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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井中石器文化遺存的發現1


  靈井中石器文化遺存是一個偶然的發現。

  1本文作於1997年7月,原載《河南文史資料》總第67輯,1998年版

  1962年秋,我於上海復旦大學人類學專業畢業後,被分配到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從事研究工作。1964年下半年,我參加「四清」工作隊,來到河南省許昌市。我所在的分隊主要活動在靈井砦。

  靈井砦是個小村莊,位於許昌市西北約15千米處。砦外西側有個池塘,原是一個名叫「靈井」的古水井。50年代「大躍進」時期,它被挖深拓寬成為貯水池塘。

  1965年開春,「四清」工作隊開展植樹活動。一天清晨,我在靈井貯水池塘邊上挖樹坑時,突然感到鍬下似碰到什麼硬物,挖出一看,原來是一塊乳白色的石英石,看看周圍均為灰白色的粉砂質土,而這種砂土中似乎不應有這類岩石出現。當時看到這塊石英碎片,腦子裡突然聯想起一件往事。1921年瑞典學者安特生在北京周口店龍骨山考察時,正是碰上幾小塊石英石碎片,引起了警覺,認為它們可能是古文化遺存,說不定能找到古人類,從而導致了著名的北京猿人遺址的發現。現在從粉砂土中出現的這塊石英石,是不是也會有點名堂呢?於是我就詢問身邊一位參加挖樹坑的年輕社員:「這裡怎麼會有這種石頭,多不多?」他告訴我,當地人稱這種石頭為「馬牙石」,還說這種石頭別處不多見,倒是在這種砂土中時有發現。我隨即問道:「除了『馬牙石』外,這裡還有什麼別的東西發現,譬如有沒有『龍骨』?」此時我身邊的另一位小青年說:「有『龍骨』,不僅有『龍骨』,還有『龍齒』。」經他這麼一講,我頓時激動起來。

  當晚,我就到說家中有「龍齒」的那位社員家裡去查訪。拿來「龍齒」一看,原來是馬的下臼齒,石化程度相當深,上面還沾著黃色的細砂。當時我被分配的任務是抓青年工作,我就利用與青年社員頻繁接觸的機會,進一步瞭解情況,發現幾乎家家都存有一點「龍骨」和「龍齒」,社員們說是可以做「刀槍藥」。

  此後,我就悄悄開始收集這些「龍骨」和「龍齒」,結果發現化石種類還不少,甚至有大象臼齒的齒板。同時我還在池塘周圍仔細搜查,不僅發現更多的石英石碎片,還找到不少黑色燧石質的碎石片,其中竟有人工加工的痕跡。特別是在社員的指引下,在池塘旁一社員家的菜園子裡,發現一大堆當時挖水塘時殘留下來的砂土。翻動這堆砂土,從中竟找到典型的、採用壓削方法製作的細石器器物。此時我的心情甭說多興奮了。在這堆砂土中找到了只有火柴梗大小的小石葉,還有動物化石遺骸碎片,甚至還找到鴕鳥蛋皮化石的小碎片。在進一步調查時獲知,這種富含石器和動物殘骸化石的砂土堆積物來自地表下10米深處。那堆砂土的表層為橘黃色的細砂,下面壓著的為灰白色粉砂土,如果按挖出時堆積的順序,橘黃色細砂應在深處,上面覆蓋的應為灰白色粉砂。

  由於當時我是「四清」隊員,對這些發現未敢聲張,只是獨自悄悄地進行搜集和觀察。「四清」工作結束後,我們科學院的同志留下來進行「勞動鍛煉」,「改造思想」。由於沒有了「四清」運動的紀律約束,我就利用勞動之餘去作進一步的考察和採集,幾乎每天都有收穫。到勞動鍛煉結束返回北京時,我採集到的東西竟佔到行李中的相當部分。

  在勞動之餘的考察過程中,我注意到靈並砦地區的地表深處常有相當厚的鈣質結核層,有的地方膠結成極狀,當地社員稱之為「砂礓棚」。在這層「砂礓棚」之上,從未發現過含有細石器和動物化石的砂土堆積物。此外,在砦外有些隆起的崗地,社員們在上面挖紅薯窖時,常常從中挖出屬於新石器時代和早商時期的文化遺存,如磨光石器、蚌殼製品、陶器和石化程度很淺的動物(如牛、羊、豬等)殘骸及人骨。它們中間從未發現那種典型的細石器器物,動物殘骸中也沒有在當地現已滅絕的種類如鹿、象、披毛犀的化石,所以在距地表10米深處發現的與紅薯窖中挖出的不是一套東西。

  在我採集的文化遺存中,動物化石經鑒定有18種之多,其中不乏滅絕種,它們代表的時代不會晚於黃土期(更新世晚期)。石器有三類:礫石工具、石片石器和占相當大比例的細石器。後者多為典型的細石器器物,如錐狀石核、小石葉和許多成型的器物(如拇指蓋狀的刮削器、尖狀器、雕刻器等)。以往這類文化遺存僅發現於長城以北地區,解放以後在陝西大荔的沙丘上有所發現,打破了細石器文化只存在於長城以北的舊觀念,如今在河南靈井也有了細石器器物的發現。靈井砦在黃河以南約100千米處,這些典型器物不僅跨越了黃河,甚至到達了淮河流域附近,因為靈井砦的附近即有淮河支流——穎水流過。因此在地域上,細石器文化遺存已進入中原地區,這在細石器文化發現史上不能不說是個突破。鑒於此,1966年我以簡訊形式將這重要發現披露於世;以後,在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安志敏先生指導下,對這批發現物進行了詳細的研究,研究成果刊登在1974年5月號《考古》上。

  靈井細石器的發現引起學術界的廣泛重視,因為它在文化屬性和時代上惹人注目:它擁有典型的細石器器物。又與更新世晚期動物群共生。靈井文化遺存中缺乏磨光石器和陶片,將它置於舊石器時代或新石器時代都不合適,只有置於兩者的過渡期(即「中石器時代」)才行,而且可能屬於該時代的早期階段。有些人曾懷疑,它是從地表下深10米處挖出的東西,層位已不清,年代難以確定,而且是「混雜的」東西,怎麼可以定性、定年代呢?

  雖說它們來自地表下10米,但不爭的事實是:有些典型的細石器器物與更新世晚期的哺乳動物化石是牢牢膠結在一起的,任何看過這些標本的人都不會懷疑它們共生的真實性,而且當地後期的新石器文化遺址中從未發現過這類細石器器物。靈井細石器時代的古老性是毋庸置疑的,更重要的是,有關「中石器時代」文化的研究近年來已獲得突破性的進展,對中國存在「中石器時代」的文化也有了更多的證據出現,大大有助於我們更好地認識和研究這一考古學上的疑點。

  1973年,我在雲南元謀盆地元謀猿人化石產地附近,找到了細石器典型器物,其性質與靈井的別無二致;以後在80年代,江蘇和山東的史前考古學家們在沂河、沐河流域找到了與靈井細石器相似的文化遺存。我曾考察了其中部分器物,發現兩者極其相似。由此可見,靈井細石器文化的出現並非孤例。在有關靈井材料正式發表之後,日本、美國等國的考古界就作過介紹;最近英國考古學界有人專門撰文介紹靈井文化的發現與研究成果,可見其價值與重要意義已為世界考古學界所重視。

  對於本人來說,靈井文化的發現也給自己開闢了一個新的研究領域。雖然我主要從事的是體質人類學——古人類學的研究,但在河南靈井發現細石器文化遺存之後,涉及到「中石器時代」文化,引起我強烈的興趣,成為我研究的另一重點。繼靈井的發現後,我於1973年發現了元謀大那烏細石器文化遺存,1982年以來又在廣西柳州白蓮洞洞穴遺址致力於新、舊石器時代文化過渡問題的探索。經過十多年的發掘和深入研究,多方面學科的通力合作,對中國存在「中石器時代」文化的研究取得了突破性的進展。長期以來,我國學術界對此問題頗多爭議,相當一部分人對此存有懷疑、甚至否定的觀點,總以為「中石器時代」定義不明。其實,這些同志僅著眼於文化器物,以為只要有一明確的指示物出現就能判斷某種文化的存在與否。例如,認為舊石器文化是以打制石器為主,新石器文化以磨光石器和陶器出現為主,簡單化到了彷彿在遺址中找到了陶片就屬於新石器文化,不存在陶片就屬舊石器文化。其實哪有這麼簡單的事?新、舊石器文化是兩種不同經濟形態的反映,原始文化發展的根基是由採集和狩獵為主的掠奪性經濟向原始農耕和原始馴養活動為主的生產性經濟的過渡,決不是一兩樣器物作為指示物就可概括一切的。拿陶器的出現而言,在我國南方已有數處遺址發現了距今一萬六七千年前的陶片,你能憑此將這些遺址置於新石器時代嗎?顯然是不合適的。

  經過多方面的深入研究,已證實了柳州白蓮洞石器時代文化遺址擁有距今37000至7000年間連續不間斷的成層堆積物,在中間含有五個文化帶,每個文化帶都具有特殊的文化遺存,顯示了由舊石器文化向新石器文化過渡的清晰軌跡。在距今18000至12000年之間,為新石器時代所具備的四個要素——磨光石器、陶器、原始農耕和原始馴養——在這一時間跨度中逐漸產生。白蓮洞文化系列的框架,即對舊石器文化經中石器文化向新石器文化過渡的識別與建立,為中國存在中石器時代文化提供了確鑿的證據。1994年,在柳州召開的國際學術研討會上,這一重要發現和研究成果獲得了與會學者的普遍承認和高度讚揚。

  靈井細石器文化遺存的發現和由之而導致的有關我國中石器文化研究所具有的重要意義,隨著我國考古學的進展,已越來越被學術界所認識到。

  自然,對靈井細石器文化所代表的中石器文化性質的研究尚須深入進行。首先是要對遺址進行系統的發掘,縱然這會有一定的難度,但必須進行。其次,應根據發掘所獲的器物與伴生物進行詳細的對比研究,以驗證前期工作所獲得結論的正確性。廣西柳州白蓮洞文化的研究主要解決了中國南方地區中石器文化的存在問題,而在我國北方和中原地區,此問題的解決還是一個比較薄弱的環節。我相信,對靈井遺址的進一步發掘和深入的比較研究,將會為徹底揭示中國中石器時代的文化面貌,探索由舊石器文化向新石器文化過渡的具體細節,提供更多的第一手資料,發揮更大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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