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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活節

--原載1981年6月《智慧樹》。
 


國際電腦中心發來的通知


  年輕的畫家埃莉諾·貝克一人在自己的畫室裡。這時,她嘴裡正使勁咬著畫筆的筆桿,兩眼直愣愣地盯著畫架前的全息模特兒——一個神情憂鬱、若有所思的漂亮姑娘,右手在光源頻率調節器上調節著全譜光源的主頻率。

  合成尼龍的畫筆筆桿已在她潔白、整齊、珍珠般的牙齒不斷進攻下被咬得傷痕斑斑;她的蔚藍色眼睛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這一切說明,她已達到了藝術創作的「人化境地」。為了這幅畫能表達出她所期望的那種悲思和寧靜的美感,她一星期以來廢寢忘食、坐立不安,把全息模特兒放在不同頻率的光源照射之下,從各個角度來觀察、體味,希圖從變色光照射下變幻的人體色彩的陰影中找到這種美感的充分表達。現在,當她把光源的色彩主頻率從靛藍往紫色過渡時,突然產生了一陣身不由己的顫抖,她所期望的那種神秘的安謐氣氛出現了。埃莉諾稱之為藝術心靈的共振。這時,她心中升起了一首憂鬱情深的小夜曲旋律,一種不可捉摸的、甜絲絲的悲哀情緒控制了埃莉諾,使她又想哭又想笑……埃莉諾的藝術創作往往都是在這麼一種不由自主的飄忽狀態下,一寸一分地開展的。這大約就是所謂「藝術家的靈感」吧!

  她的右手輕輕地、輕輕地從調節器上挪開,悄悄地從嘴裡把自動變色畫筆抽出來,然後小心翼翼地把畫筆往全息模特兒湊過去。畫筆似乎融化消失在模特兒前額卷髮下的紫色陰影中,表示畫筆上的色彩頻率已自動調到同一頻率了。接著她更加小心地把畫筆往畫稿上伸去……

  其實,她完全沒有必要那麼屏息無聲和小心翼翼,光源頻率已經確定,不動調節器是不會改變的。但是,藝術家在創作時,並不都是按照理性邏輯思維指揮自己的行動的。埃莉諾目前處於一種精神振蕩下,不願有任何激烈的動作來破壞這好不容易才獲得的氣氛和感受。藝術靈感是不容粗手笨腳來冒犯的!啊!這悲思、寧靜的美!

  偏偏在這個時候,這麼「神聖」的時刻,從畫室虛掩著的門縫裡,傳來了連續的「嗚!嗚!嗚!……」的聲音。這是綜合信息處理機上的蜂鳴器以音樂的旋律在鳴叫。儘管是調到最佳音色的聲音,此時此刻聽來,竟是那麼刺耳和尖利,而且還是那麼固執和不識時務地不停鳴叫。於是在這叫聲中,小夜曲沒有了,神秘的安謐、寧靜的美也沒有了,什麼都給破壞了,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不斷的「嗚嗚」聲。

  像受到突然襲擊一般,埃莉諾手中的畫筆落到了地下,她自己則沮喪地倒退了兩步,一下跌坐到沙發上去了,蜷縮成一團。全息模特兒還籠罩在一片藍紫色的膝朧光暈之中,在憂鬱地沉思著,但埃莉諾連看都不願再看一眼,她無法再進行描繪、表達了。

  一切又都要重新開始,埃莉諾又難過又生氣,決定不去理會那可惡的、還在無休止鳴叫的蜂鳴器。管它是預報地震、火山爆發還是天外來客的降臨,即使是阿爾培特找她,埃莉諾也決不理會。她顯得可憐巴巴地蜷縮在沙發上,那雙多愁善感的眼睛裡含著淚水,迷惘地越過模特兒望著窗帷間隙露出的一角暗藍的天空。那兒,一顆星星正同情地對她眨著眼睛。

  藝術家畢竟是藝術家,埃莉諾起初哀怨地望著星星,像是要向這蒼穹銀星討回自己的靈感,但望著望著,閃爍的星星後來就幻化成阿爾培特熱情明亮的眼睛了。埃莉諾就開始猜度,剛才嗚嗚叫的、可惡的蜂鳴器,會不會是預報阿爾培特要找她?雖然她已約法三章,這幾天不准來打擾她,可是這個宇航員說不准又要去土星航行或追蹤這幾百年來神出鬼沒的「UFO」。這麼一想,埃莉諾甚至覺得已聽到阿爾培特優美的男高音正在埋怨她。這時她就從沙發上蹦了起來,理了一下披散著像金色瀑布般的長髮,拉開畫室門往客廳走去。

  有著收音、電視、電話、錄音等多種功能的綜合電子信息處理機就在門旁,此刻是無聲無息,好像在對主人剛才的冷淡漠視表示抗議。但剛才傳來的一切信息,它都已本能地記錄了下來。埃莉諾一下把記錄帶拉了出來,急著先看最後落的名字。她動作太猛,把記錄帶都扯斷了。可是一看,眼睛中的光芒暗淡了下來,不是阿爾培特,令人很失望。但她再一看,蔚藍色的眼睛瞪大了,嘴裡不禁驚奇地念出聲來了:「國際電腦中心合同執行委員會。」原來她手上是一份E國的分支機構代表國際電腦中心合同執行委員會發出的通知,要她去討論執行一項200年前的合同。

  200年前的合同?可是埃莉諾才25歲呀!即使是20年前的合同也使人不好想像。會不會電腦中心出了差錯?埃莉諾決定就打個電話去問問。剛伸手拿電話,正好一個電話打了過來。

  視屏上出現了一個長著埃莉諾一樣金黃色頭髮的年輕人,正皺著眉等電話接通。這是埃莉諾的哥哥菲利普·貝克,在南方工作的食品設計工程師。

  菲利普也接到了通知,當然他沒有縮在沙發上耽擱時間去尋找「靈感」,所以已打了好幾個電話,現在給妹妹打電話了。埃莉諾看到眉毛抖動的菲利普,知道他心情不平靜,馬上就打開了通話開關。電話一接通,菲利普也可見到妹妹了,於是他笑了一笑說道:

  「埃拉,你好嗎?我剛才接到個什麼合同委員會的通知……」

  埃莉諾舉了一下還在手中的記錄帶,搶著回答道:「菲爾,你看!要我們去討論200年前的合同。真太有意思了,你問過電腦中心嗎?爸爸、媽媽他們也收到通知了嗎?」

  「我已問過電腦中心,就是要我們去執行一份200年前的合同,明天就去具體討論。爸爸和爺爺他們都沒接到通知,也弄不清是怎麼回事。我們又不是歷史學家或考古的,要我們去討論……你等一下,奶奶打電話來了,我就轉接過來。」

  埃莉諾面前的屏幕上自動分成了左右兩格,玻爾奶奶精神很好地對他們說道:

  「菲爾、埃拉,剛才接了菲爾的電話後,我查了一下計算機儲存的日記,我和你爺爺結婚前,聽你爺爺的爺爺說過,祖先中有個大名鼎鼎的物理學博士,好像叫什麼歐文·貝克,說是他給後代留了件禮物。究竟是什麼禮物,誰都不知道,只知道是在政府辦了什麼手續的。後代曾有人去問過政府有關部門,對於禮物之事,只得到個『到時自會通知』的答覆,後來也沒有什麼人再去問了。你們這次得到的通知,會不會與禮物有關?老祖宗阿門!」說完還滑稽地劃了個十字。奶奶井不相信什麼基督上帝,但喜歡這些古典動作。接著她又說道:

  「我們明天到中國青島療養,你們談了那個合同後就告訴我一聲。埃拉,你很久沒給我打電話了。」

  「我們的小埃拉現在長大啦!這陣她有空就給一個叫阿爾培特的宇航員打電話,哪還有時間想到奶奶!」菲利普故意捏著嗓子對奶奶說道。

  「哥哥最壞!」埃莉諾不禁有點臉紅了。

  「哈哈!小鬼丫頭!哪天把你的阿爾培特帶來給奶奶看看。好,再會啦!」奶奶把電話掛上了。

  「壞蛋菲爾!我要告訴麗娜嫂子。」埃莉諾嗔怒地對菲利普說道。

  「麗娜讓我謝謝你,為了你專門給她設計的那件呢外套。」

  「嫂子喜歡嗎?」

  「喜歡極了,每次游泳時都穿著……」

  「壞蛋菲爾!菲爾壞蛋!」

  「別罵了,假如明天真是去討論領取禮物倒挺不錯。我想我們的老祖宗肯定不會蠢到給後代留什麼錢財、珠寶的地步,我真希望是留給我們一套標有成份、營養、熱量及口味風格的菜譜……」

  「想得倒美!你這樣又可以設計一套祖傳秘方的古典食品了。肯定你的『菲利普宇宙食品』沒人要吃了!我可希望是一套當時的畫筆、顏料。用真正的古代畫筆、顏料來繪古典風格的作品,會讓美協的幾個老頭羨慕忌妒死的……」埃莉諾和哥哥一樣,都從自己的愛好、興趣去想像這「200年前的禮物」。

  「埃拉,你也別胡扯了。明天就可知道是什麼禮物,也許要我們去幹什麼荒唐事呢!明天早晨我來接你,再一起去那個合同委員會的我國分支機構。」


200年前的合同


  合同執行委員會負責和他們討論這個200年前合同的是一個年齡比埃莉諾大不了多少的年輕人,熱情有禮、口齒伶俐,完全不是埃莉諾想像的那樣是個一本正經、嚴肅古板的老頭或故作姿態、氣度不凡的中年人。當貝克兄妹走進他的辦公室時,他笑著站起來,親熱地伸著手招呼道:

  「歡迎!想不到這麼早就來。您是埃莉諾·貝克小姐,請坐!您當然是菲利普·貝克先生,請坐!認識您們貝克家族的代表非常高興。我叫詹姆斯·海德,負責合同執行委員會第三處歷史合同的工作。」

  貝克兄妹微笑著坐了下來,一起用充滿問號的眼睛望著這個詹姆斯·海德。他正迅速地按辦公桌上的幾個按鈕,立刻有幾份文件從桌旁的複印機中自動滑到桌上。詹姆斯接過文件,輕輕彈了彈桌面,抬頭說道:

  「請你們來這裡是這麼回事:國際電腦中心通知我們,SH-787號合同已到了指定的執行日期。根據這個200年合同的要求,我們找到了你們兄妹來直接履行。我們已全面查核過,貝克家族直系血統後代中,最年輕的成年人就是你們兄妹。你們其他表弟、表妹,由於有『試管人』和『代孕兒』的血統,不能算直系血統。雖然現在這是無所謂的事,我的一個姑媽就是『試管人』,我很為之驕傲,她可真漂亮!但這個合同是200年前的,規定直系血統,擠進來個莫名其妙的『試管人』或『代孕兒』就弄不清楚輩分長幼了。」說到這裡,他把文件拿起來拍打了幾下,然後又繼續說道:

  「合同的內容嘛,你們自己看吧。這是複印的副本,原件存全國檔案中心,我們根據電腦中心的全息副本複印的。」說完,遞給埃莉諾和菲利普一人一份複印的合同副本。貝克兄妹打開文件,面前清晰地看到:

  編號:SH-787

  立約人:E國科學院物理學博士歐文·貝克。

  一、本人自願參加生命人體儲存科學試驗,從即日起開始進入儲存狀態。儲存期定為200年整。

  二、儲存形式可隨科學技術之發展而採用最新儲存科學技術手段,但必須保證儲存的連續性及生命人體的全部信息特徵穩定不變。

  三、到規定日期由本家族直系血統後代中最年輕的兩名成年人負責進行復甦、接待工作。科學院及有關部門應協助提供一切手段,保證復甦順利進行。

  本合同受國家法律保護,政府負責監督執行。

  下面還有歐文·貝克的花體簽字及科學院、E國科委和國際生命科學研究中心公章。日期是1990年9月1日。

  埃莉諾瞪著眼張著嘴,偏頭望著緊閉著嘴皺著眉的菲利普,誰也不知道說什麼好。這可真是件意想不到的禮物,老祖宗把自己留給200年後的後代!詹姆斯望著不知所措的貝克兄妹笑了起來,揮舞著兩隻手說道:

  「怎麼啦?不願和老祖宗見面?我可巴不得有這麼一位200年前的老祖宗來和我團聚相會。可惜,我叫詹姆斯·海德,不是詹姆斯·貝克……」桌旁還在工作的複印機有節奏的嗡嗡聲像是在給他的講話作伴奏。

  菲利普顯然不想聽這位年輕的負責人再繼續發揮了,摸了一下早晨刮得光溜溜的下巴就打斷了他的講話。菲利普用工程師的那種一是一、二是二的口氣說道:

  「合同我們看過了,該我們辦就辦吧。下一步該怎麼進行?」

  「下一步?科學院的瑪格麗特博士馬上就到,她負責代表科學院協助你們的工作。她會詳細和你們討論下一步的。」詹姆斯說話時,兩隻手平舉,手心對著菲利普,似乎讓他不要著急,一切都會按部就班順利進行的。這時複印機「卡噠」一聲送出了一本厚厚的複印文件。詹姆斯在手上掂了一掂又接著說道:

  「歐文·貝克的全部信息數據!也可以講,這就是歐文·貝克博士。」

  埃莉諾用雙手鄭重地接過厚厚的信息數據複印件,小心又虔誠地問道:「我們老祖宗歐文·貝克的遺體,不,軀體是在科學院還是國際生命科學研究中心?我們就根據這些信息數據去復活復甦他?」她還說不慣什麼「復甦」,所以說成了「復活復甦」。

  詹姆斯挑起眉毛奇怪地看了一眼埃莉諾,反問道:

  「軀體?貝克博士的軀體,既不在科學院也不在研究中心。埃莉諾小姐,目前來講,歐文·貝克是沒有軀體的。難道您不知道,貝克博士的軀體在100年前已從我們這個地球上消失了,我們儲存的只是……」

  「信息!歐文·貝克博士的全部信息!」門口一個黑眼睛的苗條姑娘大聲地把話接了過去。

  「瑪格麗特博士!您來得正好!我給您介紹一下……」詹姆斯一隻手往前伸了伸,興高采烈地說道。他的必不可少的手勢已成為講話的一部分。

  埃莉諾可沒想到,協助自己復活老祖宗的科學院博士竟這麼。年輕,也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穿著講究雅致,還有著一雙東方人的熱情的黑眼睛。她不禁以藝術家的眼光從美學角度去審度瑪格麗特頎長的身材和姣美的面龐。而瑪格麗特迎著她的目光走了過來,親熱地摟著埃莉諾的肩膀對她說:

  「認識您這樣漂亮的金髮畫家真高興,我們一定會合作得很好的。菲利普工程師,您說對不對?」瑪格麗特後面一句話是微笑著對菲利普說的,同時還點了點頭。

  菲利普也正看著這位年輕的博士,他可不是像埃莉諾那樣,得到什麼苗條、勻稱、倔強的嘴巴,東方型的熱情眼睛等等觀感。而是在想,這麼年輕的博士!自己也該下決心把《食品習慣心理分析》這篇博士論文寫完……但他的思路被瑪格麗特熱忱的招呼打斷了,不由得也微笑著對瑪格麗特點了點頭,然後,口氣很和緩地問道:

  「瑪格麗特博士,剛才詹姆斯先生說歐文·貝克的軀體已沒有了,您又講儲存的只是信息數據,現在在埃莉諾的手中,難道就用這些數據在空氣中復活我們的老祖宗?」說時一隻手還在空中轉動了幾下。

  「空氣?是的,在空氣中。只有光、有空氣還是不夠的。」瑪格麗特在一張軟墊椅子上坐了下來,指著埃莉諾手中的厚本複印文件繼續說道,「現在講來,這就是歐文·貝克博士,只不過他的生命密碼和全部信息以文字數據的形式存在了。我們的工作,就是把他恢復成我們日常習慣、理解的表達形式,恢復成一個活生生的人。這麼一厚本,用的是四度時空坐標掃瞄數據和一些獨立的函數式作的記載。電腦中心給您提供的是信息儲存原始數據,目前講是落後的記載方法了,但準確性是不用懷疑的。對於生命體必須用四度時空去認識,我想你們都是明白的,生命就是時間嘛!」可是實際上他們對瑪格麗特這種「博士論文式」的解釋並不太明白。菲利普雖然不住點頭,但總不對節拍;埃莉諾在注意瑪格麗特說話時臉部線條的變化和眼神的閃爍;而詹姆斯雖然目不轉睛全神貫注,但桌下的10個手指已交戰了好幾十個回合。瑪格麗特反應很敏銳,注意到「聽眾」心不在焉,就話鋒一轉對詹姆斯說道:

  「詹姆斯·海德先生,今天我已經和菲利普工程師及埃莉諾小姐認識了。關於復甦歐文·貝克的具體細節,我們到研究所再詳細討論。離法定復甦日9月1日還有5天,我們有不少事要幹呢!今天還有事要我們辦嗎?」

  詹姆斯連忙站了起來,也許還在糾纏不清的雙手一時還難分難解,所以這次沒來得及先用手勢表態,只是點著頭說:

  「對,對!還有一個傳統的手續要辦一下,請諸位在這份同意開始執行合同的文件上簽個名。最後一格請留給我。」他們在簽名時注意到,這最後一格是政府代表簽字處。

  貝克兄妹和瑪格麗特約好,第二天到生命科學研究所再見就回去了。一路上兩人都激動得有點神思恍惚,說話都是顛三倒四的。這個200年前的老祖宗可究竟是怎麼個樣子呢?


貝克家族的重大節日


  這幾天,貝克兄妹和瑪格麗特很忙乎了一陣。他們一起熟悉瞭解復甦程序及有關技術細節,還專門去學習瞭解200年前的習慣語言、生活風俗及禮儀等,一直到31日才有一天在家中做一些必要的接待準備。埃莉諾這才顧及給奶奶打了個電話,告訴她:

  「……老祖宗明天來……」

  可是玻爾奶奶接了電話後,在青島就直接通知了一系列她認為應該通知的人,於是在不到3個小時的時間內,世界各地的貝克家族成員,凡是能來的都集中到埃莉諾那套帶畫室的住房來了。30多人代表著一百幾十名貝克家族成員,擠滿了埃莉諾的畫室、客廳和臥室,爭先恐後、七嘴八舌地商量明天該如何接待老祖宗。有人沒弄清來龍去脈,以為是從土星基地歸來……

  菲利普穿了一套棕色的新西裝,裡面一件米黃色的暗格襯衫配著一條褐色帶金點的領帶,顯得雅致、協調而風度翩翩。這是麗娜通過電腦給他在這裡定做的「節日服裝」。菲利普正在試穿,貝克家族的成員就一個個來了。大家都沒來得及欣賞他的楚楚衣冠,只是催著他介紹情況。因此他就開始介紹了。

  「……歐文·貝克博士是20世紀末期著名的物理學家,他在200年前就大膽地提出了關於最基本的基本粒子假設,認為質量等於O,各種場能處於平衡狀態的『絕對真空』,或稱O子是最基本的基本粒子。這是目前已有重大突破的熱門尖端課題,但當時能在沒有一點實驗論證的情況下提出這種假設,簡直該稱偉大。關於O子……」菲利普的這段介紹像背書一樣,乾巴巴的很乏味。埃莉諾插嘴道:

  「這些物理學的問題,以後讓老祖宗自己和瑪格麗特博士他們去討論吧!你還是把有關儲存、復甦等問題給大家說一下吧!」

  菲利普嚥了下口水,看了看手上的提綱,對埃莉諾說:「打開顯像機,把B-17那一段放出來。」隨著埃莉諾的操作,在客廳中間出現了一個全息人形。這是個又高又瘦顯得很神秘的全息人像。菲利普介紹道:

  「這是根據目前我們貝克家族成員的遺傳特徵,再參考我們上幾代祖先留下的全息照片、普通照片等,追塑的歐文·貝克博士全息造型。估計他身高亞1.92∼1.93米,健瘦型,面部特徵是鷹鼻、藍眼、寬額、濃須等。關於鼻隆高、眼間距窄、嘴寬唇厚及肢體比例等等,都有詳細計算尺寸。這是埃莉諾和我一起搞的。本來可以根據在我們手上的信息數據資料,提供更為準確的形象,但詹姆斯和瑪格麗特博士堅決不同意在9月1日以前從信息文件中抽用任何資料,而且我們無法譯解數據,所以我們只有運用自己具備的條件來搞,追塑了這麼個全息形象先給大家見見面。

  「他生於法國里昂,從巴黎大學畢業後,曾到中國北京科技大學物理專業作研究生,後來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下屬的我國物理科研中心工作,進入儲存時的年齡是49歲。

  「關於儲存問題,最初生命體的儲存採用低溫休眠的方法。為了保證生命的連續性,其實這只是一種延緩新陳代謝的方法。這種方法雖然進人休眠及復甦的過程很複雜,儲存的條件也很嚴格,但當時是最好的方法了。歐文·貝克博士就是用這種方法進入儲存狀態的。後來科學技術在發展……」

  「算了,菲爾!乾脆放瑪格麗特的錄像,你反正說不清楚。」埃莉諾湊在菲利普耳邊嘀咕著。菲利普舔了一下嘴唇,斜眼望了一眼老是插嘴打岔的妹妹,最後還是點了下頭說:「打開吧,A-24。」

  埃莉諾沒有把老祖宗的全息像關掉就又放出了瑪格麗特的全息錄像,結果在房間當中形成了一個光怪陸離的重疊人像,引得大家哈哈大笑起來了。菲利普瞪了埃莉諾一眼,把歐文·貝克的全息像關掉了,於是穿著白色工作大衣的瑪格麗特清晰地站在大家面前了。這是前天在生命科學研究所向貝克兄妹介紹有關生命人體儲存科研情況的錄像。

  黑眼睛的瑪格麗特微歪著頭說道:「低溫休眠儲存在當時是行之有效的,延緩生命的比例是100:1,或後來可達到的200:1,但總還佔去了寶貴的生命,而且儲存時間延長後比例還會變化;再考慮複雜的休眠、復甦過程、佔用設備、消耗能源等等,顯然是大有可改進的。從那時起過了50多年後,生命體的儲存科研又往前發展了。隨著器官、肢體等的移植、再植以及人造肌體再生等科學研究的發展,終於把儲存集中到生命人體的最主要部位——大腦,開始進行生命體的『大腦儲存』。其餘各部肢體、軀幹及器官,都到復甦時根據保留的信息和特徵數據,用天然的或人造的器官、肢體進行『集成』就可以了。一直到22世紀末期及本世紀初,由於物理學及生命科學的突破,對生命體有了更深刻、全面的新認識,能量與物質的轉化已延伸到能量——生命的轉化,儲存科研就進人了一個新的階段。生命人體的儲存,實質上已簡化為全部信息及生命規律數據的儲存。雖說是簡化,對於生命人體全信息及生命規律的測試、記錄並不是舉手之勞。歐文·貝克博士的儲存就是經歷了這麼幾個階段。先低溫休眠儲存了50多年後轉人大腦儲存,又經過了50多年,最後進人目前的全信息儲存。前100多年折合生活了約亞年時間。而這後來的全信息儲存,才是真正的儲存,沒有『生活』過亞分鐘。現在復甦時,嚴格地講應是結束低溫休眠儲存時的歐文·貝克,他應該是50歲。你們貝克家族的後代在迎接他的復甦時,同時也為他祝賀50大壽了!」錄像到此告一段落,瑪格麗特的全息像消失了。埃莉諾又把歐文·貝克的全息追塑像放了出來,屋子裡立刻圍繞著這位又高又瘦、鷹鼻濃須的老祖宗議論起來了。

  「給老祖宗祝賀50大壽,太妙了!我今年也是50歲!和老祖宗同慶50大壽可真太妙了!」埃莉諾的一個當計算機工程師的叔叔大聲說道。

  「慶祝復甦,為老祖宗祝壽,全部飲料由我負責供應!只有用我們公司的飲料才合適!」埃莉諾的一個表哥,曾當過電視演員的美男子安東·貝克像朗誦詩歌地說了這麼一段毫無詩意的廣告式宣言。他現在是國際無酒精成分飲料公司的E國經銷負責人。在他經常修飾得漂亮、光潔的臉上,可一點也沒有貝克家族的任何特徵。據說他的媽媽是法國著名美女的「試管女兒」,他總是高興地承認這一點,井惟恐人家不注意。現在他馬上接著說道:「我媽媽要為老祖宗做一頂法國流行的銀河式睡帽。」

  玻爾奶奶則另有高見。這位德高望重的女教師是最早趕來的。她除了專門給老祖宗帶回來一大堆彩色繽紛的海螺、貝殼及濃縮嶗山礦泉水外,還提出一個動人的建議:在「復活節」——她這樣稱呼歐文·貝克復甦的日子,舉行一次由貝克家族成員參加的,抬著老祖宗歐文·貝克的遊行,讓全市、全國和全世界都知道貝克家族和他們200年前老祖宗的復活。這個建議立刻在一片歡呼聲中被採納了,還決定要通知報社、電視、廣播和信息中心。

  目前貝克家族中年齡最大也最有威信的西蒙·貝克爺爺是年近100歲的機器人設計工程師,他堅持一定要給即將到來的,比他年輕四五十歲的老祖宗設計組裝一個最新式的全能機器人侍者,連機器人的服裝用200年前流行的大領西服也想好了。

  大家提了一二十條有關歡迎老祖宗的建議,都由擔任秘書的家用電腦記錄並自動綜合歸納,很快就擬出了一個「復活節」的文件,上面明確規定了貝克家族成員各人該做的具體任務。由於第二天清早埃莉諾和菲利普要去參加復甦工作,還有不少家中的準備工作要做,所以各人領了「復活節」任務後就分頭散去了。

  留下來的除貝克兄妹外還有爸爸、媽媽、爺爺和奶奶,還有一個是一直不好意思開口的貝克家族候補成員、宇航員阿爾培特。因為埃莉諾討厭機器人,所以晚上要干的一些重活都由身強力壯的阿爾培特來幹。在西蒙爺爺的指揮下,大家重點把畫室改成歐文·貝克的臥室。這樣,大家七手八腳很快就把地方騰好了。但為了究竟安放睡眠機還是用古典式的床,還爭論了一番,最後考慮古時候的習慣,決定還是放一張氣墊軟床。當氣墊軟床在屏風後放好後,就算一切基本安置妥了。理查還檢查了書桌上那台儲書萬冊的圖書閱讀器,打開一看,竟是本《最新節日菜譜》。爸爸嘟噥道:

  「菲爾這小子,讓物理學家首先去看菜譜,只有他才想得出。」說完重新調了本《23世紀科學技術簡介》,才心安理得地把開關關上。媽媽和奶奶一起專門檢查完室內溫度、濕度的自動調節及食品櫃中的點心甜食和水果飲料後才放心,臨走還一再囑咐埃莉諾,在老祖宗面前可不准穿那些不成體統的衣裙……

  「媽媽,我又不是小孩。你還是教教菲利普吧,他和麗娜在一起,眼睛中就只有麗娜嫂子了,其他什麼人都看不見。老祖宗到他家中去可不能這樣!」埃莉諾巧妙地把話鋒轉向了哥哥。菲利普正在給司廚電腦輸人「復活節菜譜」,沒注意妹妹的挑釁,否則一應戰,肯定會捎帶阿爾培特一起取笑一陣的。

  總之,貝克家族都沉浸在一片歡樂、愉快的激動氣氛之中,準備以最熱烈的形式迎接復甦的歐文·貝克博士,歡慶這貝克家族的重大節日——「復活節」。


中國老祖宗


  埃莉諾一晚上都沒睡好,睡眠機的震動、交變電磁場作用都沒能阻止各式各樣的老祖宗進人夢境。這些貝克博士有的是長有足足一米的長鬚,有的是穿著老式燕尾服的,更有的像全息錄像一樣只是光、色形成的一個虛像。印象最深的是從空中飄下來的老祖宗手中還捧了幾盒顏料和一盒畫筆,悄悄地告訴她,畫古典作品要少用白色……當睡眠機按時把她搖醒時,埃莉諾還不願睜開眼睛,希望夢中的老祖宗把話說完。

  阿爾培特準時駕駛氫動力車來接她。到生命科學研究所門口時,菲利普已衣冠楚楚地站在那裡了。今天大家都顯得過分地莊重、嚴肅,走路、說話都很拘謹,連聲音都有點變了調。

  迎接他們的瑪格麗特卻神采奕奕,一雙黑眼睛閃閃發光,動人的笑容使貝克兄妹輕鬆了不少。埃莉諾對阿爾培特使了個眼色,這位身材魁梧的宇航員就沒有隨她一起走過去。他還不能算貝克家族的成員,今天的事與他無關,所以知趣識禮地到此為止,悄悄地鑽進了他的那輛氫動力車中去堅守崗位了。像從地下冒出來似的,詹姆斯·海德出現了。他看了一下同步手錶,頗有點得意地說道:

  「准7點!」

  他們一起走進了研究所的實驗室。埃莉諾和菲利普雖然前幾天已來過幾次,但今天卻特別有一番感受,似乎一切都籠罩在一種神秘的氣氛之中,連地毯、門窗都蘊藏著一些不可思議的內容。貝克兄妹有些像膽怯的演員第一次登台一樣,感到有些恍惚和暈眩。但一切都已演習過,所以他們一進實驗室就各就各位。在一台儀器前,埃莉諾把那本厚厚的歐文·貝克的信息數據複印文件雙手遞給了瑪格麗特博士,比前幾天從詹姆斯手中接過來時更加虔誠和鄭重。神聖的復甦,在政府代表在場的情況下,正式開始了。

  瑪格麗特把複印文件放進儀器,同時解釋性地說道:「開始信息數據譯解編碼。」這就是把這些信息數據譯解出計算機能接受的現代表達式的程序。

  實驗室中靜悄悄的,大家的呼吸都放慢了速度,各自只聽到自己的心臟在怦怦地跳動。也許有5分鐘,儀器上的綠燈亮了,表示譯解編碼已順利完成,而且一切已儲存在儀器中,隨時可向執行機構輸出指令了。為了檢驗覆核,瑪格麗特又把複印文件取出來放進另一台同樣的儀器中去。也是5分鐘,綠燈亮了,她就讓兩台儀器同時接她的要求同步輸出指令信號。在檢測屏幕上看到兩條完全重合的曲線,瑪格麗特輕輕地吐了口氣,對其他人說道:

  「第一步信息數據譯解、編碼完成得很好,下一步就是將這些指令輸入調製設備,這將由你們貝克兄妹親自操作。調製設備將根據指令把需要的能源、蛋白□、□、神經元、經絡、血液以及相應的器官、肢體等等按要求進行聚合、調製、修整,最後在包括磁場、引力、射線等綜合場能的作用下,進行生命人體的合成與生命的啟動。最後,你們將看到歐文·貝克博士在你們手下復甦!」

  這一切在裡屋一個帶屏蔽牆的井狀實驗區中進行。實驗區有著各種管道、機械手、電子機械及各種場能裝置,一起對準中心的一張手術台似的平台,大家都在「井圈」外。埃莉諾和菲利普一人站在一台操作設備前面,瑪格麗特告訴他們,這次他們必須親自操作,因為他們是法定的合同執行者,只有貝克兄妹的信息才能使操作設備啟動。

  在這麼高深莫測的科學技術面前,埃莉諾和菲利普儘管已受了幾天專業啟蒙教育,但也只有順著瑪格麗特的要求去做,顯得有求必應。而那位政府代表,也是在瑪格麗特的每句話、每個動作後一本正經地點頭表示同意。

  瑪格麗特把指令輸入線路接通後,對貝克兄妹點了下頭,於是他們一起按下了啟動按鈕。平台上立即在各種射線、場能的激發下產生了一陣陣色彩綺麗、變幻的光暈,使人看起來有點朦朦朧朧。埃莉諾不由得想起自己在畫室中尋找的那種藝術美感時的迷離氣氛,只是現在更有一種神秘莊重的科學氣氛。當他們手下儀器上一個個信號燈閃起綠色的光輝時,瑪格麗特肯定地點了下頭。貝克兄妹都深深地吸了口氣,菲利普還抬頭看了一眼埃莉諾,但埃莉諾卻低著頭咬了咬嘴唇,像下了很大的決心似的把手放在閃著藍綠色光芒的大按鈕上。他們一起按了下去!

  埃莉諾只覺得眼前亮起了一陣耀眼的閃光,中間平台上升起了陣陣彩色的霧氣,電子、場能裝置的嗡嗡聲和機械運動的卡卡聲陡然變大,但在這一片雲遮霧罩的朦朧中,實在難以辨認平台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突然,又一陣刺眼的白光從平台上閃起,使他們的眼睛一下都看不見了。埃莉諾不由得把眼睛閉了起來,還用手使勁揉了幾下。當她睜開眼睛再看平台時,不禁「啊!」地叫了一聲,並從操作台上倒退了下來,因為,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平台上出現了一個赤條條的人。雖然埃莉諾是個藝術家,用一些人的話來講,是「什麼都見過的」,但見到這副樣子的老祖宗,實在沒有一點思想準備。雖然這個赤條條的老祖宗是撲著身子躺在那裡,可總是個一絲不掛的男人呀!對菲利普和詹姆斯來講,也確實意想不到,但畢竟是男子漢大丈夫,還算盡量做到不動聲色。瑪格麗特博士無疑也沒有從信息數據中預先得知復甦者是否穿著衣服,一時也弄得驚詫莫名。但她馬上意識到了自己的職責,先迅速看了一下兩台設備上的儀表數據,知道一切順利,然後利索地把身上的白色工作大衣脫了下來,準確地丟到了中心平台上的復甦者身上。

  自動升降機把平台升出了「井」底,一個旋轉就把平台轉到了「井圈」外的地面上,把復甦了的歐文·貝克一直送到了大家的面前。埃莉諾有些不好意思地躲在菲利普的身後,但一雙睜得大大的藍眼睛從菲利普肩上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她的老祖宗。

  白大衣掩著的身子蠕動了幾下,翻了個身過來,接著大家聽到了一陣又像呻吟又像阿欠的聲音。老祖宗不僅出現了,而且活了過來,使大家都發出了來自心底的微笑。菲利普一步跨到了平台前,想去扶一下老祖宗,並撥開正好遮住了臉的一隻衣袖子。可是臉上的笑容一下凝固了,抬起的手也在空中停住了,因為他從自己滑開的袖子下面,看到了一張扁平、黃色的臉和一雙棕黑色的眼睛——一張東方亞洲型的臉。怎麼復甦的老祖宗是個亞洲人呢?菲利普可實在沒有想到過,真是誰也沒想到的。

  這下連瑪格麗特也穩不住了,一下推開了詹姆斯,走到了平台跟前。她低頭仔細端詳這個歐文·貝克博士,難道埃莉諾和菲利普的老祖宗真是個亞洲人?這可能嗎?可是面前事實就是如此,這是一張無可爭議的典型的亞洲人臉龐——黃色的皮膚,端正但不高的鼻樑,嘴唇也厚實了一點,眼睛是棕黑色的……

  這個歐文·貝克使勁眨了眨像睡久了的眼睛,忽然明白了自己在眾目睽暌下的處境,竟然也一陣臉紅,把露在外面的腿、胳膊都縮進白大衣下面去了。這個動作把周圍幾個不勝驚訝的人都逗樂了。埃莉諾和瑪格麗特假裝搬弄儀器而轉過了身子,當她們感到可以回過頭來時,這個歐文·貝克已穿好白大衣和菲利普那條棕色褲子,褲腳捲了幾圈,有點滑稽地站在只穿了條藍色條紋運動褲的菲利普邊上。這個應該有1.92米高度的老祖宗,比身高1.88米的菲利普還矮半個頭,年齡也像要比50歲大得多。

  這個老祖宗瞇縫起那雙使人生疑的棕黑色眼睛,望了一圈四周,然後張嘴說了他復甦後的第一句話:「我的眼鏡!」說時是對著菲利普說的。

  可是菲利普聽了後莫名其妙,不知老祖宗說的是什麼。因為這個歐文·貝克的第一句話是中國話,不僅菲利普和埃莉諾不懂,連精通多國文字的詹姆斯和學過中文的瑪格麗特也沒反應過來。歐文·貝克看到他們的茫然反應,知道是沒聽懂話,就用英語說:

  「My spectacles!Specs!」同時還用手指做成圓圈往眼睛上比劃。

  「Specs?」菲利普這下明白說的是眼鏡,但還是奇怪地反問了一句。在他的認識中,在開車或陽光下戴戴眼鏡遮遮光;也還有些小伙子、大姑娘用來增添風度——不過早算不上什麼時髦了,可是作為物理學博士的老祖宗竟首先想到的是這個玩意兒,真是令人莫名其妙。菲利普一點沒有「近視眼」的概念,所以對眼鏡的認識只有這麼點。瑪格麗特看著歐文·貝克細瞇的眼睛問道:

  「多少度的眼鏡?」

  「350度近視,沒有散光。」歐文·貝克博士回答道。近視眼在目前由於定期的健康檢查及有效的矯正治療已不成為病,要治一下也很容易,倒是找一副合適的「古董」眼鏡不是件容易的事。但瑪格麗特還是給購物中心去了個電話,並要求盡快送來。

  「今天是什麼日子?」歐文·貝克問道。

  「2190年9月1日。貝克博士!」詹姆斯必恭必敬地回答道。在這位政府代表看來,不管是亞洲人還是非洲人,面前是貝克家族法定的老祖宗,是在他眼皮下按照完整的法定手續復甦的。可是這位歐文·貝克聽到說是2190年9月1日,把一直瞇著的眼睛瞪大了,重複道:

  「9月1日?這裡是什麼地方?」

  「E國科學院生命科學研究所。」瑪格麗特和埃莉諾幾乎同時回答道。

  「E國科學院?……」貝克博士的聲調提高了幾度地重複著,還瞇著眼睛晃了晃腦袋,彷彿要把什麼思想從頭腦中甩出去。

  當然,他的反問和神態動作使周圍的人更加深了懷疑。詹姆斯也開始在心中嘀咕了,究竟這人是不是真正的歐文·貝克博士?電腦中心沒有他的形象留影,復甦時身上又沒有身份證!但信息資料上SH-787就是歐文·貝克,剛才稱他貝克博士也沒否認……詹姆斯拿不定主意,把公文包中要正式頒發的身份證件拿不拿出來?埃莉諾則把蔚藍色的大眼睛的視線從「老祖宗」的身上移到瑪格麗特的身上來回掃視,嘴唇牽了一下,想說什麼又沒說出來。菲利普這個食品工程師對這個不能用計算和配方解決的問題也在猶豫不決……瑪格麗特的黑眼睛轉了幾轉,當停下來時,她直截了當地問道:

  「您是歐文·貝克博士嗎?200年前的物理學博士歐文·貝克?」

  「錯了,我不是歐文·貝克,我是中國的生命科學教授裴克,100年前的裴克教授。我們顯然有什麼地方搞錯了。」這個復甦者的話雖然正是解答了大家的疑問,但還是使大家吃了一驚。而政府代表詹姆斯還從法律角度提出了一個問題:否定自己是歐文·貝克這法定身份,自己給自己作證是不行的。

  瑪格麗特聽了這個自稱裴克教授講的話,忽然眼睛一亮,立刻跑到實驗室的一台資料閱讀器前,迅速地調閱著資料。一會兒,她就大聲地念了起來:

  「國際生命科學研究中心副主任、中國生物科學研究院院長、生命人體全信息儲存科學研究組織理事長裴克教授。」閱讀屏幕上是一篇論文的扉頁,作者相片下面就印著她念出來的這些文字。仔細看一下相片上那個戴眼鏡的學者,依稀可辨認出正是面前這位復甦者。但是,這文獻資料上的署名和照片,要作為承認復甦者是裴克教授而不是歐文·貝克博士的法律依據,還是不充分的。但大家在心目中都認定了站在他們面前的是裴克教授,只是都希望他講一講究竟是怎麼回事?歐文·貝克博士又在哪裡?尤其是貝克兄妹,是專門來復甦自己的老祖宗的,整個家族還作了盛大的歡迎安排,現在迎來個「中國老祖宗」,而自己的老祖宗還不知下落,心情格外複雜。

  大家都一眼不眨地望著裴克教授,可是他只是皺著眉默默地點了點頭,沉思了一陣才又問瑪格麗特:

  「這兒能和國際生命科學研究所聯繫嗎?」

  「馬上就可以。」瑪格麗特立刻掛通了電視電話,屏幕上出現了研究所的代號WLS,並發出了「請問接哪個部門,我哪一位?」的悅耳聲音。裴克教授略顯緊張地報出了一串數字,當他從屏幕上看到一片綠色的時候,他露出了微笑。裴克教授報的數字是研究所檔案中心的代號,一片綠色表示已接通研究所的檔案中心,他可以查詢他需要的情況了。居然100年前他在研究中心當副主任時的代號,還一直沿用至今,所以裴克教授微笑了。他接著就開始詢問:

  「SH-943裴克的儲存開始日期及復甦日期?指定復甦地點?」

  屏幕上把詢問字句複述了一遍後,只有幾秒鐘,立刻顯出了回答,有聲音也有文字。

  「SH-943裴克,2090年9月7日開始進行全信息儲存。2190年9月7日在中國生命科學研究院復甦。」裴克教授正要掛上電話,突然屏幕上又出現了一段附註文字:

  「2090年9月7日開始對SH-943裴克進行全信息儲存時,突然發生太陽耀斑異常活動,造成強烈磁暴,儀器及計算機曾受干擾。雖立即進行了邏輯檢查,沒發現什麼問題,但是否有影響,還得到2190年9月7日裴克復甦時才能知道。」屏幕又顯出了一片綠色。

  「影響今天9月1日就看出來了。原來是太陽搗的鬼!今天是歐文·貝克的復甦日,這點我知道。我在自己參加全信息儲存前,最後一個由大腦儲存轉入全信息儲存的試驗就是SH-787歐文·貝克,他該2190年9月1日復甦我記得很清楚。現在我復甦了,他是否正好和我對調呢?看來全信息儲存的屏蔽問題還要加強才行。」裴克教授低聲說道。

  這個陰錯陽差的問題現在有了眉目,但最後解決還得9月7日才能揭曉,而且還有一系列繁瑣的法律手續,因為這已成了一個國際問題,還要和中國方面聯繫。

  裴克教授又給中國生命科學研究院通了電話。研究院的「後生」非常驚訝,他們正在為100年前的老院長復甦做各方面的準備,還成立了一個籌備委員會……想不到老院長已經在歐洲E國復甦了。他們準備馬上派人來迎回裴克教授,但詹姆斯搖著手對裴克教授結結巴巴地說:

  「不,不行,你,你現在還是歐文·貝克。是的,是E國的物理學博士歐文·貝克。我,我不能承認你是裴克教授。」

  大家都笑起來了,裴克教授架了架購物中心剛送來的眼鏡,笑著對這位政府代表點了點頭,表示不使他為難,然後在電話中告訴中國生命科學研究院,9月7日對「SH-943裴克」的復甦照常進行,他還需要到設在E國的國際生命科學研究中心去弄清一些問題。詹姆斯鬆了口氣,他明白這「一些問題」是包括歐文·貝克的下落及確定裴克教授的身份。

  一直在一邊不知說什麼好的埃莉諾和菲利普商量了一陣,決定歡迎這位不速之客去住幾天,請「中國老祖宗」和貝克家族成員見見面。裴克教授低頭看了一下自己一身不倫不類的打扮,指了指捲了幾圈的褲腳說:

  「就這樣去作客?」


「復活節」喜相逢


  菲利普駕著車往回走,心中一直在盤算,究竟如何向熱烈歡迎老祖宗的貝克家族成員介紹裴克教授,但總找不出最適當的詞句;另外,還為自己真正的老祖宗歐文·貝克下落不明而擔心。車離家越近,心中越是亂糟糟的。但當他和裴克教授走進家門時,卻看到了一個完全意想不到的場面:歐文·貝克正在家中興高采烈地和貝克家族成員說著話。正因為這個鷹鼻濃須、又高又瘦的人和昨天顯示過的全息追塑像極為相像,所以菲利普一下就能這麼判斷。西蒙爺爺見他們進來,就問菲利普:

  「讓你們去接老祖宗歐文·貝克博士,怎麼他自己倒先回來了?這位是……」他見到隨菲利普進來的裴克教授,就問道。但裴克教授完全被正在說話的歐文·貝克吸引了,沒注意西蒙爺爺的問話。這時歐文·貝克大聲地說道:

  「……他們叫我哈里斯,向我匯報石油和能源的情況,還一再告訴我說癌症已完全可以根治,要安排我最近幾天就去住院治療。後來我總算弄明白了,他們把我看作復甦的阿拉伯石油、能源大王哈里斯了。哈里斯因患癌症而決定進人儲存狀態,待150年後再復甦進行治療……我自己可很明白,我是物理學家歐文·貝克,應該是2190年9月1日在E國復甦。但實際上,在8月26日就作為哈里斯而在一個阿拉伯國家復甦了。幸虧我是『大王』,而且實際上並沒有什麼癌症,所以行動上很自由,我就趕著9月1日回這裡來看看,我身上的護照還是阿拉伯石油、能源大王哈里斯。看來這裡全市都知道歐文·貝克今天復甦,我只說了聲『歐文·貝克』不用再多講,人們就把我引到這裡來了。想不到你們一眼就把我認出來了,本來我還想先見見9月1日復甦的究竟是誰?弄清楚為什麼我變成了哈里斯……」

  「今天復甦的是我,名義上的歐文·貝克,實際上的裴克教授。」裴克教授往前站了一步,笑瞇瞇地說,「我能認識真正的歐文·貝克博士非常高興,這是太陽耀斑造成磁暴而給我們開的玩笑。幸虧只在編號、姓名上造成了錯位,假如在其他信息數據上造成了混亂,恐怕就麻煩了。復甦的可能是幾個人的『平均混合物』就更加說不清楚了。」

  由於真正的歐文·貝克到來,而且是可以行使哈里斯權力的歐文·貝克,所以裴克教授不是歐文·貝克的身份很快就確定了。詹姆斯同意裴克教授返回中國,至於裴克教授能否成為中國的「法人」,他就管不著了。

  貝克家族歡慶老祖宗「復活節」的盛況我不多說了,反正翻一下那幾天報紙上的詳細的報道就知道,連飲用了幾種、幾瓶飲料,香棋都一一無遺。其中關於迎接歐文·貝克博士找來了個「中國老祖宗」裴克教授的消息,更是各項報道無一不提的重點內容。只是每次活動和宴會都到的詹姆斯·海德再三強調,自己是民間身份參加,因為關於名為哈里斯實為歐文·貝克的法律手續,一直還不完備。而阿拉伯方面認為這是石油、能源大王尋歡作樂的一個新花樣,對此情況還略有支持的態度。

  4天後,埃莉話又在畫畫了。不過這次她面前不是什麼變色光下的全息模特兒了。裴克教授答應,在返回中國前讓她畫張像,並同意了埃莉諾把這張畫命名為「貝克家族的中國老祖宗」。

  畫就要結束了,瑪格麗特利用畫像時間向裴克教授請教的問題也快告一段落時,歐文·貝克喜沖沖地走來,對裴克教授說:

  「教授,我以哈里斯的名義訂好了明天的彈道火箭飛機票,直達中國,5張。我們一起去迎接真正的哈里斯吧!否則他要說我存心冒名頂替篡權奪位了。」

  瑪格麗特奇怪地問裴克教授:「為什麼是5張票?」

  「我的年輕同行!你不願去中國參加我的復甦?專門迎接過我這個假歐文·貝克的埃莉諾和菲利普也一同去。這是我和貝克博士商量好的,石油大王哈里斯請客!明天都一起動身!」

  埃莉諾又像受到突然襲擊一樣,把畫筆甩到了地上。但這次她沒有縮到沙發上去了,而是撲到裴克教授身上,激動地叫了聲「中國老祖宗,你真好!」差點把眼鏡也碰了下來。貝克博士擠了擠眼睛說:「還有我呢!我才是真正的老祖宗。」

  第二天早晨,一行5人由阿爾培特送往機場。臨上機時才知道,宇航員阿爾培特通過「地下工作」榮任這次直達火箭飛機的駕駛員。於是埃莉諾的蔚藍色眼睛又增添了二十分的光彩。

  至於復甦名為裴克的石油大王哈里斯,就不再贅述了,因為幾天後阿拉伯的新聞、電視中都已以顯赫的位置登載了這個石油、能源大王接見記者的照片。照片上除了可看出這位「大王」精神很好、身體壯實外,還可清楚看出是圓盤臉、卷髮,而不是鷹鼻、濃須的了,說明復甦順利、癌症根除,而歐文·貝克也徹底和哈里斯弄清楚了關係。但是在中國生命科學研究院、國際生命科學研究中心和E國科學院生命科學研究所都留有裴克、歐文·貝克和哈里斯的全息合影,3個人親親熱熱地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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