人的神祇、文字太像魔鬼所為。也許潛意識裡也暗自驚異於他們完善的知識體系,雖然異於西班牙人熟知的常理,卻也是匪夷所思,奇特而高度發達。這使他們心底發怵,感覺到一種文化上的威脅。

  可惜,瑪雅社會的嚴格分工使普通百姓完全無法接近這些文字。西班牙人處死了占瑪雅人口一小部分的祭司,就相當於在中國把所有的儒生包括識字的一切人全都處死了。於是,雖然瑪雅人一直守著自己的語言、守著自己的信仰和生活方式,直到今天;然而卻沒有人能看懂自己民族的文字、自己祖先留下的史書。那倖存下來的四本文獻分別收藏於歐美不同國家的圖書館或私人手裡,只能作為一種古董供人觀賞。

  出於這上獨特的原因,其他文獻的價值都被逐次抬高了。其中被認為最有價值、最接近瑪雅文化原型的,就是本節開首所提的那兩本書。

  第二奇,奇在這兩本文獻資料的瑪-西結合。今天能夠讀懂的瑪雅研究文獻全部出自當年的西班牙統治者之手。蘭達主教本人就寫下了許多瑪雅見聞。當然,這類記錄必定會有許多歪曲和臆斷,但在資料奇缺的情況下,也成為最常引用、最有權威的資料來源之一。這實在是瑪雅的悲哀。

  《基切-瑪雅人的聖書波波爾·烏》是1688年由編年史家弗郎西斯科·希門尼斯譯成西班牙文的,基本保留了原文本的內容。相比較那些由西班牙人撰寫的《尤卡坦編年史》、《瑪雅人編年史》之類,參考價值更高些。當然,後者成書於征服時期開始後不久,並且還可以同有關文物、口傳文化相互參證,也是瑪雅研究的重要資料來源。但是,和《波波爾·烏》一書相比,參考價值的位次還要略往後排。

  《契蘭·巴蘭》叢書的產生較富戲劇性。它起源干西班牙傳教士的傳教目的,最後卻變成保存瑪雅文化的重要工具。真是歪打正著。西班牙人入侵、征服的塵埃剛剛落定,天主教傳教上們就嘗試讓瑪雅人接受西班牙語。他們想用西班牙文本教瑪雅人認字,讓瑪雅人口說自己的語言,但記錄書寫時完全採用西班牙文字系統。他們希望以這種方式最終促進瑪雅人向天主教皈依,讓他們慢慢擺脫魔鬼的異教以及附屬於那種異教的一切。

  當他們開始實施這一做法時,還有一個因素增進了他們的信心。西班牙人發現,用西班牙語記錄瑪雅語言,在音繫上只須添加極少的音素。確切他說,只需在西班牙語音體系中加上兩個音素,一個是葡萄牙語中的調,發音如同漢語的「西」;另一個採用創造的符號コ來表示,發音如同漢語中的「茲」,現在這個古怪的符號被dz取代。加上這兩個音,西班牙語的字母表就完全可以為瑪雅語記音了。西班牙人的這種文字改革很像給象形文字引進表音的拼音系統。所不同的是,他們將瑪雅人的文字系統毀掉,把自己的字母拼寫系統強加於人。實在是強盜相。

  所以,瑪雅人在無奈中採取了「曲線救國」的辦法。那些原來希望被用來為天主教張揚教義的西班牙字母,現在被用以記錄瑪雅人的歷史和文化。瑪雅人真的將它們變成自己語言的新的記音符號系統,用它記錄和傳承自己的文化。《契蘭·巴蘭》叢書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產生的。這套叢書是由許多村莊各自的史書組成的。它們共同的特點是,用歐洲人的紙張、西班牙文的字母,寫瑪雅人的語言,記瑪雅人的歷史和文化。

  瑪雅自己的文獻已經沒有人能看懂;現有的瑪雅文獻全都是用西班牙字母寫的。然而,最奇的還是瑪雅文獻中留下的內容。所謂Chilan Balam,直譯是預言家、美洲豹。預言家指瑪雅祭司集團中的一種,他們能經常與神溝通,將神的啟示或諭告傳達給人們;他們還能佔卜,預言未來的天上人間之事。美洲豹是瑪雅神的化身,它象徵著神藏的神秘的東西。整個書名可以意譯為通神者說神,講解各種神秘的知識。它可能是那些倖存的掌握文化歷史的瑪雅人,向他的同胞講述自己民族古老的知識。以前這些知識是貴族和祭司階層的專利,千百年來都是用象形文字記錄在圖譜上的。現在,說書人未變,但改成了西班牙語記音,內容也大致地保留下來。

  《契蘭·巴蘭》叢書有許多本,每本都是寫某一個村鎮。比如,《馬尼的契蘭·巴蘭》(The Book of Chilan Balam ofMani),就是在馬尼村寫成的。現在知道的有十一、二本《契蘭·巴蘭》的片斷,最重要的幾本分別是馬尼(Mani)、提茲明(Tizimin)、除馬那爾(Chumayel)、卡烏阿(Kaua)、伊西爾(Ixil)、塗斯伊克(Tusik)等。

  這些文獻的內容非常豐富。有預言、神話、祈禱,有首領的考試、儀式,有天文學資料、咒語、歌曲,還有時事記錄(比如,處決、流行病等),最重要的是,還有對瑪雅古代歷史的編年概述。文體、資料來源也很複雜。由於它們畢竟是西班牙征服之後的產物,而且經過了語言上的轉記,所以,將這些混雜文集中的所有記錄都當作瑪雅文獻的原件,是過於草率的。但是,目前學術界一般都認可其中的編年史記載,認為這是對一些圖原件內容的抄錄,而那些原件已經失傳。至於其他內容很可能是抄錄、回憶和口傳文化的綜合產物。

  《波波爾·烏》是以西班牙史家的眼光編譯成的,因此,它不僅記載了書中原有的許多瑪雅神話和史詩,而且也多少反映了外來文化人對瑪雅文化古跡的觀察心得。從形式上講更為規範有序,從內容上講也更加連貫易懂。

  總之,這兩本意外地成為瑪雅文獻核心的奇書,成為學者們參考最多的資料。

  這兩本書,雖然有這樣那樣毫不搭界的特點,但是在性質和內容上具有一種共性。一本是聖書,另一本是占卜者的預言。它們都是得自於瑪雅祭司集團的真傳。正是因為這個具有專業性的來源,增加了它們的權威性。這兩本書包含了文化人類學家們最關心的瑪雅文明的核心部分,那些已被時間淹沒或已被西班牙入侵者毀掉的部分。書中記述的那些久遠的神話、編年的歷史大事、天文學知識、以及那些曾一度秘傳於小圈子內的儀式知識,是無法在現代瑪雅人的生活中觀察到的,也是最有價值的。

  當年由瑪雅人中的通神者秘密記錄、講授的東西,在外族入侵者強權蠻力的逼迫下,成為永遠的秘密,或者公開的秘密。當年在瑪雅人心目中神聖超凡的東西,在今天的文化研究者眼中,正好是解開瑪雅文化之謎的一把關鍵的鑰匙。歷史由這麼多偶然事件組成,重新發展一次,也未必是現在的格局。當年的通神者精心構建、維護起瑪雅的「神」,今天的研究者費盡心機要去抓往瑪雅文化的魂。這些文化的制謎者和解迷者,誰能預說這些歷史的偶然?


國旗上的克沙爾鳥


  危地馬拉的國旗上繪有一隻振翅欲飛的克沙爾鳥,國家發行的紙幣上也有它的圖案,甚至市值單位就叫克沙爾。

  克沙爾鳥是中南美的特產,與瑪雅人有著不解、緣。這種鳥非常美麗,它長著彩色的羽毛,胸脯潔白如雪,最可愛的是那藍綠相間、高雅華貴的長長尾翎。古代瑪雅貴族和祭司就用這美麗的尾翎作裝飾,它成為這些政治領袖和精神領袖高貴品質的象徵,成為他們高貴形象的一部分。

  克沙爾鳥生性剛烈,寧可死去,也不願被囚在籠中。它的這一性格,成為瑪雅人熱愛自己的文明,反抗殖民壓迫的象徵。偉大的古巴革命家兼詩人何塞·馬蒂在危地馬拉漫遊時,曾經寫下這樣的詩句:「克沙爾鳥之至美,乃是它決不屈從任何人。」這並非無惑而發,原來還有一段英勇悲壯、令人蕩氣迴腸的故事。

  1523年末,西班牙殖民強盜埃爾南多·科爾特斯派他手下上尉軍官佩德羅·德·阿爾瓦拉多征服瑪雅人。他帶領由騎兵、步兵、炮兵組成的殖民軍耀武揚威地向瑪雅人居住的地區進發,不料遇到了強有力的抵抗。

  克沙爾鳥意象除了表面這層堅貞不屈,它還有什麼深層的意味嗎?換言之,我們應怎樣通過它來透視瑪雅文化心理呢?

  讓我們把目光再次投向數百年前那血與火的戰場。在傳說與神話的虛光裡,原來英勇悲壯同時也是不忍正視、不堪回首的恥辱。阿爾瓦拉多上尉屬下只有120名騎兵、300名步兵,戰馬173匹,大炮4門,另外還有一些已歸順的持拉斯卡拉和喬盧拉人。與之對陣的是7萬瑪雅大軍,這真是眾寡懸殊的對比。然而,瑪雅人卻遭到慘敗。神話般的英勇不屈意象的背後,卻是屈辱地被征服的事實。

  瑪雅大軍首先在第一回合就敗給西班牙人的軍事計謀,他們被誘騙到平原開闊地帶,這是便於騎兵馳騁、火器施展的有利地形。阿爾瓦拉多把弱變成了強,瑪雅人卻把強變成了弱。他們的文明沒有給他們以近代軍事武器的知識,卻給了他們神靈崇拜的觀念。他們沒見過火炮,甚至對騾馬也一無所知。炮火轟鳴自然地被看成天神施威,騎兵也被當成半人半馬的天兵天將。按理說1523年時的所謂軍事優勢也真有限得很,西班牙人使用的還是長矛刀劍,直到16世紀後半時才產生槍彈,17世紀才發明把彈丸與裝火藥結合起來的辦法。前裝式滑膛槍裝彈時,先要咬掉紙彈殼的底蓋,向藥池內倒少許火藥,餘下的由槍筒口倒入,再推入彈丸和紙殼。真是不勝其煩。史料表明,即便是很原始的火繩槍,殖民軍也沒有幾支。

  這就給我們頭腦中先入為主、籠而統之的印象提出了挑戰。瑪雅人並不是敗於軍事技術上不如人,而是敗在心理和文化的戰場上。7萬大軍敵不過區區幾百人這個事實,當時怎樣刺傷了瑪雅人的心靈,我們可想而知。

  我們從經過文化「文飾」的克沙爾鳥意象中,可以找到某種屬於瑪雅文化傳統的東西。正像克沙爾烏千百年來作為瑪雅祭司頭頂的標誌那樣,尋求安慰與解脫的願望也找到了瑪雅神靈世界這一象徵。以克沙爾鳥為中介,古代瑪雅人從宗教中尋找庇護、慰藉的努力,就與近代瑪雅民族從神話般的意象中尋求精神寄托、解脫與昇華的努力,達成了千年一系的完整統一。

  心理學告訴我們,人總要在「事實」與「認知」之間找到某種平衡。當慘敗、被征服的「事實」與瑪雅人自尊自愛的民族情感發生矛盾時,當「事實」無法更改時,他們就不自覺地試圖改變「認知」。神話般的克沙爾鳥飛昇而去,給黑暗的「事實」塗上了亮色。

  現在的危地馬拉,是古老瑪雅民族的發祥地之一,也是通向瑪雅其他地區的必經之路。在這裡,瑪雅文明與西方世界悲劇性地相遇了。頭戴翎盔,手持盾牌的瑪雅武士,用弓箭、石矛這樣的原始的武器,與西班牙殖民軍血戰。軍事上的失利是無可避免的,然而他們在酋長特庫姆-烏曼的領導下,前仆後繼,屢敗屢戰。

  在一次空前慘烈的戰鬥中,特庫姆-烏曼犧牲了。悲慟的瑪雅人說,他們的酋長化成了美麗的克沙爾鳥飛昇而去,他的鮮血染紅了克沙爾鳥潔白的胸脯。這個滿含深情的傳說,安慰了瑪雅人的心靈,也顯示了他們不屈的民族精神,成為今天危地馬拉這個中美瑪雅國度的優美神話和永恆意象。

  一個文化,說到底就是營造出了它自己的「意象」。

  在中美幾個瑪雅國度中,無疑危地馬拉是最值得驕做的。瑪雅文明最輝煌的歲月是在這塊土地上度過的,古典時期遺址蒂卡爾(最大的瑪雅城市)在危地馬拉的境內,直到今天,瑪雅後裔在這裡有著最高的人口比例,幾近六成。所以,作為現代政治國家的危地馬拉,特別地看重自己作為瑪雅文明國度的特徵,特別地把克沙爾鳥意象作為民族精神和文化傳統的象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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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Buckland,「Four as a Sacred Number」,J.A.I.,xxv.PP.96∼9,引自《原始思維》(〔法〕列維一布留爾)第205頁,商務印書館198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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