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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阿布科的喪事


  我從尼奧科洛·科巴返回後一星期,父親到英國去了,他不在期間,由我負責管理保護區。在他回來之前,阿布科得向遊客開放。許多工作需要收尾,雨季中道路上長出來的全部雜草必須除掉,為業餘攝影愛好者在湖邊新蓋的遮陽棚需要完工,在保護區的一個沼澤地段還得修一座小木橋。當然,還要照顧全部「孤兒」:三隻小羚羊,兩隻新來的鬣狗,三頭疣豬,兩隻猴子,四隻靈貓和一隻倉鴞,它們各有自己的取食方式和生活規律。

  幸好不是我一個人幹活。跟我一起在沃伯恩的奈傑爾·奧貝爾取代了約翰·凱賽工作。因此,我一有機會,就帶他熟悉保護區。還在路上,我就想使他在到達孤兒院之前,能對植被情況有一個概念。黑猩猩看到我們到來,發瘋似地大喊大叫。我立即讓奈傑爾進去,叫它們認識認識。哈派和普赫急忙爬到我腿上,坐到它們習慣了的位置上,然後向來訪者伸手致意。安娜和弗林特呆在一旁,但弗林特很快就丟下夥伴,跑過來找我們。它激動得全身的毛豎了起來。它叫著抱住奈傑爾的大腿。當他彎下腰來向弗林特的歡迎致意時,在高處橫樑上的威廉猛地跳下來,落在新來客的背上。由於這沉重的撞擊,奈傑爾失去平衡,腦袋著地,趴在地上了。這個淘氣鬼看到自己的玩笑成功了,樂得上氣不接下氣,飛快的爬回橫樑上。可是奈傑爾剛爬起來,威廉又偷了他的眼鏡,拔腳跑了。我立即追過去,可是沒想到,在它重新經過還在搖搖晃晃的奈傑爾身邊時,又巧妙地從他的短褲口袋裡把錢包掏走了,而且居然還為自己不費吹灰之力的勝利感到欣喜若狂。沒有眼鏡,奈傑爾實際上等於瞎子,所以惱羞交加,可是,除了揉眼睛和吐掉嘴裡的泥土外,他無可奈何。

  以後幾周,奈傑爾大部分時間都和黑猩猩在一起。在我有其他事情時,他就帶它們到保護區散步。現在奈傑爾已明白,與威廉在一起會發生什麼事,所以盡量避免給它提供故技重演的機會。他嚴肅,可是合情合理,因而威廉很快認識到,與他可不能隨便鬧著玩兒。

  一天,從保護區回來時,奈傑爾告訴我,弗林特和哈派咳嗽和流鼻涕。照他看來,它倆患的是嚴重嗜眠症。我把它們領回家,安置在我的床上,給它們每個喝了一杯熱奶和半片阿斯匹林。

  夜裡,情況急劇惡化。我感到它們得的不是一般感冒,而是更嚴重的疾病。它倆並排躺著一動不動,有氣無力,呼吸急促,節律不勻,而且仍在發燒。當我叫醒它們,給喝加蜜熱牛奶時,哈派眨了眨長長的睫毛,然後睜開一雙燒得紅亮的憂鬱眼睛。看到杯子,它慢慢扭過頭去,又閉上眼睛了,好像是默默地拒絕吃食。至於弗林特,我勉強讓它喝了幾口奶。由於時間晚了,我只好給我的一個朋友、兒科大夫布拉德福打電話。過了不到一小時,我聽到他的車子停在花園門口。我把他引進家裡,向他敘述了觀察到的症狀。他認真地聽了我的介紹。檢查之後,診斷是一種病毒性肺炎。他要我好好護理,並給了一些抗菌素和有助於呼吸的藥片。

  天亮時,弗林特彷彿見好,它甚至喝水了。這樣,讓它吃那些發苦的藥片就容易些。它咳得仍很厲害,對常用食品沒有胃口。相反,哈派並未好轉,它躺著,無精打采,迷迷糊糊,一點奶都不喝。醫生第二次來,決定用打針代替吃藥。打針時哈派不怎麼動。弗林特不是這樣,雖然身體很弱,但卻像魔鬼一般掙扎,那股非凡的勁兒,與它的個子很不相稱。在我強迫使它平靜,讓大夫打針時,它尖叫著咬我。很明顯,這麼折騰,就無法打針。最後,只好還是服藥。當時我出於無奈才對弗林特使用暴力,可它怕得要命,所以現在它對我的信任差多了。我得溫存備至好幾個小時,它才會主動向我走來,即使這樣,我們之間的友情還是不鞏固的,我必須謹慎行事。即使有千條妙計,要讓它自己吃藥,越來越困難了。不過,我們還是成功地迫使它服了規定的劑量。哈派雖然打了針,還是不見好。它躺在我的床上,白色的墊被襯托著黑色腦袋和一雙疲憊的褐色眼睛,樣子真叫人難過。我看得出,它呼吸是多麼吃力啊!這個夜晚,每隔兩三個小時,我就去看它們一次。每次我都俯下身去,看看它們是否睡著了,躺得正不正。第二天,黎明時分我就在那裡了。開燈時,弗林特動了動,接著又睡著了。哈派昏昏迷迷,兩眼翻白,嘴巴微微張開,沙啞的喘氣聲清晰可聞。除了給它換一下臥床的姿勢,想借此使它呼吸順利些外,我實在愛莫能助。

  醫生上午來時,我正握著哈派的一隻手;弗林特躺在我的腿上睡覺。我當時抱著病號站了起來。哈派看見布拉德福大夫,掙扎開了。大夫給它打了兩針,並告訴我讓它怎樣躺著最舒服。他建議我把消毒棉放在手邊,常給它擦鼻子或嘴;當時鼻涕快流出來了。接著,他把手慢慢地伸給弗林特,想哄哄它,但弗林特由於突然受驚,一下子從我懷裡掙脫出去,尖叫著跑到屋子的另一頭。從某種意義上講,看到它如此強烈的反應,倒有點令人高興。然而,沒法再給它做檢查了。雖然如此,我們已發覺它好多了,因為弗林特吃了一隻香蕉和—個番木瓜,作為午餐。

  呆在這個靜悄悄的房間裡,真叫人沮喪。遵照醫生的囑咐,我的工作一完,就坐在哈派旁邊陪著。下午,我感到它呼吸暢通些了。過了不大一會兒,它甚至開始活動了,這才使我產生了希望(當然還得謹慎),相信它會好起來的。哈派的眼皮開始眨巴,並嚥了一下唾沫。我抓住它的手,輕輕喚它的名字。它睜開眼睛,顯得游移不定,懶洋洋地看著四周。因為怕它受驚,我繼續與它輕聲說話。當它的目光停在我的臉上時,雙唇張成了「O」型:它認出我了。

  布拉德福大夫晚上又來打針,但哈派正在睡覺。我把它叫醒了,它伸出雙臂,要我抱它。看來,這一次它真覺得痛了,因為它直咧嘴,並用力抓我的手。它有這樣的反應還是第一次。哈派喝了我給的飲料,又睡著了。弗林特呢,它已經能到曬台上去了。海瑟在那兒準備了飲料和夾心麵包。它喝了一杯檸檬汁,吃了點夾心麵包。不過,樣子挺多疑,眼睛一刻也沒離開過布拉德福大夫。

  兩天後,我醒來時,發現哈派坐在我的床上。它正在嚼弗林特夜裡吃剩下的點心,那些東西大部分都攤在被子上。它綴著鼻子叫了幾聲。當作請「早安」。我突然發現,弗林特不見了,大衣櫃的門開著,裡面也沒它。這時,我又發現平時關著的門,現在半開著。廚房裡的冰箱也打開了,本來放在裡面的東西幾乎都在地上。弗林特坐在桌子上,正在吃剩下的一大塊果醬牛奶雞蛋烘餅,高興得嘴裡嘰哩哇拉地亂叫……。我把能收的都收進了冰箱,把那搗蛋鬼連同它的烘餅,一齊帶回了房間。快到週末了,根據我的判斷,它已相當強壯,可以回保護區找安娜去了。

  一個注射療程快結束時,哈派明顯地變得活躍了,高高興興地吃著布拉德福大夫留下的各種水果。它大概感到在這個房間裡太孤單了,所以經常找東西玩,什麼鬧鐘啦,畫啦,或者開關啦,而我不得不設法制止它。因此,及時把它送回了圍場。

  沒出一個星期,我又發現安娜的模樣有點麻木,胃口也欠佳,還流著鼻涕。弗林特老是跟它在一起,也是沒精打彩的。起初,我給它們吃了些弗特林用剩下的抗菌素,但晚上它們總是咳嗽,似乎情況更糟了,雖然如此,它們還是比較活躍。吃了點水果,喝了些我放進藥的果於露。我開始思索,是不是把它們領回家,不過最後還是決定讓它們在那兒再過一夜,希望它們不至於再去住護理室。

  第二天早上,我到達保護區比平時早,而且直接去食品房,為安娜準備藥和果汁。普赫、威廉和哈派在圍場柵欄門邊等我,而安娜雙臂抱頭趴在那兒。奇怪的是弗林特沒和它在一起,我想,它大概還在自己的窩棚裡。我走近安娜,對它說要乖,要喝果汁。它毫無反應。於是,我俯下身來和它講話,它還是不答聲。由於看不到臉。我以為它在睡覺,便輕輕撫摸它的肩膀,想把它弄醒。剛觸到它的毛,我就意識到不好了。我輕輕地把它翻過來,它全身僵硬。我把它緊緊抱在懷裡。幾分鐘後。我才明白:安娜死了。

  我用襯衣給安娜擦了擦鼻子和嘴巴,給它合上眼睛。然後,我把它一直抱到圍場的門口。我遇到阿卜杜裡,他抓住我的手:

  「弗林特,」他憂愁地說,「弗林特病得很厲害。」

  我滿面淚痕,抬起頭來哽咽地問道.「你知道它在哪兒,阿卜杜裡?」

  「今天,在我來到之前,安娜就死了。現在,讓我抱著安娜,你快去找弗林特」。

  我被搞得昏頭昏腦,趕緊回到圍場,爬上通往黑猩猩睡處的梯子。弗林特躺在鋪上,艱難地呼吸著。我把它抱了起來。它像安娜一樣僵硬。哈派在梯子下等著,眼睛望著我。我走到它身邊時,它伸出小手,用彎彎的手指撫摸了一下弗林特的腳。普赫安安靜靜地坐在「餐桌」下面,而威廉則蹦蹦跳跳地向我跑來,拉著弗林特的手玩。我看也沒看一眼就把它推開了,它感到有點驚惶失措。

  在我走近黑猩猩的窩棚時,我看見一輛吉普車停在孤兒院門前,奈傑爾走出來,隨手「卡嚓」關上了門。他步履矯健地走進來,停在離我幾米遠的地方,好像嚇呆了一樣。

  「安娜死了,奈傑爾,弗林特正奄奄一息,我,我也活不成了。」

  弗林特很快開始渾身戰慄。我離開奈傑爾,坐在窩棚前的一條長凳上,輕輕搖動著弗林特。它不斷地打寒戰。現在做什麼都太晚了。我唯一能做的事情是把我全身的溫暖統統給它,使它能振作一下精神。

  中午,阿布科的全體工人拔除野葡萄的籐蔓,在綠葉幕障中開出一條路。他們正在走向一塊小小的林間空地,在那裡,一棵古老而茂盛的漿果樹掩護著它的秘密。大家莊嚴地

  站成半圓形,把兩具遺體並排放入墓穴,把它們埋葬了。

  這天夜晚,我覺得圍場裡空蕩得使人悲傷,恰如我的心一樣。在給另外三隻黑猩猩吃晚飯的財候,我哭了。安娜和弗林特永遠不會參加我率領黑猩猩重返原野的計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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