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嫣然,醒來,就聽到琴房的琴聲了。這麼早,她看看手錶,還不到六點鐘!想必,巧眉又有個失眠的長夜!否則,她不會這麼早就去彈琴。失眠的長夜?最近,巧眉是不太對勁,她顯得蒼白、沉默,比以前更喜歡待在琴房。她怎麼了?嫣然張著眼睛,望著天花板,心裡在飛快的轉著念頭。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巧眉變得怪怪的了。嫣然搜尋著記憶,是凌康受完軍訓回來的時候?好像是。然後,有一天,她回家很晚,因為下雨,因為在圖書館耽誤了……不,因為第一次見到安騁遠,安公子……那個會說會笑會鬧的大男孩!她閉上眼睛,安騁遠的名字從她心底細細的劃過去,細細的留下一道刻痕。認識安騁遠快兩個月了,兩個月來,這大男孩總是想盡辦法請她吃晚飯,她吃過三次,只有三次!因為她知道巧眉在等她回家吃晚飯,她不忍心讓巧眉孤獨。怎麼?她驀的睜開眼睛來,那該死的凌康,他居然填補不了巧眉心中的空隙嗎?五年了!她從齒縫中吸氣,五年了。凌康,你該死,你混蛋,你可惡?你招惹了姐姐,再移情於妹妹……然後,你讓五年的時間荒度!為什麼?為什麼凌康態度模稜,巧眉日形憔悴!該死!她從床上驚跳起來,凌康或者有興趣和一個盲女交朋友,但是,經過了五年的考驗,他面對的不再是遊戲,而是婚姻和成家立業,他會要一個盲女做太太嗎?他會讓一個盲女來妨礙他的前程嗎?
琴房裡的琴聲抑揚頓挫,蕩氣迴腸—32165351655321531365---—……柴可夫斯基的悲愴!那淒涼的琴聲在清晨的空氣中迴盪,震痛了嫣然的神經。巧眉的琴實在彈得好,教她彈琴的陳老師就說過,難得她能僅憑記憶,背出那麼長的譜,而彈奏時,連116音符的差別她都不會錯。讓她學琴,這是爸爸的主意,只有音樂,是可以用耳朵來聽,來記憶。只有琴鍵,是觸摸敲擊就能發出聲音。
「學琴可以讓她有點寄托!可以讓她灰暗的生活裡起碼有音樂!」衛仰賢說。那是在巧眉看遍所有醫生,斷定無法恢復視覺的時候,那年巧眉八歲。八歲學琴,一轉眼,也學了十三年了。最初,嫣然也跟著學,但,她的琴反而沒有巧眉彈得好,巧眉心無二用,每天摸著琴,牢記那每個琴鍵的位置,不厭其煩的去一遍一遍的彈。她的領悟力太強,音樂的感受力更強。她抓住了琴鍵中的感情和生命。嫣然也愛音樂,也愛彈鋼琴,她還去音樂社學過吉他和電子琴。在外行人耳朵裡聽起來,她的琴也能唬唬人了,只是,和巧眉一比,她就自慚形穢。
「悲愴」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著。
嫣然翻身起床,去浴室匆匆梳洗。然後,她悄悄打開臥室的門,往琴房走去。要到琴房,必須先經過客廳,她光著腳在地毯上走,不敢驚醒父母。但是,才到客廳,她就怔了怔,蘭婷正一個人蜷在一張大沙發中,她在傾聽那琴聲,神情專注而沉痛,她的眼眶是潮濕的。
「媽!」嫣然低呼一聲,不由自主的奔過去,跪在沙發前面,抱住了母親。「媽,你怎麼——你哭過了!」
「噓!」蘭婷低聲輕噓。把嫣然擁在胸前,她的下巴貼著嫣然那烏黑的頭髮。很久了,很久以來,母女之間沒有這樣親暱的依偎過。「不要打擾她,讓她彈,她需要發洩!」
「媽,」嫣然抬起頭來,凝視母親。「她最近很不快樂,是不是?」「我……我不知道。」蘭婷虛弱的說:「她一直偽裝得很好,她已經盡了她的能力,在努力表現快活。可是,她……她……」蘭婷忍不住衝口而出,「她實在可憐!」
嫣然閉上眼睛,有一陣暈眩襲擊了她,使她的心臟猛的痙攣成了一團。「對不起,媽媽,」她低語。「對不起,媽媽!」
蘭婷驚痛得顫慄了一下,怎麼?她不該說這句話,太不該了!她不要嫣然傷心,她不要嫣然有犯罪感!她不要嫣然終身背負著這歉疚!她急切的摟住嫣然,急切的想安慰她:
「不要說對不起,嫣然,沒你的事!你千萬不可以為巧眉太操心,你沒有做錯過什麼……」
「媽媽!」嫣然輕聲的打斷了母親,抬頭仔細的、深深的凝視母親的眼睛,她用同情的、瞭解的、真切的、哀傷的語氣說:「可憐的媽媽!你又要傷心小女兒的失明,你又要擔心大女兒的犯罪感。哦,媽媽,你比我們更可憐!更可憐。」
淚水一下子衝進蘭婷的眼眶裡。
「不,我不可憐,」她急促的說。「我有兩個這麼優秀的女兒,這麼善良溫馴而可愛的女兒,如果我還不滿意,我就太不知足了!」嫣然更深刻的看著蘭婷。哦,媽媽!她心裡在想著。你是可憐的,你也是不滿足的!你永遠在痛恨久遠前那個春天的早晨,在那個早晨裡,你失去了小女兒明亮的眼睛,大女兒活潑快樂的心境,你還失去了你渴盼已久的小兒子!一下子時間,你失去了三件珍寶!哦,媽媽,可憐的媽媽!這一切一切,只毀在你大女兒那雙手上!
蘭婷伸手撫摸嫣然的頭髮,試著去讀她的思想。
「嫣然,幫我一個忙。」她說。
「是的,媽媽,」嫣然順從的回答。
「你一定要快樂,要盡量去快樂。」
「好的,媽媽。」嫣然說,從她身邊站了起來。
「你要去哪兒?」「去琴房。」嫣然堅定的說。「我要去和巧眉談一談,我要找出她在煩惱什麼。」蘭婷沉思了片刻,她知道這姐妹兩人自小就有種靈犀相通的默契。她點了點頭:「去吧!我到廚房去幫你們弄早餐。」
嫣然走進了琴房。巧眉穿著件淡紫色的長睡袍,坐在鋼琴前面,披著一肩長髮,巧眉的服裝,都是嫣然一手挑選的,巧眉對顏色和式樣一概無知。嫣然很細心的選了紫色系統來為巧眉妝扮。很早開始,嫣然就欣賞淡淡雅雅的紫,覺得再沒有比這顏色更適合巧眉的了,它使她的黑髮顯得更黑,面頰顯得更嫩,連那大大的無光的眼睛,都被紫色映得霧濛濛的,像湖面凌晨時分反映的曙光。因此,巧眉的內衣、睡衣、洋裝、長褲、外套、毛衣……所有服裝,全是深深淺淺的紫。而嫣然自己,從不穿紫色,最美的顏色該留給巧眉。她穿黑的、白的、灰的、咖啡色的……她生命裡不該有鮮艷的顏色,因為巧眉的生命裡沒有!她最排斥紅色,使她聯想到多年前那個早晨……從巧眉後腦湧出的鮮血,濺滿了她的手,她白色的衣裳。
嫣然的腳步驚動了巧眉,琴聲戛然而止。
巧眉慢慢的從琴凳上轉過身子。
「姐姐?」她問。「是的,」嫣然走過去,把雙手放在巧眉肩上,雖然她故意舉動都帶出了聲音,巧眉仍然被她的手微微嚇了一跳。她溫柔的扶著巧眉的肩,低頭仔細看巧眉的臉。巧眉瘦了,她心痛的發現她瘦而單薄。「巧眉,」她沉聲問:「你昨夜沒睡好?」
「睡不著。」巧眉坦白的回答。
「為什麼?」「我也不知道,就是睡不著。我越想早點睡著,就越睡不著。翻來覆去的,一會兒覺得棉被太熱,一會兒又覺得太冷,反正就是睡不著。」「怎麼不來找我呢?以前你睡不著,不都是來找我嗎?聊聊天,講講故事,就睡著了。」
「不行,」巧眉輕輕的搖搖頭。「你現在要上班,早出晚歸,很累很累了。凌康說,我不能總是纏住你,依賴你!」
「凌康說?」她有些生氣了。「他還說了些什麼?」
「他說……他說……」她囁嚅著。「他說什麼?」嫣然追問。
「他說我這樣很不好。他說你有你的生活,我會妨礙你,牽累你!」「他這麼說嗎?」她更生氣了。「他沒有權利對你說這些話!他胡說八道!巧眉,你從來不會妨礙我,牽累我,你千萬不要聽他的……」「他說的有道理。」巧眉靜靜的接口,臉上浮起一層溫柔的悲哀。「我確實在——妨礙你,前一陣,凌康和我談起……姐姐,」她頓了頓。「你知道,你認識凌康已經五年多了。」
嫣然微微一愣。「怎樣呢?」她問。「姐姐,我們……都長大了,是不是?」
「巧眉,」嫣然皺了皺眉頭。「你想說什麼?為什麼不直接說出來呢?」「我想說……」巧眉遲疑著,欲言又止。
「說呀!」嫣然鼓勵著。「告訴我!我們姐妹間沒有秘密。你說出來吧!免得憋在心裡睡不著覺!」
「我說出來,你不要生氣。」
「我跟你生過氣嗎?」嫣然驚訝的問。
「好,那我就說出來,我想問你,你為什麼讓凌康等了這麼久?你預備一輩子不出嫁,守著我?」
嫣然驚跳,她的手從巧眉肩上移開了,不自禁的,她退後了兩步,打量著巧眉。巧眉扶著鋼琴站起來了,她盈盈而立,面頰上,是一片坦蕩蕩的真摯。一片最最純潔的溫柔。
「哦!」好半天,嫣然才呼出一口氣來。「你怎麼會問我這樣一個問題,你真……嚇了我一跳。我不知道凌康對你說了些什麼鬼話,他顯然引你……」她嚥住了,瞪視著巧眉,有些驚悸的想著凌康,他在幹什麼?他想擺脫巧眉了?他故意引她走入歧途!該死!她心中瘋狂的轉著念頭:要找凌康去!要去問問清楚!「姐姐?」巧眉小心翼翼的問:「你生氣了?」
「有一些。」嫣然說:「不是對你,是對凌康!」
「怎麼呢?」巧眉不解的。
「巧眉,」嫣然清清楚楚的問:「你喜歡凌康嗎?」
「姐姐,」巧眉清清楚楚的反問:「你呢?你喜歡凌康嗎?」
嫣然深抽了口氣,注視巧眉。第一次,姐妹二人間有種奇妙的緊張。喜歡凌康嗎?嫣然悸動的想著,那是她生命中的第一個男孩子!她為他心跳過,為他失眠過,為他臉紅過,為他期待過……他和她之間,也有過一段很短暫的歡樂,像曇花一現就凋謝了,因為——那個凌康見到了巧眉,心神就全被攝走了!雖然,那時的巧眉,還只是個發育未全的孩子!
「姐姐,」巧眉靜靜的開了口,帶著種令人心碎的體貼。「以前,我只是一個小孩,我想,我的心智成熟得比較晚,一直到最近,我才慢慢體會過來,姐,你喜歡他,你不能否認的,是不是?你不能對我不誠實!」
「我……」嫣然的臉漲紅了,她結舌的想解釋,又不知從何說起:「我……我跟你說……」
「不,我跟你說,」巧眉打斷了她,微笑著。「我喜歡凌康,但是,不是那種喜歡,不是男女間的喜歡……如果他成為我的姐夫,我會非常高興!」「哦,老天!」嫣然啼笑皆非的喊著,頭都攪昏了,思想都弄亂了,她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該怎麼辦。可是,她看到巧眉那纖長的手指,在琴蓋上輕輕的顫動,抬起頭,她凝視巧眉,巧眉的笑容多麼虛幻!她在裝假!老天!她在裝假!她怕傷害姐姐嗎?她怕的,她一直怕的!這就是問題的癥結了,這就是巧眉會失眠會消瘦的原因了!如果你愛上你姐姐的男朋友,你也會失眠的!她想通了,釋然了,奔過去,她給了巧眉一個緊緊的擁抱,笑著說:「你真會胡思亂想啊,巧眉。我現在不跟你說什麼,我要趕快吃點東西去上班,晚上,我回家再跟你好好談!」她牽著妹妹的手,走出琴房,去吃早餐。
這天上班的時候,她一直心神恍惚。中午,她撥了一個電話給凌康,凌康出去吃飯了,下午,她再撥一個電話到雜誌社,凌康又出去會見一個作家了。然後,她忙碌了起來,借書還書的人一大堆。有個學生把整本「世界奇觀」裡的彩色頁全撕走了,把剩下的文字部份拿來還給她,讓她大費周折,她要取消那學生的借書證,學生卻堅稱那些彩色頁「早就被撕掉了」。一件死無對證的事,最後,嫣然只得記下這學生的資料,以後借書給他,必須先註明頁數和彩色頁,真麻煩。
下班的時候,安騁遠出現了。
「嫣然,我買了輛新車!」安騁遠興沖沖的說:「來,我帶你去游車河,吃晚飯,我們開瓶香檳,慶祝一下!今天是個很偉大的日子!」「哦,不行,」嫣然記掛著巧眉和凌康的事。「我有事!明天再跟你吃飯!」「可是,明天不是我的生日!」安騁遠憋著氣說。
「呃,這樣的嗎?」嫣然望著他,安騁遠正皺眉頭、皺鼻子、又皺嘴巴的,他那深黝的眼神帶著祈求。她軟化了。「好吧!讓我先打個電話回家!」
他伸手一把按在電話機上。
「不許打電話!」他說:「你每次打電話回家,就會取消跟我的約會,你家裡的人舌頭上都有鉤子,透過電話都會把你鉤回去,我怕你家那些人,也怕你打電話!」
他說得有趣,她笑了。
「我家的人都很可愛。」她說。
「我相信。」他回答。「能夠出產你這種女孩的家庭一定不平凡!但是,你還是先跟我去吃飯吧!電話呢?吃飯的時候再打,好不好?不在乎這麼幾十分鐘!」
「好吧!」她笑著拿起皮包。
走出圖書館,她就看到了他的「新車」,一輛油漆斑駁,顏色藍不像藍,灰不像灰的車子。前面安全槓是彎的,尾燈是破的,車門進去一大塊,天線折斷,車輪已經磨得紋路都沒有了。她愕然的望著這個「小怪物」,說:
「你從那一個垃圾場找來的車子?」
安騁遠走去開車門,手放在門柄上,他正視她,很嚴肅,很認真,很受傷的說:「這是我有生以來的第一輛車!我告訴你,我家不富有,我爸是個教授,我有兄弟姐妹四個,父母養活我們不容易。我二十歲就學會開車,一心一意想要輛車,直到現在,我工作了一年,積蓄了五萬塊錢,五萬元台幣買的車,不會很豪華,不可能是賓士或凱迪萊克,但是,對我而言,它是很珍貴的。」
嫣然收起了笑,很感動。
「對不起,我並沒有意思嘲笑它。」
他點點頭,很嚴肅的一拉車門,門柄立刻脫落,他抓著光禿禿的門柄,後退了兩步才站定,他舉起那門柄來,不信任似的看著。嫣然瞪大眼睛,拚了命要忍住唇邊的笑意。安公子低低嘰咕了一句什麼聽不清的詛咒,他走過去,總算打開了車門。嫣然鑽進車子。安公子坐上駕駛座,嘴巴裡還在嘰哩咕嚕。嫣然怕傷他自尊,努力不去注意車子的破舊,也不去注意他的詛咒。安騁遠發動了車子,車子發出一陣咳嗽:
「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
車子在咳嗽中顛了幾下屁股,就從咳嗽轉為一聲長長的埋怨:「氣!氣!氣——」一「氣」之下,車子就不動了。
安騁遠瞪著駕駛盤。「混蛋!」他對駕駛盤說:「你給我爭點面子行不行?人家在女朋友面前獻寶呢!你怎麼耍個性呢!要鬧脾氣,也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鬧呀!」嫣然咬緊嘴唇,轉眼去看窗外的街道。笑意已經壓在齒縫中了。安騁遠再發動車子,車子又開始咳嗽,咳得人心驚膽戰。經過一番又咳又喘又歎氣之後,它再度顛起屁股來,顛完屁股就從鼻子裡噴汽,好像是水蒸汽龍頭似的……然後,終於,車子「忽」的一聲往前衝去了。安騁遠歡呼了一聲:
「啊哈!會動了!會動了!」
嫣然如釋重負,回頭看他。他轉著駕駛盤,忽然大笑起來,邊笑邊說:「我的老天爺,不蓋你,急得我冷汗都冒出來了!」
被他這樣一笑,嫣然也再忍不住,跟著一起笑開了。他們在車子裡不停的笑著,笑得什麼憂愁煩惱和心事都忘了。車子平穩的向前駛去,居然不再鬧脾氣,把他們安安穩穩的送上了北淡公路。「你要開到哪裡去?」嫣然驚異的問。
「淡水。我們去淡水吃海鮮,看漁船出海,看沙灘海浪和岩石。」「不會太遠嗎?」「遠?什麼意思?」安公子皺眉頭。「從台北開車到淡水,來回也不過一小時!」嫣然聳聳肩,心裡想:天靈靈,地靈靈,你這老爺車可別拋錨!否則,別說一小時,多少小時都沒用!車子往前駛去,似乎聽到嫣然的祝禱,它平平安安的到達了淡水鎮。
安騁遠停好車子,和嫣然走進了一家靠海邊、有閣樓的海鮮店,在靠窗的雅座上坐了下來。倚著窗子,可以看海,幾艘漁船在遙遠的海面飄蕩,落日剛剛沉落,天空被彩霞染紅了,連海水都紅了。有幾隻白色的海鷗,在岩石上低低的飛翔。「這兒沒有香檳,」安騁遠說:「我們用啤酒來代替好不好?畢竟,今天是個不平凡的日子!」
嫣然點點頭。啤酒送來了。桌上還有新鮮的烏賊、蝦、蛤蜊和紅魚,嫣然端起酒杯,對安騁遠誠心誠意的說:
「祝你生日快樂!」「呃!」安公子喝了一口酒,含笑看她:「誰告訴你今天是我生日?」嫣然大為驚訝。「你不是說,明天不是你的生日嗎?」
「是呀,」他揚著眉毛。「明天不是我的生日,並不代表今天是我的生日呀!我只說,今天是個偉大的、特殊的、不平凡的日子!」「哦,」嫣然瞪著他。「今天是什麼日子?」
「一個紀念日。」「哦?」「我和你認識到今天,剛好是五十三天,」他看看表。「嚴格說,是五十三天零四小時又二十五分鐘。那天是五月二十日,星期三下午兩點半。我每星期三下午都放假,所以去圖書館借書,你那天穿了件雪白雪白的絲襯衫,領子上滾著大荷葉邊,一件同質料的裙子。你坐在櫃台裡面,若有所思,眼睛望著窗子,窗玻璃上都是雨珠,你只是靜悄悄的看著,眼光好溫柔好溫柔,神情好沉靜好沉靜,我必須鼓起勇氣,很殘忍的把你從遙遠的世界中拉回到現實。我從不在剛認識的女孩面前失態,但,那天,你讓我很失態,我記得,我拚命賣弄文學知識,只是想給你加深印象。而你回答了我幾句話,卻使我又驚奇又驚喜,我回到家裡,傻瓜兮兮的拿了一把傘,又在圖書館門口站了足足一小時。從那天到現在,是五十三天四小時又二十五分,不,二十七分鐘了。」
她聽著他這篇話,驚奇,感動,而迷惑。
「五十三天!」她喃喃的說:「為什麼五十三天是紀念日?」
「因為它不是五十二也不是五十四!因為它正好是五十三!因為——每一個認識你以後的日子都是紀念日!明天我們慶祝五十四天,後天我們慶祝五十五天,大後天我們慶祝五十六天!」她凝視他,眼眶濕潤。
「你太會說話!」她歎息的。「你這種男孩子很可怕,請你坦白告訴我,你這一套紀念日,有沒有和其他女孩子共度過?」
他啜了一口酒,緊盯著她,眼光熾烈,神情虔誠,虔誠得像面對自己宗教上的神祇。
「我發誓,你是唯一的一個!」
「哦!」她輕歎。眼眶更濕了,她大大的喝了一口酒。真的,這是個紀念日,紀念日應該乾杯。這一刻,她忘了凌康,忘了巧眉,忘了打電話,忘了父母,忘了很多很多東西,她心目中只有面前這個人:安騁遠。
接下來,是一個最最難忘的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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