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是個充滿了溫馨,充滿了激盪,充滿了柔情的夜,令人永難忘懷的夜。吃完了海鮮,嫣然已有些薄醉,她堅稱魚蝦中有料酒,這料酒加上兩杯啤酒,就使她醉了。安騁遠說他也醉了,他醉是因為她醉了。「你為酒醉,我為人醉。」他說。
她搖頭歎氣,對他的擅長言辭而感到驚訝。然後,他挽著她,他們信步穿過淡水鎮,沿著新建的濱海公路散起步來。海洋就在身邊浩瀚的波動,浪花撲打岩石,發出洶湧澎湃的聲浪,氣魄萬千。而天際,月亮只有一點小牙兒,還忽隱忽現的。但,星星呢,卻滿天滿天的璀璨,在黑暗的穹蒼裡放射著迷人的光亮。水面,是黑色錦緞般的流動玻璃,彷彿有許多星星跌進了海裡,跌碎了,就在海中也璀璨起來了,把海麵點綴著無數閃爍的光點。
他們終於在海邊一塊大岩石上坐下來了。海風撲面吹來,有些涼意,他把他身上的外衣脫下來,披在她的肩上。她微側側頭,下巴就碰著外套的衣領,他衣服上有種男性的味道,她第一次接觸這種味道,像海風的韻味,鹹鹹的,粗暴而又溫柔的。他緊偎在她身邊,用他大大的手掌握著她的手。他弓著膝,頭半倚在膝上,半轉向她。他的眼睛在夜色中閃爍。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有關我所有的一切?」他問。
「你填過一張表,你陸續也說過,我想,我對你已經知道得很多了。」「哦,不不。」他靜靜的說,「那是太少太少了。讓我告訴你,我是家裡最小的兒子,我上面有一個哥哥,兩個姐姐,都已經結婚了。我媽四十歲那年才生下我,所以我父母都是七十歲左右的人了。我爸在大學教文學,母親是典型的賢妻良母,他們中年得子,對我這個小兒子寵愛得無以復加,完全達到溺愛的程度。尤其,哥哥姐姐們結婚以後,都搬出去成立小家庭了,爸媽就更疼我了……」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她輕聲打斷他,這夜色,這海邊,這星光,這醉人的海風輕拂下,談家世未免有些掃興。
「因為你需要瞭解我的家庭,」他清晰的說,抬起頭來,他伸手托起她的下巴,使她面對自己。「因為——我計劃在這幾天內,帶你回我家去。」他緊盯著她的眼睛。「因為我也要我的父母認識你!」她有些不安,掙脫了他的手,她轉頭去看海。
「你未免太急了吧!我並不想去你家,我並不想見你父母,我認為——我們認識的時間還太短,我覺得,我幾乎還不太瞭解你!」「你剛剛才說,你對我知道得已經很多了。」
「知道和瞭解是兩回事,我知道海水是鹹的,不瞭解它為什麼是鹹的。我知道蝙蝠洞裡的蝙蝠晝伏夜出,不瞭解它們為什麼晝伏夜出。我知道海灘都是細沙,不瞭解為什麼都是細沙。我知道安騁遠二十七歲,能言善道,未婚。不瞭解他為什麼到二十七歲,能言善道,還未婚?」
他注視了她好長一會兒。
「因為以前沒遇到你。」
她漲紅了臉。「外交辭令!你知道嗎?當你撒謊的時候,你會講得一點誠心都沒有。而且,我提出這個問題來,並不是在向你……在向你求婚,你別自作多情呵!」
他凝視她,沉默了片刻,然後轉頭望著大海。
「小時候,我是個很害羞的孩子,我不敢和女生說話,怕被哥哥姐姐取笑。進大學,我到了台南,第一次離開了台北的家。第一次學習獨立,學習生活,學習接觸同學。那時我和現在不一樣,現在的我比較堅強,比較成熟。那時候,我仍然乳臭未乾,我很想家,想父母,對住校極端的不習慣。這時,有位大三的學姐,比我大兩歲,因為同系,她常常照顧我。有次我們去露營,帶的棉被不夠,我坐在火邊發抖,她居然去偷了一條同學的棉被來裹住我。於是,我對她就大大的傾倒起來。」「哦,」她喉中梗了梗:「畢竟,你那套紀念日還是和別人先度過了的!」「我發誓沒有!」他低嚷,有些急促。「我可以不告訴你這件事,你也不會知道有這麼件事,但我不願對一個我在認真的女孩有所隱瞞。你聽我說,我和那學姐交往了一陣。她比我老練太多了!她是系花,拜倒在她牛仔褲下的男生可以組成軍隊,她的戀愛故事足以寫上一百萬字。但是,我對她完全不瞭解,我很嫩,很幼稚,很傻。她教了我許多事,包括——接吻,和肌膚之親。然後,她甩掉了我,又找上別人了,這讓我痛苦了好長一段時間……」他深抽口氣,低垂下頭去。「……這是我唯一的戀愛史,從此,我很怕女人,也不想追求任何女人,我有保護色,我怕再受到傷害,直到我認識你。五十三天前!保護色也不見了,害怕也忘了,什麼話都敢說了……好像一隻重生的火鳥。」
「火鳥?」「相傳有一種鳥叫火鳥,它是永生不死的。但,它的生命只能維持五百年,到五百年的時候,它就把自己投身到烈火裡燒成灰燼,這灰燼就變成一隻重生的火鳥,再活五百年。」
「你是重生的火鳥?」「為你重生。要為你活五百年。」
「你不怕又遇到第二次傷害?如果你和我也無疾而終,你就可以再燒一遍,變成第三次重生的火鳥。噢,」她微帶傷感的低呼:「火鳥是永生不死的,你大可左燒一次,右燒一次!」
他握住了她的手腕,把她粗暴的拉向自己,他的眼睛死死的盯著她,裡面冒著熾烈的火焰。
「我在向你誠心誠意的坦白我自己,這些事,我連對我的父母、兄弟姐妹、至親好友,都沒透露過一個字!你不能嘲弄我。你回憶一下看,我們認識以來,我都是嘻嘻哈哈的,愛笑愛胡扯的……我幾時這麼坦白過!」
她迎視著他的目光,她眼裡有激動,有熱情,有溫柔,還有份令人難解的悲傷……這眼光使他心臟狂跳了,使他血液沸騰了。他無法思想,無法在這眼光下靜止不動,他俯下頭來,輕輕的吻住了她的唇。
她不動,身子幾乎是僵的,嘴唇抖索著,冰冷而無生氣的緊閉著,鼻子裡沉重的呼吸著,她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他推開她,抬起頭來,再度凝視她的臉龐,她的眼睛,她的嘴唇。他用手捧著她的臉,用大拇指撫摩著她那嬌嬌嫩嫩的皮膚。他眼裡閃著受傷的困惑,低低的問:
「你不願意?如果你覺得這是一種冒犯,我不會勉強你。」
她的眼睛大大的睜著,裡而閃爍著一股無辜的委屈。
「這不公平,」她從齒縫裡輕哼著,面頰變得滾燙了,睫毛悄悄的垂下來,半掩住那純淨的眸子。「這不公平,你有接吻的經驗,而我——沒有。我嫉妒那個女孩!」
他大大的喘口氣,心中竟然被一種狂喜的浪潮所鼓動了。自私呵,男人!你因為她是這麼「純潔」而狂喜了,而意外了。他不由自主的,把她一把就攬進了懷中。用雙手溫柔的擁抱著她,讓她的頭埋在他的胸前。他把嘴唇貼著她的鬢邊,在她耳畔低語:「你這麼漂亮,在大學四年中,沒有男孩子追過你嗎?沒有男孩子接近過你嗎?」他想起一個名字,凌康?還是康凌?她曾在紙上塗抹這名字,凌康命運等於什麼?凌康命運一定不等於嫣然!「唔,」她輕哼著。「有——男孩子追我,可是,我沒有給他們這種機會。」她答得有些言不由衷,事實上,她願意給凌康機會的,但,凌康沒有選擇她。
他再度扶起她的頭來,給了她一個長長久久的凝視。他的眼神那樣專注,那樣誠摯,那樣熱烈,那樣溫柔,又那樣帶著千萬種細膩的真情……使她幾乎被這眼光燒融了。她低聲歎息,他再度捉住了那微張的嘴唇。
她的身子不再僵硬了,她的嘴唇不再冰冷了,她不再顫抖瑟縮了。她的心思輕飄飄的,神志輕飄飄的,靈魂也輕飄飄的,耳邊,只聽到夜風親吻著海洋的聲音,幽柔如夢,美好如歌。這晚,在嫣然的生命中是嶄新的一頁。但,當她和安騁遠在海邊纏綿的時候,她卻做夢也沒想到,在衛家,巧眉和凌康終於掀起了埋伏五年之久的風浪。
凌康是晚飯之後才到衛家的。
一走進衛家客廳,凌康就感到氣氛有點不大對。衛仰賢在不停的撥電話,蘭婷不安的在沙發中等著,巧眉滿臉的焦灼,不住口的說:「爸,你打電話給館長嘛!給她那同事方小姐也可以!姐姐從來不會這樣不打電話,也不回家的!」
衛仰賢放下電話。「沒有用!」衛仰賢說:「圖書館早就下班了,沒人接電話了!」「怎麼回事?」凌康站在客廳中問。
「噢,凌康!」巧眉聽到他的聲音,如同來了救兵似的:「你是不是跟姐姐在一起?」
「沒有呀。」「那麼,拜託你開車去一趟圖書館,看看姐姐為什麼還不回家?」
凌康蹙蹙眉,看著衛仰賢。
「衛伯伯,有這麼嚴重嗎?」他問:「嫣然不是小孩子了,現在才晚上八點多鐘,她很可能和同事去吃吃飯,看看電影再回來,我保證她不會失蹤。」
「真的,」衛仰賢接口:「我也覺得不會有事,那麼大的人總會照顧自己!」「可是,」巧眉不安的蹙緊眉頭。「她該打電話回來的!她每次都會打電話回來的。」
「巧眉,」蘭婷注視巧眉,又看看凌康,心中若有所思。「或者,你姐姐故意不打電話回來,她大了,獨立了,不需要一舉一動都向家裡報告。何況,如果她打電話回家,你又會央求她回家來了!」「哦!」巧眉怔著,然後,慢慢的,她低下頭去。好半天,她沒說話。終於,蘭婷忍不住說:
「好吧,我有方小姐家裡的電話,我打去問問吧!」
她打通了方家的電話,找到了方小姐,也談了好一些,然後,蘭婷放下聽筒。「安心吧,巧眉,你姐姐沒失蹤,她和一位朋友一起走了,方小姐說,好像是去參加那朋友的生日晚會!她聽到那男孩子說過生日什麼的。」「男孩子?」巧眉一驚。「是小男孩嗎?五六歲大的小男孩嗎?」「不,好像是個二十幾歲的大男孩!」
「哦!」巧眉嗒然若失的應了一聲,似乎非常不自在。蘭婷和衛仰賢交換了一個視線,兩人都顯得心事重重。凌康聳聳肩,說話了:「好了,巧眉,你別再擔心了。」
「嗯,」巧眉哼著,往琴房走去。「我想去彈琴。」
凌康不由自主的跟著她,走到琴房門口,巧眉倏然回過頭來,問:「凌康?」「嗯。」「好吧!」巧眉咬咬嘴唇,語氣柔和:「凌康,你進來,我想和你談談天。」凌康大喜過望,他回頭看衛仰賢夫婦,他們給了他一個鼓勵的眼色。於是,他懷著又驚又喜又疑又興奮又激動的心情,跟著巧眉走進了琴房。關上房門,巧眉沒有到鋼琴邊去,卻直接走往窗前的沙發,坐了下來。不但如此,她還拍了拍身旁的位子,示意凌康坐下去。
凌康坐了,他注視著巧眉,渴望而痛楚的注視著巧眉。可惜巧眉不能看,否則,這樣的眼光會洩露內心所有的秘密,這樣的眼光可以讓人心痛心碎。
「凌康,」巧眉的聲音有些輕顫,她坐在那兒,紫色小碎花襯衫,紫色圓裙,像朵小小的菱角花。她雙手在裙褶中互絞著,不安的玩弄著自己的手指。「我可不可以跟你講幾句內心的話?」「唉!」凌康長歎。「你可以講幾百句,講幾千句,講幾萬句。」「沒有那麼多,」巧眉垂下頭去,手指開始纏繞腰間的絲帶。「我只要說幾句,是我早就想和你說的話,我是很誠心來說,你一定要聽我!」「嗯。」凌康緊緊的注視她,發現她臉色變得蒼白了,嘴唇的血色也失去了,他有些驚懼起來。「說吧!巧眉,我也會誠心誠意的聽!」「凌——凌康,」她囁嚅起來,困難的說:「你是姐姐的同學,是姐姐的朋友,五年以來,你出入我家,好像是我家的一份子,但是,你卻和姐姐疏遠了,為什麼?」
他靜默片刻。「你知道原因,巧眉。」他苦惱的說,心痛的看著她。「你一直在逃避這原因,你知道得很清楚,我不可能同時愛兩個女孩。從你十六歲,我就在等你長大。你和我一樣清楚,一樣明白——」他開始激動,語氣加重了,一句壓抑了五年的話終於衝口而出:「我愛的是你!巧眉!我要你!我愛你!愛了五年了!」巧眉面頰上最後的血色也褪掉了,她像紙一般蒼白。
「你不能愛我,我是個瞎子!」
「我能愛你!我不在乎你是瞎子還是聾子!我已經愛了你!而且,我要娶你!」她往沙發深處縮進去,他再也忍不住,伸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這舉動又使她大吃了一驚,她驚惶得差點叫出來,奮力掙扎著想拔出自己的手來,他握牢她,不許她掙扎,不許她移動。「巧眉,」他急切的說:「聽我說,眼睛失明並不是非常可怕的事,你不用自卑,不用害怕,你仍然可以過正常的生活,仍然可以戀愛和結婚。我會用我有生之年,來保護你,來照顧你,給你幸福和快樂……」
「你……你不懂,」巧眉氣結的掙扎,淚珠湧進了眼眶,她費力的想逃出他的掌握:「你完全不懂!」
「我不懂什麼,你說!」他按住她。
「你不能愛我,因為你是姐姐的男朋友!如果我搶了姐姐的愛人,我會死無葬身之地!」
他大驚,死瞪著她。「巧眉,」他愕然的說:「我和你姐姐間早有默契了,她知道我是為你而來,她一直知道!」
「所以,你讓她痛苦,讓她不願回家,讓她不願面對我!你成了我和姐姐間的絆腳石!你離間了我們姐妹的感情!你!你先追姐姐的!你沒有良心,你見異思遷!你怎麼能這樣對姐姐?」凌康又驚又急又惱又痛。
「巧眉,你心裡只有姐姐沒有自己嗎?你又怎麼知道你姐姐為我痛苦?為我不願回家?」
「她說的!」「什麼?」凌康大驚失色:「不可能!絕不可能!」
「你這個混球!」巧眉大罵,淚珠滾出了眼眶。「今天早上,姐姐特地來琴房找我,就在這房間裡,我們談了好多話,她總算對我承認了,她喜歡你!你問我心裡只有姐姐嗎?我告訴你,一直不是我心裡只有姐姐,而是姐姐心裡只有我。從我六歲受傷失明,姐姐就背上了十字架,她一直在犧牲,她一直在為我做各種事,買衣服,買緞帶,買棉被,買點字的書籍,買我愛吃的、愛玩的、愛聽的唱片……她不知不覺的做這些,幾乎變成習慣性的在做,你說我倚賴她,是的,我是倚賴她,因為只有她最瞭解我!然後,她發現你轉移目標了,你居然喜歡了那個可憐的、失明的妹妹!於是,她除了退到一邊默默忍受以外,她還能怎樣?她只能把你讓給我!那怕你是她的全世界,她也會讓給我!你懂了嗎?」
「慢慢來,巧眉,」凌康努力整理著紛亂的思想。努力想去分析她的話。「你確定嫣然說她要我?」
「她當然不會說她要你!」她氣急的:「她以為我要你!她怎麼還會說要你!」「那麼,」他憋著氣說:「那只是你的猜測!我或者傷害過嫣然,但,那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巧眉,巧眉,你不要再作繭自縛了!你想得太多了!你知道,這五年來,我心裡只有你嗎?你知道我快被你折磨成粉成灰了嗎?你知道我愛得有多苦惱和無助嗎?……」
她靠在沙發中,嘴唇顫抖,面色蒼白,她努力呼吸,胸腔劇烈的起伏著,她那被淚水浸透的眼睛更霧了,一滴淚珠靜悄悄的滑落到唇角,停在嘴角邊顫動……這使凌康心動得要瘋了,他不顧一切的僕過去,把嘴唇壓在她唇邊的淚珠上。
巧眉驚跳起來,又怒又怕又恨,她說了那麼多,他居然還膽敢來碰她,她想也沒想,伸手就給了他一耳光。
那耳光清脆的揮在他面頰上,凌康怔住了。巧眉也怔住了,她並沒料到自己這一耳光會打得這麼準。而且,她生平還沒打過人,這使她狼狽而自慚了。她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一直退到鋼琴邊去了。凌康呆呆的望著她,被她這一打而打醒了,他站在那兒,一動也不動,只是仔細的注視她。
「對……對不起。」終於,她吞吞吐吐的說。
「不用說對不起,」他啞聲說:「我想是我太魯莽了!我必須學習對你慢慢來……」「你必須學習對姐姐快快來。」她輕哼著。
怎麼?又繞回老題目上去了。凌康用手撐著頭,覺得簡直要崩潰了。「巧眉,讓我坦白跟你說吧,不管有你,還是沒有你,我和你姐姐之間,都沒戲可唱了!世界上,什麼事都可以勉強,只有愛情,不能勉強!」她默然挺立,好一會兒,她臉上沒有表情,像一尊大理石的雕像。然後,她輕輕的開了口:
「你知道愛情不能勉強?」
「是的。」「那麼,你又何必勉強我呢?」
他的臉刷的變白了。「巧眉!」他低喊。「我不愛你,凌康。」她清楚而殘忍的說:「我一直把你當成我未來的姐夫,我對你的感情僅止於此。我想,我們以後,不要再糾纏不清了!」他有幾秒鐘不能呼吸,然後,他毅然的一摔頭,走出了那間琴房,重重的帶上了房門。
他幾乎沒看到衛氏夫婦,穿過客廳,他僵硬的,逕直的,頭也不回的走出了衛家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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