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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作家是一群特殊的人嗎?


  有一位作家教導我們:作家是一群特殊的人。

  在工業時代,作家是一群特殊的人。他們的特殊性表現在,他們是一小撮人。這一小撮人要為大撮的人提供思想。他們必須是精英,他們是一大堆人中最優秀的一小撮。他們要向貧瘠的大腦播灑思想的種子。他們的思想要有普遍價值,有代表性。他們要向低一等的大腦中複印一模一樣的思想,複印張數約等於他們書的印刷冊數。

  在數字時代,這樣的一群人受到了威脅。社會不再承認精神貴族的地位。

  有作家說,我堅信在一個時代裡,一件事太容易了,未必都是好處。能夠分泌出足夠寫作長篇的靈魂精華的大腦,不會太多。

  作家是如此的自信,以致認為寫作長篇的能力,是「分泌」出來的。如果真是這樣,倒希望我們的醫生和生物工程學家,好好研究研究這種分泌物的構成,將來分別推出一些富含這種分泌物的「長篇」豆奶、「中篇」豆奶或「短篇」豆奶,根據作家協會的批量生產計劃,補一補別個遲鈍的大腦。

  其實分析起來,這位作家的大腦,分泌的淨是些工業時代的膽汁。人類從農業時代進入工業時代,每件簡單的事,都往複雜裡做。久而久之,會覺得複雜的事情,費功夫的事情,困難的事情,就是有較高價值的;而太簡單了、太容易了,則「未必都是好處」。古代民間有一首詩:魚兒向東遊,魚兒向西遊,魚兒向南遊,魚兒向北遊。這屬於「太容易」的那種。但你不能說它不好。因為簡單、單純,天人合一,也是一種生活方式。人們過去嫌棄農業文明那種過於簡樸的生產生活方式,是因為它缺乏效率。而為了獲得社會化生產的效率,人們就必須放棄「簡單」、「容易」這些價值,順帶著還要求在這個時代裡,作家們按複雜化的要求,分別分泌出些分工要求他們分泌的某些特定種類(如「長篇」)的「靈魂精華」。

  然而,人為了一半的價值,扔了另一半的價值,是談不上完美的。

  工業文明與農業文明對立在那裡,要複雜,就要不了簡單;要簡單,就要不了複雜。所以它們都不完美。更不完美的是,當人試圖撿回另一半價值,使這一半與那一半結合起來時,去阻止他。

  信息文明高於工業文明的地方在於,它要通過簡單、容易的方式,去做那些工業社會需要複雜、困難,才能做的事。比如說,工業時代寫一部長篇小說,寫好後,需要一字一字謄抄,複雜則複雜矣,只是並非「好處」,無非機械勞動而已。(毋須分泌多少多少「精華」)。而用電腦去做,一個拷貝,就可省去你一個月的時間。

  過去是不複雜做不了事情,所以才複雜。現在複雜的事情,有了簡單的解決辦法,作家卻老大不高興,覺得「一件事太容易了,未必都是好處」,這就不對了。

  使用電腦寫小說,這是一件小事。但它卻包含一種範式,就是信息文明要用農業文明式的簡單和容易,去做工業文明中複雜而困難的事情,既享受到這方面的好處,又佔有那方面的便宜。這就是信息文明的典型方式。

  複雜泛指一切社會化的、需要較高教化的價值,而簡單泛指一切自然性的、直截了當形成的價值。只有信息文明能讓這兩者和諧起來。

  有了高一等的文明方式不取,非要別著勁讓人去做費力不討好的事,看來,存有工業偏執的大腦,確實需要再分泌點別的成分,消解「靈魂精華」。

  信息文明不提倡農夫式的簡單,也不欣賞工業精英式的複雜,它提倡用電腦網絡去承擔天人分離帶來的複雜性的繁重,讓機器去「分泌」社會化的各種精華,而把人解放出來享受天人合一的快樂。

  在這種文化中,太容易的,未必不是精華的。

  一位作家帶著憤憤不平的口氣說:打工崽、在校生、小保姆都可寫作長篇,洋洋灑灑幾大冊,不在話下。長篇小說這頂文學宮殿的皇冠,下嫁民間,電腦成了關鍵的轎夫。這位作家個人,我很尊重。但她流露的精英意識,我只能贊成一半。贊成的那一半是,在工業時代,確實需要文化精英,並非人人都能成為精英。但不贊成的一半是,認為電腦使精英價值「下嫁」了、貶值了。

  精英意識是怎樣形成的呢?不客氣地說,精英意識,不過是工業時代大規模字數生產的必然要求。只有工業社會,第一次大規模地使大規模生產成為現實,大規模生產要求人的本質力量對像化,在這麼做的過程中,更多的人被自然化。這種本質與人的存在的對立,是大規模製造精英的基礎。因為一類人被分工專門代表人的那些比較本質的方面,成為精英;而另一些人則分工只以他們的手、腳或其它器官來存在,只是不能以腦子來存在,是精英之所以為精英,並能夠凌架於群氓之上的原因所在。沒有這種分工,精英只能是小農式地、偶然地產生,而不會是一批批專業地產生。正是由於工業社會生產了那麼多手和腳,才更使分工派活的腦子成了人類的腦子,代替人類思考,成了所謂精英。

  工業時代的精英,是工業化地製造出來的。沒有哪個時代,像工業時代這樣專業地生產精英和精英意識。

  這是現實,但並不是一切。信息技術的革命性在於,它是一種平等的力量,打破讓一部分人成為人類本質和精華的代表,而大部分人只能作為人類自然存在的代表這種不平等。

  你也許會說,人生來就有自然形成的能力上的差異,總會有人「精英」一些,另一些人不那麼優秀。

  這種說法有一定道理。但問題是,工業文明在大規模製造這種差異,當製造這種差異成為工業文明存在和發展的利益所在時,它還會本能地誇大這種差異,而不止是「自然地」適應這種差異。

  反過來,如果整個社會水平上,精英與群氓的差別越來越模糊,群氓的素質越來越高,多才多藝者越來越多,專業的越來越業餘,業餘的越來越專業,如奧林匹克運動越來越向專業與業餘互相滲透,競技與休閒相互融合的方向發展。足球運動員在場下可能還會行醫,當律師,醫生和律師也可能客串比賽裁判……,如果這成為一種文化趨勢,那麼結果只能是一個:人的本質越來越和人的存在結合,而不是背離。因為代表了人的本質而成為精英這種現象,會因為人的本質向人的存在擴散,而呈弱化趨勢;而因為只具有人的存在性而成為群氓這種現象,會因為人的存在向人的本質發展,而呈弱化趨勢。

  當這種文化出現時,還能侈談「打工崽、在校生、小保姆」就不能同時是唱歌唱得好,足球踢得好、小說寫得好的人嗎?還能保證作家、教授不可以同時又是出租車司機、賣餅者嗎?

  我們不反對在工業文明的範疇內談分工,談精英。反對的是這些精英想把自己這種角色固化進信息文明;特別是當別人沾了信息技術的光明,而順著歷史的方向,在打破精英與群氓對立這種工業時代鐵幕時,這些精英站在鐵幕背後加以阻止。即使他們現在是有道理的,但這種道理不代表未來方向。

  有作家說:機器寫的東西有一股機器味兒,千人一面,千篇一律。所有整整齊齊敲打出來並編輯好的印刷字體裡,處處都透著虛張聲勢,外強中乾,好像隨便一篇東西一經敲打出來就已經具備了發表資格似的,使作者不禁沾沾自喜。認為用機器寫東西,不需要什麼想像力,也沒有什麼藝術感覺,只有對大眾口味的屈就和迎合,我們已經感受不到字後面的作者存在了。

  這話聽起來,就好像貴族見了第三等級,一臉的鄙夷不屑。好像貴族的征徽被隨便哪個馬伕戴了去一樣。

  工業時代,只有具備了發表資格的作品,才准出生。印刷字在這裡被賦予了貴族徽章般的神聖。作者一旦躲在了印刷體的「字後面」,就立刻顯出貴族的身份來。

  偏偏在信息時代,互聯網上,人們生產文字嬰兒,從來不遵守計劃生育,想生就生,並不需要誰個的批准。

  其實,用電腦寫字,用網絡發佈,並不在意字形字體本身是否「千人一面」,而在意內容內身,是否非常「個人」。在網上BBS站貼個貼子,在聊天室閒聊幾句,並不需特別在意是否要迎合編輯的口味,讀者的偏好,一味的天馬行空下去便好。因此,反倒是不容易「千人一面,千篇一律」。上過網的人,哪見過一模一樣的作品呢?

  倒是工業時代用手寫的東西,雖然字形可能歪七扭八,但最終總要追求成為「千人一面,千篇一律」的印刷體,靠著大眾口味的大眾傳播,借外強中乾的字之神聖,躲在貌似神聖的印刷體後面,做一個非常「大眾」的、具備了發表資格的某種貴族。然而,凡大眾傳播的文字,都不免批量生產的機器味。

  這樣看來,信息時代的字,機器味只在形式上,骨子裡是很「個人」的;倒是工業時代的字,形式上是很「個人」的,但骨子裡卻是很「機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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