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和弗林特夭折後的幾個星期中,我利用晚上的時間起草一個報告,想把它寄給珍妮·古多爾,很明顯,普赫、威廉和哈派,尤其是威廉,都由於失去安娜和弗林特而感到萎靡不振。普赫和哈派一向形影不離,由於年齡差不多,所以總在一起玩。
安娜和威廉在一起度過了幾乎五年的光景。奇塔走後,它們的關係更密切了。雖然伴侶之死給了威廉沉重的打擊,但它仍然試著和小夥伴們玩,不過在那個時期,它們之間在年齡和體形上的差別太大了。在嬉戲中、威廉常常很粗暴,普赫和哈派非常害怕,經常尖叫著向我跑來。此外,它倆都不到喜歡相互捋毛的年齡,這樣就沒誰會給威廉捋毛。所以它時常呆在我面前,要我替他捋。我試著來,但捋得不見得能和蒂娜或安娜一樣好。威廉仍然愛好獵殺猴子,可普赫和哈派只能喊叫助威,幫不了大忙。散步時,我常看著威廉追趕猴子。追丟了,它就「哇啊啊」挑戰似地大叫,想再碰碰運氣。失望的情緒卻一次比一次嚴重,你看,它坐在那兒,一面唉聲歎氣,一面揮舞拳頭。若是在下一次獵殺中,老天仍不幫忙,它就會經常倒在樹下,氣得發瘋。這時,它開始翻觔斗,聲嘶力竭地吼叫。一旦平靜下來,在隨後的散步中,威廉早把猴子忘得一乾二淨了。第二天,照樣故技重演。
我想,威廉會明白,它單槍匹馬是逮不住猴子的,這樣免得總是失望。可是,它那股頑強勁實在難能可貴。它堅持不懈繼續努力,最後有一天,它終於捉住了一隻母猴,還帶著猴娃。母猴當場跑掉了,它殺死了幼猴。我仔細觀察威廉,期待它最終能倣傚蒂娜和阿伯特,吃掉獵物。實際上,三隻黑猩猩都沒沾嘴,只是在不幸的動物面前顯得很激動,不時地撕下一小塊皮肉。狂熱一旦過去,它們就只是耍著死猴子玩了。
孤軍作戰初獲戰果之後,威廉幹得比過去任何時候都更瘋狂了;在年底之前,它在戰果簿上增加了四隻猴娃。它越來越愛混在孤兒院的其他動物中玩耍,大概是因為沒有夥伴。有時,他還闖入羚羊查理的圍欄,被怒不可遏的查理追得滿處跑。最後躲到柵欄的高處,讓查理用角去憧樹幹或別的什麼東西,發洩自己的怒氣。
威廉發現鬣狗布基和伯斯特也是很活躍的遊戲夥伴。我第一次看見它在鬣狗的圍欄裡真擔心。因為鬣狗已經成年,不是它從前在草坪上追逐的愛吵愛鬧的小動物了。我想在阿卜杜裡的幫助下把威廉弄出來,但它一點也聽不見;威廉可會裝聾作啞了。也許因為它正在瘋鬧聽不見,也可能它知道我們雖然很不安,但也無法接近它。
幸好,鬣狗當時不像是要傷害誰的架式,與威廉一樣,是真的在玩。它們三個慢慢互相信任了。當威廉想揪住它們的尾巴時,鬣狗就在地上打滾,有時它故意讓鬣狗抓自己的胳臂或腳。我和父親經常與鬣狗玩,它們的表現似乎跟與威廉玩一樣。實際上我很清楚,它們和威廉在一起蹦蹦跳跳、翻跟頭,比與我或父親在一起玩更高興。由於威廉活躍而精力充沛,所以它很快就在這個戲班子裡奪得了第一把交椅。
普赫、威廉和哈派有朝一日要重返森林,和其他黑猩猩會合。那時會出現些新的問題,對此我考慮的越來越多。還原的過程可能完全是另一種樣子。這三隻黑猩猩都是幼小時被捕獲的,沒有任何野外生活經驗,它們只是對保護區內的生活有體會。因此,在一段時間內,它們需要一位保姆。我明白,要圓滿實現我的第二個計劃,花五個星期的時間是遠遠不夠的。
事實上,可能需要幾年時間。我首先要做的是搞到經費。第一,必須有自己的營地,第二,要建立一個還原中心,得有一輛車子和一套設備。我希望能夠找到蒂娜、阿伯特和奇塔,即使需要很長時間也在所不惜。我堅信,總有一天我會再見到它們的。那時它們將成為普赫、哈派和威廉的理想保護者,因為它們已經獲得了在叢林中生活的經驗,也可能重新組成原來的黑猩猩群。我得千方百計籌劃經費。珍妮·古多爾收到我的報告後,給我寫了一封信,邀請我到她在坦桑尼亞的貢貝研究中心去。另外,她還把我在尼奧科洛時寫的報告,轉寄給科林斯。珍妮的出版者問她,我是否願意試著寫一本書。
我在貢貝度過了一生中最有趣的兩個半月,發現了許多關於野生黑猩猩生活的非常有用的東西。黑猩猩的一般習性,我是熟悉的,在這期間,我主要是進一步理解它們的姿態動作的含義和手勢語言。
特別是黑猩猩的母子關係,使我入了迷。我過去常常設想一個黑猩猩媽媽應有的行為,並努力用同樣的方式對待我的孤兒們。幾年前,威廉到我家時。我把它抱在懷裡,哄著它。從這天起,我一直熱切希望做的事情現在都做到了。由於我學會了隱蔽,所以能觀察到帶著幼仔的母黑猩猩群。黑猩猩媽媽對孩子的耐心、愛護,尤其是它給孩子帶來的安慰和鼓勵,這一切我早就想到過。可是,當我看到母黑猩猩為滿足孩子的需要能夠做到何等程度,母子倆的行為又是多麼協調時,我再一次感到黑猩猩在阿布科被剝奪了什麼。這一次,我確實瞭解到問題的實質:也許,我們雖為那些孤兒提供了力所能及的最好的生活條件,但終究代替不了它們的母親。
有一天晚飯後,大家會集在餐廳裡,我把安置阿布科黑猩猩的計劃告訴了珍妮·古多爾和她的丈夫雨果·范拉維克。當時,我說明,我想留在尼奧科洛·科巴尋找蒂娜、阿伯特和奇塔,然後打算建立一個營地,作為釋放普赫、威廉和哈派的基也.我們討論了計劃的所有細節和各種實際問題。我應該有一輛吉普車或一輛堅固的越野車。他們向我指出建立營地,那怕是最簡陋的營地。必須具備的一切條件。應該說,他們在這方面有比較豐富的經驗。那天晚上,雨果還幫我制定了一個預算。雖然盡量壓縮開支,但最後得出的數目,我覺得還是夠龐大的。珍妮和雨果深信,我一定能夠獲得這筆必不可少的資金。
臨近動身的日子,父親的一封來信沖淡了我在此逗留期間的一切樂趣。在一次散步中,哈派碰著一條橫穿保護區的電纜,遭到電擊。不過,它居然還活著,但左手被嚴重燒傷,阿卜杜裡把它抱了回來。父親在信中說,我無須急著回去,反正出事已經一個星期了,而且由於抓緊治療和護理,哈派正在恢復。大家都覺得,哈派已沒有生命危險,很快就會痊癒。
幾天後我獲悉,奇塔患著嚴重的痢疾回到了尼奧科洛·科巴營地,而且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們給它治了治,喂些東西,四天之後,奇塔彷彿好了。第五天早上,它又朝著尼奧科洛河的方向走去。
7月底,奇塔又露面了,正好是國家公園看守人把它留在阿斯裡克山之後一年。不過在這整整一年中,誰也沒有看見過它。在叢林中獨自生活了12個月,又回到了這個人聲熙攘的營地。當它一恢復健康,又自動走了。知道它經歷了第一年的叢林生活後還能倖存下來,我很受鼓舞。它已經懂得,食物和水源是隨季節而變化的,大概還獲得了足夠的經驗來對付未來的歲月。唯一使我不安的是,它總是孤單一個。然而我相信,有了必要的設備,我會及時回到尼奧科洛,還會重新找到它。到那時,我將把普赫、威廉和哈派介紹給他做伴。將來,我也許可以把從人們俘獲中拯救出來的其他黑猩猩都介紹給它。我的決心比任何時候都大:籌集必要的經費,使這一切變成現實。
離開貢貝後,我在倫敦住了兩個星期,想籌劃到所需的資金。雨果·范拉維克這時也在那兒,給了我莫大幫助。可是,似乎沒有什麼組織想資助我的計劃,我開始失望了。很快時來運轉:我未來的出版者科林斯出版社被我的行動深深地感動了,願意冒個險,給我一筆預付款。大概夠我計劃的第一年開銷。雨果又告訴我,科林斯還想拍部電影,我可以得到的預付款,足夠支付第二年的費用。我分外高興。從今以後,我可以致力於實施我的計劃了。世界上最優秀的動物攝影家甚至想拍部電影。
我永遠忘不了買第一輛車子的那一天。那是輛愛爾蘭警察局的舊吉普車。在這之前,我根本不能理解人們對一架沒有靈魂的機器為什麼那樣鍾愛。我給它取名「費裡西泰」。
我去拜訪哺乳動物專家布朗貝爾博士。他家有兩隻黑猩猩,一公一母,名叫卡梅倫和尤拉,是一年多前在倫敦出生的。我們一走近,它們立刻認出了博士,從柵欄裡伸出發白的長臂,撫摸博士的臉。卡梅倫生下來就被遺棄了,布朗貝爾夫人收養了它,想等它長大些再送回動物園,尤拉也是從它母親那兒弄來的。這樣,兩隻黑猩猩從一歲左右起,就在同一個籠子裡生活了。它倆中,卡梅倫比較信任人,又愛玩。尤拉長得瘦小、愛安靜,特別漂亮。尤拉的舉止比同伴穩重些,心眼較多。它那安詳、羞怯而倔強的樣子使我非常懷念安娜。出於好玩,卡梅倫不斷輕輕地碰我,通過柵欄扯我的衣服。尤拉以莊重的目光注視著我,並且撫摸我的面頰。嗨,沒有一個痣兒。沒有一塊小干皮疙瘩,逃得過它那食指的指甲。
使我非常高興,也使我極度不安的是,布朗貝爾博士對我說,尤拉和卡梅倫已不可能和動物園的黑猩猩合群;他甚至問我,有無可能使動物園裡出生的黑猩猩還原到野生狀態。我感到這種想法很吸引人。這真的可能嗎?不管怎麼樣,尤拉和卡梅倫是進行這種實驗的理想對象。因為這種黑猩猩原產地在西非。年齡也差不多夠了。我跟博士談妥,一且湊齊建立營地的資金,並且觀察了我的那些小黑猩猩在還原過程中的變化,我就和他聯繫,想一個對尤拉和卡梅倫適用的還原辦法。
可是,也有些更令人不快的消息。一天下午,父親從岡比亞給我來了電話。他先清了清嗓子,然後對我說,有一些不好的消息要告訴我。我把耳機緊貼在耳朵上,而且料到了是關於哈派的事。上次出事它似乎恢復得很好。手好了,能和其他黑猩猩正常地玩了。但最近一段時間。它胃口不太好。奈傑爾想方設法使它吃東西,但即使吃了。過後仍然生病。獸醫看不出它有什麼病。上星期,爸爸和奈傑爾晚餐時看見它眼睛盯著桌上的盤子,因為它很難使動作協調,拿不住手中的東西,那怕是小小的一塊東西,它依賴性很大,奈傑爾只要把它放在地上,稍一走開,它就恐慌不安,左顧右盼,開始失望地叫喚。它不再玩了,經常坐著,六神無主地望著遠方。
電話裡沉靜一秒鐘後,爸爸又溫和地說,「斯特拉,盡早回來吧。哈派幾乎瞎了。它神情恍惚,看到這副模樣,真叫人可憐。如果近期內它再不吃東西。我想它是活不長久了。」圓圓的娃娃臉,厚厚的黑皮毛,哈派的形象不斷浮現在我的面前。我看見它小心翼翼地緊緊抓住蒂娜的長毛,深陷的大眼窩裡射出嚴肅的光芒,從蒂娜的巢邊膽怯地看著我;我看見它正在和普赫及弗林特翻跟頭、打鬧,氣喘吁吁的,不時發出沙啞的笑聲;我還看見它病著躺在我的床上,向我伸出雙手,叫著要我抱,然後,它孤零零地消失在周圍的重重黑暗中了。
我乘最早的一班航機回家。我準備把它送到英國去,請最高明的獸醫給它動手術。我不知道能不能治好他的病,特別是能不能診斷出他生的究竟是什麼病。
到達機場後一小時左右,我就趕到了保護區。奈傑爾帶著普赫和威廉散步去了,圍場內彷彿空蕩蕩的。阿卜杜裡告訴我,哈派白天大部分時間躺在自己的「家裡」。我走進圍場。朝通向黑猩猩棚子的梯子輕輕走去。哈派聽到有人到來,便等在第一級梯子那兒。看到它那麼瘦弱、沮喪,我不由得一陣心酸。我說出了自己的名字,問它是不是還記得我。它馬上作了回答。當時在它消瘦的臉上掠過一絲微笑,幾乎是叫著沿梯子朝我滑下來的。我發現它用硬鉗似的左手緊緊地按住胸口。我爬了幾級梯子,我們擁抱在一起。我坐了下來,撫摸著它,與它說了會兒話。他的眼睛和以前一樣大,還是褐色的,只有從某些角度才能看到有層白障模糊了它的視覺,目光茫然若失。它的視野中僅是些模糊不清的黑影,在這裡,它是憑著自己的觸覺和記憶行動的。
我把它從圍場領出來,帶到窩棚處,把我從英國專門給它帶來的水果給它吃。哈派好像特別喜歡葡萄。與阿卜杜裡一樣,我終於無意中發現它肯吃的東西了。但半個小時以後,它把費勁吃下去的東西統統吐出來了。
我陪哈派坐了一會兒。它面對著進口處,一直在側耳細聽什麼。接著,臉上突然露出了高興的微笑,開始哼叫起來。幾秒鐘後,我聽到孤兒院的門開了。它表現得極為激動。它把手伸給我,點了點頭,焦急地要我抱它。我們去找其他黑猩猩。普赫和威康熱烈歡迎了我。普赫幾乎是在高興地叫著。哈派喘著氣向我伸過手來,我把它領到普赫和威廉身邊,讓它能扶著它們。
要想在英國對它的病進行化驗分析,必須盡快地取血樣,我原來以為可說服它在抽血時保持鎮靜,但它什麼也不願意聽。聽到陌生人說話,看不見周圍發生的一切,既使它害怕。又使它產生不信任感。最後,醫生建議給它服鎮靜劑。打針時,奈傑爾和阿卜杜裡按住了它。抽完血我就把它抱到懷裡,它立刻不叫了。我撫摸著它走了一會兒。使它平靜下來,可它仍死抱著我不放。幾分鐘後,它的頭倒在我的肩上睡著了。血樣立即送往機場。抽血後1小時。哈派仍處在麻醉狀態。我慢慢地開著車子,把它帶到家裡,放在我的床上。飛機早就把血樣送走了,可哈派仍然沒一點兒生氣。我很不安,打電話詢問獸醫。他當時向我解釋說,哈派體質弱,麻醉劑的藥效可能長些。天黑了,情況還是沒有變化。10點鐘,我叫來了父親。他把那雙粗大的手放在哈派的胸口上,輕輕向上,一直摸到他的臉上。它突然坐起來,咳著睜開眼睛,然後又躺到枕頭上。我是多麼驚奇.應即彎下腰去,與它說話,可是它不動彈了。父親又把手放到它的小小胸口上;哈派早已死了。
第二天,從英國發來了電報:哈派患的是糖尿病。即使它能倖存下來,也將是一個瞎子,每天還得打一針胰島素。它將不能參與我的計劃,不得不永遠呆在圍場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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