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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農民為何比工人先上網?


  經常關注網絡方面的新聞,發現有一個非常奇怪的現象:經常有農民上網的報道,卻從沒見過關於工人上網的報道。給人的印象似乎是,農民上網比工人還積極。過去看了這類新聞,都是一笑了之。10月15、16日,在人民日報、市場報上又連看兩條農民上網的故事,我終於再也忍不住了,要給「農民比工人先上網」這件事一個「說法」。

  國際著名的「PC論壇」的主人埃瑟.戴森在北京發行她的著作《2.0版:數字化時代的生活設計》,業界給予了高度重視,她講了許多觀點,IT媒體都爭相傳播。可偏偏有一個重要觀點,IT業界整個給忽視了,結果「牆裡開花牆外紅」,倒是人民日報8月15日給報道了,這是一個很「異類」的觀點:農民比工人更容易適應網絡時代。

  這個觀點的實質是說,農業文明與信息文明相似,而與工業文明不同。這真是「農民比工人先上網」的絕妙解釋。從文化比較這個視點,再來審視「農民比工人先上網」這件事,你就會發現這不是開玩笑,它背後有內在邏輯。

  中國上網一大怪,農民比工人跑得快

  人民日報10月16日的新聞說:素有「葡萄王」美稱的河北省徐水縣農民李成,日前通過國際計算機互聯網用中、英兩種文字面向全世界擺開擂台:任何一個國家的單位或個人,培育出某個葡萄品種在產量、色澤、口感、耐儲等綜合性方面有超過他培育的「紅貴族」品種,介紹到中國種植的,獎勵人民幣10萬元。早在1994年李成就曾面向全國設獎1萬元大擺擂台,最終全國近百名攻擂者沒能把他從「擂主」寶座上打下來。此次李成通過互聯網,又向世界擺擂,旨在鼓勵各國葡萄專家和種植者加快葡萄新優品種的培育和推廣,促進我國葡萄栽培事業的發展。

  市場報10月15日的新聞說:天津北辰區大張莊農民何繼金正籌備到國外建雞場,因為他從家裡的計算機上獲知,羅馬尼亞的禽蛋市場存在空白。隨著信息應用意識的不斷增強,上網正成為北辰區農民致富的新途徑。何繼金一家經營著華北地區規模最大的種雞孵化廠,長期向華北地區供應雞雛。今年他們聯通了計算機網,通過網絡查詢行業信息,跟蹤市場行情,及時調整經營策略,同時使雞場的知名度大大提高。雞場以往每年售雞雛200餘萬隻,今年到目前已接定貨300餘萬隻,增加產值260餘萬元,雞雛銷售已經覆蓋華北地區。只有小學文化水平的北辰區農民劉旭樹談到上網的好處時興奮地說:「上網後眼睛更亮了,耳朵更靈了。」現在他每天上網2∼3個小時,通過互聯網及時跟蹤國內建材市場行情。他下一步的計劃是製作自己的主頁,把自己及本鎮生產的特色產品在互聯網上宣傳出去,在網上展示自己的產品,搞活經營。

  事實上,除了這兩則新聞外,有關農民上網的報道到處都有。26歲的任守濱是黑龍江省密山市黑台鎮復興村六組的青年農民,今年5月初花近1·5萬元買了一套多媒體電腦和一台打印機,並通過郵局上了因特網,成為黑龍江個人上網中的農民第一人。他還專門送妻子學了電腦。兩口子已通過上網查詢了一些農副產品價格和教育信息,還準備租用網頁,通過電子信箱進行信息交流。這類事情影響還蠻大,劉麗麗是來自長沙市開福區的一位從事花卉經營的年青個體戶,她在展會上看了一個多小時,就決定買台個人電腦回家。

  她樂呵呵地對記者說:「聽說山東省有個農民通過電腦網絡做鮮花生意賺了大錢,我也想試試。」她指的可能是山東萊州農民在互聯網上把花卉生意做到上千萬元規模那件事。

  這形成一個奇妙的景觀,人們看了報紙,準會以為,在中國,上網就兩類人:知識分子和農民!而不是人們想像中的網絡普及順序:由知識分子,到工人,再到農民。網絡不再是按照信息文化圈、工業文化圈、農業文化圈這種順序擴散!

  「農民比工人更容易適應網絡時代」對於農民上網的消息頻頻見諸報端,而工人上網卻全不見報道。人們的第一反應往往是,工人都在城裡,城裡人上網容易,所以即使有個把工人上了網,也算不得什麼新聞,所以沒人報道;農民就不同了,農民給人的印象很「土」,如果農民反倒先上了網,就成了新鮮事,所以報紙喜歡報道。也許還會有人認為,工人現在都忙著下崗,哪有那份閒心和閒錢上網;農民不下崗,只要有錢,當然能上網。

  這些理由都對,但我寧可不這麼看。因為這些理由太表面化,除了事實本身,什麼也說明不了。真正能說明問題的,是這樣一個理由:農民的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有助於他上網;而工人的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妨礙他上網。

  戴森就持這種觀點。她表示,互聯網帶來的結構變化之一,是家庭與辦公室之間的重新整合。農民因為以往的生活習慣,很容易適應這種工作、生活的相互融合。而工人會發現這是一種全新的工作模式。

  換句話說,農民的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套一個最時髦的術語,就是「在家辦公」。在高度信息化的美國,非得是白領以上的「有閒勞動」階層,才能領受在家辦公「待遇」。而農民幾千年來,過的一直就是「兩畝薄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在家辦公」生活。

  你讓他離開家,去單位上班,他一會兒想著回家割麥子,一會兒想著豬竄上了炕,反而不踏實。相反,只要在上述「在家辦公」條件上,再加個「手機電腦E-MAIL」,就什麼也不缺了。他可以拿個愛立信5000或聯想「掌上電腦」的混血兒,蹲在田埂上發佈基於IP的指令:「孩他媽,中午吃窩頭五個,白酒二兩」;或:「速發大白菜五百顆至阿姆斯特丹」。生產生活兩不誤。

  反過來,工人上網,於他的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就有些問題。首先,他在哪上網呢?是在工作場所,還是在家裡?工廠固然可以上網,但那網並不是他的,他和廠子裡網絡的關係要拐好幾道彎才夠得上;如果是在家裡上網,就是純消費了,可上網與本職工作掙錢沒關,只是為了娛樂,這不太奢侈了嗎?這種矛盾,是工業社會生產、生活方式本身的矛盾。

  農民上網的經濟學根源

  上面說的這些都是表面現象,我想探討的,是一個理論問題:農業文明與信息文明的內在同質性是什麼?這種同質性是否與工業文明異質?

  如果這個想法成立,「農民比工人先上網」就不再是什麼異類現象了。

  兩年前,我在郭良主編的「網絡文化叢書」中,寫了一本《21世紀網絡生存術》,其中一個核心思想就是指出:「農業經濟是直接經濟,工業經濟是相反的迂迴經濟,信息經濟又相反是更高的直接經濟。」農業經濟與信息經濟都是直接經濟,這就是兩種文明的內在同質性。埃瑟.戴森是我兩年來遇到的唯一一個與我持類似觀點的知名人士,所以我要特別引用她的觀點。

  農民既然與知識分子,在生產方式上有同質性,農民接受知識分子的上網方式,自然就沒有心理障礙了。有心理障礙的反倒是工人,因為工人的生產方式是迂迴生產,與農業經濟和信息經濟都相反。

  我們現在就從經濟學的觀點,剖析一下今年以來各種農民上網的故事和案例,說明這個問題。

  案例一:抄市場近道就是直接經濟

  戶均一個蔬菜大棚的山東省陵縣丁莊鄉薛莊村,如今已有60%的農戶安裝了電話。電話拉買賣,「網上」探行情,陵縣農副產品進入市場有了「近道」。前幾年,陵縣一個林果專業村的農民聽外地販子說,東北市場蘋果價格比當地每公斤貴1.2元,便僱車趕往哈爾濱,誰知那裡的蘋果與當地持平,後又拉到大慶市,沒料到價格更低,只好賠本處理。這件事給全縣一個教訓。為建立準確、靈活的農情信息網絡,讓農民「抄近道」進市場,這個縣首先實施了以村村通電話為主的基礎信息工程。近兩年,全縣投資6000多萬元,架光纖,裝主機,進村入戶。全縣20處鄉鎮、988個行政村實現了電話交換程控化、傳輸數字化、計費微機化,平均每9戶擁有一部程控電話。去年5月初,這個縣主動與農業部聯繫,投資10萬多元,加入「全國大中城市菜籃子產品批發市場信息網」。今年初,他們又上了互聯網,將全縣工農業資源概況、投資合作意向等搬上網,並通過互聯網把本縣各市場的蔬菜價格、成交量等準確、及時發送上網。自入網以來,這個縣每天發出農產品信息20餘條,接收外地供求信息200多條。今年6月,內蒙古、河北及東北三省等地1000多家出口商、加工商和蔬菜公司紛至沓來,組織收購,比去年同期增加近400家。

  人民日報在報道這則消息時,用了一個很妙的說法——「抄市場近道」。抄市場近道,這是直接經濟的形象化說法。那個林果專業村的農民在生產起點和消費終點之間,採用了迂迴的方法,物理上兜了個大圈,他的失敗正是迂迴路徑過長而又沒有保障造成的。而入網後,這個迂迴的中間過程就被拉直了,他們不必再兜著圈子外出賣東西,抄了市場的近道。

  案例二:農業又要搞直接經濟,又要實現社會化,又不上網,將會怎樣?

  第一種替代方法是親自直銷:我到順義尹家府鄉做社會調查時發現,這裡的菜在田頭比城裡便宜一半,開始農民想搞直銷,肥水不流外人田,但搞著搞著就發覺還是讓中間販子賺這一半錢划算。因為農民要整天泡在直銷上,他就沒時間生產了。這說明,農業生產這種直接經濟,與社會化的矛盾,不可能通過物理上的直銷解決。按傳統方式,它要社會化,必須把利益的一部分,分割給迂迴的中間環節(中間商)去分享。拿北京蔬菜來說,這筆迂迴費用正好是菜價的一半。

  而信息經濟這種直接經濟,與社會化就沒有矛盾。因為在信息經濟中,不必為了直銷而在物理上跑腿,蓋分銷店等等,用在迂迴上的耗費幾乎可忽略不計。換句話來說,信息經濟中的社會化成本接近於零。

  第二種替代方法是道聽途說獲得信息:有些人針對邊遠貧困地區的農民,以幫助脫貧致富為名,大量發佈稀有動物養殖、名貴植物種植的虛假信息,諸如珍珠熊、蠍子等,並許諾重金回收,致使成千上萬的人血本無歸。這說明手工式的信息傳播方法,成本極高。河北省永年縣的農民劉言林搞蔬菜運銷,由於信息不靈,兩年下來,不但沒賺到錢,還賠進8000多元。他所在的批發市場與中國農業信息網聯通後,他常先打電話問行情,有目的地髮菜,不出一年半時間,就賺到3萬多元。這說明上網獲得信息的優勢。

  案例三:

  網絡化的直接經濟,直接性表現在消除時空距離在網上,農民有兩種途徑拉直生產與消費的路徑,一是時間上的快捷,一是空間上的直貼,也就是消除時空距離。中山市農民染全福最近購入電腦,加入全國農業信息網。他的販魚生意如魚得水:敲敲鼠標去拿貨,拿貨之後快出手,異地賣個好價錢。嘗到甜頭的他逢人就說:「太方便了,真是太方便了。」染全福是中山市第一個上網的農民。今年36歲的染全福,是中山市三角鎮地地道道的農民,以販銷生魚為主業,其客戶分佈在廣州、深圳、珠海等地,年運銷生魚400噸、銷售額為800萬元,成為流通大戶。

  兩年販運,使染全福最為頭痛的是市場多變,以往通過電話瞭解外地行情,既費時又容易出錯,生意有賺有賠,大起大落。今年5月,染全福將購入的電腦與中山市農業信息網相連接,眼界一下子開闊了,可以從網上獲得全國各地最新市場行情。上網兩個月來,他每天坐在家裡敲敲鼠標,就知道各地生魚的市場價,哪裡的價錢好往哪裡跑,結果是生意做得得心應手、紅紅火火。據中山市農業信息網的工作人員介紹,繼染全福入網後,中山市又有50多位農民提出入網申請。

  我們看到農民上網的經濟學根源。一方面,他習慣於農業傳統的直接生產方式,另一方面,他又想通過生產社會化提高收入。如果他不想把他菜價的一半給別人,而留給自己,最經濟的方法就是上網。而工人不存在這個問題。因為在城市工業中,迂迴的各種中間環節是建立好了的。

  農業經濟作為直接經濟,長於自產自消,短於社會化生產。一旦它想從直接經濟裡走出來,就處處遇到問題。因為迂迴的中間環節沒有充分社會化,或者建立中間環節成本過高。信息經濟也是直接經濟,但它的社會化過程,是低成本、高性能的互聯網絡。有了網絡,人們不必在物理地兜圈子上費時費力。因此它是一種比農業經濟更高的直接經濟。由於農民根本還沒受到迂迴經濟的熏陶,接受起網絡來就十分順當。如果你讓他選擇,是按工業的方式,迂迴地建立生產銷售中間環節,還是按信息的方式,直接讓產消見面,如果他需要花同樣的成本去學,他就可能選擇信息的方式。

  說農業經濟與信息經濟有內在同質性,只是說農民上網有經濟上的合理性。但並不等於說中國農民就真的有比工人更好的上網條件。

  在現有的有線通信的技術體系中,中國的農民上網要普及實際是很難的。缺乏ISP的服務就是一個難以愈越的障礙,文化素質也是一個重大障礙。

  美國就不同了。

  美國俄亥俄州的維特爾獨自經營著6000英畝土地,連一個幫工都不雇。在他的辦公桌上,擺放的是一套完整的高級電腦設備。登上收割機的駕駛室,主人津津有味地向人民日報記者介紹了一個叫「衛星定點系統」的特別裝置。其技術性很強,聽起來很費解。但簡單來說,它可通過衛星接收和顯示各種有用信息。當收割機在大田裡作業的時候,收割的時間、面積、產量和糧食的水分等數據都能準確地顯示出來,並儲存在一個小小的智能卡上。取出智能卡後,通過電腦系統的處理,即可彩色打印在紙上。例如,各地段收成的好壞,以不同的顏色顯示。這樣,主人就可據此信息找出某地段為什麼產量低的原因,然後再「對症下藥」。電腦也成了維特爾必不可少的工具。農場的經營管理靠它,瞭解市場行情和及時獲取各種農業信息也靠它。他入了互聯網,過去需要跑路才能幹的事情,現在只需敲幾下鍵盤了,如期貨交易、採購和銷售等等。如今的農業,需要知識,而且得不斷學習和掌握新科技。維特爾最後說,「要讓兒子繼承家業,我必須送他上大學,否則他幹不了」。

  在人民日報記者的這則報道中,可以看出,美國農民上網,是在工業化發達,通信基礎設施完善,教育程度較高的條件下實現的。有了這些條件,上面說的那種建立在網絡基礎上的直接經濟才能真正實現。

  話說回來,其實「農民比工人先上網」本身,並不需要太看重,因為那畢竟是個別農民的行為。說明農業經濟與信息經濟的一致方面,說明農民上網的經濟合理性,並不等於說農民真能在現有高成本的有線通信技術條件下,大規模先於城市工人上網。光是缺乏ISP本地服務和文化素質低這兩項,就是農民上網難以愈越的門檻。「農民比工人更容易適應網絡時代」,更多是從文化的意義上來說的。當然,信息文化取代工業文化這種總的趨勢,終將改變許多當前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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