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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電腦

--原載1982年7月《科學時代》。


  凌陽躺在急診室裡的病床上,頭部散發出一團團古怪的、帶有酒味的煙霧,隨之他痙攣的四肢抽搐了幾下,就再也不動了。此刻,他的生命已隨著飄逸四散的煙霧從空中消散。這個名噪一時的青年畫家,像一顆忽起倏落的慧星,摹地從藝苑升起,發出了幾道令人膛目的奇光異彩之後就消逝了。

  聞訊趕來的章亮工程師哭喪著臉站在病床前,又像表白,又像懺悔地喃喃自語:

  「假如我們去年沒見面,假如我對改進電腦不是那麼過分熱心,也許今天不至於……」

  去年……


天才的苦悶


  金鷗服裝廠的設計室裡,青年設計員凌陽坐在籐椅上,兩眼望著窗外出神。設計組長走到他面前端詳了他一陣,又順著凌陽的目光往窗外望去——藍天上幾朵反射著耀眼陽光的白雲正在懶懶地飄行,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景致。於是他聳了聳肩,搖了搖頭,伸手拍了拍凌陽的肩說道:

  「小凌,考慮一下這種香雲紗,搞一種夏季套裝。」順手把一段棕黑色的衣料放到了凌陽的面前。

  「鬼雲紗!」組長剛轉身,凌陽心中就罵開了。一年前,凌陽從工藝美術學校畢業,分配到服裝廠,心中就沒舒坦過。想到自己的「藝術生涯」竟是成天和什麼繡花女襯衫、春秋外套打交道,他就直冒火,認為這些開叉裙、薄呢套裝每時每刻都在吞噬他的藝術才華,浪費他的生命,他簡直恨透了這一件又一件的翻領襯衫、連衣裙……

  他成大只想構思真正的「藝術傑作」。剛才,他望著窗外的藍天白雲,正在尋找用藍色和紫色色調表達夏夜湖色的構思靈感,可是設計組長卻來說什麼「香雲紗套裝」,於是藍色調、紫色調全沒了,眼前只有衣料的一片棕黑色……工廠的計算機只是冷酷地按完成任務的計劃數字、質量發放工資和獎金,使他不得不違心地搞一套又一套的童裝、中袖尖領衫……這簡直是對藝術的扼殺!積鬱的煩惱、苦悶終於在這套香雲紗套裝上爆發了。

  他把這不識時務的香雲紗一把團起,使勁地往牆角丟去,然後抱著頭髮悶氣,惹得設計室裡其他同事目瞪口呆,不知出了什麼事。下班鈴響了,凌陽待大家都走後,才慢慢地離開設計室,晚飯也不想吃,沒精打采地往「烷紗公園」踱去。這天是週末,初夏之夜的烷紗湖畔早成了情人們的「會場」,凌陽一進去就看到一派依偎相親的濃情蜜意,更使他在「藝術的苦惱」之外再加上了一層形影相背的愁思。雖然越來越開化的情侶們並不在乎園中遊人的注目,甚至有些似乎在故意炫耀自己的親熱,但凌陽還是決意離這些「世俗景象」遠一點兒,他順著敞亮一點的林陰道來回轉悠著,心頭亂糟糟地想著「人生、命運和藝術」,情緒越來越壞。

  DN電腦公司的年輕工程師章亮,又有另一番苦悶。作為公司技術部主任工程師兼新產品設計組組長,一直頗得同事和公司領導的重視,想不到今天康經理竟會對他說什麼「把心思放到正經點的東西上去吧!」

  康經理才從國外考察回來,上午回公司,下午就把章亮和經營部主任大劉叫去了。從康經理的臉色就可知道,「低壓有雷陣雨」。

  「我再晚回來幾天,這廣告就要登出去了?」板著臉的康經理把一份廣告小樣放在他們面前,然後背著手繼續說道:

  「我早說過,不要吹牛!什麼DN-104型電腦可以進行文學創作!亂彈琴!你們都是懂業務的內行,竟然擬出這樣的廣告來!登出去後讓我怎麼去向科委和文聯交待?」

  經營部主任大劉滿不在乎地前咕道:

  「我們作過試驗了嘛,上周晚報上的散文詩《花溪月夜》反映挺好,晚報編輯部還來邀請作者座談呢。他們至今不信是電腦的作品。我們還在想,發展DN-104的性能,也許可以搞美術創作。既然可以繪製機械圖、建築圖,立體、透視、曲線都行,畫些花花草草、牛馬人畜又為什麼不可以呢?」搞經營的反正能說會辯,一開口就是一套一套的。

  「還要搞美術創作?」康經理挑起了眉毛,瞪大了眼睛,盯著章亮問道。他想不到這個沉默寡言、似乎滿腦子都是元件、電路的工程師,居然會參與讓電腦搞文藝創作的荒唐事。

  本來就不善言辭的章亮,看到康經理這副神態,說話更加木油了。他望著自己的手指,結結巴巴地說道:

  「嗯……說是進行藝術創作,是有點兒言過其實。DN-104的運算速度快,儲存容量大,分析判斷邏輯性能好,只要輸入足夠的信息,是可以代替人的一些邏輯思維、推理、聯想。它還可以在文字上選擇恰當的用詞和語言,還能舉例、比喻,甚至運用方言……四川人愛說『安逸』,意義很複雜,DN-104可以正確運用達94.6%……」

  「創作還不是這麼回事。用點兒形容詞,打幾個比喻,知道什麼樣的人說什麼樣話,再描寫點兒環境、心理,編排編排故事嘛!小說、詩歌裡哪個字、哪句話是作家自己發明的?還不是組合排列,排列組合!」大劉插上了這麼一段似是而非的宏論旁白,弄得康經理哭笑不得。

  章亮從大劉的聲援中得了一點勇氣,於是望了一眼康經理又接著說下去:

  「電腦在美術上的應用也早就有了,國外已成功地根據達·芬奇的老年肖像,運用電腦畫出了他年輕時代的畫像,證明他是個英俊青年……還用電腦找出了『蒙娜麗莎』的孕婦特徵……藝術創作雖然是作者通過形象表達的一種複雜思維反映,但這當中仍然存在邏輯思維的,電腦完全可以發揮作用。DN-104調動八九千個單字、四五萬個詞及眾多詞組、成語是不成問題的。美術信息也是一樣的,改造一下終端機構,進行調色作畫也不是不可能的。電腦性能應該發展嘛!」章亮說到最後有點兒激動了。

  「哈哈哈!」康經理失聲地笑了出來。他沒料到這個儒夫子居然頭頭是道地分析討論起藝術創作來了。笑過後,他把廣告小樣搖了搖,斜著擺了擺頭——又像點頭又像搖頭地說道:「這個廣告還是不登為妙。你們的想法也許有點兒道理,但這樣發展電腦,科委沒下達任務,文聯也沒提這麼個要求,恐怕以後也不會定這樣的課題的。你們還是把心思放到正經點的東西上去吧!」

  「康經理,搞出來可是獨樹一幟……」大劉還想爭取支持,但康經理擺了擺手站起身來,顯然不想再多費口舌。

  「把心思放到正經點的東西上去吧!」這句話一直在章亮耳邊響著。難道發展電腦性能是不正經的嗎?章亮悶悶不樂地往家走去。

  星期六車子擠,章亮決定穿越烷紗公園走回去,一邊走一邊還在想康經理的「正經與不正經」的觀點,不料在公園中並不狹窄的林陰道上,和一個也是悶頭走路的人撞了個滿懷。兩人抬頭一看就齊聲叫了起來:

  「是你!」

  兩個中學同班同學章亮和凌陽就這樣在烷紗公園中不期而遇,凌陽的生活轉折也就這樣開始了。是的,生活的道路上總有那麼些不期而遇、機緣巧合的交叉點,一切從這交叉點開始轉折,就像化學中的不可逆連鎖反應一樣,一開始就無可挽回地要進行到底。其實,這一切都是必然的,符合邏輯的,也就是合理的。


藝術電腦「林月」


  夜已深,月亮也躲到雲層深處去了,一陣風吹過,「刷刷刷」地下起雨來。初夏的夜雨驚起了樹下花後的對對情侶,可是坐在林陰道路燈下的章亮和凌陽還在推心置腹、相憐相惜地絮絮而談,直到老園丁清場同園時,他們才站了起來。老園丁望著他們的背影又聳肩又搖頭,可他並不明白,凌陽已充分體會了章亮「電腦發展的煩惱」,而章亮也懂得了凌陽「藝術創作之苦悶」。更不知道,他們決定一起試驗一項劃時代的「藝術電腦」。

  雖然康經理不支持,但章亮有個「自留地」——小實驗室,他們不動聲色地開始幹起來了。凌陽從省市圖書館、美術館、畫苑借來了許多資料,熬更守夜地歸納分類;章亮擠出一切空餘時間廢寢忘食地設計改裝電腦。應用了最新的「集成電腦群」,雖然達不到對應人腦一百幾十億個神經元那麼多微型電腦群,但也足有近10億個神經元作用的電腦群,可以充分儲存凌陽收集來的美術信息了。改造終端機構費了一番心思,但終於也在一個多月的時間裡裝配成並儲存好了美術信息。章亮不懂美術,在編碼儲存的過程中可大長見識、大開眼界了。原來畫畫有什麼「構圖安排」、「透視關係」,還有「明暗處理」、「冷暖色調」等等。想不到僅國畫的山石畫法,竟有斧劈皺、馬牙皺、牛毛皺、披麻皺和荷葉皺等近十種「皺」法;而人物的衣褶勾描也有「十八描」——芝葉描、釘頭鼠尾描、鐵線描……這麼多「描」法。更不消說單是油畫的調色油就分亞麻油、核桃油、葵花油、松節油這麼多種……

  最後進行調試時,他們兩人干了個通宵。凌陽幾乎搽完了一盒清涼油,才堅持下來。凌陽看到章亮調好最後一組電路,就拿起兩個幾天沒洗的飯盒出去了,走到門口關切地對章亮說:

  「你睡一會兒,我去買點兒吃的。」

  凌陽還沒走到樓下,章亮就在堆滿圖紙的沙發上睡著了,手裡還捏著支電筆。

  玫瑰香紅葡萄酒只喝了半瓶,但兩盒飯菜已所剩無幾。章亮和凌陽都不會喝酒,而吃菜倒都擅長。當朝霞映紅了窗帷時,他們兩人臉紅撲撲的,熬夜的倦容都已消失。章亮決定開始正式試車時,凌陽恭恭敬敬地舉起了酒杯對章亮說:

  「章兄,藝術電腦假如成功,不僅是電腦發展的新高峰,也是我藝術生命的復活,我將永遠感謝你!」

  「感謝我?」章亮不解地問道。

  「藝術電腦幫我設計服裝是不成問題的吧,我就可以專心搞真正的藝術了。當然這一切現在要保密!」

  「保密?對,保密。」章亮想起了康經理的「正經不正經」。

  「開始吧!」章亮把手放在啟動開關上。

  「開始吧!設計無袖繡花領連衣裙。雪青色、米黃色尼龍紗衣料,身高……胸圍……」凌陽發出了指令。這還是上個月的任務,他一直沒搞,因此上個月不僅獎金沒拿到工資也給扣了一些。

  章亮按著按鈕,凌陽的語言立即被譯成計算機語言輸入電腦,改裝後的DN-104信號燈閃爍著,好像快樂地對他們眨眼。不到5分鐘,投影屏幕上出現了第一套連衣裙,穿在一個徐徐旋轉的模特兒身上。接著第2套、第3套……共出現了5種式樣,每種都設計得雅致美觀,色彩協調。凌陽高興得嘴都合不上了,他興高采烈地說:「我要第2種和第4種。」章亮又一按按鈕,屏幕接著出現了平面裁剪圖,而且比例1:1的圖紙馬上從終端機複製出來了。

  凌陽手舞足蹈地拉著章亮,又像央求,又像催促地說道:「老兄,試試美術繪畫吧!給我畫張自畫像。」接著說了一串具體的要求。

  由於終端機要調色作畫,所以輸入信息後,近半小時才從屏幕上出現「自畫像」。這五六張「自畫像」可令人啼笑皆非。原來,畫的竟是帶著屏幕、計算器和電眼的DN1-104自己那副「尊容」。按照凌陽的畫面氣氛和色調要求,電腦主機都是表示「青春煥發、初生向上」的嫩綠色基調,又復罩著一層彩虹般的綺麗變幻光暈。DN-104或高聳在萬朵祥雲圍繞之中,或矗立在群星閃爍的暗藍蒼穹,更有一張竟成了萬民膜拜的中心……DN-104按照「電腦就是我」或「我就是電腦」把這些意圖要求體現到「自己」身上了,真還有點自我意識呢!

  章亮一看,有點兒不好意思地說:

  「再增加幾個邏輯線路,一定可以分清你、我、他這些概念……」

  「乾脆起個名字吧!省得再糾纏不清。」凌陽皺著眉頭說道。「根據電腦命名原則,應稱為DN-104C系多功能001型電腦。」當工程師的章亮在什麼問題上都是循規蹈矩、一絲不苟的。

  「什麼C系001型?說來一大串,一點兒藝術性也沒有。我把它命名為『林月』,對就叫『林月』。」凌陽偏著頭想了一下說道。

  井非凌陽有「君子好逑」之心,給電腦起了這麼個頗像姑娘的芳名,而是取林、凌同音,日月相應的意思,強調月光是太陽光的反射,也表示「林月」是聽凌陽指揮的這一層意思。

  後來進行的試驗還比較順利,畫出的圖算像個樣子了,但還有點兒不協調。如凌陽構思的「草原」,「林月」根據指令信息畫出了幾幅「中西合壁」的東西——在印象派光色鮮明的草原背景上,奔馳著幾匹徐悲鴻國畫風格的駿馬。

  「這幾匹馬是彩色的就更好了。」章亮外行地發表著意見。不管如何,「林月」能繪畫是不容置疑的了。就這樣在章亮的小實驗室裡,一台舉世無雙的、能繪畫的藝術電腦「林月」誕生了。


畫苑新星


  設計組長看著凌陽交來的兩張服裝設計圖很覺意外。這兩個月一直失魂落魄的凌陽竟然畫出了這樣美觀大方並帶有民族風格的連衣裙,真是不可思議。

  「這小凌好像開了竅。」設計組長把圖交給生產廠長看,廠長立即決定試制。樣品還沒定型,就被前來訂貨的進出口公司副經理看中了。副經理拍著廠長的肩膀說:

  「你們生產多少我們要多少!」

  副經理一走,廠長就找到凌陽,也拍著他的肩膀說道:

  「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小伙子,你開了竅還真是個寶呢!上兩個月獎金全部補發,這月獎金加倍。只要你好好於,工作、生活上有什麼要求,儘管提。」廠長又轉身對一直跟在身後的設計組長說道:

  「以後出口產品的設計任務多讓小凌搞搞,你要多關心關心他,嗯!」

  凌陽看著匆忙不迭、連連點頭的組長,心中不禁一陣暗笑,但眼珠轉了轉馬上說道:

  「廠長,我搞設計怕受干擾,能不能隔一間工作室給我?小一點不要緊,只要安靜。」凌陽順風趁勢,就著竿往上爬,提出了這個要求。其實他是怕人看出電腦幫忙的破綻。

  「這個好辦嘛,這是工作需要。你去對行政科說一下,就說我同意了的。」廠長指著設計組長說道。

  凌陽就這樣有了單獨的小工作室,門一關就是自己一個人的世界,想幹什麼就於什麼,反正只要經常交出服裝設計圖就可以了。「林月」能給他繪出各種服裝設計圖,他就成天在工作室裡進行「藝術構思」。每隔兩三天,他去拜訪一次章亮,一個來月就「設計」了六套博得眾口讚譽的服裝,為金鷗牌服裝聞名全國,並打進國際市場立下了功勞。凌陽成了服裝設計的名人,全國服裝設計研究會專門介紹凌陽設計的服裝,市服裝研究設計院聘請他為設計委員……但凌陽並不甘心當什麼服裝設計大師,在他心目中這是不能和美術大師、藝術家同日而語的。凌陽一心要當的是「真正的藝術家」。可惜,「林月」的美術作品並不像服裝設計那麼令人欣賞。凌陽冥思苦想的一幅幅油畫、水彩,並沒有引起美術、出版界的注意,只有一張名為「晨讀」的油畫,總算通過熱愛新式服裝的某名畫家夫人周旋,參加了市美展。他很欣賞自己這一幅「傑作」——從「林月」繪的10張圖中選出來並簽上凌陽大名的油畫。畫上,在林中的薄霧裡,一個俊俏姑娘迎著晨曦在讀書。不料展出的當天,就有不少觀眾提出了意見。

  「背景簡直完全套用法國早期印象派畫家莫奈的作品,構圖和光色都一個樣。」

  「姑娘的形象和去年全國美展獲獎作品中的女大學生是雙胞胎。」

  「姑娘臉部的側逆光,紗裙的透明質感,完全抄襲英國畫展的《晨》。」

  總之,引起了一番「博采」和「抄襲」的爭論。凌陽雖然表面上裝聾作啞不動聲色,但在心中直罵「林月」沒有很好地表達他的靈感。不過他明白,「林月」只是台電腦,最厲害的叱責咒罵和最好的讚美表揚,她都一樣不動聲色,受之無愧,有氣也無處發。當天晚上,他專程去拜訪老同學了。

  「章亮,我覺得『林月』沒能很好地體會我的藝術構思。」凌陽一進實驗室就對章亮說。

  「這,這不是你講什麼我就編碼輸入……」章亮實在摸不透他的「藝術構思」是什麼。

  「對了,問題可能就在這裡。章亮,能不能?嗯……我不管在哪裡構思,只要靈感一來,就直接輸入給『林月』。嗯,就是什麼遠控……」凌陽吞吞吐吐、含含糊糊地對章亮說道。

  「遠控?你是說遙控吧。要『林月』有遙感性能,可以進行遙控?」章亮明白了凌陽的意思。

  「對對對!讓『林月』能遙遠地感覺到我的藝術構思靈感。」凌陽高興地接過話來。

  「遙感遙控!」章亮糾正道,「這也許可以試一試。遠距離信息傳遞是可能的,關鍵是要搞個思想、語言自動編碼及信息發射儀器,利用微波來傳遞,確定個專用頻率讓『林月』直接接收……」凌陽聽不太懂章亮這些技術術語,但知道章亮答應讓「林月」可以遙感,所以他非常滿意地對章亮說:

  「搞成功了,請你到宇宙餐廳吃全鴨席。」

  一個星期後,凌陽口袋裡多了一隻小盒,無論在什麼地方,只要開關一開,微波就把他的思想和語言傳給「林月」了,一張張畫就在章亮的實驗室中等他去擇優簽名。只要跑一趟,就可選出十幾張不同風格流派的「作品」來。他在試驗過程中發現,構思得越是「原則」,「林月」就能充分發揮主動性、積極性,調集各種美術信息進行「創作」,畫出的畫無論從結構,還是色調,都顯得非常協調。凌陽在美術創作上也開始自由自在了。他決心構思一組「四季套畫」,要向全國美展衝刺。第一幅定名「春之舞」,可是『舞』了一陣都不理想。現在他又在自己的工作室裡冥思苦想,開始尋覓靈感。

  雖然門關著,窗帷也拉著,但斜射的太陽透過窗帷照在身上仍然還有點兒熱烘烘的,凌陽由於過分的勞累竟朦朦朧朧地睡著了。但口袋裡的「遙感器」一直開著,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下班鈴聲把他驚醒後,他才想起把開關關上。

  凌陽走出自己的工作室時,設計組長提醒他:「老凌,給非洲貴族設計的大典禮服搞好了嗎?」雖然凌陽比組長小十幾歲,但名聲一大就從小凌變為老凌了。聽組長這麼一講,凌陽才想起上周廠長親自找他談的「重要任務」,記得已通過遙感器把指令發給「林月」了,這就去跑一趟吧。

  果然,那套58件的大典禮服「林月」早已繪好了4種樣子待他挑選。凌陽隨便包了一卷,正在捆綁,站在一邊的章亮指著一張畫問他:

  「這是什麼玩意?」

  凌陽自己也不明白這張朦朦朧朧的畫是什麼時候構思的,可是仔細一看就拍手叫絕了。「這不是我的春之舞嗎?」高興之中,他把手中一大卷服裝設計圖丟在地下,就去拿這張終端機才完成的畫。畫上沒有人物,朦朦朧朧的一片殘雪嫩草,草叢中點綴著幾朵淡黃、粉紅的小花;幾株冒著新芽的老樹,在地面投下了斑駁的暗影;朦朧的天空中掛著幾絲浮雲,而幾隻色彩鮮明、映著陽光的風箏正在飛舞,風箏尾巴飄成了優美的曲線。這真可謂構圖新穎,佈局別緻,尤其光色對比更耐人尋味,正是凌陽朝思暮想的「春之舞」!可是究竟什麼時候怎麼構思的?他一點兒也想不起來了。章亮看著他那副吃驚發傻的樣子,不禁笑了起來,問道:

  「你不喜歡這幅藍天白雲下放風箏……」

  「這幅畫『林月』是什麼時候繪的?」凌陽問章亮。章亮看了下畫的編號和林月的計數裝置,回答說:

  「剛才1小時之前。」

  「好哇!真妙極了!」凌陽拍手叫了起來,「『林月』真神了,我做夢她作畫,這才是藝術呢!」

  章亮聳了聳肩,很不以為然,當然更沒料到這幅畫竟會被人稱為「朦朧派和印象派結合的藝術佳作」而大出風頭。

  什麼事只要有人先開了第一聲讚美之口,總是不乏錦上添花的人的,對於美術,更有一些生怕別人認為自己不識貨的捧場者。於是,這幅「春之舞」一時成了美術界議論的熱門話題。雖然有人提出異議,但一爭論反而更加引人注目。當有一家雜誌用作封面後不久,立刻有出版社來聯繫要準備精印發行,明年的年歷、新產品的廣告競相刊用……凌陽一覺便戴上了「青年畫家」的桂冠。可惜夢境無法召之即來,但在一個多月裡總還有幾個好夢,於是「夏之歌」、「秋天的詩」和「冬天交響樂」接踵而來,凌陽成了畫苑脫穎而出的新星,被人譽為「畢加索後期風格的傑出繼承者」。

  凌陽雖然其貌不揚,但現在一頭亂蓬蓬的頭髮被人描寫為「正在迸發著藝術的光輝」;五短身材被讚揚為「蘊積著無窮的藝術靈感」。連微塌的鼻子裡噴出來的都是「藝術氣息」,週身都是「藝術細胞」。他自己也雲裡霧裡,走起路來有些飄飄然了。

  《藝術畫報》的記者要給青年藝術家照相,當然最好是在畫室揮筆的瀟灑姿態,可是凌陽的工作室實在不能算畫室,那裡連像樣的畫筆也沒幾支,而「林月」當然是萬萬不能洩露的,他最後決定在美術館自己的「成名作」前接待記者。

  凌陽擺好了姿勢——微抬著頭,右手插在第二和第三個衣扣之間,左手背在後面,竭力模仿他記不清在哪張畫上見過的偉人。記者正要按快門,忽然被一個氣喘咻咻的喊聲叫住了。

  「可找到你了,老凌,廠長讓我給你送獎狀……」服裝廠的那個設計組長喘著氣擠到了凌陽面前,後面還有兩個抱著一疊衣盒的年輕人正從圍觀的藝術崇拜者中擠過來。

  凌陽似是而非地點了下頭,好像不太認識自己的頂頭上司,倒是記者笑著說:

  「抱著獎狀照更好。」

  凌陽接過獎狀,順手把獎金塞進了口袋,然後搓了下手走過去打開一個衣盒。一件閃著金光的繡花緞子禮服出現在大家面前,這是他給非洲貴族設計的大典禮服樣品,廠長專門批准送給藝術家的。誰也沒想到,凌陽竟拿起來就撕,接著把另外幾盒衣服全倒在地上用腳使勁踩蹬。他站在這些閃光發亮的服裝上,手一揮說道:

  「永別了,襯衣外套!永別了,繡花領、開又裙!」

  凌陽就這樣宣告了自己「新生活」的開始,決定再也不回服裝廠了。手腳麻利的攝影記者搶下了這個「歷史性鏡頭」,當晚就登在晚報上。


奇光異彩


  朦朧派畫家凌陽夢中耕耘,醒來收穫,日子過得飄飄然,求畫者絡繹不絕,堪稱名利雙收。一張朦朧中虎羊戲水的丙烯畫成了花園公寓的開門鑰匙,他選的地址離電腦公司很近,這樣他不斷拜訪老同學就更加方便了。章亮對這位老同學越來越勤快的「拜訪」已經沒有什麼熱情了,每次聽凌陽越來越玄的什麼「線條的神奇」、「色彩之奧秘」和「美術的真諦」之類的藝術切口,實在膩味透了。所以今天下班前凌陽來電話說馬上要來時,章亮很有點不高興。

  「章兄!你可是我的大恩人,今天我是專門來請你的!」滿面紅光的凌陽笑得像彌勒佛一樣,進門就大聲地說道。

  「請我幹什麼?」章亮轉動著手中的鉛筆,眼睛還望著桌子上的電路圖。

  「你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凌陽故作神秘,同時把一隻裝滿食品、水果的網袋提到了章亮面前,「我知道你不喜歡上館子,所以在這裡開宴,玫瑰香葡萄酒再加一瓶法國白蘭地,魚子醬是黑海的,奶酪是新西蘭的,罐頭裡還有法國牛排,連麵包都是海員俱樂部外賓專櫃的貨色,當然你偏愛的糖醋排骨的熏魚是少不了的……今天我們好好慶祝一番!」

  「慶祝?……」

  「老兄真是貴人多忘事,今天是『林月』誕生百日紀念!」凌陽揭開了謎底,「『林月』是當今世界電腦之最,您的遙感遙控裝置更是偉大的發明,您是『林月』之父!來,讓我敬您一杯!」

  章亮有點哭笑不得,但盛情難卻,就幫著凌陽騰開了桌子。

  酒過三巡,凌陽忽然眉頭一皺,哭喪著臉歎起氣來了:「『林月』是舉世無雙,我凌陽有今天全是老兄幫忙,不過當了畫家也有苦惱啊!」

  「苦惱?花園公寓還嫌小?給你出的畫集沒人要?」章亮喝了幾口酒,說話有點兒刻薄。

  「哪是這些!昨天出版社通知我第三本畫集就要付印了,第一版就印15萬冊。不是這些。」凌陽把筷子一放,身子往後靠了靠,說話的口氣倒像收到了第15次退稿一樣沮喪。

  「到底什麼事?」章亮覺得他有點兒裝腔作勢,但還是有點兒好奇的同情。

  「唉!當了畫家,可是不敢當著人面前作畫。前幾天開座談會,偏偏有人要到會的畫家集體畫什麼『百鳥朝鳳』。輪到我畫,想畫只丹頂鶴,可是手偏偏不聽指揮,畫的雞不像雞、鵝不像鵝。雖然大家還是說畫得好,但那幾個老頭子的眼光,唉!洋相出足了。這次又要參加創作旅行……」

  「你不會不去開會,不動筆?或者乾脆把『林月』公開出來。」章亮聽說是這麼回事,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得了。

  「我倒不要緊,『林月』的事捅出來可能還是不合適吧。我想假如能把電腦性能再發展一步,繼續我們的試驗,我願意仍作試驗品。」

  「還進行什麼試驗?」聽說發展電腦性能,章亮的興趣倒又起來了。

  「我想,嗯……」凌陽欲言又止。

  「快說嘛!別吞吞吐吐。」

  「能不能讓人腦接受電腦的信息?我願試驗,出危險也不怕,我心甘情願。」

  「讓人腦接受電腦的信息?」

  「對,對,我發指令,電腦運轉構思出畫面,又把信息傳遞給我,我來代替終端機作畫……」凌陽從桌子上探出了身體,急切地望著章亮說道。

  「有人在研究植人頭顱的微型電腦,代替大腦某些受損傷的部位。你這個想法從技術角度似乎不是不可能的,逆向反饋……信息傳遞……大腦皮層接受信息通過神經指揮肌肉肢體協調運動……」章亮一邊說一邊就在考慮改進方案了。

  凌陽見老同學答應了,一籌莫展的臉上,一下就堆滿了笑容:「衣服是新的好,朋友還是老的好啊!這次創作旅行我硬著頭皮去參加,回來等候你的佳音,一切拜託你了。」

  1個月回來,凌陽發胖了,可章亮體重減輕了4公斤,而「林月」卻具有了奇妙的「反饋」功能。凌陽出個題,遙感器立即傳遞給「林月」,3分鐘之內就可自動構思畫面。在工作機構開始繪畫的同時,只要凌陽打開接收器開關,「林月」發出的信息立即可通過他身上的接收器作用於大腦,大腦通過神經指揮肌肉肢體運動——直接作畫。繪畫結束,自動脫離控制。

  開始,凌陽對這種身不由己的遙控作畫有點彆扭,但一幅幅畫在「自己」手下完成,確實令人樂滋滋的,逐漸就像乘汽車代步一樣感到理所當然而自由自在了。凌陽再也不怕可能沒有現場作畫的藝術家的興會了。

  浣紗公園舉辦一年一度的菊展,千姿百態、奼紫嫣紅的菊花吸引了很多觀眾,晚報和公園組織了一次菊展征名評選活動。凌陽背了畫夾,決定「主動出擊」。

  「墨獅!」

  「黑牡丹!」

  「烏雲集!」

  人們對著一盆花朵豐碩的墨菊爭先恐後地發表自己的高見。

  「黑色的美!」一個戴眼鏡的中學生迸出了這麼一句,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唷!這才是美呢!」一個注意到凌陽作畫的觀眾,情不自禁脫口失聲。

  凌陽畫夾上一張水氣很重的水彩畫稿把大家吸引過來了。畫上的墨菊不很像他面前的那盆,但色彩和構圖的奇妙把觀眾征服了。朝霞絢麗的背景上三朵怒放的墨菊背光而立,逆光處理使菊花周邊襯出了一圈金色的光輪,花瓣上幾顆晶瑩的露珠映出了彩虹般的光芒……

  「凌陽!」有人看到了畫稿上的簽名,於是激動地叫了起來。

  一個大膽的姑娘走到了凌陽的面前,歪著頭說:「凌老師,能把這張畫送給我嗎?」

  「可以,可以!今天誰要我都給。」凌陽抬頭一看,竟是個俏麗姑娘,心跳驟然加快了,很想和她再多說幾句話。但想起今天參加菊展的目的,可不能半途而廢,他就笑了一笑,擺開畫具繼續畫起來了。

  藝壇新星通過菊展作畫就更加光芒四射了。幾乎不假思索地即興作畫,使凌陽贏得了非凡的聲譽。也許沒有哪個畫家能像他那樣,不僅可以即席速寫、素描,能用水彩、國畫寫生,而且連油畫、工筆畫的創作也可以不打底稿一氣呵成,看起來簡直是信手而畫,但又畫無虛筆。頓時,凌陽成了史無前例的神畫家了。

  畫家一「神」,自然氣度也會不凡。由於有了遙感遙控,凌陽不用再逢五逢十地駕臨電腦公司,完全可以一門心思地當他的大藝術家了。原先只有艷羨的種種成名成家滋味,凌陽可著著實實地在切身感受了。不斷有人請他赴宴、聽音樂、看歌舞;大會小會請他上主席台;走在路上有人用崇敬的口氣悄悄說:「這就是凌陽」;有提著禮物帶著畫稿請他指點、推薦;有望門貴胄要和他結交;有姑娘轉彎抹角地打聽他是否有家眷,甚至直接寄上側首回眸的彩色全息玉照,另附有寫在淺藍色信箋上的炙手可熱的「心音」……開始凌陽還有點驚喜交集、不知所措,但不久就心安理得並「卻之不恭」地應接自如了。而且,也會對諸如席位次序、通知早遲等流露出一種「名人的敏感」。凌陽在這美妙的漩渦中樂滋滋、暈乎乎,當然也想不起章亮了。

  章亮倒也樂得清靜,只是偶然去檢查一下『林月』的運轉,並不想多聽這位神畫家越來越玄乎的高談闊論。


靈魂出竅


  「章亮,這位名畫家凌陽是不是前段時間經常晚上來找你的那個人?」大劉拿了張報紙走過來問章亮,並把報紙上的一張照片指給章亮看。

  章亮看著這幅照片和文字說明真是目瞪口呆,這是怎麼回事?

  在照片上,凌陽正在作畫,不過作畫的姿勢實在古怪。他仰躺在一張長沙發上,雙腳擱在扶手把上,右手握筆往鋪在地下的紙上勾線著色。說明上還講,爐火純青的青年畫家凌陽首創「特異」作畫方法,可以躺著、後仰著、倒翻著、趴著作畫,甚至背著手、一隻手伸到另一邊胳肢窩下畫肖像畫,耳虛眼實,近日將在凌陽畫展上公開表演等等。

  大劉又詭秘地一笑,湊在章亮的耳邊說:

  「章亮,這當中有沒有你的功勞?」嘴巴往章亮的那個小實驗室歪了一歪。章亮還沒弄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只有苦臉一笑。

  凌陽的畫展引起了轟動,人們蜂擁去爭購門票。與其說他們是參觀畫展,不如說是看這種史無前例,也許還是空前絕後的作畫表演。一些美術學院、畫苑的藝術家對此大搖其頭,但又不得不承認,凌陽畫的山水國畫、油畫雖然並不特別超凡脫俗,可畫技章法還是循規蹈矩的。一時國內外參觀旅遊者、記者雲集,連科學院人體特異功能研究所也驚動了。照相,錄像,報紙、電台、電視連篇累讀報道,市巷爭相傳聞。褒美者稱凌陽是「畫壇奇才」、「美術怪傑」,國外甚至捧為什麼「慧星派」創始人等等。而貶責者呼之為「雜技畫匠」、「跳神派」等等。不管稱呼如何,凌陽總之又上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這不斷追加的高度雖沒有「藝術尺碼」,但隨之水漲船高的畫價卻使凌陽獲益匪淺。他心中很得意,還暗中設計了「懸空繪畫」、「倒垂畫」等更為驚險的節目。

  原來1個多月前,凌陽發現自己在「林月」反饋信息指揮下作畫時,身體的協調動作,電腦也自動處理成「最佳平衡狀態」,蹲著、坐著作畫都一樣自如。出於好奇,他來了個「金雞獨立」,打開開關後,竟然輕鬆地完成了一幅大型油畫。於是,他大膽創造了更多稀奇古怪的作畫姿勢,使自己這「神畫家」又罩上了一層絢麗的華光。試問,有哪位畫家能像跳芭蕾舞一樣,用一隻腳支持身體,另一隻腳往後平伸的姿勢畫水彩畫?可惜,雖然「特技畫」票房價值很高,但連凌陽最後幾個「野獸派」和「朦朧派」的畫友也不願跟他來往了。畫友不多了,可是崇拜者還是不少,名人總是不乏崇拜者的。何況凌陽目前根本沒時間去考慮這些,只要名氣大、收入多就行。

  看著報紙電台和電視越來越熱鬧的宣傳,章亮終於沉不住氣了,決定找凌陽談談。他先打了個電話過去,不料接話的是發音硬邦邦的錄音機。

  「凌陽先生今晚在體育館作畫,白天不會客。」

  「告訴他,我是章亮……」章亮有點兒生氣了,但話還沒說完,耳機中又傳出那句硬邦邦的話:「凌陽先生今晚在體育館作畫,白天不會客。」看來只有晚上到體育館去直接找他了。章亮悄悄去讓大劉弄兩張票,表示要請大劉看特技畫展。

  趕到體育館,想不到迎接他們的是一個道歉通知。16個大字寫道:「因故暫停,改期舉行,日期另告,敬請原諒。」大劉笑瞇瞇地去問體育館老門衛,究竟什麼原因?不料老頭一言不發,只是苦著臉攤了攤手,大約表示「無可奉告」。他們只有快快而歸。

  為什麼呢?凌陽要去和外賓會談,所以放棄了這次收入可觀的表演畫展。前幾天有幾個來旅遊的外國公司經理看了凌陽的一次「特技畫」表演,興趣很大,不僅重金購買了幾張「傑作」,還表示願意安排組織凌陽出國舉行巡迴展覽。旅遊等部門就這些外國經理的建議請示了領導,最後表態是:「全面考慮,從長計議。」

  此事凌陽知道了,就主動和這些外國經理聯繫,一心想搞個全球影響。但總也沒聯繫落實,而明天外國經理們要離開本地了,凌陽決定不管什麼畫展表演,約外賓今晚「敘敘友誼」,內賓只有「克服」了。

  外國經理很願意會會青年藝術家,所以凌陽提出的「敘敘」最後成了外賓宴請凌陽了。酒過三巡,話就多了。

  一個鬚眉全白、精瘦的英國銀行經理舉杯敬凌陽一杯,同時用結結巴巴的漢語說道:

  「凌先生是藝壇怪傑,畫苑奇才,每幅畫都是藝術珍品,尤其作畫的方法是當代最卓絕的藝術,時代的驕傲。歡迎您到英國舉行畫展。」

  胖得有三層下巴的美國船主說道:

  「在我們美國,像凌先生這樣的人一定會專門給你建紀念畫廊,給你塑像……」

  凌陽聽得眉飛色舞,心中癢癢的,恨不得立時就走。心中一樂,喝酒也就大口大口了。他忽然想起要即席表演特技作畫,悄悄把口袋裡的「遙感」開關打開了。

  別人看他已有酒意,悄悄勸他算了,他卻倒了一大杯茅台酒舉在手上,大聲地說:

  「諸位,我們中國有個李白,酒多詩來,詩都在酒中!我從酒中得畫,酒多畫來。」說時還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地在桌布上開始作畫了。

  「飛天!」一個人驚奇地叫了起來。凌陽自己一看就哈哈大笑起來了,原來這個飛天的頭像竟是自己那副塌鼻子尊容。大家都哈哈地笑了起來。凌陽這時正一心想飛往國外,「林月」構思一張「飛天」圖真是妙極。

  凌陽見大家哈哈笑,心中一樂又喝了一杯,接著站到窗台上來了個「金雞獨立」,歪著身子往牆上畫起來了。凌陽的頭腦給酒精搞得雲裡霧裡,不斷給「林月」發去一些混亂矛盾的靈感構思和命題,「林月」再反饋給凌陽的信息也亂了套,凌陽的動作就東一筆西一筆令人莫名其妙。

  「林月」終於承受不了這樣的折騰,線路中的元件開始發熱冒煙了。

  凌陽還站在窗台上,可是開始搖晃顫抖了。那個美國船主認為是故意表演驚險的畫法,所以對著凌陽拍起手來了。突然,凌陽臉色開始紅一陣白一陣,後來就發灰了,頭上冒出煙霧一樣的熱氣,雙腿抖得更厲害了,手中的畫筆也拿不住而掉了下來。大家知道這不是表演驚險而要出危險了,正要去扶他,但他已一頭栽了下來。

  DN電腦公司裡,章亮正在小實驗室中手忙腳亂,「林月」冒著煙嗡嗡直響,線路、元件已燒成一團……剛才他正在家中看書,突然小實驗室報警的紅燈亮了,急忙趕來,「林月」已這副模樣了。看來燒成這樣的「林月」是沒救的了,章亮懊喪地蹲在地下,忽然看到幾張剛才從終端機裡出來的畫稿——與凌陽同步作畫的「副本」。粗看亂七八糟難以分辨,但仔細看,依稀可看出一張是「飛天」,最後一張上畫著變形的別墅,成扎的美金,一架正在空中飛行的直升飛機,以及在沙發上一群半裸美女擁著一個沒畫完的人。章亮是無法認出究竟畫的是誰,因為凌陽迷醉中要畫的是自己,但沒畫完就從窗台上栽了下來。至於在宴會廳堂的粉壁上,這些畫更難辨認了。章亮正莫名其妙地望著燒損的「林月」和這些畫發愁,大劉氣急敗壞地跑了進來。

  「章亮,知道你的老同學凌陽出事了嗎?剛才醫院……」醫院根據凌陽口袋裡的遙感儀上DN電腦公司的標誌通知公司派人去,正好給大劉接到了,他馬上來告訴章亮。

  章亮趕去醫院,但凌陽已永遠不會再要求他「發展電腦性能」了,章亮站在病床前,又像表白,又像懺悔地喃喃自語:

  「假如我們去年沒見面,假如我對改進電腦不是那麼過分熱心,也許今天不至於……」

  真是不至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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