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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黑猩猩和狒狒的角逐


  在營地邊濃蔭覆蓋的草地上,費岡正坐著細心地清理著自己身上的毛;還有近十隻黑猩猩三三兩兩地也呆在這裡。此外,營地裡還有兩隻狒狒。其中一隻成年公狒狒,正在咯吧哈吧用牙咬碎棕櫚堅果的殼,吃著果仁;另一隻較年輕的公狒狒,正在吃著鄰近棕櫚樹上成熟的果子。

  忽然,費岡猛地站起,朝著這棵棕櫚樹走去。從他的步態,他的緊張的姿態裡,不知有些什麼惹起了馬伊克的密切注視。費岡走近樹邊,向年輕的狒狒瞅了一眼,開始慢慢向上攀爬。狒狒發覺了,朝下邊盯著,發出了短促的尖叫聲,還恐嚇地呲著牙。不一會兒,它縱身跳上了旁邊一棵棕櫚樹的樹梢。

  費岡爬近樹梢,還是那樣不慌不忙地跟在狒狒後面跳躍著。年輕的公狒狒跳回原處,叫喊得更響了。費岡重又盯住他。他以驚人的從容,再次跟著自己的目的物,從一棵樹跳到另一棵,再跳回去。突然,費岡出其不意地向狒狒撲去。可是,剎那間狒狒縱身向下一跳,掠過約六米長的一段距離,落到了一棵不高的小樹上。

  正在營地的所有黑猩猩,早已注視著這場角逐。其中有許多全身挺立,毛髮聳起。狒狒剛一躍起時,馬伊克即刻奔向小樹;可是成年狒狒這時發出了震耳的吼聲,攔住了他的去路。與此同時,年輕的公狒狒跳到地上,大聲喊叫著逃走了。馬伊克追著他,成年狒狒追著馬伊克,所有其它的猿猴也在林中草地上跑起來。而原先可能是受害者的年輕狒狒,卻在這一片混亂之中溜之大吉了。

  這次之前大約四年,當時費岡還正在少年期,我和雨果有機會目睹了另一幕情景。那次魯道爾夫是惹事者,而被追蹤的是另一隻年輕的狒狒,它正呆在一棵無花果樹上。只見魯道爾夫毛髮微聳,走近年輕狒狒坐著的那棵樹,站在那裡,就像並沒有發現狒狒似的。其它正在休息和理毛的黑猩猩,像奉了命令似的,一齊抬起身來,向樹旁靠近,以便截住被追蹤者的退路。而費岡,這只最小的公黑猩猩,開始向狒狒悄悄靠攏。

  可是,黑猩猩的企圖未能得逞。一聽到被追蹤者的叫喚,整群狒狒都跳到草地上來了。一場激烈的搏鬥開始了。黑猩猩與狒狒大聲叫喊著,彼此碰撞;可是,根據我們的判斷,誰也沒有真正受傷。它們全力投入了爭鬥,卻因而都忘了年輕的狒狒,它就這樣平安無事地躲開了。

  在貢貝工作的十年裡,我們常常觀察到黑猩猩吃肉類的情況。年輕的林羚,小豬,小狒狒,年輕的、有時則是成年的疣猴,紅尾的和青色的長尾猴。時常是黑猩猩的盤中餐。在禁獵區內,我們甚至兩次聽到襲擊非洲兒童的事件——其中有個孩子,費了很多周折才從成年公黑猩猩那裡奪了回來,可是四肢已被咬掉一半了。幸運的是,這發生在我來禁獵地之前,換句話說,是在我「馴服」黑猩猩之前就已發生的事。

  我知道,有許多人聽說黑猩猩要吃小孩而感到懼怕。可是要知道,在黑猩猩眼裡,人和狒狒等別的動物,大概沒有多大區別。從另一方面看,人們雖然也意識到黑猩猩面臨完全絕滅的威脅,可是在某些地區,卻將它的肉作為美味,對這樣的事實難道不該表示憤慨嗎?

  儘管我們時常觀察到黑猩猩怎樣吃肉,可是我們卻很少見到它是怎麼捉到這些獸類的。不過,最近兩年內,隨著科研中心人員的擴充,從事研究的同事增多了;再說,猿群對人經常在場已經習以為常,根本一點都不怕了,這就使我們得以窺探到更多有趣的東西。對某些動物的襲擊有時十分突然:黑猩猩在林間轉游時,偶爾遇見小豬或其它小動物,它就撲上去並將其弄死。在另一些場合,看來捕獵是有目的的行動;這時猿群全體成員的行動,表現出驚人的協同一致。剛剛講述的那一幕情景——一群黑猩猩從樹旁站起,試圖截住狒狒的退路——就是一例。

  我曾兩次親眼見到,黑猩猩是如何捕獲活的獵物的:第一次距今已相當久遠,那次黑猩猩抓住了疣猴,並將它撕成碎片;第二次在四年之後,黑猩猩捉住了一隻年輕的狒狒。

  事情發生在清晨,魯道爾夫、馬克-格利戈爾先生、哈姆弗裡和一隻年輕的公黑猩猩,正坐在草地上大口地嚼著香蕉。一見到從營地上方山坡上走過的狒狒,魯道爾夫就站了起來,迅速從我們的一間屋旁繞了過去。其它三隻公黑猩猩跟在後面。他們幾乎毫無聲息,以某種特有的全神貫注的神態。悄悄地向目標逼近;他們邁步的姿態,就同費岡那次見到樹上的獵物靠攏過去時一模一樣。我跟在他們後面跑著,可是畢竟遲了一點。繞過屋子,我聽到了狒狒在號叫;過了幾秒鐘,狒狒發出了震耳的吼聲,黑猩猩也嗥叫起來。我走了幾米,穿過稠密的灌木叢,就瞥見了魯道爾夫。他全身挺立,抓住了年輕狒狒的腿,高高地舉起,將狒狒的頭往石頭上砸去。隨後,魯道爾夫緊緊抓住死狒狒,迅即向山坡上奔去。

  其它幾隻黑猩猩叫喊著,尾隨魯道爾夫而去。幾隻成年沸沸也投入角逐;它們嗥叫著,和魯道爾夫相撞。可是使我感到十分驚訝的是,它們很快放棄了追趕。我清晰地看見,魯道爾夫在一棵大樹上部的樹枝上坐定後,怎樣用牙齒撕裂剛抓住的野獸的肚子;而跟隨著的那些黑猩猩,也呆在同一棵樹上,緊挨著他瞅著。

  獵獲和殺死受害獸類時所發出的高聲喊叫,吸引著山谷中其它黑猩猩的注意。在魯道爾夫坐著的樹旁,很快聚集起整群的黑猩猩。它們之中,有的公黑猩猩處於較高的等級地位,可是卻沒有一個想來奪走獵物的。它們只是圍在獵物佔有著眼前,低聲下氣地央求給一點施捨。我不止一次地看到過,黑猩猩怎樣央求給他一點肉。獵物的佔有者常常分些肉,至少是分給其中某些黑猩猩;而魯道爾夫這一天卻相反,他熱心地保護著自己所佔有的東西。當馬伊克掌心向上,伸手懇求給他一塊肉時,魯道爾夫粗魯地推開了它。在戈利亞作出手勢,請求給他一點嚼過的葉子和肉時,魯道爾夫卻作了個背轉向他的動作。而簡-比膽怯地抓住死獸的身子,想嘗試向自己身邊挪近時,魯道爾夫發出了類似咳嗽的、瘖啞而帶威脅性的聲音,將獵物拽了過去。最走運的要算年老的長輩馬克-格利戈爾了。他悄悄走近死獸,拽住了晃動著的腸子的一頭。不料全部內臟都掉了出來,而腸子正好落到了年老的公黑猩猩的禿頭和肩上。魯道爾夫見此情景,就拉住腸子,要取回被奪走的這部分獵物;可是腸子撕斷了,而馬克-格利戈爾抓住這一塊美味,迅速躲到離魯道爾夫遠遠的地方。母黑猩猩和幼仔即刻跳向馬克-格利戈爾,纏著央求給一點吃的。

  黑猩猩吃起肉來常常要費很多時間。它們時而撕下一小片,時而還塞進嘴裡一小把葉子,作為配菜。它們那麼仔細地咀嚼著食物,彷彿是在津津有味地品嚐。這天,魯道爾夫這頓盛筵吃了九個鐘頭之多。他獨自吃下了幾乎整只獵物,只是偶或將嚼過的肉和葉子的混合物,吐給伸到他嘴邊的別的黑猩猩的手心裡。有時,一小片皮肉掉了下來,這時不論哪個幼仔見了,就都飛快地下樹去尋覓掉落的小片。一旦吃光了全部的肉,將成年的黑猩猩們細心地把剛才放過肉的樹枝,和滴有獸血的地方,都舔個一乾二淨。

  魯道爾夫的行為使我感到驚訝。他早已失去了昔日我們相識時所擁有的有力地位。而馬伊克則相反,到這時快有三年都是本群黑猩猩中的首領了。魯道爾夫怎麼這樣膽大妄為,敢於粗野地拒絕自己經常向其表示恭順的馬伊克呢?他又怎麼這樣大膽,竟敢威嚇在等級地位上比他高的戈利亞和簡-比呢?尤其令人驚訝的是,為什麼這些公黑猩猩都不去從魯道爾夫那兒奪取哪怕一丁點獵物呢?我以前就已經看到,吃獸肉時等級關係發生的類似破壞;我甚至曾傾向於用原始的道德關係的萌芽來作解釋:魯道爾夫殺死了狒狒,因此肉應當屬於他。可是,當對猿類的行為作進一步深入分析之後,使我得出了和前面稍稍不同的結論。

  假如說,魯道爾夫在營地弄來了一串香蕉,那末,馬伊克就會毫不猶豫地向魯道爾夫襲擊。不過,假如是魯道爾夫自己打開了食物箱,從裡面取出了香蕉;那末,馬伊克就未必會敢於襲擊他。顯然,在這種情況下,牽涉到個體佔有範圍的那些行為機制,在起著作用。我們都知道,對黑猩猩來說,如果這個個體佔有的界限受到侵犯,它的舉動就變得格外激烈;無論對方是誰,都將進行回擊。肉食,這是它們特別喜愛的美味。得來非易。佔有新鮮獵物的成年公黑猩猩,將會為之決一死戰,而不顧對手等級地位的高低。但如果是日常慣見的香蕉之類的食物,那自然就不會引起如此激烈的反應。要證實我的這個假定,可以舉出這樣的事實:餵飼黑猩猩的初期,當時香蕉對它們來說是稀罕的東西,而動物之間為爭奪果實而引起衝突的事,就很少出現。

  如何解釋具有優勢地位的公黑猩猩不產生侵略性行為這種現象呢?很可能,他們發現,在這種情況下,等級較低的公黑猩猩通常保持著的那種順從的表示,已經改變了。在他們身上,出現了一些明顯的攻擊性的表示,因此若要恢復自己的特權就得慎重考慮。這和黑猩猩在性關係範圍內所表現的特點,大致是相同的。公黑猩猩,不論其在猿群中的地位如何,決不會為擁有母黑猩猩而發生爭奪,而只是耐心地按順序等待。

  可是,不管真正的原因是什麼,魯道爾夫和其它公黑猩猩,總是要保衛自己獲得的獵物,不讓猿群中其它個體,即使是等級較高者分享。處於優勢地位的公黑猩猩,將自己的怨恨和狂怒,全部傾瀉到地位較低的成員頭上。母黑猩猩和幼仔就最受罪了。它們照例總是被攆到遠離擺著盛筵的地方去。

  在這種場合下。公黑猩猩對我也表現出極端的敵意。有一次,簡-比使我受了好些分鐘的罪。事情是這樣的:獵物的佔有者魯道爾夫,死死防備著其它黑猩猩的掠奪。簡-比相信,這肉未必能落到他的手中,於是趕忙走向營地去吃香蕉了。那裡離營地約有兩百米。在回來的路上。他一瘸一拐地走著,突然見到了我,就站住了。他大概在想,當他不在時,我曾巧妙地從魯道爾夫那裡偷走了一塊珍貴的獸肉。他豎起了全身的毛,大聲嗥叫著朝我走來。向四外伸展的密麻麻的籐蔓堵塞了道路,使我無路可逃。我的心怦怦跳著,呆立在原地,甚至連眼睛也閉緊了。簡-比站在相距半米處,揚起手來打我,說真的,我都險些沒救了。後來,他抓住我的絨衣和背囊,聞了一聞,顯然斷定其中沒有半點肉的影子,於是就朝著魯道爾夫跑去了。

  我還記起了這樣一個場面。有一天,我和雨果觀察到一大群黑猩猩正在樹上瓜分獵物。這一次,是馬伊克殺死了狒狒,並大方地將獸肉分贈給自己身邊最接近的幾位,其中包括簡-比及幾隻和頭目接近的公黑猩猩。另外五隻公黑猩猩,只是靠揀一點盛宴席上的殘羹聊以自足,他們全都火冒三丈:在樹上逞威,還把膽敢在宴席附近呆著的所有等級較低的黑猩猩全都攆跑了。白鬍子大衛感覺的委屈和苦惱,似乎比其它幾位更甚。馬伊克很快地從樹上跳下,坐在茂密的青草上。其餘的黑猩猩跟著他下了地。我和雨果為了更好地看清全部細節並拍攝下來,就不聲不響地幾乎緊挨著猿猴爬行;當我們從灌木叢中向外一望,突然發覺已經和他們並肩了。這可犯了一個大錯誤。一隻剛剛來合群的年輕母黑猩猩,驚慌地逃走了。其餘的公黑猩猩,在驚慌中也跟著她跑了起來。

  當這群猿猴明白過來用不著驚慌時,五隻發怒的公黑猩猩向我們衝了過來。他們全身挺立,揚起手臂,發出了兇猛的恐嚇性嗥叫,直盯著我們。當走到離我們不過幾米處。除了大衛以外,全都停住了。前面已經談到,儘管白鬍子大衛的脾氣比較溫和。然而有時也十分富有侵略性。可是像這樣的大發雷霆,我們還是頭一回見到——他離開猿群,大叫著撲向我們。我們馬上逃跑,大衛還在後面追著。雨果往回跑時,照相機的暗箱突然被多刺的灌木叢鉤住了。他想脫身的一切企圖都是枉然,反而被灌木叢纏得越來越緊了。這時大衛也離得越來越近。相距只有大約二米時,公黑猩猩終於停住了,發出了兇猛的「哇哇」的叫聲,急促地揮動著手,轉身跑回到其它猿群中去了。

  這無疑是我們在禁獵地考察的歲月中,最危險的一次遭遇。大衛比其它黑猩猩更可怕的地方,正是因為他根本不怕人。我知道,許多人會感到奇怪,為什麼我和雨果竟然被迫逃走;可是從我們的角度,這是唯一的出路。為了逃避懲罰,等級低的動物力求盡快遠離較強的同類,以此表示恭順臣服。所有其它的姿態,例如等級低的動物屈身俯地,把臀部挪近對方讓它打,或者百般設法接觸較強的同類,等等,終究不能經常達到避免懲罰的目的。等級較高的黑猩猩,有時也免不了會揍那些忙著向它表示尊重的臣服者。假如臣服者急忙逃開了,成年公黑猩猩一般就不再追趕。

  這是我們和黑猩猩之間的最後一次衝突。看來它們慢慢明白了、我們並不打算搶它們的肉;從此就完全容忍我們在場,即使在瓜分獸肉時也如此。

  猿猴捕獵行為最令人感興趣的,乃是這些動物表現出了協同行動,特有的合作的萌芽:這,正是我們的遠古祖先必不可少的習性。再說,黑猩猩吃肉帶有集體活動的性質。獵物佔有者一般總是樂意地將肉分給猿群中的其它成員,這是類人猿之不同於低等靈長類的一個特點。我們時常見到,捕到了獵物的黑猩猩撕下大片的肉,放到自己同類伸出的手上。我還特別記起了一樁事。

  聽到黑猩猩和狒狒的刺耳的叫聲,我們爬到了山坡上,見到戈利亞在一棵大樹上,手裡抓著他剛剛捕殺的小狒狒。年老的華爾澤先生坐在旁邊的樹枝上,向戈利亞乞求著施捨。他伸著手,哼哼著,像一個小孩似的。戈利亞簡直每過五分鐘就必須挪一下地方,然而華爾澤還是死纏住他不放。戈利亞有十次推開他的手,打算乾脆離開這裡了;可是華爾澤活像一個因熱病夢囈的小孩,發作了真正的歇斯底里症:揮著手叫喊著,從樹枝間落到了草地上。而使我們感到非常驚奇的是,戈利亞這時抓住死了的狒狒的身子,以莊嚴的手勢將它撕成兩截,把後半部分給了華爾澤。可以看到,戈利亞對華爾澤的叫喊已經聽膩了,所以決定將整整半隻獵物給了他,免得他再喋喋不休。可是這以後,戈利亞還不能痛痛快快地品嚐美味;芙洛也走過來向他討肉吃。於是戈利亞又寬宏大量地分給了她一塊。

  馬伊克確立了在公黑猩猩中的首領地位以後,在和自己臣服者的關係上,真正體現了王爺般的大度。只要是他的獵物,他總是和其它公黑猩猩共同分享。有一天,馬伊克和魯道爾夫一齊大嚼起打死了的狒狒肉;一個啃著頭,另一個吃著尾。突然,馬伊克將獵物拉到自己這一邊。我猜想他打算乾脆將它平分兩半。魯道爾夫死死地抓住自己的這一端,毫不放鬆,我為他的氣力之大感到驚訝。馬伊克緊張得大聲喘著氣,竭盡全力要把獵物向自己方面拽;可是,不管他怎樣努力,魯道爾夫卻紋絲未動。然而這時魯道爾夫身子俯向地面,用自己尖利的牙齒從軀體中線部分將其咬斷。獸體帶著脆拆聲斷成了兩半,而馬伊克,手裡拿著上半拉身子,噗通地跌倒在地。

  腦髓被認為是特殊的佳餚,而馬伊克總是將它留下來作為小吃。他用牙齒除去脊椎骨殘渣,捅開枕骨大孔。將食指插進顱腔內,從裡面掏出了腦髓。有時黑猩猩認額骨部位打開顱腔。馬伊克從來不將這一珍味分給別的黑猩猩。

  我們只見到過一次,馬伊克將整個狒狒的頭連同完整的腦髓,讓給了其它的黑猩猩。事情發生在一個晚上。馬伊克吃撐了。夕陽的餘輝穿過稠密的樹梢,斜照著馬伊克坐著的林間小片草地。他手中拿著狒狒的頭。突然響起了沙沙聲,只見密密的青草叢在微微擺動,從中跳出了簡-比。他迅速從馬伊克手裡奪走了狒狒的頭,躲進灌木叢中。馬伊克吃得太飽了,也過於寬宏大量了,就沒去追趕自己的朋友。簡-比爬到附近一棵樹上,迅速築起了集,坐進裡面開始享受美餐;他將腦髓摻進葉子一起吃。

  通過在貢貝的長年研憲,我們確信,黑猩猩的肉食活動具有週期性。看來原因在於:偶然殺死某一隻小動物,例如小豬,激起了猿群對肉食的貪慾。這種渴望變得如此強烈,以至無論成年的,還是許多未成年的公黑猩猩,都一起投入了捕獵活動。這便引起了一系列有意的殺戮。這樣持續約兩個月。隨後,猿猴突然對肉食冷淡了。很難說,這方面的原因是什麼——也許是由於捕獵不順利。黑猩猩根本對肉類不感興趣了。並重新恢復了通常的食譜——水果、蔬菜、昆蟲。齋期開始了,直到偶爾殺死某一隻獸,因而重新引起接踵而來的捕獵狂熱為止。

  我回想起,哈姆弗裡有一次在營地裡,拖著疣猴在青草地上走過的情景。他帶著這份狩獵的戰利品走了。大約過了一小時,從哈姆弗裡來的方向上。出現了馬克-格利戈爾。根據這個情況我們猜想,他可能曾分到了一部分獵物;而有一點是無疑的,即馬克-格利戈爾渴望得到肉。有一刻鐘之久,馬克-格利戈爾一直盯著谷地那個方向。最後發現了一小群疣猴,於是他立即站了起來,以我們所熟悉的迅速而又毫無聲息的、全神貫注的步態,朝著疣猴走去。這時呆在營地一帶的其他幾隻黑猩猩,也跟在他後面。我們立即舉起雙筒望遠鏡,耐心期待著。

  這時,黑猩猩爬上了疣猴坐著的樹,並猛烈地搖晃起樹枝來。疣猴喊叫著,從一棵樹跳到另一棵樹上;馬克-格利戈爾和其它的黑猩猩也緊緊跟上它們。可是,疣猴擠命地抵抗著:我們清楚地看到,其中一隻猴子追趕著一隻不大的黑猩猩,後者一邊尖叫一邊跳下樹飛奔而去。可是當我們看到年老的馬克-格利戈爾由於疣猴向他猛衝過來,而在長滿青草的開闊的山坡上擠命逃跑的情景時,我們不禁感到驚詫莫名。我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對誰也不傷害的疣猴看來卻如此兇猛和嚇人,甚至弄得老馬克-格利戈爾都要轉身向著它,對付它的挑戰;雖然這場決鬥的最終結局,明顯地是對疣猴不利的。這種情況再一次說明,狂怒的動物要比它實際存在的狀態。遠為可怕得多。

  公狒狒的個體要比疣猴大許多倍,並比後者遠富有侵略性;可是,無論看來多麼奇怪,當黑猩猩襲擊其幼仔時,狒狒卻幾乎和黑猩猩不發生應有的對抗。是的,成年公狒狒會撲向黑猩猩,快跑著和黑猩猩相撞,發出咆哮聲,並且通常鬧得很厲害。因此乍一看很可能以為,狒狒是在拚死決鬥。而實際上,我們從未見到哪怕有一隻黑猩猩在衝突中真正受了傷。倒是有一次,當馬伊克追擊獵物時,成年狒狒飛躍到馬伊克的背上,但馬伊克卻未受任何損傷。甚至當狒狒聽到拿獲的受害者絕望地叫喊時,它們也並不急忙前去救助。怎麼解釋如此強大和富有侵略性的動物的這種奇怪行為呢?我們現在還說不上,但我們希望有朝一日能獲得解答。

  根據我們的觀察來判斷,狒狒和黑猩猩之間的相互關係十分複雜,並且是彼此矛盾的。在我們研究的初期,我發現,這兩類動物的成年者經常彼此漠不關心,而它們的幼仔卻在一起嬉耍,很合得來。有時。成年黑猩猩和狒狒十分平靜地在同一棵樹上進食。它們之間常常發生爭鬥。我猜測,挑起事端的多半是黑猩猩,它們老是想乘機捕捉年輕的狒狒。雖然,說句公道話,當狒狒在數量上佔優勢時,黑猩猩也就趕忙溜掉了。

  從1963年我們開始給猿猴喂香蕉時起,黑猩猩和狒狒間的衝突就相當頻繁。在建立地下倉庫之前,我們的生活就像是一場惡夢:猿猴整天圍著營地轉游,想要得到點香蕉。起初,狒狒小心地走近營地,不敢攻擊黑猩猩。我想,很可能這是由於狒狒怕人。由於我們百般威嚇它們,用鏡子直照它們的眼睛,因此,狒狒時刻戒備著,一旦黑猩猩縱身躍起,並揚手相威脅時,它們就溜掉了。但是。即使在那時,某些公狒狒也是好鬥的,並向黑猩猩襲擊。

  後來,當來到營地的見習生開始研究狒狒行為,對它們進行不間斷的跟蹤觀察以後,狒狒就同黑猩猩一樣不再怕人,並且也敢到營地來了』。這一來,狒狒的侵略性增強了,甚至黑猩猩都得提心吊膽地望著它們。它們為了香蕉經常發生嘈雜的爭吵:狒狒咆哮著,呲牙裂嘴,疾馳著衝撞黑猩猩;而黑猩猩呢,跳躍著,舉起手,發出響亮的「哇哇」聲和刺耳的尖叫。然而事情還沒有發展到真正鬥毆的地步。

  戰鬥的最後結局,往往取決於敵對雙方個體的素質。黑猩猩很快就熟悉了對哪一隻公狒狒應當避而遠之,而哪一隻公狒狒又不難趕跑。狒狒也同樣覺察出,從母黑猩猩和幼獸手中最易奪取獵物。對類似馬伊克、戈利亞這樣的公黑猩猩,還是敬而遠之為妙;而像白鬍子大衛這樣的黑猩猩。見到狂怒的狒狒就會跑掉,而把整串的香蕉留下。狒狒從來也不去觸犯年老的華爾澤——也許華爾澤那奇怪的、幾乎像人眼睛那樣的恐懼的目光,使它們害怕。當然囉,很可能不是由於這個緣故,而是由於這只年老的公黑猩猩膽子大,什麼也不怕。此外,據我們的觀察,是華爾澤第一個問狒狒扔起石頭和其它東西來的。有時候,如果手邊沒有更合適的東西,華爾澤就向威嚇他的狒狒扔樹枝,甚至樹葉。而有一次,華爾澤怒氣沖沖,竟把整串香蕉向自己的對手那裡擲去,這可真叫狒狒樂開了懷!但是,後來華爾澤就比較細心了,只向狒狒扔大石塊了。

  關於黑猩猩能扔石塊的事,我們是早已知道了的。有一天,我和雨果有機會親身體驗了一番。魯道爾夫首次光臨我們營地時,他正是用這種方式來「問候」我們的。看來,他是純粹出於偶然才遇上我們的——他只是跟著戈利亞走,沒有專門想去哪裡。無意中看見了正對著自己的帳篷和我們兩個人,他驚叫了一聲,伸直腰,並且拿起大石塊仍向我們,然後剎時消失不見了。

  不過,第一個向狒狒扔石塊的,正是華爾澤先生。當然囉,所有其他的成年公黑猩猩也都跟著他,採用同樣的辦法防備狒狒。但是黑猩猩選用的石塊一般都太大,很少能擊中目標;除非距離很近。

  應當指出,除非由於爭奪香蕉而發生衝突,否則狒狒和黑猩猩即使在營地裡也能和平相處。我們常常吃驚地看到,狒狒和黑猩猩在進食以後,如何在林中草地上一起平靜地休息著;而僅僅在十分鐘之前,它們還好鬥地彼此扔擲呢。

  既然狒狒(更不用說黑猩猩了)具有相當高的智力,那末,這些動物能夠互相交際,就毫不足怪了。這方面可以舉出一些例子。有一次,一隻年輕的母狒狒從灌木叢中跳出,不料正碰在華爾澤身上,看來這使華爾澤吃了一驚。華爾澤舉起手,發出了和咳嗽相似的瘖啞的恫嚇聲。母狒狒立即站住,身子俯地,採取順從的姿勢。老公黑猩猩便伸手碰了母狒狒一下。這一接觸明顯地起到了安慰作用,使母狒狒在華爾澤身邊坐了下來。類似的場面我們見到過不止一次。

  處於發情期的母狒狒,也和黑猩猩一樣,會去帶領黑猩猩的幼仔,把幼仔放在臀部上面,甚至用手撫摸它。當我們第一次見到,有一隻母狒狒十分耐心地照料著八個月的弗林特時,我們感到十分驚訝。後來我們看到,母狒狒對待戈勃林以及其它小黑猩猩,也都有類似情景。當然,某些母狒狒在盛怒之下也會把小傢伙趕跑的。

  可是,渾號叫喬帕的老狒狒和我們的某些黑猩猩之間的關係,就更加令人驚奇了。可能是由於年老或某種別的原因,喬帕整天在營地裡遊蕩,或者靠在樹幹上坐著。而他總是顯得那樣疲憊和冷淡,好像生活早已使它厭倦了似的。有一次,我們驚奇地看到,喬帕走近菲菲,將脅部向她挪近,顯然是請對方給他捋毛。然而最叫人吃驚的是,菲菲居然認真地應承下來了。過了幾分鐘,菲菲將自己脅部向喬帕挪近,想請年老的公狒狒為她效勞,可是狒狒卻置之不理,她就只得走開了。從那時起,我們屢次看到喬帕走近年輕的黑猩猩,作出手勢懇求為他捋毛,而這些黑猩猩往往也有求必應。

  曾經出現過這樣的場面:有一天,費岡決定和老狒狒嬉耍一番,他吊兒郎當地逕直朝喬帕走去,一看就知道這半大小子准要淘氣。費岡走近狒狒碰了他好幾次,並在他的脅下呵癢。可是這沒引起任何反應——喬帕照舊紋絲不動,只是看去有點茫無所措。於是,費岡改變了策略。他將額角緊貼著狒狒的額角,幾次用頭頂對方,使老狒狒險些兒摔倒。這下子老狒狒按捺不住了,他做了個威嚇性動作,向前稍稍挪動了一下,並露出了一口老牙。不能說費岡是害怕了,但為了以防萬一,就退到了一邊。其它未成年的黑猩猩也多次企圖逗弄喬帕——碰碰他,呵他的癢,可是對方毫無反應。

  但是,幼年的黑猩猩和狒狒經常喜歡在一起嬉耍:它們繞著樹互相追逐,發出歡樂的喧鬧聲。我們屢次看到,有一隻幼小的狒狒喜歡和弗林特廝混。有一隻年輕的、將成年的狒狒,成了六歲的菲菲的遊伴。可是,像戈勃林娜和吉爾卡之間那樣長期的相好,我們從來沒有見到過。她們之間的友誼持續了一年以上,並且小夥伴間相互有意尋找對方的一群,不只是期待偶然的邂逅。

  幾個月過去了……有一天我和雨果在林中漫步。突然聽到了黑猩猩的叫喊和狒狒的吼聲。跑到大樹邊,我們看見了兩隻成年公黑猩猩,其中一個拿著剛殺死的一隻小狒狒。我們的注意力全集中到黑猩猩身上去了,根本沒留心被害幼仔的母親;她正以拚死的決心一邊喊叫著,一邊衝去,和公黑猩猩相撞。當我們後來注視她時,她因為這一遭遇而氣憤地顫抖著。這只狒狒就是戈勃林娜——黑猩猩剛殺死了她的初生兒。

  大約過了半小時,戈勃林娜和被殺死時在場的一隻年輕的狒狒一起跑掉了,但很快它們又重新回來,坐到遠一點的地方,望著黑猩猩在吞食。戈勃林娜不時發出低聲的哼哼,我和雨果聽來就像悲哀的啼泣。後來不幸的母親重又走開,不久又返回。在黑猩猩舉行盛宴的四個小時裡,戈勃林娜回來了三次,但都是單獨來的。當黑猩猩離開了現場後,她又回到了這裡。整個這段時間裡,戈勃林娜的悽惋的、拖長了的叫喊聲一直沒有停息。

  過了一年,吉爾卡的這位摯友生了第二個孩子。幸好,這個幼仔沒成為黑猩猩掠奪的犧牲品。可是誰能想到,我們希望其成為吉爾卡真正的摯友的、她的親弟弟,卻會面臨著比戈勃林娜的初生兒更為悲慘的命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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